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僵持

7 墨澗空堂的馬文才,你欠抽7 無彈窗 ,灌江 網

">青樓裡,老鴇又不肯讓我們用金子來贖,我爲了救她纔不得不出此下策。

“開玩笑。出那麼多金子,哪裡會有不肯贖出的道理。況且那谷心蓮好好地在書院裡,怎麼可能無故被賣到這種地方來?哼,要我看,肯定有人特地賣了這谷心蓮到青樓裡,囑咐老鴇看着她,背地裡在打着什麼其他的主意。”

“你這話的意思是說,書院裡有人要害谷心蓮?”我一下子領悟到了馬文才話裡的意思,“但是這個人是誰?有誰會無緣無故地謀害她?”

“我知道。”馬文才道,“不過本公子可不能白白告訴你。”

“……你到底想怎麼樣?”我無力了。真沒見過這種人,說話三句半不離報酬報酬,“你要是想要金子,我回去給你,現在快點說。”

“誰說要金子了?”馬文才皺眉道,“我要什麼,你心裡清楚。”

“不清楚。”我扭過頭,“不說就算了,我回去找別人打聽!”我說着作勢欲走,卻被馬文才一把拉住。

“葉華棠,你敢!”馬文才迅速扯住我,大聲叫道,“你在青樓裡面當着那麼多男人的面跳舞,爲什麼就不能單獨只爲我跳一下?”

“你是要我跳舞?”我一愣,“怎麼不早說?我還以爲你……”

“那你以爲我想怎麼樣?”馬文才皺眉道。我趕緊搖搖頭,表示沒什麼沒什麼,不過現在在這裡也不好給他跳舞什麼的,我便告訴他,以後有機會再說。馬文才卻表示你今天出了這裡,回書院以後怎麼可能還有別的機會?一定要我在這裡跳給他看。

我剛纔那是一方面有祝英臺奏琴,另一方面也是爲了救人,不得已跳了劍舞。現在手裡連劍都沒有,怎麼可能跳得出來?許是見我有些生氣了,馬文才倒也沒再多爲難我,告訴我他曾經看到王藍田去浣衣局那邊圍堵谷心蓮,後來看見他過去就跑了。再聯想起他之前在講堂上曾經表現出認識谷心蓮的樣子,我不由得有些懷疑。

王藍田那個傢伙感覺好像對谷心蓮很有意思的樣子……難不成,這一次谷心蓮之所以被賣進青樓,其中就是他在搗鬼!

我心中瞬間揚起滔天怒意。

這個該死的王藍田!之前陷害過我就算了,這次居然還把主意打到我的救命恩人頭上,簡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等我回去一定要給他好看!我已經忍他好久了,最近一直就看他不順眼,還有就是關於結業與太原王家的婚約什麼的事情,不管怎樣一定要讓他打消這個念頭!

“阿棠……”馬文才又在一旁叫我的名字。我沒時間理他,急急回想着自己之前換衣服時候所在的房間是哪間。記得爲了逃走方便,我們特地準備了一套男裝的,不管怎樣,我現在這身紅裳都實在太顯眼了,一定要趕快換下去才行。

“文才兄,你能不能去幫我找套男裝過來?”我在房間內搜尋了一圈,沒有發現什麼可以換上的衣服,不得不向馬文才這樣提到。馬文才倒是爽快,直接把外裳脫下來要給我穿,可是這樣他就沒衣服了,只穿着中衣走出青樓……這樣子可能不太好吧?

“管它好不好?你先穿上吧,我怎麼樣無所謂,你這樣可出不了這裡的大門。”馬文才倒是不管那些,徑自把他的衣服朝我這邊一遞。我也沒有別的辦法,接過來之後就當機立斷地褪去外面紅裳,也沒攆馬文才出去,反正我的束胸還綁着,裡面也穿着中衣,沒有什麼好避諱的,比起在書院裡晚上睡覺時候唯一不同的就是,我現在梳着的是女子髮髻罷了。

馬文才那廝一開始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急急轉過身去,但很快又悄悄偏過頭來看我,後來發現我裡面包的嚴嚴實實之後不由得有些泄氣,乾脆坐到椅子上直接看我換了,我也不去管他,徑自換好衣服,又伸手去挽頭髮。孰料這時候馬文才卻走到我旁邊,按下我的手,在我耳邊輕聲道:“阿棠,我來幫你。”

他的聲音聽起來意外的溫柔,我的手微微顫了一下,便放了下去,任由他幫我摘下玉簪,慢慢束髮。不過嘴裡還是忍不住多說了一句道:“你會束頭髮嗎?要是不行的話還是我來吧。”

“……本公子手藝再差也比你強!”

我想起了木槿沒來之前自己回回束出的雞窩頭,於是閉上嘴,不吭聲了。馬文才的速度倒是很快,沒幾下幫我束好了頂發,用玉帶勒上。但束完之後他也不離開,只是自然而然地自後抱住我,把我摟進懷裡。我被他這麼一抱,不由得身體發僵,有些不自然地道:“你,你做什麼?”

“沒什麼。”馬文才悶悶地道,“我只是想問問你,出了這麼大的事情,爲什麼不跟我說,而是去找梁山伯他們?難道在你眼裡,本公子的本事還不如一個賤……還會不如他們?”

雖然他的口氣還是很霸道強勢,我的心情卻莫名地因爲他突然改口的那句話而變好,是以也沒有因爲他未出口的“賤民”二字生氣,低聲道:

“我當時找你找不到,事情來的又急,一時間沒有趕得上告訴你。況且青樓裡本來也不是什麼好地方,我也是因爲用金子贖人贖不出來,沒有辦法纔出此下策,怕你知道會生氣。”

“你還知道我會生氣!”馬文才落在我肩膀上的手勁重了一些,“這種事情,你一開始就應該來找我!我爹是杭州太守,它一個小小的枕霞樓算什麼東西,也敢與我馬家作對?敢違逆我,我讓它明天就開不下去!”

“你一個太守之子,來到這種地方發威,也不怕人笑話。”雖然你爹也在這裡逍遙快活就是了……

不過話說回來,一說到他爹,我就想起那個枕霞樓頭牌玉無瑕,她和祝英臺好像是有什麼很親近的關係。祝英臺也應該算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了吧,怎麼會莫名與一個青樓女子扯上關係?

“我怕人笑話?你在那麼多人面前跳舞,就不怕被人笑話了?”馬文才瞪了我一眼,“以後再敢來這種地方,看我不收拾你!”

“知道了知道了,以後有事情一定跟你說。”我笑了一笑,拉過他道,“不過現在呢,我們還是先想想怎麼離開枕霞樓吧。”

“能怎麼樣?你放心,跟着我走沒人敢動你!”馬文才竟然就真的這樣大喇喇地拉着我走了出去。雖然我換了衣服,臉上卻是脂粉未去,外面的人自然有些懷疑,要上來盤問,馬文才卻亮出一塊黑色腰牌,也不知上面寫了什麼東西,反正看到的人都紛紛退下,也不敢再說什麼,我們就這樣順利離開了枕霞樓。到了外面之後先找了家客棧,兩人把一切收拾妥當之後這纔回到了書院。

谷心蓮已經回到了書院內,正在房間門口處站着等我。見到我回來便迅速迎上來,張口喚了句“葉公子”,似乎是想說什麼。我瞪大眼睛等着她回話,卻被馬文才一步上前擋在了我面前,聲音冷淡地對她道:

“葉華棠今天累了,有什麼事情明天再說吧,而且我看你現在應該做的不是等在這裡道謝,而是先回家去。”

恩,是呀,她娘和蘇安他們都擔心死了,也不曉得他們現在知不知道心蓮姑娘已經回來了的消息。我便也勸谷心蓮趕緊先回家,不用向我道謝,我救她是應該做的。谷心蓮咬了咬嘴脣,叫了一聲“葉公子,我會記得你的恩德”,說完就轉身跑掉了。

這丫頭還真是客氣。其實她不必這樣的,她救過我的命,我怎麼回報都是應該的事情。

不過馬文才卻不知爲何臉色有些陰沉,一進到房間後便跟我說:“你最好讓谷心蓮趁早回家去,別再在這書院裡面呆着了。”

指認

“阿棠,那個谷心蓮,我不管她到底對你有多大的恩惠,你最好讓她趁早回去,別在這書院裡面呆着了。像今天這種事情,發生一次兩次我可以忍,但是你不能讓她總是這種事來麻煩你!”

馬文才說起話來很不客氣,不過我倒是覺得他這話說的並不是全無道理。暫且不提馬文才抱的是什麼樣的打算,我也確實是這樣打算的。

別的不說,如果谷心蓮真的惹上了王藍田,光憑我是不一定能護得好她的。王藍田那個傢伙很會背地裡下黑手,馬文才瞧這模樣又不是很愛管她,別人就更不用說了。況且書院裡這麼多學子,就怕跟王藍田一樣想要招惹她的不在少數。

況且我瞧着,谷心蓮這次之所以會被賣進青樓,好像主要原因是她自己不知爲何簽下了賣身契。這件事情我待會兒還得好好問一問她,怎麼無緣無故會被枕霞樓的老鴇拿到賣身契?還換了二十兩黃金,難道是她娘或者有其他人逼迫她?

如果是王藍田敢胡亂強迫她簽下這種東西,看我不揍得那混蛋滿地找牙!

不過還沒等我來得及去找谷心蓮詢問一下具體事情,我們幾個去青樓的事情,先爆發了。

木槿急匆匆地跑過來找我,臉上還有些莫名其妙的樣子,告訴我說山長和師母他們叫我過去,並問我出了什麼事,怎麼會有人說公子你和梁山伯祝英臺幾人去逛青樓了?我有些汗顏,趕緊出言安慰她,說沒事沒事,讓她別擔心,我們待會兒就回來。

趕到書院大堂的時候,山長正氣勢洶洶坐在主座之處,滿臉怒氣。他旁邊站着師母,另外還有垂着頭的王蘭王惠兩姐妹。王惠一瞧見我當時就把頭垂得低低的,不敢直視我的眼睛,看來那個泄露機關的人,八成就是她了。

這丫頭真是讓人不省心,當初說事情的時候就應該揹着她的,偏偏梁山伯和祝英臺都說王蘭王惠姐妹可以信任,不用對她們保密。王蘭是可以信任沒錯了,王惠那張嘴是能信得過的嗎?沒事都被得說出有事來,更何況這次是去青樓!

我瞪了王惠一眼,後者仍舊不敢與我直視,有些心虛的模樣。這時候山長已經板起臉來,有些不高興地衝我道:

“葉華棠,聽說你和梁山伯,祝英臺二人剛纔去了青樓?怎麼只有你回來,他們人呢?”

“山長,這裡面其實是有原因的……”我試探着說了一句,繼續查探山長的神色,卻發現他臉上只有暴怒,並沒有什麼要聽我否認或者解釋的意思,似乎王惠已經把事情都說出來了,只差了一個荀巨伯。現在估計就算想否認也來不及了,還是能保住一個是一個吧,想到這裡,我便回答道:“山長,不管怎麼樣,這件事情是我出的主意,與梁山伯和祝英臺無關,要罰就罰我一個人好了。”

“阿棠!”馬文才使勁拽了我一把,大聲反駁道,“山長,你不要聽她胡說,葉華棠是被梁山伯騙去的,要不然她無緣無故的怎麼可能去逛青樓呢?這件事完全是梁山伯的主意,跟阿棠一點關係都沒有!”

“對啊對啊,祝公子呢也是有潔癖的人,他纔不會去那種地方呢,他也肯定是被別人帶壞的!”王惠聽到馬文才爲我開脫,也趕忙在一旁接口道。

王蘭聽了這話不樂意了。

“小惠,你別亂說,樑公子不是那樣的人!你別跟着瞎起鬨!”

“我說過那個別人是梁山伯嗎?”王惠扭頭反駁了一句,“哼,你緊張什麼啊,心裡有鬼!”

“你才一肚子鬼,爲了祝英臺,連是非都不分了!”

“你才爲了梁山伯昏了頭呢!”

兩姐妹倆竟然就在這大堂之上吵起架來,師母終於看不下去,大聲說道:“夠了!你們姐妹倆這樣鬥嘴,像話嗎?”

王蘭王惠二人互相瞪了一眼,不說話了。山長氣得鬍子直翹,指着我道:“葉華棠!我從你進入書院開始就聽說你行爲不端,喜歡流連於煙花之地,之前看你學習刻苦用功,還以爲是人言有誤,誤會了一位赤誠學子。但我卻萬萬沒想到,你現在竟然公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去逛那青樓,還要無故帶壞書院同窗,等着那梁山伯和祝英臺回來,我會將你們一併懲罰!”

“山長!”馬文才一下子急了,上前一步道,“這真的不關她的事!葉華棠平日裡在書院裡怎麼樣您都是有目共睹的,就算她不是課業第一,但她每日裡都在刻苦背書修習,這些您都是能看得見的吧?”

“就算課業修習再認真,人品低劣,也做不得一個好官!”山長道。馬文才還欲再說,卻聽大堂外響起一個顫巍巍的聲音,緊接着一個矮小的人影匆匆忙忙從遠處跑來,動作倉促,衣衫不整,卻竟然是不知打哪兒跑過來的陳子俊陳夫子!

“山長啊……”陳夫子小步跑上臺階,奇怪的是,跟在他身後的人竟然是荀巨伯。大堂內的一行人趕緊跟着山長一同移出去迎接他。馬文才一見到陳夫子,便迅速跨前一步,對山長說道:

“山長,的確是梁山伯和祝英臺在青樓裡流連忘返,學生當時還曾和陳夫子一起去抓人,我們都在看臺下看到了梁山伯,陳夫子可以證明學生所言非虛。”

陳夫子看到了梁山伯,那豈不是也看到了在臺上跳舞的我!這事要是敗露出去,豈不是比我去逛青樓更加惹人詬病!我記得直拽馬文才的袖子,後者卻用眼神示意我沒事,安心吧。

“子俊,你怎麼說?”山長嘆了口氣,看向陳夫子。就見陳夫子一臉怨忿地晃着頭,拱起手來向山長道:

“山長啊,我們都被人給騙了!”

“梁山伯他們當真去了青樓?”山長急急問道。從這話裡便能聽出,山長最在意的學子,果然不是我也不是祝英臺,而是梁山伯。

“不是梁山伯。”陳夫子搖頭道,“是,馬文才!”

衆人都是一愣。馬文才也愣了,迅速扭頭看向陳夫子,我卻注意到荀巨伯的脣邊露出一絲冷笑。陳夫子繼續顫巍巍地伸手指住,大聲道:

“是馬文才,去了青樓,還騙我一起去。”

“陳夫子,你在胡說什麼!”馬文才大聲怒道,“你該不會是昏了頭吧?”

“馬,馬文才,分明就是你誣陷梁山伯,說他和祝英臺去逛青樓,還欺騙老夫我跟你一起去捉人。結果呢,什麼都沒有,看見!只看到你,你,馬文才,一直在緊緊盯着一個身穿紅衣的,跳舞的,青樓女子,目不轉睛的看。你說,是不是你本來就想要去青樓,結果騙了老夫跟你一起去?”

“你,你不知道,那個女子就是……”馬文才說了一半,突然咬住了嘴脣,不說話了。荀巨伯卻在一旁接口道:“就是什麼?是你的老相好吧?”他這話一出,周圍圍着的衆人頓時鬨笑起來。我氣得手腳發抖,狠狠地盯住荀巨伯,後者這才發現失言,不由得一把捂住嘴,有些尷尬地垂下頭,不好意思看我了。

山長估計也被鬧糊塗了,“馬文才,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葉華棠,你來說,到底是誰去了青樓?”

馬文才被他弄的沒有辦法,一頭都是汗,又想爲我辨別又想爲他自己辨別,結果兩個一加起來便變得有些手足無措。我也不忍看他爲難,正打算將一切攬在自己身上時,卻聽階梯下面有聲音道:

“——我們去了青樓!”

是梁山伯和祝英臺趕來了。

祝英臺這時候已經換回了學子服,兩人齊齊走上階梯,向山長一抱拳,齊聲道:“山長,我們來向您請罪了。”

我一把捂住了腦袋。

唉,算了算了,我不管了,愛承認就承認吧,我不管了不管了!

“山長,您不要動氣。我們是知道山長您向來喜歡伸張正義,所以纔敢先斬後奏的。”祝英臺道。山長有些疑惑,“你說什麼先斬後奏?”

“是因爲……”祝英臺正要說,我和梁山伯齊聲打斷了她的話。兩人對視一眼,馬文才拽了我一把,我便後退一步,由梁山伯解釋說明去青樓乃是迫於無奈,此中情由不便當衆說明,希望可以私下說清。山長卻表示,有什麼事,就當着大夥的面說,讓所有人都聽上一聽。如果確有原因,或許能網開一面,否則就要在我們所有的品狀上寫上“淫佚妄言”四個字!

這可是很重的懲罰了。基本上品狀表被給了這樣的評價,以後官途機會便是渺茫的很。我心中發急,欲想要攬下罪狀,又憂心哥哥將來的官途之路。這時候師母也急了,衝着我們道:

“華棠,山伯,英臺,你們有什麼話就快說吧。不然,品狀評語一下,可是要影響你們一生的啊!”

祝英臺咬了咬脣,看向梁山伯。梁山伯則看了我一眼,我用力搖頭,他眼裡露出一絲欣慰之色,開口道:“不行的英臺,不能說。她的名節是大。”

心蓮姑娘如果被人知道曾經去過青樓,她的將來可就完了!

山長有些生氣,再次詢問了一遍梁山伯,見梁山伯不肯說,就把目光轉向了我。“葉華棠,你和馬文才究竟是在耍什麼把戲?一個眼神就嚇得他不肯說話。既然他不說,那麼你來說,你們去青樓,到底是爲了做些什麼?”

“山長,學生只能告訴您,確有情由,但也真的不能在這裡說明。而且梁山伯和祝英臺也是爲了幫助我纔會去青樓,如果您要懲罰,就只罰我一個人好了,真的與他們二人無關。”

“好。”山長怒極反笑,“一個個都不肯說是吧?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們。”他說着就轉身往臺階上走,這時候下面一個女聲脆生生響起,震斷了衆人的話。

“他不說,我來說!”谷心蓮大步走來,臉上毫無畏懼之色,她感激地看了我一眼,朝着山長道:“山長,夫人。葉公子他們之所以去青樓,其實是爲了……”

“心蓮姑娘!”

“心蓮姑娘別說了。”我和梁山伯急急打斷她的話,山長卻道,“既是行善,有什麼不能說啊?”

因爲此事,有關一個女子的名節。

我們都沒說話,師母卻從我們眼神中看到了這個意思,便趕忙讓谷心蓮留下,其他人迴避。馬文才鬆了口氣,悄悄在袖子下面拉住我的手,低聲道:

“還算她識趣。”

“可是……”我微微皺眉,心裡還算覺得這樣很不好。旁邊的學子們見山長和師母走了,八卦之心頓起。他們不敢來調笑我和馬文才,便都像梁祝二人圍去,口中嬉笑道:

“梁山伯,你們可真有豔福啊,居然能光明正大地逛青樓。那個紅衣的跳舞女子長什麼樣?你們看到了沒,漂亮不漂亮?我也想去看。”

“你說什麼?”馬文才卻聽到了這句話,不由得大怒,一腳上前去踢翻了那人,“你說誰是青樓女子?你也想看?我打斷你的狗腿!”

“好了好了!”我趕緊拉回發飆的馬大爺,他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麼,祝英臺也在那邊說道:“我們是去救人,又不是去玩,別胡說八道!”

“救人?”王藍田眯起眼睛,“是什麼樣的青樓女子這麼誘人,讓你們不僅冒險去救,還爲了保護她,連品狀評語都不顧?想必,她一定很美吧?”

我聽聞這話,不由得停住腳步,在後面靜靜聆聽。梁山伯說了句“無可奉告”便要帶着祝英臺離開,卻聽王藍田道:

“你不說,我也知道。這個青樓女子,就是谷心蓮!”

果然是他!

我深吸了口氣,正要上前去揪住他,卻聽得梁山伯先開口道:“王藍田,你少在這裡瞎說!別太過分!”

“哼,我過什麼分?”王藍田冷笑一聲,“那谷心蓮可是本公子看上的妞,她有什麼動向我都清楚的很。實話告訴你們,就算這一次你們把她從青樓裡救出來,也沒有用。本公子想要的東西,就還沒有不能夠到手的!”

“你!”梁祝二人被氣得說不出話來。這時候一直跟着他起鬨的那個劉伯錫突然道:“哎藍田兄,話說前幾天你爹不是給你來信,說是要給你娶一個正妻嗎?你在這裡胡鬧,就不怕嫂子知道,到時候不肯進門啊,哈哈哈哈!”

“小聲點兒!”王藍田突然轉頭瞥了一眼,又迅速扭過頭去,做出無所謂的樣子來,摸出摺扇一邊搖一邊試圖溜走。我早已經把他的動作全部收入眼中,此刻心頭一凜,迅速衝上前道:

“王藍田,你給我說清楚,你的正妻要娶的人是誰!”

這話一出,馬文才的臉色當時就變了,連帶着梁山伯臉色也是一變,其餘的人則是有些莫名其妙。我立即明白他們可能是誤會了我的話,不由得有些尷尬,有那不怕死的便在這時候打趣道:“哎怎麼了葉兄,爲什麼會對藍田兄的婚事這般在意?你們家也是在太原,難不成你是看上了藍田兄,打算把令妹許配給他不成?”

這些人都是當初在書院門口看過我哥哥男扮女裝的樣子,是以有此一說。我氣得大吼閉嘴,王藍田卻像是豁出去了一樣,咬咬嘴脣大聲道:

“沒錯,葉華棠,我爹跟我說了,要給我娶的人就是你的妹妹,葉秋棠!”

失誤

“……”

周圍衆人都愣了,馬文才牙齒咬得“咯吱”直響,惡狠狠地轉頭不停盯着我們看,其他學子則也發現情況不對,一個個匆匆忙忙走掉了,梁山伯本來不想走,也被祝英臺給拽走了,這裡只留下我,馬文才以及王藍田三人。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給我說清楚!”馬文才咬着牙道。他這話是向我說的,我則一扭頭看向王藍田,原話拿去詢問:

“王藍田,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來說清楚!”

這個該死的東西,我本來還只是懷疑,結果居然被他給直接說出來了!看馬文才那樣子肯定是誤會了,我可真的沒有想要嫁給王藍田的意思,說真的,雖然我對未來的想法向來不多,但這種垃圾就算白送給我我都不要。

說完這句話,我悄悄伸手拽住了馬文才的袖子,扯了兩下。馬文才壓抑的呼吸這纔算有所緩和,他扭頭看了我一眼,目光裡帶着憤怒和疑惑。我則神色平靜,用眼神告訴他放心,沒有事。

王藍田這時候已經一副豁出去的模樣,揚起扇子左右一擺,大喇喇地衝我道:“哼,葉華棠,我告訴你,別以爲有馬文才給你撐腰就了不得了,以後少在我面前囂張。要不然,等你妹妹進了我家門,你看着我怎麼收拾她!哼,到時候我就告訴她,別怨我,要怨的話,就怪你哥哥不長眼色,在書院裡給我難堪。”

“我說王藍田,你這是在威脅我了?”我怒極反笑,“我倒是想問問你,我究竟怎麼樣惹到了你,讓你現在就想着準備折磨我未過門的妹妹?”

“因爲你處處跟我作對!”王藍田看了馬文才一眼,微微縮了縮身子,還是鼓起勇氣說道,“反正我告訴你,打我也沒用,聽說你不是最照顧你家小妹的麼,要是你把我惹急了,就休怪我一會對她不客氣!反正也是你們葉家主動來要求聯姻的!”

“——你找死!”馬文才也大體聽出了是怎麼個情況,上前去一把抓起王藍田的脖領,臉上滿是勃發的怒氣。王藍田有些不解,奇怪道:“馬文才,我說葉華棠的妹妹,關你什麼事?你不會連這種閒事也要管吧?”

他話沒說完,馬文才已經一拳頭揮出去揍在他的下巴上,當即打得他後退一步,口角流血。偏偏這廝還不服氣,捱打之後反倒梗起脖子,大聲叫道:“馬文才,葉家的閒事,你管那麼多幹什麼?”

“我馬文才要揍你,就是你欠打!”後者怒吼,同時繼續揚拳頭。“好了,文才兄,別理他!”我見馬文才神色不對,趕緊將兩人拽開,用力瞪了王藍田一眼,罵道,“還不快滾,真想找死嗎!”王藍田被我推得向後一仰,險些坐倒在地,也不敢多說什麼,匆匆忙忙地轉身跑了。

這傢伙最近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幾天沒修理他,囂張到這種地步。我扭頭看向馬文才,發現這廝臉色潮紅,拳頭握得緊緊的,身體發顫,竟是依舊處於極度憤怒之中。我一碰他,注意到他身體滾燙,卻是燒還沒有退,又有些復發的模樣。

他就一直在這裡強撐着的麼?

“文才兄,我們回去吧,你的病還沒好。”本來就在發燒,也不見他吃藥,還在外面折騰了這麼久,也不怕變得嚴重了。

“不用你管。”

馬文才一把甩開我的手,也不回頭,自己大步流星地朝着臥房的方向走去。我想了想,還是決定先去跟他解釋清楚,自己等會兒再去找王藍田談判。反正不管怎麼樣,我是不可能嫁給他的,但從他的話裡聽來,好像是葉家主動想與太原王家結親,我的猜想果然沒錯。如果家裡面不肯在此事上鬆口的話,就只有從王藍田那邊下手,最好讓他主動提出不願與葉家結親。至於具體步驟,還要考慮好了再行動。

回去的路上,馬文才一直不肯理我,給我臉色瞧。伸手抓他也會被甩開,很明顯是在鬧脾氣。我有些頭痛,也搞不明白他究竟是在想什麼,但又不能跟他一樣耍性子,只得在回房之後,攆走木槿和馬統,過去跟他解釋。我的性子也不是個會哄人的,上去就直截了當地告訴他:“我不會嫁給王藍田的。”

馬文才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我咬了咬脣,伸手從書架間取出一隻盒子,靜靜遞給他。

馬文才一愣,目光盯住了那隻盒子,開口道:“這是什麼?”

“七夕女子用來祈願的盒子。”我扭過頭,低低地道,“大家都說,如果有了喜歡的人,把他的名字寫在紙上,放進盒子裡,織女娘娘就會保佑他們終成眷屬……”

我話沒說完,馬文才就已經伸手將我掌心內的盒子搶了過去,速度快如閃電。他迅速將盒子打開,抓出裡面一疊墨痕宛在的紙,迅速打開看。我覺得臉孔莫名發燙,有些不好意思去看他,又忍不住看仔細端詳他的反應。我在這邊正糾結之時,馬文才卻突然沉了臉色,冷冰冰地向我道:

“葉華棠。”

“恩?”我聽他聲音不太對,詫異擡頭望,就見馬文才眉心緊蹙,臉色看起來也有些怪,繼續冷聲道:

“馬才文是誰?”

哈?

我傻眼了。趕緊過去抓來一看,上面寫的名字赫然是“馬才文”三個字。

汗,名字被我寫反了……

馬文才氣得臉色發青,因爲生辰八字也被我給記錯了,而且整張紙被我折得皺皺巴巴的,到處都是墨痕。他又將那張紙拿回去,小心翼翼地疊好放回盒子裡,順便瞅了一眼盒子裡面結的亂七八糟並且早已被我弄破的蛛網。我有些尷尬,扭頭去不看他,卻被後方的人伸手過來環住肩膀,發燙的額頭靜靜抵在我身後。

“算你還識趣,本公子這次就不跟你計較。”

馬文才說了這麼一句,身體就有些癱軟,向着我倒過來。我趕緊一把扶住他,將他拖到牀上去,並且大聲招呼馬統過來煎藥。他本來病就沒好利索,之間又折騰了這麼一通,現在完全復發了,估計是往枕霞樓裡追梁山伯的時候吹了風,所以嚴重了。

這傢伙也真是的,沒事幹什麼往枕霞樓那裡跑,還險些害得我都被陳夫子抓住!

爲了照顧他,我都沒時間去找王藍田的麻煩,足足折騰到晚上,馬文才的燒纔算退了下去,幽幽醒轉過來,看到我在旁邊正給他敷冰袋,不由得過來緊緊抓住我的手。身旁馬統趕緊扭過頭去,裝作沒看見的模樣。

這傢伙,現在怎麼不攔着我,讓我離他家公子遠點兒了?我覺得好笑,吩咐他去飯舍裡找蘇安要點粥過來。馬統就等着我這句話,聽完之後便一溜煙地躥出了房間。

馬統走後,馬文才靜靜看着我不說話,屋內氣氛一時間有些詭異,讓人很不舒服,我便問他爲什麼要去枕霞樓抓梁山伯,要不是後來梁山伯他們承認我們確實去了青樓,估計陳夫子就要把一切都賴在他頭上了。於是說,夫子這種東西,果然就是拿來給人添堵的。

馬文才一開始不太想說,後來被我抓着問,纔不情不願地告訴我,他是想要揭穿梁山伯去青樓的事情,讓我看清那個傢伙的真面目,不要被他外表的假象所矇蔽,並且告訴我其實梁山伯就是整個書院裡最腹黑,最會隱藏自己真實目的的僞君子,但是這件事偏偏只有他馬文才一個人知道,他只是不想我受騙。

我不明白馬文才爲什麼那麼討厭梁山伯,如果說在故事裡面是因爲祝英臺的話,那麼現在又是因爲什麼呢?不過我也不想在現在跟他說這些,我想,如果我因爲別人再去跟他爭辯,他會難過的吧?

不管怎麼樣,我想我大概是喜歡他的。

所以不願意看到他被針對,不願看到他難過,也不願看到他生病,不願看到他爲了我的事情而煩惱。

“阿棠,不要嫁給別人。”馬文才突然道,他緊緊拉着我的手,眼裡略帶着一絲無助,“不要隨便失蹤,有事不要去找別人,不要隨便走開,也不要像上次一樣丟下我不管。”

“好。”

我微微閉上眼睛,又很快睜開,認真地回答道。馬文才臉上露出笑意,一撐身坐了起來,伸手過來摸我的頭髮,又霸道地命令我也躺到牀上去。我纔不去理會他,一把將後者壓了回去,告訴他好好養病,我要先去解決一點事情。馬文才聞言不由得跟我發起脾氣,說是我才答應不走,現在就要出去找別人,我沒有辦法,告訴他我是去找谷心蓮,不是梁山伯,結果馬文才更生氣了,拍着牀頭喊不許去找那個女人。

連女人他都管,好吧,最後我告訴他我要去揍陳夫子一頓,馬文才終於不吭聲了。我這才得以溜出房間,一眼就看到外面端着飯盤靠着樹幹打瞌睡的馬統,也不知道在那邊站了多久,這個偷懶的傢伙。我一邊讓他趕快把粥給馬文才端進去,自己則迅速往梁山伯他們那邊的房間拐去。

想要收拾王藍田,必須先弄到一個東西。

夢遊

想對付一個人,光靠拳頭是不成的。

這個道理,以前的我不懂,直到現在纔開始漸漸明白。而馬文才,雖然他懂,但是他很可能還是更喜歡拿拳頭解決問題。

哎,這個世道里,不久之後就應該是亂世了吧?其實很多時候,真的是拳頭大的人是老大。不過現在是在書院裡,還是小心爲上吧,王藍田那個傢伙與馬文才不同,是個真正的小人,他比喜歡趨炎附勢的秦京生要可怕的多,想要拿住他,武力至上一方面,還得有其它的東西。

我先去找了梁山伯,梁山伯正和祝英臺在房間裡面讀書,見我過來便急急問我,王藍田白天說的事情是不是真的。我告訴他還不確定,不過我會想辦法讓它變爲一紙空言。梁山伯嘆了口氣,沒有多說什麼,估計他知道,以他的能力,就算想幫也幫不上什麼忙。我也不在意,這是背景問題,他有這份心我就已經很感激了。

我所要找的,是谷心蓮簽下的那張賣身契。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張賣身契應該是由王藍田寫下,想方設法欺騙谷心蓮簽下的,上面定然有着他的筆跡。到時候我就可以拿了這張契約單去威脅王藍田,逼他寫信回家要求取消這門婚事。

不過那張賣身契並不在梁山伯身上,我便又去尋找荀巨伯。荀巨伯一開始不想理我,讓我回去找馬文才,說我現在已經被馬文才教的好壞不分,他們跟我高攀不起。我知道荀巨伯還在爲了那日裡我罵他閉嘴的事情而生氣,但是我覺得我沒有做錯,也沒什麼好道歉的,於是心平氣和地跟他解釋了幾句,荀巨伯卻表示他不想再聽我說話,那張賣身契也不在他手裡,要去就去找谷心蓮拿好了。

他還在生氣,我也沒有辦法。不過荀巨伯這個人相對來講還是比較灑脫的,估計過上幾日也就沒事了。

值得一提的是,荀巨伯和秦京生住在一個房間裡,我前腳纔出門,後者就迅速追了上來,悄悄問我,“葉兄,聽說你們今天去了枕霞樓是不是?”

這事傳揚的很廣,我也就沒有否認,點點頭。秦京生便又問我枕霞樓裡的姑娘都怎麼樣。我覺得這個傢伙有趣,記得很久之前他就曾經問過我一回關於青樓的事情,沒想到這回居然又來問,便也明明白白地告訴他道:“好看的姑娘不多,不過頭牌倒是長得不錯,叫什麼,什麼……”

“玉無瑕!”秦京生眼睛一亮,張口便叫出了名字。我頓時冷笑一聲,擡眼看住他:“哎,怎麼,看來秦兄你對枕霞樓倒是滿了解的嘛。”

“呵呵,只是湊巧聽過,湊巧聽過。”秦京生髮覺自己說錯了話,不由得悻悻一笑,趕忙出言挽救。可惜我可是清楚記得這廝之前就曾經跟我提過玉無瑕,現在又一次說起,肯定是跟那個玉無瑕之間有什麼關係了,是恩客?還是其它?我有些疑惑,不過這種事情說真的,跟我並沒有太大關係,所以我也不怎麼想多打聽。秦京生顯然也因爲自己說漏了嘴而懊惱,跟我道別便回房去了,連自己出來的目的都沒有提。

我瞧着天色漸晚,要是等天黑了就下不了山了,於是急急往谷心蓮他們家走去。蘇安和蘇大娘他們都在谷大娘家暫住的小房子裡,見到我來不由得又是一陣感謝。我也不和他們兜圈子,直接拉過谷心蓮,問她那張賣身契在不在她身上。周圍人都是一愣,蘇安的娘試圖上來阻攔,谷心蓮卻二話不說直接從懷裡摸出那張賣身契交給我,甚至連問都沒有問上一句。她的速度非常快,甚至她娘都沒有來得及出手阻攔,賣身契就已經到了我手裡。

這個姑娘行事確實果決啊。不過這樣的性子,也容易被人利用就是了。我嘆了口氣,注意到身邊幾人看向我的目光裡帶着疑惑和不安,便索性伸出手,一把撕掉谷心蓮按了手印的那一部分文字。

“這樣一來,這張賣身契就對心蓮姑娘沒有任何作用了。現在你們可以放心了吧?”我仰起契約紙向她們揮了揮,清楚看到幾人瞬間鬆了口氣的模樣。谷心蓮對此有些不滿地叫道:“娘,你們怎麼可以這樣?若不是葉公子救了我,只怕我現在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他就算要了賣身契,也絕對不會對我做什麼不好的事情,你們怎麼可以這樣防範人家?”

“心蓮,你不懂。這種事情,就算是再熟悉的人,你也不能輕易地就相信……唉,算了,還要感謝葉公子救了心蓮的性命,我替蘇安,謝謝你了!”

蘇大娘說着,竟然一躬身朝我拜了下來,我趕忙擺手示意她不要這樣,並且表示我接下來還有事情要拜託她,希望她不要推辭。蘇大娘和谷心蓮都問我是什麼事,我便告訴她們,我打算借蘇家的廚房一用。

“這點小事,怎麼能勞葉公子動手,你要吃什麼菜,就讓蘇安去做好了!”蘇大娘見狀趕忙開口說道,谷心蓮也表示她可以幫我做菜,想吃什麼都行。我搖搖頭,還是打算自己做,畢竟我想,就算是難吃了點,我做的食物,也總是與其他人做的不一樣的。況且我雖然不會做什麼特別好的東西,但是卻會熬一種蔬菜粥,吃起來還是很不錯的。

之前在陶大叔那裡,東西都不全,大叔平日就知道吃魚和喝酒,哪裡會像終日煮飯的蘇安家這樣材料齊全?今天天晚了,我暫時不打算去收拾王藍田,就先給馬文才弄點食物回去吧。

回去的時候,天就已經有些黑了。等我到了蘇安家裡弄完蔬菜粥出來的時候,月亮已經升了起來,明晃晃地掛在半空中。這個時間裡,書院裡面大多數的學子們都已經睡覺去了,只有很少量的地方還亮着燈,比如,陳夫子的臥房,又比如我和馬文才所居住的房間。

我出去了這麼久,也不知道馬文才現在怎麼樣了。記得離開的時候馬統好像也沒有給他弄多少食物過去,現在估計已經餓壞了吧?我暗暗想着,摸了摸托盤裡面還滾熱的粥,心裡莫名地有些雀躍,邁開大步往房間處走去。孰料我纔剛剛走到前院的月亮門處,忽然發現一個白影從月亮門裡一搖一晃地走了出來,雙臂前伸,動作僵硬,直挺挺地朝着我的方向走來!

我一瞬間還以爲遇到了穿越前武館大哥經常看的什麼末世小說裡面所寫的,一種名叫殭屍的怪物,嚇得心臟差點兒從嗓子眼裡跳出來。後來仔細一看才發現不是怪物,而是一位書院裡的學子。我試着跳開一步,他也沒有來追我,而是徑直向着我身後的一叢花走去。等到了花跟前,他便去摘下一朵拿在手中,口中不斷念叨着“小玉,我對不起你”,又緩緩地往來時的方向走。

我定神一看,卻發現眼前這人不是別人,卻正是之前纔剛剛問過我枕霞樓裡面有關事情的秦京生!

他怎麼會在這裡,還做出這樣詭異的動作!我有些疑惑,幾步繞到他身前去,仔細觀察,發現秦京生的眼神迷茫,裡面幾乎沒有焦距,步伐也極爲散亂,口中只是不斷重複着那一句話。這個時候他似乎感應到了我,突然轉步向我走來,口中喃喃道:“小玉,小玉,不要怪我,我對不起你。這朵花獻給你,小玉,你千萬不要怪我……”

他說着就試圖上來抱住我,要把花往我頭上插。我趕緊繞開,就見秦京生伸臂抱住了一棵樹,開始在上面磨蹭,把花插進了樹洞。而後臉上帶着滿足的威脅,緩緩往房間的方向走去。

這個見鬼的傢伙,他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被秦京生驚出了一身冷汗。不得不說他伸直手臂在夜色裡走的情境真的真的很嚇人,若不是我不願意打翻好不容易纔給馬文才做出來的粥的話,估計我早就一拳頭揮上去了。雖然我最近不怎麼愛打人,但是若是你半夜出來嚇人,那可就由不得人家不打了。

被他這麼一弄又耽誤了些時間,粥都快涼了。我一邊撫着胸口往秦京生那邊悄悄看了看,一邊端着托盤,迅速朝我和馬文才的房間走去。

贖身

好不容易回到房間,我立即幾步躥入房內,飛速把門關上,彷彿慢上一步秦京生就會衝進房間裡來似的。屋裡並沒有其他人,馬文才似乎已經睡着了,我不願吵醒他,便把托盤擺在桌上,又去找了個盒子小心翼翼地將谷心蓮那張賣身契放進裡面去,準備着明日拿去威脅王藍田。

今天忙了一天,也沒有讀書,我照例將詩經和論語取出來看,順便也練起了字。習慣了寫毛筆字之後,我就開始學習字體,因爲開始一直都是由馬文才手把手教我寫,導致我們兩個的字體幾乎一模一樣,弄的夫子還以爲是馬文才替我寫的,把我們教訓了一通。後來我就自己學着練起了字,字體也變得娟秀了些,不會再與馬文才互相混淆了。

正寫字的時候,我感覺後面有聲音,緊接着便有人自後過來,一把環住了我的肩膀。

我被嚇了一大跳,下一秒才反應過來是馬文才,不是秦京生。都是那廝剛纔夢遊把我給嚇到了。

馬文才這傢伙整日裡沒事就動手動腳,我對他的動作習慣的很。我瞧他即使現在生病了動作也還是一樣的迅速。

“怎麼這麼晚纔回來。”馬文才有些不滿地道,下巴斜斜靠在我肩膀上,聲音沙啞。我將最後一筆字寫完,放下手中毛筆,伸手去推他,卻反被對方扣住手腕,不得不一邊擺好筆硯一邊告訴他,我去蘇大娘他們那裡一趟。

去了這麼多地方,估計說出來不會惹他生氣的,也就只有蘇大娘那裡了吧。

果然,馬文才只是微微皺眉,又問道:“你去那裡幹什麼?晚上沒吃飽?木槿怎麼沒有給你去弄食物?”

他這麼一說我纔想起來粥的事情,趕緊甩開身後人去檢查粥的狀況,發現還有些溫熱,趕緊高高興興地給馬大爺捧過去,結果一回頭髮現我剛纔甩的太用力,直接把人甩地上去了。

事件後果就是文才兄很生氣,即使是蔬菜粥也平復不了他的怒氣,直到逼迫着我把平日裡都橫在兩人中間的書本都搬開爲止。

其實我覺得沒有這事,他應該也會找其他藉口要把書挪走的,反正一起住了這麼久的時間,他這個人我也算是看透了,大不了抱一下而已,不會做什麼過分的事情。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馬文才這個人其實還算守禮,當然我覺得如果他不會動不動就把人壓到牀上親的話就更好了。

第二日起來的時候,馬文才的病就好了,結果他好了,我卻又開始發熱,搞得馬統和木槿一直沒閒着,竟顧着給我們熬藥了。木槿還覺得奇怪,過來問我是不是被子太薄,晚上着涼了,怎麼這無緣無故的就會發起燒來呢?馬統和馬文才兩人俱都閉口不言,我也不好意思告訴她說很可能是因爲某人昨晚上太過肆無忌憚,把病傳染給我了,估計這事要是讓木槿給知道了,她非得去找馬文才玩命不可。

生病的事情,我自己倒是沒覺得有多大關係,只不過王藍田那邊壓着一天,我心就不太安定。雖然馬文才信誓旦旦地告訴我,他等着書院以結業,就讓他爹去我家提親,可我還是覺得不放心,首先得讓王藍田這邊把太原王家的親事回絕了才成。我那個便宜老爹也真是不像話,嘴上說着如果我給哥哥修習好了課業,親事什麼的就由我自主,結果私下裡連定親對象都給我找好了,這是想着要一箭雙鵰是吧?

找就找了,偏偏還找了王藍田那種傢伙,我即使是跳進西湖裡也絕對不會嫁給他的!

生病之後,我才發現自己的身體素質其實很不好,之前受過不少傷,這回全部都因着這一場病而復發了,一躺就足足幾天沒能起來。偏偏就在這幾天中還發生了不少事情,讓我一個頭比兩個大。

第一件事就是陶淵明大叔在不久之前離開了,臨走的時候還特地來臥房看望了我一下,告訴我凡事不可太逞強,順其自然就好。其實他本來還想私下裡跟我說些什麼,馬文才卻守在房間裡不肯離開,非要在一旁聽我們說話,彷彿怕陶淵明給我灌輸什麼不好的觀念。陶大叔也沒有辦法,只說我們先前的約定還有效,那間木屋永遠歡迎我去住,說完了這些之後,他便離開了。

陶大叔也算得上是性情中人,後來我才知道,這書院裡,他過來道別的只有我一個人,就連梁山伯和祝英臺都沒有說,說是怕他們會難過。其實他離開,我也會難過的啊,雖然馬文才這廝瞧起來很高興就是了。

而另外一件事就是,谷心蓮也離開了。

她這麼突然的走,倒是讓我有些詫異。記得我生病前兩天她還一直過來找我,說是給我燉了魚湯什麼的,結果好幾回都被馬統攔在外面進不來。當時我燒的迷迷糊糊的,也怕會把病傳染給她,就沒有叫她進來。當然魚湯也一次都沒有喝到,淨喝粥了。後來也不知怎麼,谷心蓮突然間託人給我留了一句話,然後不聲不響地就走了,弄的我都沒有機會去送送她。後來馬文才告訴我,他有命令馬統去幫忙看着,確認過王藍田並沒有派人去跟着谷心蓮探查她家的地址,我這才微微安心。

想來谷心蓮離開,可能也是因爲這些日子以來的流言蜚語。她爲了幫助我和梁山伯他們,把自己曾經去過青樓,我們是爲了救她才進去青樓的事情告訴了山長和師母。山長知道了真相,自然是會對我們幾個讚許有加,還在品狀表上給了我們高分,但谷心蓮的這件事情還是通過各種渠道流傳出去,連木槿都聽說了,過來跟我發脾氣,讓我以後不要去那種地方。谷心蓮也是浣衣局工作,想來是受不了這些流言蜚語的,最終還是選擇了離開。

不然的話,等病好之後過去看看她吧,留些金子也好,希望她能過得更好一些。

自從第一天我給馬文才熬了粥,之後的幾天我生病的時候他也一直給我端來蔬菜粥,裡面放的除了茄子就是雞蛋,有一回還摻了燕窩,裡面都加了很多很多很多的糖,我吃了一口差點兒沒當場吐血身亡。

==這是人類能做出的食物嗎……

我是不信蘇安能有這手藝,馬統貌似也不是很喜歡打翻糖罐子,再聯想起很久之前曾經吃過的那碗甜熊掌……當天下午我便暗自喚來了木槿,囑咐她把我的食物一手包辦,別再讓某人瞎忙活了。

雖然他肯在這男子不近庖廚的古代爲我弄食物,我實在是很感激,不過還是不要浪費糖了,我怕味覺會被燒壞掉……

書院裡發生的第三件事是,祝英臺的哥哥來了。據說是她的八哥,來了以後就一直在講堂裡跟大家一起上課,別的時候則和祝英臺呆在一起。真是羨慕她呢,家裡有那麼多哥哥,隨便哪一個過來都可以大搖大擺地住進書院,不像我,就一個哥哥在外面,來了一趟還得費盡力氣地扮女裝,甚至連他走了,我都沒有辦法去送他離開,也不知道哥哥現在到底怎麼樣了。

以上便是我生病以來,連續發生的三件事,不過這些事情說到底,與我的關聯卻都是不大的。真正令我在意的是最後一件事,就在剛纔,馬文才告訴我,他在想着,打算把玉無瑕從枕霞樓裡贖出來。

威脅

他竟然打算去給玉無瑕贖身?

我當時還躺在牀上,頭昏昏沉沉地站不起來,只能努力用銳利的眼神直視他,淡淡道:“怎麼,是因爲那日裡沒來得及降服狐狸精,所以現在後悔了,打算再找機會來一次?”

“你在這裡胡想些什麼!”馬文才皺了皺眉,伸手過來敲了敲我的額頭,坐到了我牀邊。

“本公子纔不是因爲那個纔要爲她贖身的,你也知道,我對那種地方里出來的女人,怎麼可能會有興趣?只不過,那個玉無瑕,長相實在與我的孃親很相似。即使只是模樣相似罷了,我也不想讓她呆在青樓裡。”

“她的長相與你娘很像?”我一下子就想起了之前去青樓時在裡面碰到的馬太守,一時恍然。馬文才卻沒有注意我的神色,只是俯身下來摸了摸我的額頭,他的手冰冰涼涼的很舒服,我挨着他蹭了蹭,引得馬文才揚脣輕笑,手掌向下拂過我的臉。

“只有這種時候纔會見你變得溫柔一點……”他輕聲道,“不過,還是快點好起來吧。”

“恩。”我應了一聲,“等我好起來,就跟你去枕霞樓贖姑娘。不過你把她贖出來之後,打算怎麼辦?”

“能怎麼辦,讓她隨便找個良人嫁了,或者離開這裡,不要讓我再看到她!”馬文才的神情有點複雜,我不明白他這話是不是故意說給我聽的,不過我倒是不覺得他會對玉無瑕有什麼其他的想法,光憑馬太守在那裡,就足以證明馬文才說的話應該是真的。其實我覺得要不然的話乾脆給他爹娶進府裡好了,不過估計馬文才肯定是不會允許有這種事情發生的,估計一個青樓女子居然會跟他娘長得一模一樣這種事情,一定讓他心裡覺得很不好過吧?

“不過如果她不願意離開這裡呢?人家好歹也是枕霞樓的頭牌,不是說走就能走的。”我又道。看得出老鴇對玉無瑕還是很在意的,畢竟是棵搖錢樹,哪那麼說放就放。

“哼,我管她怎麼想!我馬文才不想讓她呆在這裡,哪個敢留她!”馬文才皺眉道。

汗,倒還真不是別人要留她,正是你爹。如果玉無瑕跟馬文才的娘長得真有那麼相似,我總覺得他可能會在不久後把她擡進門的。話說回來,我總覺得似乎秦京生跟玉無瑕之間也有着什麼關聯似的,這裡面的關係實在是亂得緊,摸不清頭緒。

“好了,你就別想了,好好養病,成天管那麼多事幹什麼?”馬文才摸了摸我的腦袋,“昨天我看到梁山伯和祝英臺在外面放風箏,等你病好了,我也給你弄一個蝴蝶風箏,看起來還不錯。”

“不要蝴蝶的。”我沙啞着嗓子打斷他的話,“我們不要蝴蝶的,要鷹風箏,黑色的鷹的風箏。”

“好端端一個姑娘家,不要蝴蝶風箏,玩什麼鷹?”馬文才伸手拍了我一下,臉上卻絲毫沒有顯出不悅的模樣。我傻笑了一下,把頭往他懷裡蹭了蹭,伸手抱住他的腰,不動了。

馬文才身子有些僵,又往牀頭這邊傾了傾,似乎想要方便我靠着他。我雙手緊緊環住他,只覺得心裡異常安詳,從來沒有過的安詳。

這個人,是我可以信任,也可以託付的人吧。

不過就算這樣,有些東西也是不能夠告訴他的,比如我真正的來歷,以及其它的一些東西。

幾日之後,在火燒火燎吵着要寫家書回去報信的木槿的上躥下跳中,我的病終於慢慢地好了,這些日子裡耽誤了不少課程,虧得馬文才每日散學後就回來拿着書本爲我複述課業內容,他自己倒是爲此已經很多天沒有去蹴鞠和射箭了。

這途中,荀巨伯也跑過來看望過我一回,原因是不知道誰跟他說我之所以生病好像也有因爲跟他吵架的因素在裡面。我隱約覺得說這話的人應該是梁山伯,想不到他這幾日除了忙着應付祝英臺的八哥,還有時間管我們這邊的事。能跟荀巨伯恢復以往的關係,我心裡也覺得很高興,心情一好,我的病也漸漸地好了。

馬文才沒有食言,真的爲我做了一隻風箏。想不到他這個錦衣玉食的富家少爺,居然也會做這種東西,倒讓我吃了一驚,而且做的還挺像模像樣的,骨架細緻精巧,鷹身都是用綢布蒙的,看起來很漂亮。不過近幾日比較忙,也沒有時間放風箏,被我小心翼翼地放進了箱子裡面。

痊癒後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了王藍田。和他一起住的是一位膽子很小的學子,平時就總是被王藍田呼來喝去,當牛做馬,這回才一見到我進屋來,嚇得立即跑出門去不敢回來。於是說,我在書院裡居然有着那麼大的恐嚇力麼?貌似我從來沒有動過這位學子一根手指頭的說。

不過他走了更好,省的我費事攆人了。王藍田驟然看到我過來,被嚇了一跳,壯起膽子問我過來幹什麼,我才一擡手臂,他已經迅速跳到牀邊,猛地抓起被子擋在身前。

喂,我擡胳膊又不是要揍你,你怕什麼!

我覺得好笑,也就直接向他道:“王藍田,你不用怕,我今天不打你,我只是要與你商量一點事情。而且文才兄也沒有來,所以呢你也不用躲,我們儘可以心平氣和地坐下來好好地談談事情。”

“馬文才真的沒過來?”王藍田懷疑地四處瞄了幾眼,確認馬文才那廝真的沒有跟過來後,這才安心地鬆開手中的被子,往牀上一擲,也不躲了,大大方方地走到我面前,昂着腦袋道:

“葉華棠,你找我什麼事?說吧。”

這態度,瞬間十萬八千里的大轉彎啊。見我上下打量他,王藍田臉上神色愈加不耐煩,冷冷地道:“葉華棠,你找我到底什麼事?該不會是有求於本公子吧?”

知道馬文才不在就這樣麼……我不禁有些糾結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貌似我也沒少揍他呀,怎麼他就是不怕我呢?難道是因爲馬文才長得比較嚇人的緣故麼?

我也實在拿王藍田這種莫名其妙的傢伙沒有辦法,不得不開誠佈公地告訴他,我希望他能主動寫家書回去告訴他的父親,他不想娶葉家的小女爲妻。

“你果然是因爲這個。”王藍田冷哼一聲,大喇喇地告訴我,求人就要有個求人的樣子。不想我妹妹以後嫁給他受盡折磨的話,就現在跪下來懇求他,也許他王公子心情一好,說不定以後就繞過我妹妹少吃點苦頭,否則的話……

否則的話,怎麼樣?

“葉華棠,我告訴你,就算你用武力威脅我也沒用。”王藍田注意到我的拳頭握緊,急忙開口道。擺明了是想拿這事威脅我。

我就知道這傢伙不會好好與我妥協,也罷,放心,我不打你,剛剛生完病,我就算想打人,也是不一定有那份力氣的。不過……

“對了王藍田,聽說你一直很喜歡心蓮姑娘,還曾經多次去浣衣局裡堵她啊,這次她去青樓的事情,好像也是從你口裡傳出來的,是也不是?看來藍田兄對於谷心蓮的東西可是清楚的很呢。”

“她去不去青樓,關我什麼事!”王藍田聞言不禁皺眉。我也不去在意他的話,徑自從懷裡抽出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賣身契,在他面前晃了一晃道:

“王藍田,你看這是什麼?”

王藍田微微一怔,我已經迅速展開了契約紙單,拿在手裡道:“一下子就賣了二十兩金子,藍田兄可真是大手筆,空手套白狼的滋味想必很不錯吧?只是不知道這張賣身契若是被山長看到,曉得他的書院裡竟然會出現這樣品行敗壞的學子,又會怎麼樣呢?”

“你,你別信口胡說!”王藍田急道,“你憑什麼說這張賣身契是我用來欺騙谷心蓮的?她一個西湖邊上的賣花女,肯定是自己嫌生活清苦,所以才混去那種風流之地,跟本公子有什麼關係!”

哼,他這叫什麼邏輯?生活清苦,不代表着就要敗落出賣自身!谷心蓮就算是出身卑微了一點,她卻是靠自己的雙手持家奉養老母,比你這樣遇事只會哭爹喊孃的蛀蟲敗家子豈不是好上千百倍!

“你不承認也就罷了,反正山長和夫子那裡可有着書院裡所有學子這麼久以來的書法作業,這張賣身契究竟是出自於何人手筆,隨便找出來對比一下不就知道了。如果那個人不是藍田兄,你是萬萬不必着急的。”我說着轉身欲走,王藍田卻嗖地一下衝到我面前,迅速奪過我手中的賣身契撕了個粉碎!

“哼,葉華棠,我倒是要看看,你現在拿什麼去向山長證明!”

王藍田用力將手中紙屑碎片在我面前一揚,注意到我臉上憤怒的神情,不由得得意洋洋地笑道,“就憑你,也想跟我鬥。沒錯,谷心蓮的確是被我騙進青樓的,這次被你們弄出來,算她運氣好,不過她是絕對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不僅僅是她,你的妹妹我也會一併娶回家裡,到時候我要怎麼玩她,可就不是你這個哥哥能夠決定的了。”

玉無瑕

“王藍田,你!”我沒想到這廝竟然敢公然當着主人的面毀滅物證,氣得指着他半天說不出話來,王藍田面上滿滿的得意之色,一臉小人得志模樣向我道:“我怎麼樣?我就是把這賣身契撕了,你又能奈我何?”

我恨恨地瞪了他一眼,略帶無奈地道:“我的確是不能把你怎麼樣。不過算了,撕就撕吧,反正我這裡還有一張。忘了告訴你,剛纔那張是假的。”

我說着從袖子裡迅速又抽出一張皺巴巴的賣身契,故意在王藍田面前抖了抖,後者臉色瞬間變得鐵青,有些不敢置信地道:“不,不可能!你怎麼可能還有後手……你這個白癡居然也會……”

喂,你是什麼意思啊!什麼叫我這個白癡居然也會留後手?居然敢小瞧我!

最終王藍田還是敗下陣來,開始哀求我不要去找山長,有什麼事好商量。哼,你剛纔不是硬氣得很麼?你不是要把我和谷心蓮一起擡回家裡玩麼?你怎麼不繼續能耐下去了!

不得不說,這傢伙就是一個熊貨。在別人面前像個大爺一樣對人家呼來喝去,見了馬文才往往就蔫了,現在也是,沒有證據的時候洋洋得意地跟我叫板,一旦發現擺弄不了我,立即變成了這副熊樣。我嘆了口氣,朝着門外一揮手,道:“進來吧。”

下一秒,馬文才已經大步邁進房來,神色囧囧地看住了王藍田,後者登時嚇得腿都軟了,忙不迭地往後退,被馬文才一喝,又定了原地。

馬文才低頭看了一眼地上撕成碎片的賣身契,沒有說什麼,徑自過去一把揪過王藍田往桌邊一扔,沉聲道:“不想死的話,現在就給我寫。”

“寫,寫什麼?”王藍田被他推掇得差點摔倒,神色緊張地道。馬文才眼中兇光一閃,“你說寫什麼?自然是家書了,現在就給我寫!”

“家,家書?”王藍田被吼懵了,我毫不客氣地將紙筆往他面前一拍,道:“我說你寫。不寫就打斷你的腿,然後把賣身契交給山長,把你逐出書院!”

“我寫我寫,我現在就寫!”王藍田看了一眼我手裡的賣身契,又瞧了瞧一旁虎視眈眈的馬文才,立即抓起身旁的筆,表示願意聽從領導差遣。早這樣就對了嘛,害我還多費那麼多口舌。

當日下午,王藍田的家書便送了出去。當然,是由我和馬文才額外找信使捎過去的,可不能讓王藍田的書僮送,萬一中間出了什麼問題就不好辦了。看得出王藍田在家中很受寵,要不然也不會被嬌慣成這幅模樣,只希望他爹或者他娘之類的看到這封家書,能夠體諒一下自家兒子的想法。

幾日之後,回信收到,王父表示這件事已經定下來了,不能夠更改,要求兒子委屈一下就把葉家小女娶了吧,大不了等過兩年給他多擡幾房標緻的小妾進門。這信才一回來就被馬統和木槿攔截住,送來我們這邊,馬文才看了信的內容以後二話不說趕去把王藍田狠揍了一頓,逼得他哆哆嗦嗦又寫了一封家書回去。這回可是真心地在信裡痛哭流涕,要求他爹換一家結親,葉家的實在惹不起,太霸道了。

我看是他王家太霸道了吧,居然新媳婦還沒進門就先想着給兒子擡小妾了,這爹當的可真是夠好的。

就這樣連着三封家書大老遠地送回去,王家總算也隱約曉得似乎是發生了點什麼事情,終於回信說這件事要好好考慮,過段時間再給他答覆。與此同時葉家的家書也遞過來了,要我在書院好好學習,不用擔心其他的,只要我給哥哥弄到一個不錯的官職,爹答應我的事情一定會兌現的。同時跟來的還有一封哥哥的書信,告訴我關於婚事的問題別擔心,他會想辦法。

既然哥哥這麼說,我也就放心了。王藍田接連被我們收拾了兩次,背地裡也有不服,曾想偷偷陷害我們,在騎射比賽的前一天去給馬文才的馬下瀉藥,結果被負責餵馬的梁山伯發現,將這事揭露了出去,結果王藍田事後又被馬文才收拾了一頓,後來便收斂了許多。

值得一提的是,那個玉無瑕,在前幾日竟然意外地找上書院來,想要去裡面找人。我和馬文才倒還沒來得及去枕霞樓去爲她贖身,她就來到了這裡,也不知是不是爲了找她的恩客。馬文才估計是看見那張和他母親長得一樣的臉,居然穿着這麼豔麗的衣服出現在尼山書院山門口,不由得勃然大怒,在山門處將她攔住,說這是讀書人的地方,不許她進去,讓她趕緊滾下山,不要出現在這裡。

玉無瑕被馬文才罵得有些猝不及防,又被書院裡一幫學子躥出來圍着看,不由得也冒起了些許火氣,表示讀書人怎麼了?能進得了我枕霞樓的,哪個不是學富五車的讀書人?你們現在白看了我不要錢,可是便宜你們了。馬文才被她這話氣得夠嗆,指着她的鼻子大罵無恥不要臉,估計下一秒都可能會衝上去打人的樣子。

我見這狀況不太對,趕緊上去把暴走的馬大爺抓回來,自己過去問玉無瑕究竟要找誰。玉無瑕猶豫了一下,還沒等說出名字,已經有一個人從後面的學生羣裡衝出來,把我擠到一邊,抓住玉無瑕就重重給了她一耳光!

衆人都愣了,也包括我和玉無瑕。後者的臉上很快出現了一個鮮紅的巴掌印。

馬文才一看見玉無瑕被打,不由得臉色驟變,就要過去揪住那個人暴揍。我趕緊把他攔腰抱住使勁往後拖,防止這隻憤怒的炸彈做出什麼莫名其妙的事引人閒話。這時候那個出拳打玉無瑕的人已經去伸手抓住了她,大聲質問她爲什麼要來這種地方丟人,難道就不清楚自己的身份?玉無瑕被他打得眼淚汪汪,卻只是捂住臉,任憑對方揪着自己的衣服瘋了似的咆哮,也不出言諷刺。

這個人卻是秦京生。

真是奇了怪了,怎麼會是秦京生呢?周圍也有學子覺得古怪,紛紛議論,覺得那個玉無瑕連馬文才都敢頂撞,卻偏偏不怕秦京生這個見了人就卑躬屈膝的小人,實在是古怪的很。我則想到秦京生之前曾向我打聽玉無瑕的事情,以及他夢遊時候口中所喊的小玉,心裡不由得已有了七分譜。但爲了更加確定事實真相,就沒有上前去多事。

身邊馬文才情緒依舊激盪,看得出雖然他自己可以辱罵玉無瑕,卻不願意看到別人這樣對待她,若不是我攔住,估計早就衝過去將秦京生一拳打翻在地了。我之所以攔阻住他,其實倒不是不願意他去幫助玉無瑕,畢竟這個女子在青樓裡那般引逗馬文才,說到底不過是爲了保護我和梁山伯,祝英臺等人,我並不怪她,也不可能因爲一個與馬文才母親長相相同的人而吃醋,最多也不過是有些不舒服而已。我之所以這樣做,只是因爲,我覺得玉無瑕來尼山書院不是爲了找秦京生的。

但是如果不是秦京生,那麼她是來找誰的呢?我的目光在學子中游移,最終落到了一個人身上。那個人臉上矛盾交錯,兩道淚痕劃過,手也在身下緊緊地握成了拳頭,彷彿忍受着什麼極大的痛苦一般。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祝英臺!

我就知道,玉無瑕,果然跟她有關係!

79私心

“你這個賤人,你來書院幹什麼啊?還不快滾啊!你來找死啊你?不知好歹的東西!”秦京生見玉無瑕站在原地還不走,不由得伸手用力一掇,推得她往後退了一步,“滾!還不快滾!”

玉無瑕捂着胸口看住了秦京生,眼中神色哀怨莫名,但是她卻沒有就此離開,而是堅定地上前一步,看着書院裡面涌出來對她指指點點的學子們,大聲道:“不,我不會走。我還沒有見到我想找的人,我不會走!”

“餵我說,你在這裡扯了老半天,到底要找誰啊?”王藍田走人羣中大步走出來,道,“到底哪一個纔是你的老相好啊?”

玉無瑕的目光在人羣中掃了一掃,有些侷促不安的樣子,這時候她突然間瞥見了我,立即道:“我要找葉華棠,葉公子。”

“葉華棠?葉華棠就在那兒啊!”

“怎麼會找他?”一行人議論紛紛,卻沒有誰敢大聲說我的不是,連王藍田也閉了嘴,估計可能是這幾天來被馬文才給打怕了。

獨有秦京生突然大發雷霆,看着玉無瑕怒氣衝衝地道:“好哇,原來葉華棠去枕霞樓,找的人就是你呀!”他說着偏頭瞪了我一眼,又向玉無瑕道,“你說,你跟葉華棠到底是什麼關係!你們倆來往多久了?”

玉無瑕冷冷地看着他。“我和葉公子初次相見,清清白白,你不要信口開河。”

“鬼才相信你們是初次見面!你這個卑鄙齷齪的女人!”秦京生喘了口粗氣,繼續揪住玉無瑕讓她滾。人羣裡祝英臺的目光卻已經挪到了我身上,裡面竟然帶着一絲疑惑。眼見着秦京生因爲懷疑玉無瑕與我有什麼不正當的關係,又要伸手去打她,我示意馬文才在原地不要動,自己衝上前去,將幾近癲狂的秦京生硬生生拽離了玉無瑕身邊!

“葉華棠!”秦京生一見我過來,怒氣更甚,指住我叫道,“你竟然跟這個女人不乾不淨,虧你還敢跟山長說你去青樓是爲了救人,你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你說,你們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

“什麼關係?當然是要給她贖身的關係了,就是你想的那種關係。”我冷冷一笑,轉身扶起玉無瑕。後者顯然因爲我的話而有些徵愣,我也不多解釋,開口問道:“玉姑娘,你來這裡找我,可是有什麼事情?”

“葉公子。”玉無瑕遲疑了一下,很快地道,“我知道你是個好人,能不能請你幫忙,把祝公子叫出來一下。祝公子對我誤會頗深,不肯見我,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幫我向她解釋一下,我不是爲了……”

“好你個賤人,你連祝英臺都勾搭上了!”秦京生一聽這話怒氣更甚,竟然連我在這裡都不管不顧,徑直上前來一把拉過玉無瑕,伸手就往她臉上扇去!我急忙上前阻攔,卻被秦京生一拳揮來,打中了側臉,當時就有點站立不穩,一恍神之際,玉無瑕已經捱了他重重一耳光!

“你找死!”馬文才一見到我被波及,登時大怒,衝過來扶住我,擡腳就要踹,我急忙攔住他,把他往後扯。馬文才氣忿未消,狠狠瞪了秦京生一眼,過來看我的臉上狀況,我覺得額角處有點兒痛,卻是被打出了一處青淤。

這時候梁山伯和祝英臺已經從人羣裡衝了出來,死死拉住秦京生,祝英臺更是上前去用力甩了秦京生一巴掌,歇斯底里地大喊道:“你敢打她!她是你能打的嗎?”

馬文才也道:“秦京生,你給我等着,等回到書院裡,我絕對饒不了你!”

見到這麼多人同時針對他,秦京生不由得有點膽怯,磕磕巴巴地說了一句:“你們,你們都給我記着!”接着便頭也不回地朝書院山門處跑去。有幾個學子擋了他的路,他大罵着滾開,一路推開衆人,很快消失在了山門口。

這時候祝英臺已經拉着玉無瑕,向着一個僻靜的地方走去,私下裡說起話來。梁山伯則走過來,想看看我傷的情況,馬文才卻一把將他推到一邊,大聲道:“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看的!”

梁山伯搖了搖頭,臉上露出無奈神色,後退一步與我們拉開距離,馬文才臉色這纔好看了一點,又故意把手臂往我肩膀上一搭,做出親密模樣。這傢伙怎麼好像在向梁山伯示威似的?我覺得有些好笑,撥開他的手臂,告訴梁山伯我沒事。馬文才有點不高興的樣子,過來按住我的肩膀,當着人家的面明目張膽地告訴我,以後要跟梁山伯保持距離,他話還沒說完,人羣又**起來,只聽山門處響起一個聲音道:

“英臺,你們在這邊做什麼?我叫你吃飯怎麼不去呢?”

卻見一個青年男子出現在山門口,方臉濃眉,模樣很是周正。我不認識這個人,微微一愣之際,梁山伯已經向我解釋道:“阿棠,你前兩天生病,可能沒見過他,這位是英臺的八哥,祝英齊,特地從上虞來書院看望英臺的。”

原來他就是祝英臺的八哥。我瞧了那人一眼,沒什麼興趣地扭過了頭。這時候祝英臺那邊已經聽到聲音,立即將玉無瑕擋在身後,神色慌張地道:“不,沒什麼事,八哥,你先回去。”

奇怪,她爲什麼要擋住玉無瑕?

祝英齊顯然也覺得有些怪異,又朝前走了兩步,祝英臺嚇得急忙向梁山伯打眼色,梁山伯會意,上前一步朝祝英齊道:“八哥,英臺在下面跟人說話,我們先回去等他吧。”

“恩?英臺在跟誰說話,我也去聽聽。”祝英齊說着就想往下走,梁山伯趕緊擋住他,並且向我使眼色。馬文才才一皺眉的工夫,我已經在他攔我之前先大步走了下去,走到祝英臺旁邊,幫她擋住玉無瑕。祝英臺感激地看了我一眼,自己向階梯上走去,半途攔下了她哥哥,也不知道說了幾句什麼,她哥便放下懷疑,攬着她笑着往回走。走到山門處的時候,祝英臺遙遙回頭向我這邊看了一眼。

而這邊的玉無瑕,早已經淚流滿面,只到祝英臺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山門處之後,便伏地流淚不止,停也停不住。

這時候書院裡面的學子大部分已經失去了興趣,紛紛迴轉而去。只有梁山伯和馬文才還在這邊沒有走,但也沒有過來,兩個人在遠處不知道說些什麼。我伸手扶起玉無瑕,從懷裡摸出一張巾帕讓她擦眼淚。玉無瑕哽咽着向我說謝謝,我搖頭表示你不必如此客氣,並且直接問她道:“玉姑娘,我有件事情想要跟你說。我打算給你贖身,你願意不願意?”

“給……給我贖身?”玉無瑕驚愣道,“好妹妹,你是在開玩笑吧?你爲什麼要給我贖身?”

她叫我妹妹?

我瞪大眼睛望住她,卻見玉無瑕擦去眼淚,伸手摸了摸我的臉,笑道:“你也是女扮男裝,來到這書院裡面讀書的吧?那一日你哥哥帶你去過枕霞樓,我是記得的。我整日呆在煙花之地,識人無數,怎麼會看不出,你是個姑娘家?好妹妹,你的好意姐姐心領了。你也不必爲我贖身,就當做不認識我吧。我這樣的人,實在是不配與你們有交集的。”

她說着目光微沉,很快轉過身,飛快地鑽進了轎子裡。小轎被迅速擡起,幾個腳伕調轉方向,朝着山下行去。我卻不管那個,伸手擴了個喇叭花,朝着轎子大聲喊道:“玉姐姐,記得等着我!”

小轎很快消失在遠方。我淡淡一笑,回身向馬文才走去,後者衝我點了點頭,表明了他的立場。

不管怎樣,玉無瑕這個人,我們是贖定了。

然後,秦京生這個混蛋,也死定了。

當天下午,秦京生就被馬文才和王藍田叫去蹴鞠場,王藍田對於欺負人這種事情倒是自來熟的很,主動過來幫助馬文才收拾秦京生,結果他們動手打人的時候,偏偏被祝英臺的那位倒黴催的八哥給看到了,過來管閒事,救下了秦京生,還責怪我們無故欺辱同窗學子。好吧,其實我們是欺負同窗學子了,不過這種無恥的東西,欺負了也是活該的。如果我沒有猜錯,他十有,就是那個把玉無瑕賣進青樓裡的人。

我看得出,馬文才對於玉無瑕的事情是很在意的,但是他又不願意去直面這個與他娘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我也沒有辦法,只好幫他出頭。當天晚上我便換上便服偷溜出了書院,親自去了一趟青樓,跟玉無瑕說了要爲她贖身的決心和原因,並希望她以後離開杭州城,隨便去什麼地方謀生,如果有家的話,把她送回家去也是可以的。玉無瑕搖搖頭,表示她已經沒有什麼地方可去,至於贖身的事情,她還要考慮,等到下個月再給我答覆。

感覺她好像還有什麼苦衷,或者是在等待什麼人的樣子。我心裡覺得奇怪,卻也沒有興趣管太多她的事,反正對我來說,首要的問題是解決馬文才的煩惱,別人的事不打算管。但正當我準備跳窗離開枕霞樓的時候,卻意外地撞見了秦京生!

這傢伙竟然也在今晚跑來找玉無瑕!

混蛋,還敢來跟文才兄搶女人,你是想找死麼!

80葵水

秦京生一看到我,登時也傻了眼,將手裡一直攥着的一束花嗖地扔掉,從窗外跳進來,指着我們大罵道:“好啊,葉華棠,黃良玉你們兩個賤人,你們這對狗男女居然揹着我跑來這裡幽會!我……”

“喂,你說誰是賤人呢!”我一聽這話不樂意了,挺直腰板橫在他身前,將玉無瑕擋在後面,同時冷冷道,“秦京生,你給我把話說清楚點兒。現在咱們兩個可同樣都是半夜來逛青樓的**學子,這事捅出去可是誰都沒有好處。不過看秦兄如此激動,莫不是你與這位玉無瑕玉姑娘之間,另外有着什麼我們所不知道的秘密不成?”

“不,沒,沒有!誰會跟這種賤人有什麼關係!”秦京生神色一滯,當機立斷地開口反駁。他這話一出,玉無瑕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人也無力地坐到了椅子上。

“我是來拿我的月錢!”秦京生道,並試圖繞過我往屋裡去,“這個□欠了我上月的月錢還沒給,葉華棠你少管閒事,快讓開!”

“她欠了你的月錢?”我覺得奇怪,“你在開玩笑嗎?她怎麼可能會欠你月錢?”

“這就不關你的事了,讓開!”秦京生見我只有一個人在這裡,膽子也大了,竟然還敢伸手來推我,被我一把鉗制住關節,剛想動手將他扔出去,卻聽到身後的玉無瑕突然開口道:“葉公子,放開他吧。”

我聞言鬆了手,隱約感覺到玉無瑕似乎想單獨跟秦京生那畜生說話,也不好多說什麼,囑咐她小心之後便離開了。這裡畢竟是青樓,有那麼多人在,想來秦京生也不會對她做出什麼太過分的事情。

回書院的時候,我意外地在花園溪邊碰到了梁山伯和祝英臺。這對鴛鴦正背靠着背,坐在梯階上甜甜蜜蜜地放風箏。

==大晚上的,他倆也不嫌冷,還在外面卿卿我我。我目不斜視地從鴛鴦們身邊筆直走過,隱約聽見砰的一聲,好像是梁山伯手裡的線軸掉了。

“哎,葉……阿棠!你這麼晚出去是去哪裡了?”梁山伯急急把風箏遞給祝英臺,衝過來問道。

“你問我嗎?”我抓抓頭,也沒有掩飾,直接告訴他,“我去枕霞樓了呀。”

“枕霞樓!”梁山伯被噎了一下,急急過來拽住我的袖子道,“你去那個地方做什麼?心蓮姑娘不是已經救出來了嗎,你怎麼又跑了去?萬一被老鴇發現,把你抓起來怎麼辦!”

“該做的事,總是要做的。”我偏頭看了祝英臺一眼,注意到她紅脣緊咬,顯然是有些明白我去枕霞樓做什麼,便也沒有再多說話,徑自向臥房處走去。馬文才正在門口等我,見我平安回來,不由得鬆了口氣,我給他講訴在青樓裡遇到秦京生的事情,還想推斷一下那兩人之間的關係。馬文才卻一把摟住我,在我耳邊低聲道:“夠了,阿棠,不用再做了。這樣就足夠了。”

==啊?我沒有做什麼啊,不過是去傳個信罷了。幹嘛這樣一幅仇大苦深的模樣?況且秦京生那個傢伙居然說你的女人欠他月錢,文才兄你也不生氣?脾氣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了?

“什麼我的女人?”馬文才有點兒莫名其妙,“你說誰是我的女人?”

“玉無瑕啊!”我也有些莫名其妙,“你不是要給她贖身麼?秦京生半夜跳窗去她那裡要錢,你也不生氣?”

“誰說她是我的女人了!她是我女人,你是什麼?”馬文才皺眉,伸手一把揪住我在我耳邊咆哮。

“我是人啊。”=。=這傢伙到底在想些什麼奇怪的東西,我有些不解,伸手去撥他的手臂,結果反被對方一把捉住,拽過去按到了牀上,緊緊壓在身下。

“你,你幹什麼?”我發現情況不對,終於開始緊張起來,努力踢打道,“馬,馬文才,你壓着我幹什麼?給我起來!上長椅上睡去!”

前幾日我生病,這傢伙怕我晚上亂蹬被子着涼,一直是摟着我睡的。我連着說了幾次會傳染他讓他別過來,他也不聽。好不容易這兩天我的病好了,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攆他去睡長椅,結果這才過了多久,他居然又想往牀上來擠,難道就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嗎!

“你現在知道男女授受不親了?”馬文才瞪起眼睛看我,“之前跟梁山伯,荀巨伯那些人勾肩搭背的時候怎麼不記得?大半夜的自己一個人跑去青樓的時候怎麼就不記得?”

“我去青樓還不都是爲了你!”我梗起脖子反駁,結果被馬文才重重一拍,腦袋又陷進了枕頭裡。

“爲了我?我是不是告訴過你,不要管這些事,那個玉無瑕,就讓她去自生自滅好了,你一個女孩子,不要一個人往青樓裡跑。結果呢?是誰告訴我要去找木槿補衣服,自己中途溜出去幾個時辰後纔回來,還大搖大擺地告訴我,你是去去幫‘我的女人’贖身,恩?你給我說清楚,我的女人到底是誰?”

“你女人是誰你自己不知道,還跑來問我!”我努力把腦袋從枕頭裡面伸出來,下一秒又被按了回去,馬文才壓住我,凶神惡煞地質問道:

“你到底說不說!”

“不說!”我們的對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由知道不知道,變爲了說不說,於是馬文才表示,你既然不想說,以後也就別說了。

我覺得他是在威脅我,掙扎着從枕頭裡面脫出來,試圖與他爭辯,結果下一秒,嘴被堵上了。

這下就算想說也說不出來了。

==這傢伙是故意的吧?這個混蛋絕對是故意的對吧!

我被他死死壓在被子裡,身體也給壓得牢牢的,掙扎之際感覺馬文才的手不知什麼時候落到了我的腰間,摸索着就要去拽腰帶。我一下子慌了,想開口阻止,嘴卻被堵住說不出話,惶急之間突然覺得小腹處猛地一抽,整個身體霎時僵住了。

許是因爲我之前一直拼命掙扎的緣故,現在突然一下子不動彈了,馬文才反倒覺得有點奇怪,再加上我的臉色也有點痛苦,他終於鬆開我的脣,輕微地喘息着,向我問道:“怎麼了,阿棠?”

“肚子……肚,肚子疼……你快起來……”

我伸手捂住了肚子,臉色青青白白,疼得幾乎喘息不勻。馬文才趕緊站起身,我這才發現他上身的衣服已經剝了一半,估計再幾分鐘過去,他連中衣都不剩了!

這廝自己也發現自己衣衫不整,臉色微紅,急急背過身去整理服飾。我則沒時間去罵那邊的禽獸,自己捂着肚子疼得幾乎在牀上打滾,正焦躁中,突然感覺有點不對。

正常來講,我這個身體雖然體力不怎麼樣,其它地方底子還是不錯的,就算偶爾暴飲暴食,吃完熱的喝涼的也基本不會壞肚子,怎麼今天突然毫無預兆地一下子疼成這樣?而且,我還總覺得有哪裡,似乎不太對……

這時候馬文才已經整理好衣服轉了回來,看到我臉色扭曲的模樣,神色間有些緊張,湊過來想問我些什麼。結果話還沒出口,就一下子變成了咆哮,揪住我大聲道:“阿棠,你受傷了,怎麼這麼多血?該死的,到底是誰傷了你!”

“不,我沒受傷……”我臉紅得要滴下血來,急急要把馬文才往外推,他卻不依不饒,按住我的肩膀堅持問究竟是誰欺負了我?是不是離開書院的這段時間有人對我做了什麼。我實在解釋不清,急得啪地給了他一巴掌,抱着衣服大吼讓他滾開,別靠近我!馬文才被我打懵了,後退兩步怔怔地望着我,眼睛裡倒沒有憤怒,只是有些茫茫然,不知所措的樣子。

馬文才後退的時候有些急促,撞翻了一隻凳子,聲音在萬籟俱寂的夜晚聽起來響亮的很。沒過幾分鐘馬統就一邊披着衣服一邊急匆匆地趕了來,我二話不說,讓他快去把木槿叫過來。

馬文才也有點慌,見馬統愣頭愣腦地在那裡發傻,便吼了他一句,讓他趕緊去叫木槿。木槿沒過多久就急匆匆地趕過來了,再接着,馬文才主僕倆全部被趕去了僕人房睡,一晚上愣是沒能回來。

也虧得馬文才今天沒有怎麼跟我耍性子,要是他死活不願意去跟馬統一個房間睡,我也是左右不了他的。但他不走,這屋子還真沒法收拾,而造成這一切問題的根源就是——我的葵水來了。

==其實來到這個世界以後這麼久都沒有來這個東西,又沒瞧見過祝英臺有因爲這方面的煩惱什麼的,我一度以爲,這個世界的女人是不會來大姨媽的。結果直到現在才知道,原來人家只是遲到了而已。

虧得馬文才不知道,還以爲我是哪裡受傷了,要不然今天這人可就丟大發了。木槿那邊倒是有早就從家裡帶來的棉布包之類的東西,拿出來打點妥當,又換了新的被褥,接着給我去熬紅糖水。

整整折騰了一夜,我的肚子也疼了一夜,第二天起來的時候,依舊疼得厲害。

==真是見了鬼了,以前在現代來這個的時候也沒有疼成這樣啊,難道是這些日子都沒有來,所以給我攢到一起了麼?

斷袖!斷袖第二日上早課的時候,我的臉色很不好,因爲一夜沒睡的緣故,導致眼睛裡面滿是紅血絲。同樣的,馬文才的眼睛裡也佈滿了紅血絲,估計可能是在下人房裡睡不習慣。除了我們之外,梁山伯,祝英臺和秦京生也一樣眼睛通紅,都像是一夜沒睡好的模樣,荀巨伯戲稱我們幾個是“兔子軍團”,並問我們是不是半夜偷摸出去烤兔肉了,得罪了兔子仙人,現在被報復了?

我縮在席位裡抱着肚子發呆,懶得去理那個促狹鬼。梁山伯他們那邊笑鬧了幾句,很快就上課了。因爲我和馬文才就坐在最前面的第一排,陳夫子進來的時候被我們給生生嚇了一大跳,迅速躲得遠遠的,並不停詢問我們是不是染上了什麼奇怪的病症。因爲我之前一直生病纔好,陳夫子的懷疑目光更多地落在了我身上,並且對於我今日區別與以往的怏怏狀態感到極度疑惑。

我依舊懶得理他,抱着肚子在席位上發呆。陳夫子旁敲側擊地示意我有病就快去醫舍找王蘭王惠姐妹倆看病,千萬不要在這裡影響到其他人,我對他的話聽而不聞,馬文才卻聽不下去了,在旁邊提醒道:“夫子,該上課了。”

陳夫子這才抓起書本,一邊與我們保持距離,一邊講起課來。他講的東西極度的枯燥無味,聽得人搖搖欲墜,我雖然努力打起精神聽課,卻因爲昨晚睡的時間實在太短,睡眠量不足,聽着聽着就頭一歪,不知道靠到了什麼東西上,睡着了。

這一睡就不知今夕是何夕。我是被人給搖醒的,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梁山伯和荀巨伯都在這邊叫我的名字。迷迷糊糊地揉揉眼睛,一回頭,我發現講堂內已經基本沒有什麼人了,陳夫子也不見蹤影,竟是早已下學多時了。

我這麼一動,身後馬文才就發出一聲低吟,原來是肩膀被我靠麻了。他扭頭看了我一眼,鼻子裡冷哼一聲,扶着桌子費力地站起來。荀巨伯他們本來是來約我下學後一起去蹴鞠的,蹴鞠場以前一直是馬文才的地盤,不過在我們的關係比較親近之後,馬文才就不怎麼出去射箭和蹴鞠了,除了必要的練習之外,他大部分時間都在陪我練字和讀書,蹴鞠場也就自然免除了一人獨霸的時期,成爲多數學子可以遊玩的公共之地。

我身體不適,本來是要拒絕的,結果還沒等我開口,馬文才先冷冷地幫我擋了回去。荀巨伯看起來還是對馬文才很有意見,此刻不由得諷刺馬文才對我的事情件件那麼上心,簡直比我的書僮木槿還要稱職。馬文才卻意外地沒有生氣,反而故意伸手在我肩膀處一摟,手臂燙的我都哆嗦了一下。

額,好熱,奇怪,怎麼會這麼燙呢?我順手去摸了摸他的額頭,發現並不熱,不是生病,難道是被我剛纔睡覺時候給靠的?

“葉華棠!”荀巨伯突然伸手來拉我,卻被馬文才一巴掌拍開。我還在發愣,他已經低聲吼了起來,頗有些恨鐵不成鋼地叫道:

“葉華棠,你看看你現在,都成了什麼樣?你跟這個人整天這樣不明不白的,你知不知道大家在外面私下裡都說你們……”

“說我們什麼?”馬文才冷冷接口,我也有些莫名其妙,瞪大眼睛望向荀巨伯,荀巨伯重重跺了一下地面,轉身就走。梁山伯嘆了口氣也跟着要走,被我一把拽住衣角,詫異問道:“山伯兄,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書院裡學子們都說我什麼?”

“說你們是斷袖!”

梁山伯遲疑着不願開口,卻是從門外募然走進來的祝英臺替他回答了這句話。馬文才聞言重重一拍桌面,臉色驟然變黑,我則迅速從他臂彎裡鑽出來,着急地擺手解釋我不是斷袖不是斷袖。梁山伯急忙安慰我說他是相信我的,不用擔心,祝英臺則用銳利的目光盯了我幾秒,見我反瞪她,突然有些彆扭地低下頭,又擡起頭道:“你放心,我也相信你不是斷袖,因爲,我們都一樣。”

都一樣?難道她是在說,她猜出我也是女扮男裝來書院的姑娘家?

我聞言一呆,祝英臺和梁山伯卻早已經離開了講堂,房間內只剩下我和馬文才二人。我們相對無言了一會兒,因爲室內無人,馬文才也乾脆不急着走了,問我昨晚上到底是怎麼回事,究竟是哪裡受傷了,嚴重不嚴重,爲什麼不讓他帶我去醫舍看病?我哪裡好意思告訴他是大姨媽千里迢迢跑來看望我,試圖拿別的事情敷衍過去,但面前的這傢伙依依不饒,居然還威脅我說如果我不講,他就直接把我給抱到醫舍裡去,到時候王蘭一診脈,就什麼事都知道了,由不得我不說!

這個該死的東西,王蘭醫術高超,她診脈可是能夠分得出病人是男是女的,我要是去主動讓她診脈,豈不是明擺着要讓人家發現我的身份,把我逐出尼山書院的麼?

“那正好!”馬文才攬住我的肩膀,似乎想要去摸我的頭髮,結果因爲我今天戴了一頂藍色的帽子,所以他只能輕輕拍了拍我的帽子頂,繼續道,“等你一離開書院,我就去寫信給我爹,讓他去你們葉家提親,搶先把你給定下來,看他什麼太原王家,琅琊王家還敢不敢來跟我馬文才搶人!”

喂喂,太原王家也就算了,好端端的關人家琅琊王傢什麼事?況且我也不能就這樣離開書院的呀,我還要好好學習,奪取品狀排行第一名,將來好給哥哥爭取個好的官職呢。不過這麼一說起來,以後在外面的時候看來我也應該跟馬文才保持距離了,萬一真被人家認爲我們是斷袖,那可就不太好了。

馬文才聽了這話卻很不高興,表示誰敢說三道四,他就去收拾那個不長眼的東西,我也不許跟他保持距離,要保持距離的人應該是梁山伯和荀巨伯纔對,恩,還有那個谷心蓮。我對他的霸道很不滿,不過看在這傢伙的注意力終於被從大姨媽事件上吸引走了的條件下,也就由他去了。不過說起來,剛纔靠着馬文才睡了這麼半天,腹痛的狀況倒是減輕了許多。之前小腹處一直是冰冰涼涼的,現在卻溫熱的很,好像剛被什麼滾熱的東西熨燙過一樣。

說起來還真是奇怪呢,因爲我猜想自己之所以肚子痛,可能是因爲平時總是手腳冰涼的緣故,就有叫木槿下山去買手爐或者其他可以暖身的東西,但木槿明明還沒有回來,怎麼我的身體就突然能夠自行供暖了?還暖的不是別的地方,偏偏是最怕受涼的那個部位?

管它呢,不痛了就好。今天回去以後就不看書了,跟木槿學習學習怎麼樣縫補衣服吧,昨天馬文才把他那件練劍的時候刺得破破爛爛的外裳扔給我,非得讓我給他縫補,雖然我義正言辭地斥責了他,告訴他這種事情應該去找他勤勤懇懇的貼身書僮馬統,而不是我這位同窗學子來做。不過等到馬文才氣呼呼地出門去之後,我還是把衣服偷偷摸摸地給藏了起來,並在後來馬統進來找衣服的時候騙他說我已經把那件破的外裳丟出去了。

恩,就看在大家住在同一個屋檐下這麼久的份兒上,勉強替你好好縫補一下吧。希望這回不會把手上扎得到處都是血洞纔好……

跡象!跡象“你要給誰縫補衣服?”

木槿並不像以前那樣什麼也不問,直接上來便教我,而是懷疑地眯起了眼睛。我有些心虛,故作正色道:“當然是給我自己縫了。”

“你的衣服不是向來都交給我來補的嗎?”木槿眯了眯眼睛,“小姐,現在這裡沒人,你還是說實話吧。是不是要去給馬公子補衣服?”

“開玩笑,怎麼可能!”我當機立斷地出口反駁,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道,“他的衣服自然有馬統去弄,哪裡用得着我來操心?”

木槿搖了搖頭,還想開口,我卻注意到她頭上的籠冠與平常戴着的那個不一樣,樣式看起來很特別,不由得詫異問道:“咦,木槿,你什麼時候去買了新的發冠?”

“這個呀。這是那個死馬統送給我的。”木槿伸手去摸了摸發冠,雖然似乎想要做出嫌惡的模樣,卻還是忍不住一臉笑容,“那個死馬桶,挑東西也不會挑,弄出個這麼古怪的顏色來,小姐你說,是不是很難看?”

“不會,很特別,還蠻不錯的。”我覺得好笑,想不到馬統整日裡被木槿欺負,還會肯買東西送給她。不過木槿今日似乎是鐵了心不肯教我針線女紅的技巧,只是在那邊一個勁兒地嘆息我當年我的女紅技藝,並不斷地念叨各種技法,似乎想讓我靈智突開,恢復昔日光彩。我被她念叨的頭疼,一個人怏怏地回到臥房,打算自己琢磨一下。馬文才並不在屋內,房間裡空蕩蕩的,我從箱子底把那件衣服揪出來,拿着針線鼓搗了一會兒,馬文才卻在這個時候突然回來了,手裡還拿着一個黑色的木盒子。我下意識地把衣服藏到身後,卻早被眼尖的某人看到端倪,不由得歪頭向後瞅瞅,問我道:

“在藏什麼?”

“沒什麼。”我迅速將那衣服往被子裡面塞。馬文才也沒有多說什麼,端着盒子走到我旁邊,打開之後,裡面滿滿的都是五顏六色的漂亮糕點。

我看了一眼糕點,沒有動。馬文才便把盒子放在我手裡,脾氣意外很好地道:“怎麼了,不喜歡?我叫他們買新的去。”

“不是不喜歡……”我有些糾結地抓了抓頭,看看糕點,又看看馬文才少見的溫柔側臉,沒有經過思考的話竟一瞬間脫口而出道:“我的籠冠舊了。”

“什麼?”馬文才有些奇怪,“你那籠冠不是上個月新買的嗎?”

==沒錯,確實是新買了沒多久……可是,可是……

“可是什麼?你這傢伙又怎麼了?”馬文才有些失笑,坐過來摸我的腦袋,試圖安慰,我轉身避開他的手,結果一個不小心被他從身後揪出了藏着的東西。馬大爺毫不猶豫地將其拿在手中抖了抖,臉上露出奇怪神色道:“這不是我的衣服麼?怎麼被你揉成這樣?”

我二話不說搶回衣服,試圖起身躲到桌子旁邊,馬文才一把按住我,接好差點打翻的點心盒,皺眉道:“你不是肚子疼麼?在這邊一驚一乍地做什麼,想要籠冠的話,我叫人下山去給你買一個就是了,什麼大不了的東西。你說實話,到底是在心煩什麼,拿着我的衣服又是怎麼回事?”

我知道他看見了,也不好再隱瞞下去,猶豫了一下,默默將那團衣服抱出來。馬文才瞧瞧自己已經被蹂躪得不成樣的外裳,嘴角微抽,接過去展平仔細看了看,什麼也沒看出來。我不得不低聲開口道:

“我不會補衣服。”

“我知道啊,看你那荷包的手藝。”馬文才毫不留情地直指中心,見我神色低迷,又安慰道,“不過不會就不會吧,我也沒指望你給我補衣服,以後讓丫鬟縫就行。反正我娶你回去又不是爲了縫衣服。”

==誰說這個了?不過我也的確說不出自己是爲了什麼而鬱悶,我想並不僅僅是不會縫補衣服的原因。或者我知道,只是不願說出來罷了。

如果可以,我也想做到更好。

第二天,馬文才果然給我買了頂新的漆籠小冠,儘管這只是毫無必要的東西——我不過是拿它當藉口罷了。接下來的日子過的平井無波,而玉無瑕也終於在第二個月來臨的時候告訴我,她願意贖身離開枕霞樓,也離開杭州,從此不在出現在我們面前。

當時出現在我面前的她,容貌無疑是豔麗的,但眼睛裡卻失去了僅存的一絲光芒,就如同一潭死水,裡面再也看不到希望。我不能透視人心,也自然無法知道那一晚我離開之後,她究竟經歷了什麼事,秦京生到底對她做了什麼。但現在看來,顯然不會是什麼好事情,否則她也不會這般心如死水,帶着一股拋棄一切的決心。

但不管怎樣,抉擇是她做出的,未來的路也只有她自己選擇。而我不是祝英臺,與她也並無瓜葛,沒有必要去考慮那麼多事情。關於贖身的金子,我和文才兄拿了一大部分,玉無瑕自己也出了一些,加上馬文才以他爹的官職壓人,終於算是把玉無瑕弄了出去。不過這事始終留下了隱患,相信馬太守以後來枕霞樓的話,很有可能會知道這件事,不過想來他也不會因爲這事跟兒子鬧翻,大不了氣一陣子,也就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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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且看到馬文才在結束此事後,悵然裡帶着解脫的神情,我知道他也放下了一塊心事。玉無瑕身在青樓,做着那樣迎來送往的勾當,註定不能讓馬文才在她身上找到自己母親的寄託,但是能讓她脫離勾欄之地,也算是件好事。

祝英臺在玉無瑕離開幾天之後才知道這件事,急匆匆地跑來問我把玉無瑕弄到哪裡去了,我只是默然地望着她,告訴她玉無瑕去哪裡,是她自己的事情,我只是要求她不要出現在杭州,並反問祝英臺,既然你那樣擔心她,爲什麼不自己去給她贖身,帶她回家?祝英臺滿臉的悵然,最後終於忍不住雙手捂面哭出聲來,但這樣也已經無濟於事,她也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在安靜下來之後,低聲對我說了一句對不起。說完這話之後,她許久的沉默,突然又問我,對梁山伯有什麼看法。

梁山伯?恩,梁山伯是個謙謙君子,厚道的老實人,也是我的同窗益友,是個好大哥。

“就只有這樣?”祝英臺看住了我。

“就這樣啊。”我也奇怪地望着她,不明白她這話的動機,要不然還能怎麼樣?難道我要去替文才兄行道,沒事拆散你們兩隻小蝴蝶不成?我與祝英臺兩人彼此對視良久,祝英臺突然淡淡一笑,看着我說道:“葉姐姐,謝謝你,照顧了我這麼久。以前的事情,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啊?她在說什麼?

我一頭霧水,被她說的滿腦子漿糊,但是還沒等我開口詢問,祝英臺已經轉身跑開了。於是說,她究竟是過來幹什麼的啊?找我興師問罪?想與我重歸於好?都不像嘛,頭痛,我說這位祝大小姐到底是想跟我講什麼啊?她爲什麼要問我對梁山伯什麼想法,莫非還覺得我會搶她家的書呆子不成?簡直是開玩笑嘛,我又沒有心情去破壞中國古代傳說故事,你們兩個還是自由地去化蝶好了。

不過比較奇怪的是,第二天祝英臺的那位八哥也離開了。臨走時好像跟他的妹妹吵了一架。這也罷了,偏偏他下山的時候我們正好散學,那位名叫祝英齊的傢伙連我和馬文才都給狠狠地瞪了幾眼,我倒沒什麼,馬文才差點兒發飆,這位大爺可從來不是能忍氣的。不過那位祝八哥離開的太快,文才兄也沒有找到機會下黑手,不得不放棄了。

時光荏苒,秋去冬來,轉眼間,一年多的時間就過去了。

我們依舊着每日在書院裡面三點一線的日子。不知不覺間,我的學業成績,也漸漸由倒數的一二名,變爲了經常可以與梁山伯,馬文才等人並列的前幾名。武藝成績自然不必說,我以前就是在武館長大,拳腳方面很是不錯,箭術和馬術經過這麼久以來的系統練習也變強了許多,身子骨也強健了。但反之的是,哥哥的身體卻越來越糟糕。

關於這一點,家信裡從來沒有提及過,只是哥哥有一次偷偷地又跑來看我,我才發現到這件事。哥哥雖然臉上塗了粉,衣服也穿的鮮亮,似乎是想做出精神抖擻的樣子,但臉頰凹陷,眼中無神,很明顯是生了什麼病的狀態。但是不管我怎麼問,他都不肯說,只是笑着告訴我沒事。我有些憂心,勸他以後不要總是沉迷於酒色犬馬,注意自己的身體爲上。哥哥只是笑,摸着我的頭告訴我沒事,並問我在書院裡的生活怎麼樣,我告訴他一切安好,只等着到時候我修業完畢,離學歸家,朝廷安排一個好的官職,哥哥去走馬上任就好。

不過奇怪的是,瞧哥哥的樣子,似乎對於上任當官,並不顯得十分高興。他只是不斷地告訴我,不要擔心,一切都有他在。來到這裡匆匆呆了一日的時間,哥哥便很快就離開了。

回家!回家可是我的心裡卻就此落下了病根。

哥哥上一次來,雖然神色萎靡了點,身體還是不錯的。怎麼這一回來,就削瘦成了這副模樣?看着讓人心疼。因爲哥哥的事情我一整天的悶悶不樂,下午的時候又聽說心蓮姑娘大老遠地從西湖邊上給我送魚來,卻被馬文才連人帶魚攔在山門外,不由得有些生氣,跑去找馬文才理論。後者居然一本正經地告訴我,我聽錯消息了,根本沒有人來找過我。

這個混蛋,當我不知道他一直對心蓮姑娘心存芥蒂麼?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的事情他做的多了,上次還趁我不注意往我被子裡面放了十多條泥鰍,嚇得我整整一晚上都沒敢回自己的鋪位去,唉,這悲催的事情不提也罷,總之這一年多來我是被他折騰得慘之又慘,儘管有拼命反抗,最終還是被佔盡便宜,其中曲折,不提也罷。不過馬文才雖說喜歡沒事摟摟抱抱,卻並沒有真正對我做過什麼過分的事情,也正因如此,我纔會對他多次容忍,如果他敢越界,估計我也不可能平安地與他同房住了這麼久。

一年多來,書院裡並沒有發生太大變化,唯一有變的是,蘇安在半年前離開書院了。王藍田那個混蛋不知爲何丟了金子,卻在秦京生的房間內找了出來,結果我不巧正好在之前有去秦京生房內尋找荀巨伯。蘇安不知爲何竟然跟着那些人衆口一詞,說是我偷了王藍田的金子。

我搞不明白這個向來憨厚善良的廚子爲何偏偏要與我過不去,一開始還有點不太相信,覺得可能是誤會一場也說不定。結果他偏偏就是要跟我過不去,一口咬定是我偷了王藍田的金子。你妹的,我哥給我拿來的金子我還沒用光呢,用得着去偷那個混蛋的東西?

敢在太歲的同房者頭上拔毛,那是自然而然的找死之路。其實這一年多來,馬文才的囂張脾氣已經收斂了許多,但對於這種事,他毫不留情地選擇了武力加金錢的聯合打壓。我不知道王藍田之前跟蘇安之間達成了什麼協定,但很顯然的,王藍田最終還是沒有堅持住,乖乖妥協,而蘇安則在馬文才和梁山伯設套之下不幸中招,當着全書院學子的面被揭露真相,竟然是他偷了金子放去秦京生的房間內,然後又嫁禍到我身上,妄圖讓我們兩個都受到牽連,一同被趕出書院。

但這也未免太古怪了。蘇安要是想陷害我,幹嘛不乾脆偷了金子送到我房間裡,反而藏到秦京生房裡?

沒等我追查出真相,蘇安和他娘就先被趕出了尼山書院,這還是通融之後的結果。馬文才摸着我的頭髮告訴我,繼續追查也沒有意義,蘇安既然膽敢陷害我,他就不會再允許其繼續留在書院裡。現在還只是偷東西陷害,要是以後在食物裡面下毒什麼的怎麼辦?有些事情防不勝防,不如從根本上截斷。至於蘇安之所以陷害我的原因,他卻猶豫着不肯說,直到後來我問狠了,才慢慢地道:“是因爲谷心蓮。”

因爲心蓮姑娘?

我皺眉不解。馬文才卻也不想跟我多說的模樣,只是告訴我以後與谷心蓮保持距離,說那姑娘心術不正,一開始就不該太多接觸。

我不太明白他的話,不過說起來,自從心蓮姑娘回去了西湖邊之後,蘇安時不時地會跑去看她,但每次回來,總要失魂落魄一段時間,看向我的目光也帶了些狠厲。我有心想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情,卻又隱約覺得不要太多打探爲好,不過現在這樣,也只能暫且如此了,至少那母子二人沒有被送到官府,我也算是仁至義盡。

玉無瑕離開的事情馬太守似乎也知道了,還寫家書過來詢問了一番,馬文才明明白白地表示人是他放走的,怎麼着吧,他爹自然拿兒子沒有任何辦法,只好讓馬文才繼續好好讀書云云。

因爲彼此都知道了身份的原因,我與祝英臺的關係也不是那麼僵了,雖然因爲過去的事心中依舊有隙,卻不至於惡言相向,見面也能點頭一笑。我不知道祝英臺是因爲哪件事看出我是女子的,不過她倒是有因爲之前誤解我是登徒子的事情跟我道歉,我也無所謂,反正是代兄受過而已。荀巨伯性格灑脫,與我仍然是好朋友,只有梁山伯逐漸疏遠了我。我覺得不解,也曾暗下里找他去問過幾次原因,梁山伯只是笑而不語,催我還是快些回房去讀書,不然一會兒文才兄又要出來尋人了。我也有些無奈,只得由他去了。

後山插枝的桃花,早已經長成了一片小小的桃林。只是不知那昔日的五柳先生陶淵明,可否仍然身在桃源之境?其實我是真心想要去桃林之中獨自隱居的,只嘆造化弄人,現如今時過境遷,昔日之夢早已破散,未來卻依舊迷茫無邊。

握着手中的委任書,我暗暗皺眉,朝廷委任予我的官職,卻是一個九品縣官,是一處名叫鄮縣的地方,位置屬會稽郡轄,倒是離梁山伯他們家比較近了。現在在書院纔不過兩年多,我就先受到了朝廷委派,也不曉得爲什麼這麼早。我爲此還找人去外面打探了一番,得到的消息是,那個縣的縣令在前不久死掉了,狀況也不穩定,所以朝廷那邊纔會這麼急着派人過去。

狀況不穩當啊……這倒是個問題了。我是想讓哥哥去一個自在的地方逍遙,不是讓他去受罪的呀。

我自認自己在書院這麼長的時間以來,品狀雖然一開始不是最好,後來也漸漸居上,起碼排的進前五,怎麼到頭只分給我一個九品縣官呢?總覺得這中間一定有問題。不過委任令已經下來了,也沒有辦法,上任時間是兩個月後,我也該收拾行裝,打道回家了。

書院裡諸多學子依依不捨,梁山伯荀巨伯等人自不必說,山長師母也都頗爲掛念,囑咐我要做個好官,就連王惠那個一直對我橫挑鼻子豎挑眼的胖丫頭竟然也跑出來送我,還給我拿了一盒她自己做的胭脂,繃着臉說是要我拿回去送給我養在家中的那十八房小妾去。我被她逗笑了,表示一盒胭脂分,怎麼能夠,起碼也要拿十八盒來嘛。王惠聽完卻恨恨地瞪了我一眼,扭身跑了,這個奇怪的丫頭。

其他人也都陸續送了禮物。王蘭姑娘送了我一本手抄醫書,祝英臺和梁山伯兩人分別送了我一根玉簪和一副字畫,荀巨伯送的是一方端硯,獨獨馬文才什麼也沒有送給我。

他只給了我一個承諾。

“阿棠,等着我。”臨走的前一夜,他在我耳邊這樣說道。“兩個月之後,我便會去你家下聘禮。一定記得等着我,不許嫁給別人。”

“好呀。”我淡淡微笑,我會在家裡,等着你。因爲我知道,我面前的這個人,從來不會講空話。

第二日,我和木槿便踏上了行程。馬文才並沒有來送我。最近世道較亂,又臨近結業,書院禁嚴,一般沒有大事是不允許下山的,我也不願馬文才無故違反這個規定,是以拒絕了他的送別。跟着我們一起幫忙扛行李往江邊渡口走的,只有木槿和馬統二人而已。

這個小胖子一邊走一邊抽泣,臉上糊的全都是淚水和鼻涕。我看着好笑,吩咐木槿拿絹帕給人家,木槿不得不放下挑擔,一邊甩絹帕扔給馬統,一邊掐腰大罵:“你這個死胖子,哭什麼哭?存心跟我和我家公子過不去是吧?我們都沒哭呢,你這裡嚎什麼你!”

“我……我……”馬統擦乾淨臉,使勁抽了抽鼻子,大聲道,“我只是想到以後再也見不到你……你們,心裡難過,哭也不行麼?”

“誰說……見不到了……就你這個死胖子事多!”木槿不知爲何也紅了眼眶,伸出手去使勁掐了馬統一把,跳腳大罵他不許哭,不許再哭了!我趕緊拉住他們,也看出這兩個小傢伙之間感情不尋常,出言安慰了幾句,心中不知爲何升起一縷惆悵,悄悄地嘆了口氣。木槿瞧見我神色不好,正打算說些什麼,卻忽聽馬統大聲叫道:

“公子,葉公子,你快看!那是什麼?”

“?”

我聞言轉頭,卻詫然看見上方的書院中,不知何時飛起了一隻黑色的鷹風箏,颯颯揚在半空。

“是公子!”馬統高興地叫了起來,“葉公子,是我們家公子,這是我們家公子做的風箏,我看到他親手做的!”說到這兒,他突然又遲疑起來,轉頭看了我一眼,遲疑着道,“不過……我們家公子怎麼突然想到要放起風箏來了?”

“誰知道呢。”我脣角微勾,原本滯澀的心情突然間一下子舒暢開來,轉頭對着木槿道,“木槿,我們走吧。”

“公子……”木槿咬脣看了我一眼,猶豫着道,“你真的不再等馬公子來送你嗎?其實如果是他的話,門禁也許並不算是什麼大問題的……”

“他已經在送了。”我不再說話,抓起包袱,徑自向山下走去。

在江邊渡口與馬統告別,我和木槿租了一隻烏篷船,開始往船上面搬東西。這回回家,又不知要幾日幾夜,我們特地多準備了一些食物,也好留着路上餓了的時候吃。但就在即將開船的時候,木槿突然一把攥住了我的衣袖,驚訝道:“小姐,你看那邊,那個人,不是王藍田嗎!他怎麼也下山來了!”

異象!異象什麼?

“你看錯了吧?”我有些詫異,木槿卻伸手過來使勁扳着我的頭,示意我擡頭往上看。結果才一眼,我就瞥見了王藍田正搖着扇子走在河堤上,而他的書僮則扛着一副扁擔,費力地跟在他身後。

我一下子愣了。木槿還在一旁抓着不停地搖晃我。

“小姐你瞧,小姐你瞧,我沒有看錯,他確實是王藍田,王藍田也跟着下山來了!”

“好的好的,我知道,知道了。”我趕緊推開木槿,示意船家暫停開船,迅速跳下船艙,朝着王藍田跑去。因爲港口邊暫時還沒有其它的船,那兩位不得不在堤邊轉悠,一邊咒罵一邊等待着新船舶來。許是聽見後面有腳步聲,王藍田一回頭就看見了我,登時一怔,似乎還隱約後退了一小步。

我裝作沒看到他的囧模樣,一本正經地張口問道:“王藍田,你怎麼也下山來了?我好像沒聽說你也接到了委任令啊?”

“哼,本公子是家中有事,臨時回去。像你這麼早就下委任令的,就算不是縣官也不可能是什麼好職位!”

臨時回家?額,書院會給假麼?

在這裡足足呆了兩年,除了一日兩日的假期之外,我可沒看見山長有允許過誰回家探親的。當然,離學者除外。

“公子……公子,要開船了!”木槿遠遠地在烏篷船內叫道。我見從王藍田那裡也問不出什麼東西,索性也不再理會他,扔下那對依舊在河堤邊罵罵咧咧的主僕二人,回到了船上。船家早已經等急了,見我上船便立即起航,連半刻鐘都不肯再停留。我坐在船艙之內,望着外面越來越遠的尼山,心中不知名的悄悄浮出,口中不由嘆道:

“青山橫北郭,白水繞東城。此地一爲別,孤蓬萬里徵。浮雲遊子意,落日故人情。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

木槿卻沒有時間在那裡悲春憫秋,她正在忙着給我查看行李,順便從裡面找出糕餅果子聊以充飢加解悶。此時聽到我吟詩,不由得好奇道:“小姐,你在背什麼詩呀?什麼北郭東城落日班馬的?現在可是正午呢,而且咱們是坐船,不是趕馬車。”

“我知道。”我有些無奈,趕緊轉移話題。人家不是一時想吟首離別詩,結果自己臨時沒想起來合適的,隨便撈來人家李白先生的一首詩歌表示離別的哀思麼!詩這東西主要是爲了抒發咱內心的憂傷情感,你管我裡面有沒有落日和馬!真是不懂事的小丫頭。我隱約覺得自己被木槿這死丫頭給小看了,在原地憋了一會兒,又蹦出一句詠歎詞道:

“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

木槿:“小姐,你想過清秋節啦?清秋節還早着呢,那可得等到九月份,最近剛剛過了清明節不久,離現在最近的是端午節。”

這死丫頭!我被她堵得也沒了吟詩的興致,有些鬱悶地收回手中摺扇,也不站在船頭了,回到船艙內端坐,順手抓起一隻芙蓉卷就往嘴裡塞。見木槿瞪大眼睛望我,又想起前些日子努力練習的淑女言行,急忙擺好老佛爺講禪似的的坐姿,拈着糕點一點一點往口中放。木槿舒了口氣,看向我的目光裡又帶了些同情和憐惜,低低地道:“小姐,在書院裡這麼久,真是委屈你了……”

“是委屈你了纔對。”我摸摸木槿的腦袋,笑着安慰她。隱約感覺木槿對於回葉家這件事情有着那麼一點點的抗拒。之前在書院裡讓她回家捎信的時候還沒有感覺出來,這次與她一同坐船,倒是有些感覺,木槿似乎很懼怕回去呢。

靠着之前失憶的說法,我也把葉家的基本情況套了個大概。葉府內的嫡系子女基本就只有我和哥哥,另外還有一位庶出的弟弟,是父親的姨娘所生。哥哥本來有一位未過門的妻子,卻在莫名暴斃,後來哥哥也不肯另外找別人家的女子提親,而是招來了許多侍妾進門,整日花天酒地。這些事情,哥哥都從來不曾與我提過,也不知其中內裡,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境況。

我一邊暗暗回想着自己得到的信息,一邊繼續吃糕餅,卻忽覺口中一滯,竟是咬到了什麼硬物,差點把我的牙硌壞。吐出來一看,糕餅裡竟然封着一隻蠟丸,蠟丸裡面裝着的是一張字條,上面有着熟悉的字跡。

擊鼓其鏜,踊躍用兵。土國城漕,我獨南行。

從孫子仲,平陳與宋。不我以歸,憂心有忡。

爰居爰處爰喪其馬於以求之於林之下。

詩只寫到這裡,後面便是一片模糊的墨跡。我暗暗咬住嘴脣,抓起字條,閉上了眼睛。

這首詩,我們在講堂上曾經學過,夫子在講課時,還特地囑咐我們說,這是一首講戰士出征的詩,我們不能夠用兒女私情的角度去看待它,要完全摒除那些不道德的古怪思想。不知道,文才兄是不是有真的按陳夫子的話去做呢,不過現在看來,他倒確實是沒有寫出後面的兩句話。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就算你沒有寫,也沒有關係,因爲這些字句,我早已經記在了心裡。

“木槿。”我突然擡起手,輕輕地拍了拍對面小姑娘的肩頭。那個丫頭眨巴着眼睛擡頭看我,我笑了笑,輕聲問她道:

“回去以後,還想不想再看到馬統?”

“誰,誰會想看到那個死胖子!”木槿一下子漲紅了臉,差點兒將一隻盒子摔到扁擔外面去。我幫她把東西扶好,繼續笑道:“你要是喜歡他,我就告訴文才兄,讓馬統來把你娶回去,好不好?”

“不好不好!”木槿趕緊搖頭,“我以後可是要陪着小姐的。小姐去哪裡,木槿就去哪裡,纔不會因爲那個死胖子就丟掉小姐呢!如果我走了,小姐以後去了王家,萬一被那些個壞人給欺負了怎麼辦!”

“王家!”我皺起眉頭,王藍田不是已經寫家書回去讓他們解除婚約了嗎?怎麼又扯到這上面來了。木槿見我疑惑,便又提醒道,“小姐,你要知道,老爺的話向來不靠譜。當初他不是也說,允許大公子去看望病重的李家小姐,結果到頭來突然就解除了婚約,害那小姐嘔血而死了。現在又說什麼不會讓你嫁給王公子,結果你看,你纔要回去,那個王藍田不就也跟着往回趕了?要我說,這裡面絕對有問題!”

中毒!中毒“他就算趕回去又怎樣?”

我微微皺眉,面上卻不願露出焦慮神色,反過來安慰木槿,告訴她沒事,不用擔心。木槿點點頭,許是見我一臉淡定,便露出如釋重負的模樣。我淡定地將字條揣入懷裡,望着艙外的潺潺流水,沒有再說話。

三日之後,我和木槿到了太原。

雖然同在太原,因爲坐的船不同,大家是不順路的。我與王藍田之間自然也就沒什麼交集。況且根本沒人想和那種傢伙有交集。

哥哥自是坐着馬車來到渡口迎接我。除他之外,還來了一位年約四十左右的中年婦人,一看到我便淚流滿面,不斷地用帕子拭淚,過來拉着我的手,說我黑了瘦了,這麼久以來在書院受苦了云云。我覺得這婦人看上去眼熟,很快想起她曾經在我的夢中出現過,如果沒猜錯的話,應該就是我的母親大人無疑了。我試探着叫了一聲娘,那婦人原本止住的淚又掉落下來,拉着我的手不說話。我也莫名心酸,跟着她和哥哥上了馬車,木槿因爲是下人,擔着扁擔跟其他人坐到另外一輛馬車上去了。

顛簸了幾個小時,我們到達了葉家。我對太原並不熟,這一道就忙着記路了,還有就是應付這位新任母親的種種問題,關於在書院的生活之類。我當然沒有告訴她我是與一位男子同房兩年的,想來哥哥也不可能告訴她這種事,僅僅哄騙她說我在書院是一人一房的,其它的條件之類的也很好。成績品狀也一直是名列前茅的,不過關於這一次的委任令,實在不清楚是怎麼回事,我本來以爲能夠是高一點官職的說。

哥哥卻在一旁直襬手,笑着告訴我沒事,他正好不喜歡大官,只想去當個小縣城的縣令鍛鍊一下。我注意到哥哥臉色不正常,臉頰兩側比起上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也更加凹陷了許多。我有心想問,卻因爲當着母親的面,沒有辦法多說什麼。

葉家在太原也算大戶,擁有良田千畝,佃戶無數,門戶之內亭臺樓閣樣樣俱全。我自然也是有屬於自己的所謂閨房的。木槿帶着我先回房內換上女裝,打點好一切之後,便去正堂拜見父親大人。

葉家老父是個長鬚的中年人,年紀看起來比那位母親要更大一些,面目神情不怒而威,雖然已經辭官多年,神色間還是自帶着一股官僚氣息,看人也帶着一股居高臨下的意味。

這場景,感覺不像父女相見,倒更像是衙門審訊。父親大人見我向他請安,也沒有表現出什麼特別的意味,只是淡淡地應了一聲,又隨便問了幾句書院裡的生活,便吩咐我回房間去休息。

這位父親大人告訴我,既然我幫哥哥圓滿完成了書院的修業,他也就不計較我擅自離家出走的事情了,告訴我以後注意,不要再做同樣的事情,以後在家裡好好跟着教習的婆子學習規矩,學着如何做女紅針織,把在書院裡這些年的古怪習慣統統糾正過來。

話說,他這話裡意思好像不太對啊!我記得這位葉家的父親大人之前寫家書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他說的是,如果我給哥哥弄到了不錯的官職,他就不再幹涉我的婚事,憑我自己做主還是怎麼着。怎麼現在我一回來,就突然變成了“不計較擅自離家出走的事”,這之間差的意思未免也太多了吧?

但葉父顯然不肯給我詢問和解釋時間,揮揮手讓我下去了。因爲他沒有直接說出王家榮提親啊你給我趕緊在家繡嫁妝之類的話,我也不好拿出那封家書裡的內容做藉口,只得暫時回去房間,打算再作決定。見到我回來,哥哥倒是很高興的樣子,遣走僕役,跑來我房間抓着我仔細看瘦了沒有。書院的伙食並不算差,我也沒有怎麼清減,只是因爲經常練習弓箭馬術,黑了不少。哥哥有些心疼,從他房間裡拿來不少古里古怪的東西讓我擦,說是可以增白之類的,並偷偷告訴這是從他的那些侍妾手裡省出來的,千萬不能被她們知道,那些女人耳朵才尖呢,要是聽到消息,非得來把他生吞活剝了不可。

我覺得好笑,便也收下了那些瓶瓶罐罐,轉而詢問哥哥他的身體狀況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哥哥笑着說他沒事,我卻注意到他眼窩深陷,怎麼看也不像是沒事的樣子。但不管怎麼問,哥哥就是不肯告訴我,只是說我多心了。我知道繼續問下去也沒有什麼結果,反正現在回家來了,私下裡打聽也有的是方法,就沒有再去纏着他追問。

關於婚事的問題,哥哥還是告訴我別擔心,一切有他在。說完這話他又咳了幾聲,樣子很是有些憔悴,接着他就急急忙忙地告辭走人了,連半秒也不肯再多留。

我心下焦急,私下裡叫人留意哥哥的飲食方面,果然發現他會在晚上叫人偷偷熬藥喝。木槿幫我偷摸弄了藥渣出去找大夫詢問,得到的結果卻是這些藥都是含毒的烈性藥物,吃久了會中毒不說,還會對身體造成極強的危害。

我一下子急了,當日便拿着藥方去書房裡找哥哥詢問,問他爲什麼要喝毒藥!哥哥見瞞不過我,便告訴了我部分事實真相。原來他在很久之前因爲某種原因中了一種奇毒,一直潛伏在體內,後來因爲某種原因,這個毒它就復發了,又因爲某種原因,他就得到了這個藥方,不得不以毒攻毒,最後就是現在這樣了。

==去你的某種原因,當我不知道這藥方就是那時候王蘭姑娘給你的那個?這世界上神醫肯定在某個地方還有,不要就這樣用毒藥來傷身啊!

但我並不是醫生。除了這樣做,我也並沒有其它的辦法。在葉家安安靜靜地呆了兩個月,並沒有人提起要把我嫁往王家的事。但是兩個月之後,哥哥啓程前往了鄮縣,而馬家的人,卻並沒有來。

離家!離家等待,是一場無期徒刑。

對我而言,葉家就像一座監牢。我向來不習慣這種豪門大院,基本上除了食物還不錯之外,別的實在沒有什麼好留戀的。

我拒絕了哥哥要帶我一起去鄮縣的提議,只是爲了在這裡等他。但是他卻沒有來,也沒有派人來。

我想,大概是出了什麼事情了吧。

轉眼間,又是一個月過去了,離我和馬文才之間約定的時間已經過了很久。我不願再在家中空等,打算悄悄地離家出走,收拾包袱行裝去找哥哥或者回去杭州打探一下情況。結果這時候,鄮縣那邊卻捎來了一封家書,父親看過之後臉色大變,也不肯說出家書的內容,只是把自己一個人鎖在房間內,第二日便生起病來。

父親這一病,家裡頓時亂成一團,我也不由得心慌,覺得很可能是哥哥出事了,趁着半夜去父親書房裡偷出家書,打開查看,發現這封信是與哥哥同去的書僮寫來的。裡面內容雖然沒有提及哥哥毒發的事情,不過所寫的內容比那還要更糟糕一點。

他在家書中說,哥哥所去的縣城水患嚴重,災民四起,前任官吏將民脂民膏搜刮一空後離開,留給哥哥一副爛攤子,到處都是災民。

哥哥帶去的金子都換了糧食,分給那些災民果腹。

結果前幾日他帶了幾個人出去勘察水患,意外被一羣山賊擄劫,事後去尋,在河邊發現了與他同行的兩名差役的屍體,哥哥卻消失的無影無蹤。

哥哥……去哪裡了?被殺死了麼?

不,既然沒有留下屍體,就很可能沒有死。那些山賊的目的是爲了錢,或者是其它的什麼。他們殺了兩個差役,卻沒有殺哥哥,那麼一定是想拿哥哥換取什麼東西。

不管怎麼樣,我一定要去,鄮縣一趟。

不能等着朝廷派人緝捕平叛亂。那樣還不一定要拖到什麼時候,我一定要親自去一趟,山賊的話,如果文才兄在就好了……

他在就好了。

但是會怎麼樣呢?他不在這裡,也不能依靠別人。不管怎麼說,父親是不會同意的,雖然他一直對我這個小女抱着不聞不問的態度,不過我現在的身份畢竟是葉家小女,按他們的想法,就是應該老老實實地呆在家裡,直到嫁人離開。關於其它的事情,不能做,也不該做的。

但是我必須要去。

一定要去。

這種事情總歸是不該問的,我試着跟母親略微提了一點,她卻只會抹着眼淚,要我跟他一起跪拜在佛堂前上香,請求菩薩開恩,將哥哥送回來。後來又責怪我在書院不好好學習,沒有給哥哥弄到一個好職位,害得他被分派到那樣的地方去,被山賊擄走,一切都是這個沒用的女兒不爭氣。

那個在我剛剛回家的時候,激動的不斷流淚的母親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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