落雁城夾在北狄和碎雲城的中間，地段敏感，多年來，商路和官路一直都處於碎雲城的控制中。是以流動人口極少，加上時不時遭遇北狄入侵，更加導致人口入不敷出，城內人口，是一年比一年少。
而這天，夾雜在一堆面黃肌瘦的難民當衆進城的，有兩個男人看上去無比顯眼。
穿着一色的淡色青衫，走在前面的一個溫潤如玉，偶爾笑起來的時候，似乎這座土灰城市都增加了不少風采。
跟在後面的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梳了一個童子髫，身子單薄而弱小，身後揹着一柄長劍，並無劍鞘，而是用兩根帶子從中間將之繫住，然後掛在後面，男人身量不高，長劍背在後面顯得突兀而好笑。
進了城之後，見到滿城破敗，跟在後面的少年忍不住皺眉道，“王爺，您在府中養傷差不多四個月，御醫說了，至少還得休整一兩個月才能確保沒事，可是您倒好，這傷纔剛剛好就千里迢迢的跑到這裡來，你說皇上是不是太不像話了，偌大一個軒轅朝，又不是無人可用了，爲什麼什麼事情都讓王爺你來做。”
“阿七，放肆。”軒轅澈常年和煦的一張臉，閃過一絲冷冽。
阿七吐了吐舌頭，一溜的跑到前頭，“好了，不說了，真是的，我看啊，就是哪天皇上讓你去死，你都會毫不猶豫的砍自己一刀。”一溜兒，不見人影了。
軒轅澈低着頭，輕聲嘆了口氣，如果軒轅宸讓他死，他會去死嗎？
又或者，基於某種不確定的懷疑，軒轅宸，會不會忽然對他提出這麼一個要求來？
……
兩個人到了一個小茶館裡，阿七要了一壺熱茶，給軒轅澈倒一杯，然後給自己倒一杯，大口喝下去。
砸吧砸吧嘴巴，阿七道，“王爺，如果北狄的太子真的在落雁城的話，你說我們碰到了，該怎麼做？”
“真的遇到了再說。”軒轅澈的迴應很淡，拿起茶杯小口喝了一口，望向茶館那邊那殘破灰敗的一切，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可是真的遇到了，不能打不能殺的都沒意思啊，咱們就先假設一下不好嗎？”阿七認真的問道。
自從上次被楚狂絕幾刀砍翻了之後，他內心深處一直都埋着一股火，無處發泄。此次無緣無故被軒轅宸從舒適的陵城趕出來，更加是鬱悶到不行，早就想好好打一架了。
軒轅澈看到阿七一臉鬱悶的表情，淡淡的一笑，“想打架的話機會多得是，其實這次來落雁城，並不是簡單的想看看北狄太子到底是什麼樣子，更重要的是，有情報說再過幾個月是北狄皇帝六十大壽，在北狄都城上京城，爲了此次慶壽，朝中文武百官大費心思，當有人問及北狄皇帝最想要的是壽禮是什麼的時候，北狄皇帝伸出三根手指，道，三座城池。”
“這麼大的野心？”阿七小小吃了一驚，問道，“是哪三座。”
“煙霞城，落雁城和孤月城。”
“可是，這三座邊陲城市也不是那麼好打下的不是嗎？雖然落雁城和孤月城守備薄弱，但是煙霞城有大將軍孟長弓親自領兵駐守，二十萬大軍壓在三座城池的邊境，即便北狄號稱是虎狼之師，也是輕易不敢侵犯吧。”
軒轅澈搖了搖頭，“這次情況不太一樣，一來是爲了賀壽，北狄士兵士氣高漲，另外一個原因是，他們這次有足夠長的時間準備，防線也拉的很長，從現在到北狄皇帝大壽還有六七個月的時間，但是北狄已經在積極部署了，北狄的幾個邊關之城，更是糧草滿倉，武器盈庫……無論是將軍還是士兵都一個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王爺的意思是，他們是想等待秋季豐收的時候，一舉南下，趁着兩軍交鋒的機會，大肆搶掠糧草。”阿七終於震驚了。
軒轅澈點了點頭，輕聲嘆了口氣，“正是如此。”
“真是好卑鄙好狡猾。”重重的一拳捶在桌子上，阿七咬牙道，“如果被我發現了那個啥北狄的太子，我一定非殺了他不可。”
“殺了也未必管用，仇恨是最能激發鬥志和潛能的手段，要我說，不如不殺。”軒轅澈道。
“這個也不能殺，那個也不能殺，那該怎麼辦？總不能坐以待斃吧？”
“當然不是，皇上有皇上的考慮，我也有我的考慮。既然落雁城毗鄰碎雲城，那麼北狄皇室在某些方向，也勢必忌憚於楚狂絕，如果楚狂絕對此次出怔不支持的話，有他一刀在手，北狄皇帝勢必畏手畏腳。”
“王爺的意思是，這個時候，就連楚狂絕也不能死。”他之所以願意來這裡來，一大部分原因就是因爲落雁城和碎雲城很近，等到此中事了，至少可以去一趟碎雲城找楚狂絕，哪裡知道就這麼輕飄飄的幾句話，將他的夢幻全部打破了。
“楚狂絕要死，但是不是現在。”想起被恨無痕輕飄飄一掌打傷，胸口似乎隱隱生疼，楚狂絕的實力不在於一兵一池，而是在乎他手裡的那把刀，以及站在他身後的那幾個恐怖人物，有那樣的幾個人物在，即便不能達到掌控天下的目的，至少可以將整個天下攪成一池渾水，這也是爲什麼碎雲城雖小，卻多年來一直和兩個大國相處無事的原因。
“真是該死，我本來以爲他這次就要死的。”阿七用力握拳道。
“你太弱了，過兩年再說吧，會有這樣的機會的。”軒轅澈微微慘淡的臉上浮現出一抹輕笑，拍了拍阿七的肩膀，“記住，我只給你兩年時間。”
阿七重重的點頭，一臉堅毅的道，“我絕對不會辜負王爺的期望的。”
……
溫熱的茶水慢慢變冷，卻沒有喝多少。
軒轅澈目光一直停留在外面，大街上人來人往，看似人很多，但是一個個都在爲生活奔波，甚至連停留下來說話的時間都沒有。
阿七遠沒有軒轅澈那種悲天憫人的胸懷，他用一塊乾淨的布在擦拭長劍，劍身顏色黝黑，看上去沒有絲毫的鋒芒。
自從上次敗於楚狂絕之手，阿七一直都在錘鍊着自己的劍術，但是不知道爲何，總是覺得遇到了某個瓶頸，難以突破。
而當此之時，聽到軒轅澈那樣一番話，他才幡然醒悟，或許在下一場大戰之時，纔是突破之日吧。
可是，對手不能是北狄太子，不能是楚狂絕，那還能是誰？
身上的血液隱隱在燃燒，好戰的因子自此開始激發。
……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看到軒轅澈一直坐着一動不動，阿七都要以爲他要睡着了。
正想叫喚兩聲，忽然看到軒轅澈的耳朵動了一下，隨即，一直看着外面的視線收了回來，落在了左手第三桌那一桌聊天的茶客身上。
阿七好奇，跟着豎起耳朵，然後就聽到幾個聲音道。
“喂，你們有看到沒有，昨天老黑頭告訴我啊，說他在城門值守的時候，看到一個穿着紅衣服的女人進來，當時看第一眼他還以爲是自己看花了眼，不然這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漂亮的女人，難不成是仙女下凡不成。可是最後你猜怎麼着，那個女人竟然對着他笑了，那一笑，老天，都把老黑頭的魂兒給勾了去了。你現在去看老黑頭，可不是瘋瘋癲癲的，還沒醒呢。”
旁邊的人就道，“騙人的吧，這世界上哪有這麼漂亮的女人，就算是有，也不會來落雁城啊，你看看現在這裡都破敗成什麼樣子了，是個美女在這裡待上一兩個月估計都會變成黃臉婆，我看老黑頭不是看見美人了，八成是撞邪中風了。”
“哪裡是中風，你這二愣子，自己沒見過就別胡說八道，就在胖掌櫃那裡，也是在昨天，一大羣人都見過那個紅衣女人在喝酒吃飯呢，你都不知道當時熱鬧成什麼樣子。後來還聽說，那紅衣女人出手教訓了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看的人無不拍手稱快。”
“是啊是啊，我也見過，那可真是九天仙女下凡塵啊，這男人一看，都迷了心眼去，再一回家，見到自家婆娘，就索然無味了。”
……
聽到這，阿七咧嘴一笑，覺得太過誇大其詞，他沒看到軒轅澈的眉頭微微擰了起來。
軒轅澈伸出一根手指，蘸了蘸茶水在桌子上畫了一幅人物頭像，略帶嬰兒肥的一張臉，說不上絕美，但是自有一股清新的氣息逼人而來。
“好久不見了呢？你還好嗎？”他在心裡嘆了口氣，伸手一抹，將桌子上的痕跡抹了個乾乾淨淨。
阿七偷偷瞄了一眼那個頭像，也是跟着嘆了口氣，有句話叫什麼來着……自古多情空餘恨，此恨綿綿無絕期啊。
【第四更，偶昇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