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恩怨分明

4 墨澗空堂的馬文才,你欠抽4 無彈窗 ,灌江 網

">藏在書本後面,繼續擺書牆。隱約感覺到馬文才盯了我一會兒,撇撇嘴角,繼續躺下睡覺。

我不敢再去惹他,生怕惹毛了這位大爺給我擺臉子看——好吧,其實他現在就已經在給我擺臉色了。自己老老實實地擺好書牆,躺下睡覺。原以爲這回應該再沒有什麼問題了,結果快到清晨的時候,我突然被一陣巨響驚醒,再睜開眼睛時,發現書牆已經不見了。

我以爲自己看錯了,詫異地揉了揉眼睛,再一看,還是沒有。低頭向下看,我發現書牆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塌了,而且全都是塌向馬文才那邊,把他整個人都給壓在了下面!

我傻眼了。

馬文才躺在牀上一動不動。我試着伸手去點點他,沒有半點反應。

汗,難道是睡熟了?可是這麼大的動靜,他不應該不醒啊……

我試着搬開幾摞書,又去戳戳他,不動,拍了拍,還是不動,最後我開始抓住他的肩膀開搖,仍然不動。

我急了,迅速把壓在他身上的所有書本都搬開,過去趴在他的耳邊用力大叫:“文才兄,醒一醒,文才兄!”

馬文才依舊一動不動,任我怎麼拍打也沒有反應。就在這時候,我注意到他的嘴角邊有一抹紅色悄悄順着脣沿處淌下,湊過去聞聞,是血的味道。

文才兄,文才兄竟然受傷了!可是這怎麼可能?來書院裡這麼久,別的學子多多少少都受過一些傷,可是我就從來沒有見到他什麼時候傷了過!

當然,除了前兩天被我打出來的淤青。

難道說……這一次……也是因爲我……

是我碰翻了書牆的緣故嗎?但是怎麼可能!那些書一共纔多少的重量,又不是石頭塊花盆底鐵架子,就算砸下去,最多也就是腦袋頂上腫個大包,怎麼可能會砸到內傷!

儘管我一千一萬個不相信,但是事實勝於雄辯,馬文才現在就躺在這裡,昏迷不醒,嘴角處還在流血,由不得我再去推卸責任。必須趕快送他去醫舍才行!

我迅速套好外裳,挽起袖子試着把馬文才抱起來,結果這傢伙個子太高,體格又健壯,我折騰了半天,胳膊都酸了,也沒能把他抱起來。想背吧,這傢伙正昏着呢,也不能配合我,最後我沒辦法,跑到下人房去叫來了馬統,在他的幫忙下,總算成功將馬文才挪到了我的後背上,費力地一點一點往醫舍那邊挪。馬文才個頭太高了,而且雖然人看起來瘦,體重卻着實不輕,我覺得我幾乎都要被他給壓下去半尺的個頭。

馬統一開始還一個勁地說他揹他背,你把我們家公子摔到怎麼辦?後來也不知怎麼的,突然就閉了口不吱聲了。不過我也不可能讓他背的,開什麼玩笑?由我來背,馬文才的腳都快拖到地面了,馬統比我還矮半個頭呢,讓他來背乾脆就等於是拖着他家主子走一樣,這要是等到馬文才醒了,還不打斷他的腿?

說實在的,我真的有點不明白,馬文才對他家書僮那樣的態度,馬統卻仍然誠誠懇懇,一心一意地替他賣命,馬文才其實真的很幸運,以後有機會,應該提醒他一下,記得對馬統好點,不要老打他。

不過他大概不會聽我的就是了。

才離開房間沒多久,我就不小心在路上碰到了王藍田和秦京生。那兩個傢伙好像也才起牀不久,正想去吃飯的樣子,驟一看到我揹着昏迷的馬文才出現,都被嚇了一大跳。秦京生被王藍田在屁股上面踢了一腳趕過來,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臉,問我文才兄這是怎麼了?

我見馬文才還在昏迷着,不省人事,便露出無奈神色,告訴他們說我昨晚和馬文才因爲一件事情,我不小心下手重了,把他打成了重傷。唉,文才兄也真是不禁打,人家只打了幾拳他就昏過去了,但我其實沒打夠呢,拳頭有些癢癢,還想再找幾個人揍幾拳怎麼辦?秦京生一聽我這話,嚇得連着後退好幾步,回去跟王藍田一說,兩人看我的目光瞬時由敵視變爲了恐懼,急急忙忙地找藉口溜走了。

哼,嚇唬他們一下,也免得以後再來跟我找茬生事。費力地揹着馬文才走到醫舍門口,上臺階的時候我覺得自己的腿都要斷了,馬文才在昏迷中還不停地把頭往我肩膀上湊,呼吸的熱氣都噴在了我的耳朵上,我使勁甩頭也甩不開他,無奈之下只好忽略掉,加了把勁將馬文才一氣背進了醫舍裡,放在一張靠窗邊的白色牀鋪上。

王蘭好像出門去了,房間內只剩下王惠姑娘一個人,看起來剛剛起牀,臉上的胭脂才抹了一半。驟一見到我揹着馬文才進屋來,不由得驚訝大叫道:“怎麼了這是,這是怎麼了?”

“文才兄受傷了,小惠姑娘。”我累的差點兒直接趴病人身上,趕緊扶着牀欄站好,衝着王惠道,“文才兄被書給砸了,發現的時候就一直昏迷不醒,你快給他看看吧。”

“就是就是,小惠姑娘,你快給我們家公子看看吧!”馬統也在一旁接口道。王惠瞟了我們一眼,水桶腰一扭,慢悠悠地走過來,一邊往牀上走去,一邊問道:“被書砸了?怎麼砸的?你扔的?”

“額……就算是吧。”其實是我半夜把書牆碰塌了,才導致馬文才被砸到的,不過這話自然不好和王惠說。

“哼,活該!”王惠哼了一聲,也不知道是在說馬文才活該,還是我砸傷了人累着活該,不過我猜是兩者兼有。反正她到現在還是對我和馬文才都頗有敵意,昨天還在說我幫梁山伯幹活是沒安好心,被王蘭教訓了幾句後瞪我一眼不做聲了。我是真的不曉得自己什麼時候惹了這位瘟神,不過她愛怎麼樣怎麼樣吧,反正她人不壞,大不了態度差點兒,總不可能在我開藥的時候使壞的。

去給馬文才檢查的時候,王惠又高高地戚起了眉頭,詫異地來了一句:“他怎麼了?”

這是在問誰呢?我不知道纔來找你的啊。旁邊馬統也跟着插嘴道:“是啊,我家公子到底怎麼了,他怎麼還不醒呢?小惠姑娘你倒是給看看啊。”

“我,我有在看啦!”王惠也焦急起來,額上冒出細細的汗珠,上去又去找傷口,又是號脈搏,馬統還一直在旁邊不停地催促。我也有些着急了,抓着她問:“到底怎麼樣了小惠姑娘,你倒是說說啊。”

“我,我不知道啦!”王惠被我們催得直髮慌,大聲叫道,“他的心跳和脈搏都很正常啊,身上也沒什麼大毛病,我也不知道他爲什麼會不醒。我看哪,八成是被你用書一砸,傷到腦袋了!”

怎,怎麼會……我被她的話嚇得手腳冰涼。這要是馬文才一醒過來,變成了白癡,他爹還不得把我大卸八塊!馬統已經哀嚎起來,過來一把揪住我的袖子大叫道:“你這個害人精,還我家公子來,要是我家公子有什麼三長兩短,我一定去報道太守大人,讓你們葉家不得安寧!”

“我……我不是……”嗚嗚,我不是有意的啊……我急得不行,偏偏王惠還在那邊掐了腰,諷刺道:“誰讓你動不動就打人的,現在知道後果了吧?這馬公子可比不得旁人,你把他打傷,不是自己找苦吃麼?現在啊,你最好祈禱這件事情不要傳出去,先在這裡努力把馬公子的傷治好。聽說他爹馬太守過段時間可能要來書院裡看看,到時候要是看到他的寶貝兒子變成了這副德行,你可就慘啦!”

可,可是……我剛纔纔拿這事去嚇唬秦京生和王藍田的,搞不好現在就已經傳出去了。馬統已經開始跳腳,朝我大叫什麼你休想隱瞞真相之類的,就在我急得腦袋都快冒煙的時候,忽聽馬文才在那邊聲音沙啞地道:“馬統。”

……醒了。

==你丫的嚇死我了。我趕緊迅速躥到牀頭去,只見馬文才一手捂着腦袋,慢悠悠地在牀上坐起來,轉頭四顧,冷冷地道:“這是哪裡?”

……不會真傻了吧?這裡是醫舍啊!王惠也走過來,試探着問他知不知道一加一等於幾,結果被馬文才瞪了一眼,氣呼呼地走了。我瞧見他瞪人那勁頭,就知道這廝腦子沒事,本來還舒了口氣,但馬文才的下一句話,就登時把我打進了冷宮。

“葉華棠,我的右手昨天好像被你的書砸傷了。”他說着撩起衣袖,給我看手臂上的一片淤痕,看到我臉上的愧疚神色後似乎很滿意的樣子,問我打算怎麼辦?

怎麼辦?這種事情……我糾結地撓了撓頭,說要不我給你買藥吧,塗上很快就好了。馬文才卻搖頭,表示這種瘀傷,即使上了藥,也要很多天才能恢復。在這期間他都不能使用右手,這種事情對他馬文才來講,根本就是奇恥大辱,這樣的損失,一點點藥就想把他打發掉,也未免太小瞧他馬文才了吧?

我沒有想小瞧他啊,可是這要我怎麼辦嘛。我早就說我去睡長椅,他非讓我睡牀,我也是怕自己半夜睡覺不老實再傷到他,結果沒想到……還是傷到了。

“好吧好吧,那你說,要我怎麼樣?”我也沒辦法,索性直接開口問道。馬文才正由他家書僮服侍着穿完了鞋,又在套外裳,聽聞此話,猶豫了一下,拍拍馬統的肩膀示意他走開,轉而衝我說道:“過來。”接着示意馬統把藍色的沙料外裳交到我手裡,懶洋洋地道,“給我穿上。”

竟然叫我給他穿衣服!我有些生氣,站在原地沒動,朝他怒道:“你不是有書僮在嗎,幹嘛要我給你穿?”

“你打傷了我,難道就不想贖罪麼?”馬文才冷哼一聲,“我現在就告訴你,想贖罪的話,在我右臂傷好之前的這段日子裡,你要好好地伺候本公子我。所有我因爲受傷而不能夠做到的事情,你都要去幫我做好。包括早上穿衣服,打飯,拿書本,還有晚上鋪牀疊被子,三天之內,全部都要由你來做!別忘了,這可是因爲你纔出現的傷,你不會是想抵賴吧?”

正文38矛盾

這是要我做書僮的工作麼?

我撫額。

文才兄的個性真是越來越奇怪了。

想折騰人,也不是這樣折騰的。你手受傷了,我幫你做些事情,那是理所當然的,但像是洗衣服啊之類的,那是你書僮應該做的活計,我現在的身份起碼也算是個士族子弟,怎麼可能無緣無故地給你去做那些?就算我自己無所謂,被旁人看到,也總歸是影響不太好。

“贖罪歸贖罪,像這種僕人的工作,請恕葉某不能答應。”因爲這裡有外人在,我就沒有過多理會馬文才,而是直接去向王惠要了些藥,用眼神逼迫馬統服侍他家公子穿了衣服,一起回房去了。因爲馬文才受了傷,馬統去夫子那裡替他請假,我則留在房裡幫他給手臂塗藥。在塗藥的過程中,我發現他的胳膊上有着許多縱橫交錯的傷疤,一看就是陳年舊傷,好像是被人用鞭子或者木杖生生抽出來的。

這是怎麼回事?是誰打了他!我上藥的手莫名地一重,又很快在自己也不曉得爲什麼的情況下,悄悄放柔了動作。馬文才似乎注意到我手上的變化,也跟着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嘴角邊浮起諷刺的笑容。我覺得那笑容很扎眼,便迅速找了個話題開口問道:

“文才兄,你剛纔在醫舍裡,爲什麼突然說讓我做書僮的工作?”

“你不是不肯嗎?”馬文才淡淡道。說完這話,他藥也不肯讓我幫忙塗了,自己用另一隻手將袖子放下去,臉上神色也微微低落,扭過頭道:“我不過是隨口那麼一說,反正我知道,你肯定是不願意做的。何況受傷也是我自找的,嚴格來說,怪不着你,你也不用覺得抱歉。”

他這樣一講,我反倒覺得有些過意不去,說話的聲音也逐漸開始降低。

“文才兄,你應該知道的,大家都是同窗的學子,這種事情讓我做很爲難啊。況且你還有書僮……”

“有書僮又怎麼樣?葉華棠,你不用說這些沒有意義的東西。我問你,如果今日受傷的人不是我,而是梁山伯或者祝英臺,你會怎麼樣?哼,我看如果是那個梁山伯,甚至根本不用他開口,你就直接自己湊過去了!”

這叫什麼話!我有些氣憤。

“你怎麼能亂比喻?山伯兄根本不可能會讓我去做書僮該做的事情,況且我也不可能會讓他因爲我而受傷的,這種話從一開始就說不通!”

“沒錯,梁山伯的話你就根本不會讓他受傷,而我馬文才呢就活該挨你的打,行了葉華棠,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從來就沒有把我這個室友當回事,虧我一直把你當朋友。我看就連那個不知道從哪個鬼地方里冒出來的王徽之,你對他都要比我好上千百倍!”馬文才冷冷地瞪着我,口氣兇惡蠻橫之中又帶着些許不滿控訴。說完這些,他突然又扭過頭去,低低地,小聲地說道:

“在桃花林的時候,你明明不是這樣的……我就知道,你一回到書院裡,眼裡就只有梁山伯他們,就算我受傷了,也不願意管……”

他的聲音裡帶着些許失落和難過。我的胸口一下子便憋悶起來,胸腔中心臟陣陣撞痛。透過面前男子單薄的身影,我彷彿看到那個蹲在武館角落處靜靜抱着膝蓋的小女孩,黑色的眸珠無神而空洞。歲月拂去了她臉上的無知與稚氣,卻拂不散那片濃的化不開的孤獨。

“對不起……”我眼中突然流下淚來,馬文才似乎徵愣了一下,放柔了聲音問我:“怎麼了?”

“對不起,是我自私了……”我咬咬嘴脣,只覺得心裡的悲傷情緒一個勁地往上涌。也不是因爲想起了太多過去的記憶,說到底,只是因爲有一個人,因爲我的忽視而在生氣。

在他眼裡,我是被需要的嗎?

我願意跟梁山伯接近,其實還是因爲他待人和善可親,也會真心實意地關心我,儘管我們之間交集不多,我還是願意事事去幫助他。但梁山伯再好,對他而言,最重要的還是祝英臺,這點是我一直都非常清楚的。說到底,他只是把我當成一個任性的同窗學子在照顧,對於我本人的存在與否,其實應該是無所謂的吧。

而……馬文才呢?

我從來沒有幫過他什麼,因爲彼此脾氣不合,平日裡也總是吵架,惹對方生氣,就連在桃花林裡那一次,最終也是將他氣得跑掉。明明我沒有爲他做過什麼,他爲什麼,會總是來幫我的忙?

我不是傻子。我也是能夠看得出來的。文才兄,真的幫了我很多……儘管我不太願意承認這些……

“你這傢伙,又在想什麼沒用的。”馬文才嘆了口氣,伸出手環住了我的肩膀,用袖子幫我抹淨臉上淚痕,低聲道,“放心吧,這書院裡有我呢,沒人敢欺負你。要是誰敢對你說三道四,我會去對付他們的。”

“就算沒有你,我自己也一樣對付得了他們。”我抽抽鼻子,自己覺得現在這副模樣有點不正常。馬文才卻笑了起來,諷刺道:

“你就得了吧你,光長了拳頭,沒生腦子,能幹得出什麼像樣的事兒?哼,還是老實一點,好好地聽我的話就行了。我又不會害你。這次你把我弄傷了,你自己說,該不該罰?讓你幫我的忙你也不幫,整天只知道在這邊惹我生氣。虧你那時候還當着一堆人的面發誓說在我打還你之前,絕對不會再打我一下。現在你自己數數,你打了我多少次了,我有碰過你一根手指頭麼?”

我自知理虧,垂下了腦袋。馬大爺繼續審問道:“你說,你是不是做錯了?”

“……恩。”

“所以呢,是你違反了約定在先,現在又接連幾夜將我打傷,馬統現在要出門,我讓你在日常的時候幫我一點小忙,你總會不答應吧?”

“馬統要出門?”我吃了一驚,“木槿纔剛走,怎麼馬統也要出去?發生了什麼事?”

“哦,沒什麼事啊,他近日突然想家,打算回去看看,所以我就準了他三天假。”馬文才回答道。原來他之所以讓我幫他三天的忙,是因爲馬統要回去嗎?認識到這一點之後,我心中頓覺愧疚,於是在馬文才又一次詢問的時候,爽快答應了幫他打理一些日常事務。不過有一個要求,那就是這事不能讓書院的學子知道,外人面前,總還是要裝裝樣子的。

馬文才看起來也很高興,臉上一直帶着笑意,還用手揉我的頭髮誇我聽話。我覺得他這樣子好像是在順狗毛,不禁憤怒地掙脫開來,又突然想到一件事,問他道:

“文才兄,你剛纔是不是用右手摟我肩膀了?”

“沒有啊。”馬文才一臉無辜,“肯定是你看錯了。別想那麼多了,來,阿棠,先幫我把這隻桃子的皮扒了……”

“幫我把枕頭墊在腰後一個,擡高一點兒。哎,這本書要翻頁了,我一隻手拿書不方便,幫我翻一頁來先。”

“阿棠,我渴了,給我倒一杯茶來。喂,那麼熱你想燙死人啊,不會先給本公子吹涼了端過來?”

“這麼看書有點累。阿棠,你過來幫我讀幾篇《詩經》裡面的文章吧。恩?什麼?嫌麻煩,那你用書把我砸傷的時候怎麼就不嫌麻煩?既然當了書僮就要有個書僮的樣子。哦那你不想讀就算了,我派人去把馬統叫回來,哪有主子在這邊受罪,奴才那頭逍遙的道理?他回家?回哪門子的家,我叫他回來,他敢慢上一個時辰,我就打斷他的腿!”

“哦,你說你讀?那好啊,就先讀一篇《關雎》來聽聽吧……什麼,情詩?你可別這麼講,陳夫子當初不是說過嗎,詩經裡面的思想,都是純正的,我們要以端正的態度來看待這些詩詞歌賦,決不能只在字面上來理解……恩,讀完了再給本公子抄一遍。我要它做什麼就跟你無關了,老實給我抄詩經就行,哦對了,順便把那邊那件裳服縫補一下,袖口處脫線了……”

馬文才這個傢伙真能折騰人。我之前也不曉得是怎麼了,一時腦袋發昏答應了幫他做事,結果這廝就開始完全把我當傭人使喚起來。一會要這個,一會要那個,居然還想讓我去給他捶背按摩肩膀,後來被我一拳頭差點砸塌肩膀,又趕緊改了口,轉而讓我去給他縫衣服。

我連自己的衣服都沒怎麼縫過好不好?這可惡的傢伙,他到底在把我當成什麼了!

馬文才卻不管那些,把裳服隨便丟給我後,便去牀榻上悠閒地倚着喝茶看書,神態那叫一個悠然自得。見我回頭瞪他,他便故意展示一下受傷的右手,然後還故意問:“要不然,你幫我拿着衣服,我用一隻手來縫?”

算了,那更費勁,還是我自己來補吧。只要你到時候別嫌棄就行。

“不會,我相信你的手藝。”馬文才這樣說道,看起來好像是十分地堅信我能夠把他的衣服給縫補好了一樣。我不太明白他這種確信是從哪裡得來的,不過反正當我最終將補好的外裳交給他時,文才兄臉上的神情,就彷彿見了鬼一樣。

“葉華棠,你……”他拿着那件坑坑窪窪線口處彷彿蟲子爬過一樣的白色裳服,臉色青青白白,十分好看。我有些鬱悶地垂下頭,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小聲說道:“我本來就不會弄這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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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故意的吧?”馬文才生氣道,“我看你自己的衣服破了的時候,怎麼第二天都補得好好的!”

“那是,山伯兄叫四九幫我補的啊……”我撓撓頭,“因爲我自己縫得太醜了,被山伯兄看到,便讓我以後衣服破了都拿給他,他幫我補,或者讓四九和銀心幫忙縫補……”

“你讓梁山伯給你縫衣服?”馬文才皺起了眉頭,伸手指着我的鼻子指了半天,愣是沒能說出半個字。後來他也放棄了,自己把那件裳服扔到一邊,瞟瞟我,扔出一句:“你自己怎麼也不學着點兒?都這麼大了,連個衣服都不會縫,以後出……以後成家的時候可怎麼辦!”

“哎,文才兄在說什麼奇怪的話?就算以後成家,我可是個男的,又不用自己做嫁衣,學那個東西幹什麼?”雖然事實上我不是男的,也不可能去做那種東西的,以後的事情以後說嘛。

“算了,反正以後到了我家,也用不着你來做這些。”馬文才小聲嘀咕了一句。他的話聲音有些低,我一下子沒聽明白,問他說什麼,他沒答,只是又道,“你的書僮不是已經來書院了嗎?以後叫他縫,少去找梁山伯,天天爲了這點事情去麻煩人家,也不嫌丟人!”

“哦,好呀,其實我一般也不怎麼把衣服弄破的。”我撓撓頭,目光又轉向那件針腳扭曲的裳服,正想着是不是把它拆開重新弄一下的時候,又聽馬文才道:“還有吃飯的時候,少往梁山伯他們那邊望,別一有茄子就顛顛地往人家旁邊湊!”

可是祝英臺不吃茄子,梁山伯回回都要多一份菜嘛。放着也是浪費啊。

“我叫你怎麼樣,你聽着就是了,別給我找氣生,以後離梁山伯遠點兒!”馬文才重重地放下茶碗,朝我命令道,態度裡很有些頤指氣使的味道。

我微微挑眉。

馬公子的態度,還真是囂張呢。

正文名聲

這種人真的很奇怪。他有的時候似乎對你很不錯,但是更多的時候卻總是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指示着你做這做那,絲毫不管你本身的意願。

我知道他向來不喜歡梁山伯,也不曉得是不是天性使然。或者是爲了祝英臺,或者是因爲性格不合以及其它,總之他一直對梁山伯抱有着極強的敵意,這點我可以理解。但是他卻不能就此要求我就該按着他的想法怎樣怎樣,我很不習慣他這樣子。

給他當書僮也就罷了,畢竟弄傷了他的右臂,但涉及到交友什麼的,這也未免太過分了吧?

放下那些問題暫先不提,我跟馬文才談起晚上休息的事情。我覺得,我最好還是搬回長椅上去睡比較好,畢竟之前在長椅上睡了那麼久也什麼事都沒有,偏偏一跟人同牀就出問題。雖然傷人並不是出自於我本身意願所爲,也是滿悲劇的的事情。

我以爲馬文才會爽快同意這件事情,畢竟要去長椅上睡覺的人是我又不是他,他沒有理由反對的。孰料馬文才卻一口否決掉,堅決不讓我去睡長椅,這傢伙難道捱打還沒挨夠?馬大爺卻不管那些,一口咬定就是不行,還說我要是敢搬長椅,搬一個他砸一個,看看誰先頂不住。

我被這不講理的混蛋氣得手抽筋,一氣之下把他那件補得太不像樣被我拿回來重新拆補的裳服給扯了,結果馬文才居然用沒受傷的那隻左手直拍自己身上的白色寬衣,衝我挑釁說有本事你來扯這件啊,我氣得掉頭便走,那傢伙還在後頭不怕死地喊我,問我要去哪兒,說他老人家想沐浴了,讓我給他搬桶燒了熱水拿來,好好盡一下書僮的職責。

哦,您老人家想洗澡了。您待會兒是不是還要我服侍您脫衣服,再擦背打胰子,順便給您均勻地在水裡面灑上一點兒粉紅色的花瓣?

馬文才表示花瓣就不用了,至於別的嘛,當然是要做全套的,還得給他好好按摩一下,解解疲。我聽後什麼也沒說,直接把手裡扯出一個大窟窿的白色裳服砸到他臉上。

還想洗澡?洗你妹!滾下地獄去吧魂淡!

接下來我就抓了兩本書跑到荀巨伯房間去了,秦京生一瞧見我就自覺避開,倒是給了我們一個清靜。荀巨伯打趣說我最近真是越來越有王霸之氣了,把秦京生和王藍田嚇得聲都不敢吱,見到我就像老鼠見了貓,躲得遠遠的,還問我是不是文才兄傳授了你什麼武林秘技,殺人於無形之內?我撇撇嘴,不理他,只抱着書埋頭讀。荀巨伯見我不高興,便換了個話題,說起最近的考評成績。我的國學和書法之類的成績都是排在倒數的,聽他一提,頓時心情更加失落,腦袋都縮進了書本里。荀巨伯趕緊安慰我,說沒事葉兄,起碼你還比王藍田強一點,你看,他是倒數第一,你是倒數第二,你起碼還比他高上一名啊。

==這是什麼值得驕傲的事情嗎?倒數第二……

被荀巨伯這樣一安慰,我的心情頓時更加失落了,抱着論語趴在了桌子上,覺得自己真的是笨得可以,使勁使勁讀書也考不出好成績。我居然只比那個不學無術的浪蕩子高上一名!梁山伯馬文才他們可都是第一第二的,我明明學習比他們刻苦多了,爲什麼還是排在最末遊啊!

“葉兄……”荀巨伯一時不查,又說錯了話,在原地撓頭撓了半天,最後終於找出一個其他話題,湊過來道,“哎哎葉兄,你今天因爲照顧文才兄沒有去上早課,一定不知道,今天發生了一件大事!”

大事?什麼大事?

“今天那個王卓然又開始在講堂上找茬,非說什麼山伯的父親已經死了,家裡又沒有和權貴沾親帶故,算不得士族子弟,想要把他逐出書院。後來虧得祝英臺站了出來,說他和梁山伯是異性金蘭兄弟,想不到那個祝英臺看起來個頭小小的,來頭卻不小,竟然是上虞祝家莊的人,當時就把那個王卓然給震住了。我平時看他就怪嬌氣的,卻原來是大家公子,真是難怪了。”荀巨伯嘖嘖讚歎着。

“上虞祝家莊?那是個名頭很大的家族嗎?”我早就知道祝英臺來自上虞祝家,卻沒想到她家的名頭能讓朝廷裡派來的考評官都不敢得罪。

“葉兄,你不會連這也不知道吧?你的消息還真是夠閉塞的。”荀巨伯吃了一驚,“上虞祝家雖不是朝廷重臣,卻曾收留北方移民近萬戶,每年繳納的稅銀多的數不勝數,乃是數一數二的大富戶。名頭自然響的很。”

“那跟我葉家相比呢?”我表面故作不在意,裝出一副因爲他誇讚祝英臺而覺得不滿的模樣。

荀巨伯見我這樣子,不由得笑了起來,拍拍我的肩膀道:“葉兄說笑了。你們葉家乃是官宦世家,跟祝家性質不同的。不過真要說起來這書院裡最有權勢的幾家,也莫過於太原王氏,上虞祝氏,以及杭州馬氏了。葉兄家中雖然廣有人脈,可惜你的父親已經辭官歸家,比起那幾戶還是差了一些。”

也就是說葉家其實只能算中游罷了。難怪那個便宜父親會讓木槿捎口信說如果我在書院過得還好,就先好好讀書,給哥哥混個官位再說。估計也是家中後繼無力,不得已而出的下策。只是我現在還沒有想好到底要不要真的去代替這個葉秋棠,成爲葉家的女兒,畢竟一旦安上這樣一個身份,以後的很多事情,便很有可能不能再由我自己決定了。

現在在書院裡的日子,其實還是很自在愜意的,我也並不是很想要離開。不管將來怎麼樣也好,我畢竟是用了人家女兒的身體,儘量努力幫那個葉華棠弄到一個不錯的官職吧。只不過聽說那個傢伙似乎是沉迷於酒色,也不曉得會不會做個昏官,以後有機會的話也請假回去看看,別我在這邊累死累活地背書學習,最後扶了個草包上位。

因爲生氣,我一直都沒回房去,在荀巨伯這邊讀書直到傍晚。下午的時候秦京生回來了,也也不敢靠近我們,自己搬了個小板凳遠遠坐在牆角抱着本書靜靜看。見我瞅他,就滿臉賠笑,哼哼哈哈地問葉兄有什麼事需要幫忙嗎?我見他這麼上道兒,就大大方方地吩咐他給我們端茶倒水,秦京生無一不從,真是個好奴才的料子。

不過我真的不太明白,我好像也從來沒把他怎麼樣過吧?他幹嘛這麼怕我?荀巨伯說他也不明白,我遂掠過此事不提。晚上的時候去飯舍吃飯,照例和梁山伯他們坐在一起,梁山伯還拍着我的肩膀問文才兄怎麼沒來,我說他身體不舒服,在臥房裡休息,梁山伯便建議我給馬文才帶份飯菜回去。我想想也是這樣,便找蘇安額外要了一張燒餅兩碟菜,因爲怕等我吃完後,菜該放涼了,便同時帶了兩份飯菜,朝梁祝二人和荀巨伯道了別,急匆匆地往臥房趕。

馬文才正一個人倚在牀上讀書,見我端了食物進來,一時間竟怔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我挑了比較溫熱的一份遞給他,他頓了一下才接過去,還開口問了一句:“這是……給我吃的?”

=。=不然你是以爲我拿來給你用來觀賞把玩的嗎?

“是給你的,快吃吧,一會兒放涼了。”我早已經餓的不行,此刻也自己抓起一隻燒餅,大口吃了起來。一會吃完了還要把餐具食盤給蘇安送回去呢,要不然耽誤人家洗盤子就不好了。

馬文才卻在那裡抓着燒餅一直沒動,垂着頭,也看不出在想些什麼,直到我又催了一遍,才慢慢擡起頭來,說道:“我以爲你不會記得的。”

“恩?”我有些沒明白,咬着燒餅含糊不清地問一句,“什麼?”

“我從中午一直等到現在。”他靜靜說道,“本公子只是想看看,你什麼時候能記起來。哼,算你識相。”

啊?他這話的意思……是在怪我中午沒有給他送飯來?可是……說實在的,您老人家不過是胳膊受了點傷,又不是斷了腿,餓了難道就不會自己用兩條腿走去飯舍吃飯?

“哼,反正,我手壞了,這燒餅我撕不了,你來給我撕成小塊。”馬文才抿抿嘴脣,又開始頤指氣使,命令我去給他撕燒餅,還要我把菜碟端起來,放在他方面夠到的位置,伺候他老人家吃飯。餵我說你夠了啊,不過是胳膊有點兒淤青,又不是斷了骨頭,真當自己是大爺啊!愛吃吃不吃拉倒!

我餓的不行,纔沒時間去管他怎麼樣,揚着拳頭警告他再敢讓我喂就揍他了,馬文才這才閉了嘴,老老實實地抓起燒餅吃起來,一邊吃還一邊往我飯盤裡看,在發現我菜碟裡青椒很少卻有很多雞蛋之後,又皺起了眉頭,指着雞蛋責問我是怎麼回事,還說那幫廚子們做菜的時候放的量他都知道,基本上是兩片青椒纔有一塊雞蛋,怎麼你的菜碟裡都是雞蛋,比例明顯不均衡!是不是你又找梁山伯要雞蛋了?

這傢伙是怎麼回事?難道他平時吃飯的時候都還要算計着人家炒菜的時候放了多少雞蛋!好吧我承認,我確實是有接收了梁山伯的雞蛋……不過不是我要的,是他主動給我的呀……

“你就不能少要別人的東西!”馬文才怒道,“一個雞蛋你也要,你要那麼喜歡跟賤民廝混,乾脆去跟他住在一起好了,白天同食晚上同牀,哼,我看你是巴不得換去,好趁早擺脫我是吧?”

“你能不能不要老是張口閉口賤民的叫!”我也有些不高興了,那時候在桃花林的時候就是,現在也是,他老是一副覺得自己就高人一等的樣子。雖然知道這個世界裡是士族當道,庶民在地位上天生就低了人家一級,但我心裡還是不忿,大家明明都是人,憑什麼就要因爲背景無故地被人鄙夷?

“文才兄,山伯兄並沒有怎麼得罪你,你不要總是這樣說他。這份飯還是他提醒我給你帶來的呢。”雖然就算梁山伯不提醒,我也是會給馬文才帶過來的,但是我還是希望他能夠因此對梁山伯少一份敵視。大家都是同窗的學子,不該這樣針鋒相對的。

孰料馬文才聽完此話,竟發起脾氣來,猛一甩手,將那飯盤打翻在了地上!

“哼,我用不着他假好心!我馬文才一頓不吃也餓不死,用不着卑劣的賤民來向我賣好!”馬文才右臂也不疼了,狠狠一甩袖子,看也不看我,徑自捧起一本書背過身去讀。我被他氣得全身發抖,抓起燒餅就往他身上用力砸去!

“喂,葉華棠,你幹什麼!”馬文才一把接住燒餅,氣呼呼地回頭道。我瞪着他,伸手指了指地面。

“給我揀起來。”

“不要。”馬文才扭過頭,一邊,一邊抓着我的燒餅徑自吃了起來,還厚顏無恥地道,“揀不了,我的手臂受傷了。”

你妹的剛纔摔盤子的時候怎麼沒見你受傷!

“燒餅還我!”我氣道,“你不是不吃賤民的東西嗎?”

“我不吃他的東西,又沒說不吃你的。”馬文才瞥了我一眼,繼續回頭。我被這個混蛋氣得無力,最後只得自己收拾乾淨將盤子送回去給蘇安不提。回來的時候,馬文才說晚了,該是歇息的時候了,但關於晚上究竟怎麼睡的問題,我們的意見不一致,又爭吵了半天。

正文40解釋

我是真的不想再因爲自己的不知輕重,在睡夢中將人打傷了,於是打算去睡長椅,馬文才堅決不肯。後來我說那要不然我睡地板好了,擺上幾個蒲團都一樣,馬文才卻依然不肯,非要讓我睡牀上,說好好的牀放在這裡不睡,折騰什麼非得天天睡長椅,弄的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都是傷。

其實他這話說的倒沒錯,長椅很硬的,睡起來其實一點都不舒服。再加上我經常性的會從長椅上摔下來,身上還真的留了不少淤痕,不過……說起來也奇怪,爲什麼馬文才會知道呢?

又爭論了一番沒有結果,最後我無奈道:“好了,我睡牀倒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就不怕半夜裡再挨我的打?”

“當然不怕。”馬文才冷笑一聲從牀上下來,徑自去屏風後面搬出一張長椅,又去取了自己的鋪蓋,往長椅上一放,總結道,“我來睡長椅,你去睡牀。”

我愣了一下。

“不行!”我反對道,“你才受了傷,怎麼能讓你去睡那裡?”做這種事情,我的良心會過不去的。

但是其它辦法卻也並不牢靠。最後我實在想不出招來了,索性決定,以後晚上睡覺的時候,把自己的手綁在牀頭上。==這樣睡覺的時候就應該不會再打人了吧。

馬文才聽完這個建議,久久說不出話來,最後靜靜地默許了我的決定,沒有再說什麼。我便去弄了根繩子把手腕捆上,也懶得去摞什麼見鬼的書堆,鑽進被子裡把自己縮成一個球,背對着馬文才睡下。身後的馬大爺悉悉索索地也不曉得在那邊弄了些什麼東西,又有刷拉刷拉的聲音,我一扭頭,發現他不知什麼時候又翻出一本兵書,倚在牆壁上看了起來。

那兵書不是學院裡面要求必讀的內容,不過我也有大體瀏覽過,依稀記得裡面講的是行軍佈陣,帶兵打仗的兵家策略。馬文才似乎一直都對這些東西感興趣,我還曾經見他自己一個人在房間裡拿着木塊擺陣法。之前上棋課的時候謝道韞也曾誇讚過他,說他是亂世梟雄,治世亦梟雄也。能夠得到謝道韞先生這樣的誇獎,雖然話裡有譏諷他殺戮過重之意,但也的確能由此看出馬文才的能力。這樣的一個人,將來的志向肯定也不會只限於一個小小的文官吧?

“文才兄,將來出了這書院之後,你打算去做什麼?”我微微撐起身子,也不去解開腕上繩結,隨意地開口問道。馬文才合上掌中書本,回頭看了我一眼,神色堅定,目光銳利如刃。

“當然是去做一個武官,將來開疆闢土,征戰沙場,打下大片的土地江山,將我馬文才之名,揚於天下!你呢?”

果然是好志向!說起來,現在應該是處於東晉末期,我歷史學的不好,倒是不清楚歷史年代表,但也曉得很快便要狼煙四起。當一個有實權的武官,至少會比那些只會塗脂抹粉的文官們,安全性更大一些吧。

“文才兄志向遠大。我倒是沒有那麼多想法,只想着能夠平平淡淡地混下這三年,以後弄個閒散官職,最好也不要太累,逍遙自在些就行。”相信這也是我那位便宜哥哥所希望得到的官位吧。一個整日裡沉迷於酒色的人,定然不會有興趣想着去爲人民造福,我也不過是司其力,努力幫葉家掙一份顏面罷了。

“喝,我還真沒看出你這麼些日子裡過得哪裡平淡了。”馬文才嘖了一聲,話裡似乎是在諷刺我剛來書院的時候囂張暴躁,動不動就伸手揍人。我苦笑一聲,仔細想想也的確是這樣。我這個人不太懂得遇事避其鋒芒,結果最後,吃虧的總是自己。

“文才兄有的時候也會打人,爲什麼大家對你是又敬又畏,見了我就總是一副不服輸的模樣呢?”這個問題一直都在深深困擾着我,今日正好說到這裡,我就虔心地請教一下好了。

“哦?你說王藍田他們?”馬文才冷笑一聲,“是你太不爭氣了。那幫狗奴才,你給他們一份臉,他們就敢騎到你頭上來。非得用雷霆手段狠狠打壓住。你其實一開始做的不錯,就是要用拳頭,先把他們打服了。只不過打服之後還要用懷柔政策安撫,正所謂‘打一下大棒給個甜棗’,不過這其中的說道也很多,你一個婦道人家,不懂是正常的。話說回來,這些都是男子該做的事情,讓你來想那麼多,也的確是有些爲難你了,不必在意,只要以後學着相夫教子,會操持家務就好了,煩愁這些做什麼?”

這傢伙又在那裡瞧不起人了。我一個婦道人家怎麼了,就算我笨,那也是我個人的問題,跟性別有什麼關係!他說這話分明就是在瞧不起女……——

等等!

“你說我是婦道人家?”我瞪大眼睛,用胳膊肘撐着牀面想要坐起來,結果因爲手腕被捆着不太方便,一時間竟然沒能起來,整個人差點兒跌到牀下面去。馬文才眼疾手快地迅速撈回我,皺眉道:“你慌什麼?”說完這話,他又面帶得意地揚脣一笑,眼角微微上挑道:“我都知道了,葉小藍。”

“啊?”他在說什麼東西?我愣愣地睜大眼睛望他,馬文才似乎沒有在我臉上看到他預期的驚慌之色,神色也不由得低沉下來,扔掉掌中書本看着我一字一句地道:

“葉秋棠,閨名葉小藍,太原葉家幼女。”

“啊?哦,是她啊,怎麼了?”我撓撓頭,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他所說的乃是前幾日裡木槿告訴我的個人資料之一,便又補充上一句道,“你說的是我妹妹吧?怎麼,你知道她嗎?”

對我而言,無論葉華棠還是葉秋棠,都不過是一個平面的身份代號而已了。當然區別是現在聽到葉華棠這個名字我會條件反射地認爲是在叫我,要是連妹妹的也得給包括在內,那也未免有些太難爲我了吧?

馬文才卻顯然與我想的不是一件事。他重重一拍牀面,大聲道:“少跟我裝傻!葉華棠,你根本就是個女的,對不對?你女扮男裝,冒充你哥哥前來書院,是也不是?”

“不是啊。”我纔不會被他的模樣嚇住,大模大樣地否認道,“我是我,妹妹是妹妹。我又不傻,如果真是個女的,幹嘛要放着家裡的好日子不過,來這邊受苦啊?文才兄是不是聽信了哪個小人的讒言,誤會於我?這也未免太可笑了些,別的不說,你看我像是個女的嗎?”

說真的,連祝英臺那樣的,身上飄香十里地,走路還扭扭捏捏的傢伙,都沒人會懷疑她是個女的,反而要來懷疑我,這實在是太奇怪了。況且我又沒露餡,這些日子以來連洗澡都是偷偷去山下找個客棧自己在房間裡洗的,我也不塗香粉,不抹胭脂,怎麼可能露出破綻?說到底,肯定是馬文才聽了王藍田那傢伙的讒言,在這邊試探我。

“文才兄你想,正經大戶人家的女子,別的不說,起碼琴棋書畫要精通的吧?就算不精通,針線女紅也是要會的吧?你看我什麼時候會那些東西了?”眼見着馬文才神色有些窘迫,我心裡固然緊張,臉上表情卻愈加坦蕩,讓他猶疑之心更起。

“那你,耳朵上面怎麼會有耳洞?”馬文才頓了一下,又指出了一個證據。我詫異地看着他,順口答道:“誰說的,我沒有耳洞啊?”以前在現代的時候就是,我從來就沒想過,也沒時間要打那個,況且打了也沒錢買耳環。不過當我把手撫上耳朵的時候,卻詫異地發現,耳垂上還真的有一個洞。

摸摸另外一個,也有。馬文才露出“看你還找什麼藉口”的眼神,責問我耳洞是怎麼回事。我索性直截了當地告訴他,不知道啊。

“我也不曉得怎麼出來的,可能是睡覺什麼的不小心扎的吧?”我猜測道,馬文才見我表情始終平穩如一,神色愈加難看,卻始終不肯放棄,又道:

“你也別想欺瞞我。我就實話告訴你,這一次我已經派了馬統前去太原,打聽情況。只要他到了那裡,你的身份,也就不攻自破了,你還是趁現在老實招出來,我也不爲難你,否則的話,等馬統一回來,說出了真相,你可別怪我不客氣。”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文才兄你儘管派人去查好了,葉某敬候尊駕。”我臉上平靜無波,心裡卻暗道好險。虧得我提醒木槿回去以後讓家裡多做準備,以後讓哥哥少露面或者用其他人的名字露面,並找了一個丫鬟冒充葉小妹,防止我在這邊的身份破露。因爲葉家那邊之前怕女兒失蹤傳出去名聲不好,就刻意隱瞞了消息,現在再做好萬全準備,隱瞞住他人,並不是問題。

馬文才臉色愈黑,看我的眼神也陰厲起來,顯然是被我的平靜所迷惑,開始相信我的話。我便得寸進尺,索性拍拍胸口對他道:“文才兄也不必費盡心思去查那些個沒用的東西。你若是真想知道我是不是女人,過來摸一把不就全知道了?”

在我看來,馬文才性子高傲,肯定是不會同意這樣的舉動的。孰料那傢伙眼神一散,竟然點頭道:

“好啊。”

正文41態度

“好啊。”他說道,“你過來,把衣服脫掉。我來檢查。”

但他話雖這麼說,人卻沒有動,臉上神色看起來也有些糾結痛苦,倒像是我對他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一樣。

因爲這兩天要跟馬文才同牀,我怕露餡,特地在胸口處多纏了兩層布條,如果這樣他還能給摸出來,我跟他姓!

不過脫衣服當然是不可能的。

=。=暫且不說我真是個女的,就算我是男的,也不能夠這樣做。對於士族子弟來說,這是一件非常侮辱人的事情,況且這種東西,摸一下我都夠吃虧的了,要不是胸上厚厚地纏了好幾層布,我可真不敢說出這話來,不過說實在的,有點痛啊。他能儘早打消疑心,我也好省力些,天天這樣勒着不透氣會憋死人的!

見我呆在原地沒動,馬文才臉上的神色又連變數番,突地猛撲過來,一把將我按在身下,目光灼灼地盯住我!我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擡手欲推,卻給攥住手腕。這回他的右臂也不痛了,我看動作利落得很嘛。

“馬大爺,想怎麼樣?要摸你就直接動手吧,這樣子算什麼?”我心裡緊張,臉上卻努力剋制不流露出來,讓神色顯得平靜。馬文才胸口劇烈起伏,狹長的雙目裡竟似乎有一絲無措,他低頭看着我,嘴脣顫抖了一下,手似乎想往我胸口放,又像觸電一樣迅速收了回去。

“你……”他的目光落到我滿是傷痕的手上,又看向我沒了木槿以後再次變得亂糟糟的頭髮,目光從我臉上向下滑,喉結滾動了一下,也不知道在那裡想什麼。我暗自慶幸自己穿的中衣領子比較高,應該能把脖子擋住,不至於被看出我沒有喉結。

馬文才保持着這樣的姿勢盯了我一會兒,我因爲以前在武館的時候跟人打架偶爾也會被這樣壓在下面,倒沒怎麼覺得尷尬,只是瞪大眼睛望着他。最後還是馬文才先挺不住了,微微咬住嘴脣別過頭去,低聲道:

“你……真的是男子?”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手顫了一下,鬆開了我的手腕。我突然覺得心裡某處微微一痛,嘴上卻答道:“當然,我是男子。”

“那你之前那般對我,也不是因爲你……”馬文才的聲音頓了一下,後面的話一時竟沒出來。我這個人腦袋不好用,不太擅長猜測別人未說完的話,於是順口接道:“因爲我什麼?”

“沒什麼。”馬文才呼了口氣,也沒有再碰我,忽地起身轉回到他的半邊牀位上去,雙手撐着錦被,也不曉得在想些什麼。

看來算是瞞過去了。我暗暗舒了口氣,整理好被馬文才弄亂的衣領,剛想再把之前掙脫開的繩子套回到手腕上去繼續睡覺,卻聽到身邊馬大爺聲音低沉地道:

“下去。”

“什麼?”我皺起眉頭。之前不是你一直說讓我來牀上睡來牀上睡的嗎?怎麼現在一言不合就要趕人!

“不要。”我這樣回答道,“牀鋪這麼軟,我很喜歡,睡着舒服,纔不要下去。”

你當你是誰啊?憑什麼你說怎麼樣我就得跟着怎麼樣?我最看不慣馬文才這副態度了,好像天王老子他最大,甭管誰都得經過他的命令才能做事一樣。

“我不想在這裡看到你,滾下去。”馬文才的聲音更冷了,眼神也像利刃一樣割了過來。我心神一動,突然醒悟道:“難道說,你之前想要讓我在牀上睡,是因爲懷疑我是個女的?”

馬文才聞言呼吸瞬間急促,手重重地砸上後面的牆壁,怒吼道:“少廢話!給我滾下去,離我遠一點兒!”他說完這話,還徑自轉過頭去,一副不想看到我的模樣,與之前兩天的殷勤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我頓時恍然,於是說,難怪這廝前幾日裡對我那般友好,敢情還有這份緣由在裡面。現在怎麼着,覺得我是個男的了,沒有興趣了,於是一腳踢開嗎?

想通了這一切,我不禁覺得好笑,但是卻又笑不出聲。這些日子以來,馬文才對我的態度一直曖昧,弄的我詫異之餘,也頗爲不安,有些不曉得怎樣跟他相處。現在總算明白了,我說這個霸王怎麼突然就變了態度,雖然不知道是哪裡露了馬甲讓他對我有所懷疑,他又對我抱着的是什麼樣的想法,但現在可以肯定的是,他判斷的理由站不住腳。被我一糊弄,就有些糾結懷疑。

我早已經吩咐木槿那邊做好了萬全的準備,馬統這一回去太原,註定要空手而歸,甚至很可能將帶來假消息。現在看來,只要那傢伙相信了我是男子,估計接下來,我與馬文才之間的這點兒孽緣也就快要到頭了吧?

胸口莫名地有些憋悶,我的心卻一下子暢快了許多。面對着馬文才陰暗的臉色,我也沒有再多說什麼,徑自去抱起鋪蓋,光着腳下了牀,把被子和枕頭認認真真地擺放在長椅上。馬文才的臉色不知爲什麼變得更陰了,胸口依舊在劇烈起伏,他狠狠地盯着正在擺放被褥的我,突然大聲叫道:

“葉華棠,你別想騙我!我告訴你,要是被本公子查到你在撒謊,我會讓你知道後果!”

“您儘量去查好了。”我淡淡道。並看着那個傢伙用力把牀旁的的東西全都掃落在地,好心地提醒他道:“馬公子,您的枕頭掉了。”

“滾!”

明明是好心提醒,只引來一句咆哮。我實在不曉得這傢伙這回又是怎麼個抽風法,便再次好心地告訴他道:

“馬公子,今天有點兒太晚了,我滾不了,只能明天去找師母請她幫忙換房調人。麻煩您呢再忍一晚上,我明天再滾行不行?”

“誰許你換房了?”馬文才怒道,說完了這句他突然又不吭聲了,自己別過頭去望着牆壁,使勁在那邊用力喘氣,肩膀一動一動的。

我無語。

一會兒讓我滾,一會兒又不讓換房,您老人家究竟是想怎麼着吧?我可沒那時間在這裡陪你閒耗着,況且這一回,我是真的有點寒了心了。

我承認,我這個人平時比較粗心大意,做事不長腦子。就像這回說的什麼耳洞,穿過來這麼久了我還是頭一回知道自己耳朵上有這東西。但是馬文才,他怎麼能……他怎麼能……這樣?

我一直以爲,他在意我,是因爲他拿我當朋友。我不曉得他是怎麼懷疑上我的女子身份的,馬文才這個人向來精明,或許是根據蛛絲馬跡推測出來的也說不定。但是不管怎麼樣,他推測出也好,根據別的懷疑也好,一想到他這段時間幫我的忙是因爲覺得我是個女的,我就覺得……心裡不舒服。

我不明白他爲什麼會對性別這樣在意。我又不是什麼美女,喜歡上我應該是不可能的,那麼是因爲什麼?覺得有趣,覺得我很可憐,或者在拿我當玩具耍,耍夠了再拋出去找樂子?他現在這樣的態度,真的讓我沒有辦法不去懷疑他的人品。

他還一直讓我遠離梁山伯。梁山伯那個人,不管我是男是女,對我的態度始終如一,而他呢?哼,現在就可見一斑。我搞不清楚馬大公子的腦回路里裝的究竟是什麼,不過至少有一點我能判斷出來:他不是真心的想要與我做朋友就是了。

“今晚就這樣了,我也不會去牀上睡,你放心。明天一早我自會去找師母換房,不會在這裡礙眼。”我不去理會馬文才的銳利眼神,自顧自地說了這麼一句。眼見着那傢伙又想說些什麼,我先一步開口道:

“當然,如果文才兄您覺得自己錯了,想要向我道歉,說之前的態度不好,我也是會考慮留下來的。”我自是知道馬文才心高氣傲,故意又拿出這樣的話激他,果然,馬文才臉色一變,猛地扭過頭去,不說話了。

哼。

“既然如此,那麼就早睡吧,相信您的手臂現在也應該不疼了,明天還要起來上早課呢。”我說了這一句,不再理會他,徑自鑽進被子裡睡了。隱約感覺到一道銳利視線一直在盯着我這邊,許久才消失。

第二日上午,馬統回來了。他似乎是騎着快馬趕了很久的路,眼睛周圍發青,才一回來就用古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急急拉着他家公子走開不知道去說些什麼了。馬文才回來以後臉色更黑,看來葉家那邊,木槿做的很好。

上早課的時候我沒有再跟馬文才同席,而是跟荀巨伯坐在了一起。荀巨伯終於擺脫了秦京生,看起來很高興。當聽說我要去換房與他同住時,不由得更加興奮起來,連連拉着我問道:“葉兄,是真的?你真的要搬來與我同住?”

“當然是真的。這種事情難道我還會騙你不成?”我覺得有些好笑,荀巨伯卻道:“秦京生那邊倒是沒什麼問題,你嚇唬他一下應該就差不多了。只是文才兄那邊……他會同意嗎?”

“當然,他會同意的。”我靜靜道,“況且就算不同意,我也會想辦法讓他同意。”

這一次,我不會再妥協了。

馬文才不想見到我,其實,我也不想見到他。

很不想。

正文42換房

課後,我和荀巨伯先去找了秦京生。這傢伙一直避着我們,和王藍田扎堆兒同行,後來王藍田那廝見我過去,嚇得慌慌張張地直接跑了。

荀巨伯看的直好笑,我則不去管他,徑自把秦京生拽過來,奇怪道:“你們見了我躲什麼?”難道我是什麼吃人的妖怪不成?

“你,你幹什麼?你別打我!”秦京生真心用手護住腦袋,一副生怕我打他的模樣。我不由得更奇怪了,追問他爲什麼怕我打他。連問了好幾句,秦京生才哆哆嗦嗦地回答說我連馬文才都敢打,他和王藍田以前沒少得罪我們這邊,自然還是躲着點兒好。

這叫什麼話?我又不是殺人的機器,平白無顧的,你們也不惹我,我打人做什麼?至於馬文才那是睡覺的時候誤傷,又不是我故意的。

不過跟他解釋這些也沒有什麼意義,我直接告訴了他我要換房的事情。秦京生一開始是很不願意去跟馬文才同房的,但當我亮出拳頭來在他面前晃了一晃之後,立馬爽利地答應了。我們三人共同去找師母,途中荀巨伯還偷偷問我,馬文才不來可以嗎?我告訴他,文才兄現在很忙,抽不出時間,咱們三人去找師母就可以。

在我看來,再去問馬文才什麼,也不會有結果。他可是恨不得能再使勁折騰我,不一定會同意放我走。還不如這邊先商量好,到時候木已成舟,我再出言激他幾句,由不得他不同意。

到了師母房裡,師母試圖勸我再跟馬文才好好說一說,能不換房就不換。我心意已決,堅決要換,與荀巨伯同房。師母那日也曾見過我與馬文才爭吵的景象,見此不由得嘆了口氣,表示你們要換,就今天晚上換吧,只要大家別起矛盾就好。

師母同意了。

我二話不說,當即打算去房裡收拾東西搬家。因爲我的書僮不在,荀巨伯待會兒又有別的事情要做,便說要去找梁山伯來幫忙給我搬東西。我說不用了,我自己搬就行,荀巨伯卻表示你一個人擡那麼多東西怎麼行,匆匆忙忙地跑去找梁山伯了,我也追不上他,只得自己先回去收拾東西不提。

回到房裡,馬文才似乎剛剛吃完午飯回來,也沒有去練箭蹴鞠,自己一個人坐在牀頭上擦弓。見到我進來,他連頭也沒擡,只是擦弓的手顫了一下。我也沒理他,先去把長椅上的鋪蓋卷卷疊好,接着就去拖出自己的箱子,開始整理書櫃上的書和其它一些屬於我的日常用品。

馬文才終於發現了不對勁,擡頭問道:“你幹什麼?”

“收拾東西呀。”我一邊把書往箱子裡擺,一邊回答道,“昨天不是說了要換房嗎?剛纔我已經去跟師母稟明瞭,師母也已經同意了,待會兒我一搬走,秦京生便會搬過來。您呢就不用動了,怪麻煩的,我自己收拾就行。”

“誰讓你換房的?我不是說過了,誰準你換的!”馬文才將弓一摔,怒衝衝地跳下牀來,一腳踹翻了我的箱子,書本滾了滿地。這該死的傢伙,我好不容易纔收拾好的!不是你的勞動成果就可以隨便踹是吧?

“馬文才,昨天說讓我滾的人,可是你自己。我葉華棠不是聖人,我也受不了整天被人呼來喚去,無端的責罵算計。兌且長椅很硬的,我睡了這麼久,也睡夠了,真的不想再繼續下去。相信文才兄你也應該抱着跟我同樣的想法吧?既然我們彼此厭惡,爲什麼不索性一起解脫一下,分開了事?”

“你的意思是說,我已經受夠了是嗎?”馬文才皺起眉頭,“你想說你討厭我?”

“是你討厭我纔對吧?要不然也不至於動不動就罵我滾。”說真的,我這個人的脾氣不是那麼好,忍耐也是有限度的。真把我惹毛了大家都沒好,不如現在趁早分開省心。

“我什麼時候動不動就罵你滾了?”馬文才又開始不講理。我實在懶得跟他辯駁,迅速把地上的書都給攏到箱子裡,又把自己的幾件衣袍一起塞進去,找出扁擔擔着就想走,馬文才卻一腳橫過來踩在了我的箱面上,不讓我動,我氣得掀扁擔而起,還未開口,卻聽到門口有聲音響起道:“阿棠,文才兄,我來幫忙了。”隨着腳步聲,梁山伯的笑聲突地一滯,他快步走進房內,詫異道:“咦,你們這是……”

馬文才哼了一聲,迅速將腳從箱子上抽了回去,又突然瞪起眼睛,朝梁山伯怒問道:“你叫他阿棠?”

“啊?是啊。我是來幫阿棠收拾行李的。他年紀小,不懂事,可能之前給文才兄添麻煩了。”梁山伯注意到我和馬文才之間的狀態不對勁,便笑着開口幫我解釋,“就算換了房,以後大家還是同窗,希望文才兄能夠多多擔待,不要生他的氣。”

“本公子愛生誰的氣,與你何干?少管閒事!”馬文才怒氣衝衝地扔出這麼一句,又想去踢我的箱子,卻被梁山伯眼疾手快一把按住。

“文才兄!你這是在做什麼?你怎麼能踢阿棠的箱子?”

“我就是要踢,你能怎麼樣!”馬文才猛地撥開梁山伯的手臂,飛起一腳將我的箱子踢翻,而後瞪了我一眼,冷哼一聲扭過頭。我對這傢伙的混蛋做派已經完全無力了,伸手拽了梁山伯一把,示意他不用爲了我生氣,自己把地上的箱子扶正,並趁馬文才不注意,在他腳上狠狠踩了一腳!

“葉華棠,你……”馬文才被我踩得痛呼出聲,臉色大變。我則拱起雙手,朝他深揖一禮道:“多日來承蒙馬公子照顧,這一腳就當做回禮了,希望馬公子不要嫌棄。”說完這話,我抱起鋪蓋,與早已幫我挑起裝着書和雜物扁擔的梁山伯一起走出房去,走了很遠,還隱約聽到後面馬文才砸東西的聲音。梁山伯搖搖頭,衝我嘆氣道:

“阿棠,真想不到,文才兄的性子竟然是這樣的。以前我看他對你不錯,以爲你們住在一起會很開心,只是沒想到……唉,這些日子來,你受委屈了。”

“無妨。以後搬到荀兄那裡去,相信會好上許多。”其實就算是搬去與別人同住也沒關係,書院裡這麼多人,除了馬文才和王藍田之外,別的人還真沒有讓我特別討厭的,任誰都沒關係了。當然,如果跟王藍田同房的話更好,我可以直接把他揍到自動去睡長椅,牀就是我的啦。

馬文才倒是沒有再追出來發脾氣,估計我那一腳也把他給踩火了,只不過瞧他那副德行,估計這事以後沒個完。他究竟想要怎麼做,我也不曉得,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到了荀巨伯房內,秦京生已經收拾好了行李準備搬出去,看得出他不太情願的樣子。不過想想也是,馬文才那種人,誰會喜歡與他同房啊?我覺得心底有些愧疚,想要跟秦京生說句抱歉,那傢伙卻不想跟我多說話的樣子,讓書僮來扛起了行李,迅速出去了。我本想跟過去看看,擔心他會被馬文才遷怒,梁山伯卻說我過去的話馬文才可能會更生氣,讓我在這裡先收拾東西,他過去看看。

這時候正好祝英臺前來找她的結義大哥,兩人便一同往那邊而去。我撓撓頭,也不去多想,自己收拾東西。剛纔聽梁山伯說,荀巨伯下山有事,請了兩天的假,正好這兩日他不在,我一個人在房間裡,可以睡睡牀,順便好好地洗個澡。這些日子以來一直沒有什麼機會獨自下山,上回好不容易出發去找陶淵明,錢還被偷了,也沒有找到機會住客棧洗澡。這回算是脫離了馬文才,又能獨處一室,當然要好好犒勞一下自己才行!

收拾好東西,也是吃晚飯的時候了,我照例跟梁山伯和祝英臺他們坐在一起。馬文才和秦京生統統沒有來,王藍田跟着劉伯錫他們坐得離我遠遠的,也不出聲。梁山伯偷偷告訴我,他和祝英臺去看的時候,馬文才幾乎把屋裡的東西都給砸了,連燈籠都滾在地上,長椅也翻了,屋內一片狼藉,馬統正在收拾。

偏偏馬文才砸完東西后,竟然沒有發火,也沒有爲難秦京生,還一臉平靜地歡迎他搬過來同住,把秦京生嚇得不行,估計馬文才這樣,還不如直接打他一頓痛快。

接下來的事情就很順利了。下午我先一個人打掃了屋子,把桌椅什麼的擦得乾乾淨淨,然後又看了一會兒書,一直等到晚飯過後,大家都回去自己房間裡秉燭夜讀或者幹些其它事情的時候,才悄悄把門關的嚴嚴的,自己把早已準備好的水盆拿出來。自從梁山伯引來了泉水之後,現在大家洗澡都是去大澡堂裡洗了,上回荀巨伯還有問我怎麼從來不見你去大澡堂洗澡呢,被我推說怕涼,帶過去了。不過說起來,我也真的滿好奇的,不知道祝英臺平時都是怎麼樣洗澡的呢?還有月事的時候。她可不像我一樣是睡在長椅上,身上總是弄薰香,就不怕梁山伯起疑嗎?

胡思亂想了一堆,我還是壓下思緒,開始脫衣服。即使在是這樣除我之外再沒有別人的大好時機,我也沒敢直接弄來木桶直接泡澡,而是隻脫了外裳,打算大體上擦擦身子就行了。真想好好洗,還是等書院的休息日下山去洗,現在木槿從葉家那邊給我帶了許多金子過來,以我的消費水平已經夠用很久的了,不必在意這點小錢,畢竟安全最重要。

這水打來的時候就不熱,現在又在房間裡放了這麼久,冰冰涼涼的,激得我打了個哆嗦,擦洗的地方也不由得變得通紅。虧得現在是夏天,涼些倒也無所謂,我用一塊絹巾蘸着水,將兩條手臂擦過一遍後,猶豫了一下,又微微解開中衣,準備把肩膀也擦洗一下。胸前纏的紅綾也該鬆一鬆了,因爲跟馬文才同房,我不得不時刻小心着,連布帶都纏了兩條有餘,這些天以來也不敢解開,悶得我透不過氣。

這也是我想要換房的原因之一,爲此我不惜以暴力威脅秦京生妥協。因爲我覺得要是再這樣下去,我的胸很可能會被真的勒平的。==所以說馬文才這個傢伙真的是害人不淺,你沒事生的那麼精明幹嘛?我這麼小心都被他抓住端倪懷疑我是個女的,這要是換了祝英臺跟他同房,我看不出兩天就得玩完。

不管怎麼樣,先解開一條透透氣吧,勒死我了……

恩,這個時間,天都黑了,應該不會有人來的吧?要不然我把剩下的那條紅綾也鬆開算了?

來書院都多少日子了,起碼讓血液循環一下比較好,哎,這種時刻總是特別羨慕那些貨真價實的男人們,別的不說,起碼沒有胸,省了多少事?就算是扮女裝,在胸口塞上兩個饅頭就結了,雖然有點沉,也起碼要比女的這樣死活要把胸勒平扮男裝的好上許多吧?

又去門口聽了一下動靜,確定四圍寂靜無人聲之後,我才小心翼翼地把纏着胸口的綾帶全部解下來,並迅速塞到被子裡面。

束縛物脫開的時候,我只感覺全身的毛孔都幸福地嘆息了一聲。

然後,門響了。

屋外一個男聲響起道:

“阿棠,你在屋裡嗎?快開門,我是山伯,給你送東西來了,你有一本書落在文才兄那邊,他託我帶過來。”

“啊,等,等一下!”我只來得及將中衣套上一隻袖子,梁山伯已經推門而入,我趕緊用其餘的部分一把掩住胸口,蹲在原地沒動道:“山伯兄,你把東西放在那裡就好,麻煩你了不好意思。”

真是該死,我明明有把門給閂上的,怎麼會讓人用力一推就給推開了?這古代的破門究竟是怎麼回事!

“書放在這裡了……咦,阿棠你蹲在那裡做什麼?”腳步聲漸近。我一陣緊張,慌慌張張地道:

“沒,沒什麼!這麼晚了山伯兄你快去休息吧,我沒事,就是在收拾點東西,你還是快回去休息吧!”

“恩?你在洗衣服嗎?是在擦身子?爲什麼不在白天去大澡堂裡洗澡呢,現在用了後山的泉水,很方便的。”梁山伯到底還是走了過來,看到我在這邊捂着個衣服蹲着,面前還放着一隻盆,不由得道,“阿棠,你這樣擦身可不行,會着涼的。來,先起來,聽山伯的話,別洗了,明天去大澡堂裡洗。”他說着伸手來扶我,我嚇得趕緊往後縮,一個不小心衣服沒捂住,掉了一塊,雖然沒有泄了春光,卻也足夠讓人由此判斷出性別。梁山伯登時就給震得後退一步,我則掩着衣服光腳向牀上奔去,嗖地一下鑽進了被子裡!

“葉……葉……葉姑娘……”梁山伯說話都說不出個囫圇句來,臉漲得通紅,好半天才憋出這麼一句。他似乎想往前來又不敢,掙扎了好半天,才斷斷續續地問道:“你……你怎麼會……怎麼會進來這書院的?”

“山伯兄對不起,我也不是要有意隱瞞身份,實在是另有隱情,不太方便告知。”過了最初的慌亂之後,我思維急轉,最後覺得,如果只是梁山伯知道的話,還不算是有什麼危險。梁山伯是個至誠君子,這種事情只要我找到合理的緣由跟他說明白,他應該會幫我保密的。只不過在此以後,他跟我的交往之間應該就會帶了一層隔閡了,這點讓我有些糾結。

說到底,也是怪我太貪心了。如果我能捱過這兩天,等到過幾日書院休假下山去洗澡的話就好了。但是清潔這種事情,作爲一個女生,幾日不洗澡真的是很難受的事情,也只能怪我今天倒黴,這麼好的機會,偏偏被梁山伯給撞見了。

也幸好是被他撞見了。若是再換個別人,我今天差不多就是死跟一條了。

梁山伯在那邊面紅耳赤了一會兒,也終於回過神來。又聽到我說這樣做是有難言之隱後,也沒有再多追問,只是一臉鄭重地向我道:“葉姑娘,剛纔之事多有冒犯,希望你不要在意。既然是你有難言之隱,山伯也就不便追問,今日之事,山伯發誓絕對不會向第二人說起,否則五雷轟頂,不得超生!”

“山伯兄言重了,我相信你的爲人。”我趕緊出言阻止,身份敗露之後,梁山伯和我之間的氣氛一瞬間尷尬起來,他在原地站了半天,這纔開始幫我收拾地上的水盆和其它東西。我準備換的乾淨衣服都還放在箱子裡沒有來得及拿出來,因爲自己不方便,便想讓梁山伯幫我拿一下。梁山伯不知是哪隻箱子,我就伸手去指一下。孰料才這麼一伸胳膊的功夫,屋外竟又響起了腳步聲,眨眼間馬文才便出現在門口,眼神陰暗,看着我們兩個冷冷道:

“咦,梁山伯,你這麼晚了不睡覺,在葉華棠的房間裡面幹什麼呢?”他說着目光又從我們身上掃過一圈,我很快注意到自己露在被子外面的半條光裸手臂,便將其迅速收回被子裡。但馬文才那廝眼神跟刀刃一樣,早已經注意到我這邊的不妥,便又冷笑一聲,“咦,葉華棠,你怎麼好像沒穿衣服啊?你們兩個在這邊鬼鬼祟祟的,到底在做些什麼?”

正文43落崖

馬大爺居然也過來了。

您沒事來這邊是想幹嘛?難道也是來送東西的?

我只覺腦袋發暈,一邊摟緊了被子,努力在被子下面穿衣服,那頭馬文才已經大步走進來,故意偏頭四處看看,開口問道:

“荀巨伯呢?荀巨伯去哪兒了,怎麼只有你們兩個在這邊?”他說着偏過頭,目光從我身上掃過,很快轉向梁山伯,陰測測地道,“這麼晚了,山伯兄怎麼會在這裡?”

“哦,我是幫葉……幫葉兄來送東西的。”梁山伯指指桌上的書,聲音略帶些遲疑。馬文才卻不管那個,直接冷笑一聲,大步朝我牀的方向走來。被子下的我纔剛剛套上一隻袖子,此刻不禁被嚇得額間冒汗,梁山伯迅速跨出一步擋在我牀前,不讓馬文才靠近。我則在他身後抓緊動作,使勁把胳膊往袖子裡套。

“你讓開!鬼鬼祟祟的藏什麼?”馬文才一句話分別跟兩個人說,他狹長的雙眼微眯,似乎在懷疑什麼,此刻毫不客氣地一把掇開梁山伯,就想來掀我的被子。梁山伯眼疾手快迅速從後面抱住他的腰,使勁往外拖,嘴裡大聲叫道:“文才兄,葉兄要休息了,我們明天再來吧!”他說完這話,一邊朝我使眼色,一邊不顧馬文才的掙扎,使勁把他拖出門外,還給我用力合上了門。我心裡感激,這邊迅速快手快腳地纏上紅綾,套了中衣,纔在整理衣襟的功夫,馬文才又一次破門而入,待看到我已經穿好衣服從被子裡出來了,才悻悻地停在原地,目光飄移了一忽,又移過來停在我身上。

梁山伯也跟着快步跑進來,一開始還滿臉緊張,後來見到我衣服穿好,不由得鬆了口氣。我向他微微點頭,示意這裡已經沒有事了,讓他先回去。梁山伯又衝馬文才打了個手勢,表示說文才兄單獨和你在這裡真沒事嗎?我搖搖頭,讓他別擔心,沒事的。馬文才看到我們在那邊用動作溝通,不由得又生氣了,用目光在我們之間來回掃,弄的梁山伯尷尬不已,最終在我的擺手下匆匆忙忙地走了。屋裡只剩下我和馬文才兩個人。

我現在真的已經實在不曉得該說面前這傢伙什麼好,頓了半晌才問道:“你來幹什麼?”

“過來看看昔日同窗,怎麼樣,不行麼?”馬文才冷哼一聲,拂拂袍角在長椅邊坐了下來。我暗自嘆氣,去給他老人家倒了杯茶送過去,馬文才端起來懶洋洋地喝了一口,嫌棄我熱水沒燒開,白白浪費了好茶葉云云。我懶得理他,自己去把之前弄亂的東西擺好,椅子擺回原位,書也放進書架裡。正收拾的當口,卻忽聽馬文才道:

“你,真的要換房?”

我放書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倏爾低下頭,沒吭聲。馬文才又道:“你就忍心,讓我跟那個整天夢遊的白癡同房?”

==居然跟我在這裡打感情牌,他也真好意思說的出口。

“不是你說讓我滾,以後不想再見到我的嗎?”這事兒可才發生沒幾天呢,休想否認!我記得清清楚楚!

“我那不是事出意外,一時情急嗎?”馬文才別過臉,“不過是一句話罷了,我又沒有要趕你,本來住的好好的,換出來做什麼?”

“一時情急?”我冷笑,“因爲什麼一時情急?就因爲我是個男的,所以你失望了是吧?”

“你提那個幹什麼?”馬文才皺起眉頭,“我那時候不過是開個玩笑罷了,你怎麼可能會是女子?這種話說出去都沒人信。再說了,你半夜睡覺愛打人,跟我同房的時候我能忍你,換了別人可怎麼辦?你不是跟那個荀巨伯關係不錯嗎,就忍心天天讓他捱打?”

“哦,沒事啊,等他過兩日回來以後,我可以睡長椅的。”我摸摸下巴,認真地道,“不過說起來,秦京生半夜愛夢遊,倒真是個問題。文才兄你不會因爲這個要揍他吧?”

“怕他捱揍的話,你就換回去。這書院裡面,除了你葉華棠,我不會對任何人留手。”馬文才將茶碗放在桌上,靜靜站起身來看着我,聲音又突然放軟道,“阿棠,回去吧,別跟我賭氣。”

“明明是你攆我走……還說我賭氣……”看着他的樣子,我突然覺得一陣委屈,聲音也不自覺地有些哽咽。明明是他在那裡假裝受傷,還騙我給他當書僮,給他削水果,給他縫衣服,縫的不好看還要拆了重新弄。結果折騰我一番後突然就變臉,說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然後張口罵我滾,滿地摔東西,換了誰誰能受得了?以爲像現在這樣過來賠幾句罪就能把我哄回去?我告訴你,休想!

“好好好,是我休想,啊?”馬文才湊過來,一把攬住我,用手幫我抹抹眼眶,嘴裡還調笑道,“有哪家的男子,動不動就哭的啊?好了阿棠,別生氣了,我以後不對你說重話就是了。”

我抽了抽鼻子,還在奇怪自己這也沒怎麼着,眼眶就溼了。這時候突然感覺到馬文才的手從肩膀處向下滑,正往胸口處摸去,不由得用力一把拍掉,並迅速從他懷裡掙脫出來,怒道:“馬文才!你手往哪裡摸呢?”

“啊,沒,沒什麼。我看你衣服沒穿好,想幫你理一理。”馬文才迅速抽回手,滿臉的無辜,還反過來向我質問。“我說你怕什麼?反正大家都是男子,整理一下衣服有什麼大不了的?”他說着還迅速伸出手來,嗖地一把掐了掐我的臉。

我氣得直冒火,馬文才卻不管那個,還敢過來繼續追問道:“哦對了,阿棠,剛纔你和那個梁山伯,在牀頭這邊做什麼呢?”

我:“在交流兄弟之間的感情。”

馬文才:“……”

這個傢伙對我的態度曖昧不清,弄的我也很頭痛。他的意思是想讓我換回去,不想跟秦京生同房,可是說實話,馬文才這個人,性子陰晴不定,今天好,明天壞,實在讓人捉摸不透。我的性格又不是那種可以一直包容他的大度型,搞不好兩個人就摩擦起火,折騰得自己生氣鬱悶不說,四鄰也不得安生。

在我斷斷續續地表達完我不想換房的意願之後,馬文才,又生氣了。這一次他雖然沒有摔東西也沒有衝着我吼,臉色卻陰的像焦炭一般,還責問我是不是因爲想要討好那個梁山伯,故意與他疏遠關係?這又關人家梁山伯什麼事?

“文才兄,你知道嗎,其實不是我不願意與你同房。只是大家性格不合,勉強湊在一起,只會終日爭吵而已。”就像是同樣剛烈的兩團火焰,放在一起,不會熄滅,只能讓火勢更盛而已。

“那你到底想要怎麼樣?”馬文才說了這些,差不多也到了極限,不肯再拉下臉來繼續多說。我嘆了口氣,擡頭望着他眉心處清晰的一個“川”字,靜靜道:

“如果什麼時候文才兄可以對我說諸如‘如果你想換,那就換吧’這樣類似的話的時候,我想我會是很願意與文才兄同房的,相信不止我,其他人也一樣。如果文才兄……”

“真是胡說八道!”馬文才打斷了我的話,忿忿地一甩袖子,“葉華棠,你要是不想與我同房,就明說好了,用不着這樣拐彎抹角地來羞辱我!”他說完這話,一腳踢開門,頭也不回地拂袖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夜色裡。

唉,所以說,就因爲你老是這樣啊……

我剛纔的話,不是在羞辱你,我只是想要告訴你,不管與誰相處,首先要懂得尊重對方。只有大家彼此尊重,彼此瞭解,才能避免矛盾和衝突的發生。

我和梁山伯之間是這樣,和荀巨伯之間,也是這樣,爲什麼只有你,卻做不到……

也不知抱着什麼想法,我悄悄地出了屋子,回到了那間已經住了幾個月的熟悉的房間前面,躲在樹影后朝裡面看。門沒有關,隱約看到馬文才在燈燭下看書,秦京生則沒在房裡,也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我還想再仔細看看,卻不小心碰到石頭髮出了聲音,馬文才耳朵也不知怎麼的那麼靈,立即便擡起頭往這邊望,嚇得我抱着頭就縮進了草叢裡。在原地呆了老半天,沒有人過來,我這才躡手躡腳地出了草叢,一個人徑自回房去不提。

今天荀巨伯不在,我晚上就是一個人睡。因爲之前發現被書砸傷那事馬文才是裝的,我便開始有點懷疑自己半夜睡覺打人的真實性,於是在睡覺之前特地在牀中間又摞了一排書,結果第二天早上醒來,書全都好好的,一本也沒掉下去。

==我又被馬文才給唬了。您老人家能不能有一回不騙人的!天天耍我你就好受了還是怎麼着?

第二日下午,荀巨伯回來了,也不曉得他下山去幹了些什麼,不過看他滿面紅光,應該是什麼好事情。他回來後,聽說我已經換過來了,高興得不行,上來就要搭我肩膀,卻被梁山伯給攔住了。荀巨伯一頭霧水,梁山伯看向我的目光則尷尬裡帶着一絲無措,總之就是自己躲得遠遠的,也把荀巨伯和祝英臺拉得遠遠的,不讓他們像以前一樣跟我勾肩搭背。

他這麼做的原因,我也能大體猜到無非就是知道我是女子了,覺得男女授受不親,應該遠離一點。上午的時候他還曾私下裡找我談了一下,大意就是我是個姑娘家,不好在這滿是男子的書院生活,還是早些停學回家去,也免得家人掛心。

這書呆子還真是愛管閒事,不過他也是一片好心,我便認真地給他解釋了一番我爲何要替兄來書院,大體是哥哥重病臥牀,卻又爲了不辜負父母期望想要帶病徵途,來書院修習。我身爲妹妹,便主動請纓,爲了不耽誤學程在兄長尚未康復之前暫替他在書院就讀。此間云云,催人淚下,梁山伯聽得連連嘆息,感慨我重情重義,爲了家人不惜以身涉險。只是不曉得我那個正在家中花天酒地的便宜哥哥葉華棠,被我這麼咒了一番,估計要接連打上好幾個響亮的大噴嚏。

但糾結的是,這邊問題才解決完,那邊問題又來了。梁山伯聽完我的故事之後,發誓要幫我嚴守秘密,直到我的哥哥病好前來。但關於晚上睡覺的問題,他在聽說我要去睡長椅後,堅決不同意,說你一個姑娘家,怎麼好去睡那種硬地方?但是跟荀巨伯同牀也不行,又不能強迫人家去睡長椅,梁山伯最終做出一個天崩地裂的決定。

他要跟荀巨伯換房,由他睡長椅,我來睡牀。

這話一出,祝英臺看我的眼神當即由路人變成了破壞人類和平的變異外星人。她堅決不同意,拉着梁山伯問他到底怎麼了,是不是我跟他說了些什麼。我也沒想到梁山伯做好事竟然能到這種程度,試圖勸他,他卻不聽,堅持說他已經打定了主意,並且讓荀巨伯好好照顧祝英臺,還給他講祝英臺的一些小習慣,晚上睡覺前一定要喝香薷飲。荀巨伯已經完全懵了,祝英臺則過來跟我吼了兩句,接着便頭也不回地跑開了,怎麼叫她也不理。

大家一陣緊張,趕忙追過去,怎麼找也找不到,這時候正好撞見馬統,梁山伯便問他祝英臺的去向。馬統說沒看見,卻又反問我們有沒有看到他家公子,說剛纔還在這兒呢,一轉眼就不見了。難道祝英臺是跑過來找馬文才了?

我突然有些生氣,正想告訴梁山伯把他家小賢弟看好就行不用多管我的閒事的時候,卻有學子慌慌忙忙地跑過來,一見我們就大聲叫說不好了。梁山伯趕忙拉住他,讓他慢慢說,出了什麼事,那學子喘了口氣,大聲叫道:

“後,後山滑坡了。祝公子和馬公子在那邊,兩個人都掉下去了!”

“你說的馬公子是誰?是不是馬文才!”

我臉色大變,一把揪住那學子的衣領大喝道。梁山伯趕忙扯開我的手,也心急如焚地追問:“怎麼回事,難道是英臺和文才兄?到底怎麼了?”

“是,是這樣的。剛纔我看到祝公子和馬公子遠遠過去,好像在爭吵些什麼,馬公子不利祝公子,祝公子非要找他說什麼話,兩人就推打了幾下,結果後山那邊突然滑坡……”

這人說話磕磕絆絆,我已經聽不下去了,拔腿就往後山那邊跑去!

正文44營救

匆匆忙忙地來到後山,這裡已經圍了不少人,都在山崖邊探頭探腦,還有人拿着繩子在那邊拉拽。我的腿不自覺地有些發抖,拼命跑上前去,卻聽到有人正在那邊大叫道:“拉上來了拉上來了,快加把勁兒,大家使勁拉!”

難道……他們沒事?

我心頭一喜,但當趕到崖邊時,卻發現山崖下吊在繩索上的,只有祝英臺一個人。她滿臉灰土,正在大家的幫忙下,努力地往上爬。

“英臺!”梁山伯幾步趕上來,見祝英臺沒事,滿臉驚喜,趕緊過去加了把力,幫忙一起拽。我的心卻一瞬間沉了下來,探頭四望也沒有找到馬文才的蹤影,不由得一把拽過一個學子焦急問道:“怎麼回事,怎麼你們只救了祝英臺?馬文才呢,他不是和祝英臺一起掉下去的嗎?你們這麼多人在這裡幹什麼,怎麼不救他!”

“文,文才兄他的位置太靠下了。”那個被我揪住衣服的學生被我的怒氣嚇了一跳,慌忙伸手向崖下指,我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發現馬文才正懸在比祝英臺低了五尺有餘的一個地方,兩手緊緊地抓着一棵歪長的樹幹,雙腳已經完全懸空了,他的身下就是灰突突的河谷,河水湍急流淌,看起來相當危急。

那個學子還在那邊道:“葉兄你別急,文才兄還沒有掉下去,他在那邊。這裡的繩子不夠長,已經有人回書院去找了,現在先救祝英臺要緊,文才兄的話只能等下繩子拿回來了再救他……”

“胡說八道!”我氣得臉色鐵青,什麼叫先救祝英臺要緊,等下再救馬文才?他懸在山崖上,很可能下一秒就會掉下去,你們就不會想些別的辦法救人,只在那裡等着繩子?

我想了一下,向那人問道:“繩子短了多少?”

“五尺。”對方似乎有些不明白我爲何會做此問,還是認真回答道。

五尺,足夠了。我的身高就是差不多五尺矮一點兒。“繩子給我!”我眼見着祝英臺剛剛纔費力地從山崖處爬上來,梁山伯和趕來的王惠那幫人正在焦急地問她怎麼樣怎麼樣,竟似是忘記了崖下還有一個人的存在,不由得沒好氣地迅速將繩子搶過來。

梁山伯這纔想起來馬文才也在山崖下,急忙滿臉歉意地要來幫忙,結果祝英臺那邊胳膊又受傷了,鮮血淋漓,還要帶傷過來一起幫忙救馬文才,又被王那幫人拉拽着要去醫舍。我實在看夠了這幫人的鬧劇,徑自把繩子在腕上纏了兩圈,打個死結,讓荀巨伯和另外幾個人抓牢了,自己攀着巖壁一點一點地往下挪去。隱約聽到馬文才似乎在那裡喊叫着些什麼,我自動將其歸類於他要抓不住了讓我快點下去,心裡不由得更急,加快速度往下去,有兩次差點兒就沒踩住岩石懸空了。好不容易算是接近了那棵樹,結果我卻聽到馬文才在那邊破口大罵道:

“葉華棠,給我滾上去!誰讓你下來的?我不是告訴你先上去,等繩子拿來。本公子功夫好,就算在這邊吊上一天一夜也死不了!”

去你的吧!那樹的根莖都已經露出了,再這樣下去要不了幾分鐘你就得墜崖!不過此時情況危急,我也沒時間去跟馬文才鬥嘴,又往下挪了一點兒,確認上面的拉拽度已經到了極限之後,便小心翼翼地把身體斜搭在崖邊上,衝着馬文才喊道:“文才兄,你再稍微往裡挪一點兒,抓住我的腿上去!”

值得一提的是,馬文才也不曉得是怎麼摔的,他所在的位置不是山崖的豎面,而是稍稍往外傾斜,再加上那樹又要多延伸出去一塊兒,才導致繩子根本到達不了他的位置。現在我綁着繩子下去,就等於是在之前的基礎上多加了五尺,可以勉強夠到他了。接下來只要他努力一下,抓着我爬上去應該是不成問題的。不過這途中可能會踩上我幾腳,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不過這些還算不上什麼,唯一的問題是,這條繩子可能會承載不了兩個人。關於這個我也想好了,我可以暫時停留在山崖下,用腳借力暫時踩着那棵樹,不給繩子增加重量,等到馬文才爬上去以後我再上去。就算萬一真的不小心摔到河裡去,只要不撞上石頭,我就沒問題,一般的泅水游泳還是難不倒我的。

馬文才也不知道怎麼想的,還是讓我先上去,他等着繩子拿來了再說。我不得不告訴他,如果真有繩子,早就拿來了。前些日子梁山伯他們爲了應對陳夫子和王卓然的刁難,從後山引來了泉水,途中搭管道,弄些七七八八的,繩子早就用光了,一直沒有來得及去買新的。現在那些人這麼久了還沒有取來繩子,八成就是書院裡沒找到,去別的地方借或者現買了。

更何況,真要等到繩子取來再救人,的確是很容易。但是你在這山崖下,又能堅持多久?

“文才兄,別多想了,快上去吧。抓不住繩子的話,你就踩着我爬上去,我不會怪你的,別讓大家擔心。”

我扒着山石的手已經被尖銳處劃破了表皮,手腕上纏繩子的地方也勒得有些青緊。馬文才終於不再多話,咬了咬牙,猛地一把拽住我的腳,向上爬去。繩子一下子承擔了兩個人的重量,不由得開始有些吱嘎作響,我咬緊牙關,拼命蹬住山崖除了塊微微凸起的岩石,手也用力攀住巖壁,努力減輕重量,只是幾十秒的時間,給人的感覺卻彷彿幾個時辰那般漫長。我只感覺到馬文才的手從腳慢慢移上了腰,最後又按住我的肩膀借力,迅速一把拽住了繩子!

山崖上衆人一陣歡呼鼓掌,我也終於鬆了口氣,舔舔因爲緊張而咬破的下脣,催促着馬文才趕緊向上爬。馬文才也已經明白了我的打算,急促地喘息幾下,低聲對我道:“阿棠,再堅持一下,等着我,我一定會讓你平安無事地回去!”

我應了一聲,馬文才便不再耽誤時間,迅速向上爬去。他不愧是書院裡面武藝第一的學子,即使在山崖下懸空吊了這麼久,爬上去的速度仍然很快,腕力相當強。不像我,穿越以後攤上了這麼副沒用的身子,沒幾下就被山石把手和胳膊都劃破了,捆着繩子的那隻手則整個的發青發紫,痠痛無力,估計明天可能就得腫起來了吧?

其實如果一般這樣下山,繩子纏在腰上會要好的多。但這一回本來就是因爲繩子長度不夠救不了馬文才,我要是再在腰上繞兩圈,那還救什麼人?直接吊在空中兩兩相望算了。不過說起來,剛纔竟顧着着急了,我倒沒來得及問一句,也不曉得祝英臺到底因爲什麼事情,居然會跟馬文才兩個人一起摔到山崖底下。他們兩個沒事上後山來聊什麼啊!

“阿棠!”

正吊在空中胡思亂想的工夫兒,馬文才已經迅速爬上了崖頂,也不休息,很快加入了拉繩索的隊伍裡。看到他平安無事地上去,我也放心了,反手捉住繩子,也一點一點地向上挪去。

右手沒有力氣,我就用左手攀牢繩子,腳下找着可以借力的山岩,耳邊聽着崖上衆人爲我加油鼓氣的聲音,努力地向上爬。

漸漸地,我可以看到山崖上面衆人的面孔了。拉繩子的除了馬文才和荀巨伯之外,還有梁山伯祝英臺,王蘭等人,沒想到他們也回來了。眼看着我的身體離崖口處越來越近,就在這個時候,身後募地一股冷風吹來,穿透了我的衣袍,吹得我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

現在還是夏天,怎麼會有這樣冷的風?

我心頭一抹寒氣躥過,耳邊的喧囂聲明明還在吵鬧個不休,我卻能夠清晰地聽到自己頭頂上方突然發出的一個輕微聲響。

一個很小,很細微,卻又無比的錐心刺耳的聲音——

彭!

繩子,裂開了。

眼前的一切瞬間化作蒼茫的白影,我只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叫,整個人就迅速向下方跌去!耳邊傳來呼嘯的風聲,似乎還夾雜着其它淒厲的叫喊。在身體扎入河水的一剎那間,透過波瀾蒼淼的起伏水面,我隱約看到山崖上有一個身影直撲而下,動作迅速而果決。

正文45追尋

糟糕!怎麼搞的,怎麼會又有人掉下來了!

我心裡大叫不好,努力遊動着浮出水面,想去拉他一把,不料水流湍急,一個浪頭過來便將那人卷出幾米開外。這時候忽聽一個聲音響起道:“阿棠,抓住這個!”一塊的浮木被大力推掇着朝我這邊飄來。

這個聲音……是,馬文才!

我抓住浮木,心頭大震:“文才兄,你怎麼也下來了!我會游泳,你跟着跳下來做什麼?”

“在上面扔,怕你……接不到,這裡……水流太急,你抱着木頭,會沒事的……”馬文才在遠處的水裡撲騰,身體一沉一浮,聲音也斷斷續續,“本公……子功夫好,你用不着擔心……”

你功夫好好不好,跟游泳有什麼關係!

我又急又氣,只想趕快把浮木還給他,結果水流湍急,浪頭拍了我一臉,水迷了眼睛,灌進鼻子裡,嗆得我直咳嗽,待再擡頭只見河面白茫茫一片,哪裡還有馬文才的蹤影!

“文才兄,文才兄!”我急了,扯開嗓子大叫馬文才的名字,但根本沒有半絲迴應,只有空曠的山壁盪漾着迴音。我身不由己地被直衝入河道,水流越來越急,浪花拍得我臉頰生痛,幸得有手中浮木,才避免了沉入河底的命運。我本想等去到流速稍慢的地方,想辦法游到河邊上岸,但卻不料半途中腦袋撞上了礁石,登時失去了知覺。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腦海中一片模糊,只知道自己醒來時,正擱淺在岸邊處,身旁有一個老婆婆和一個年輕姑娘,正在用力地拍打我的背。

“啊,你醒了!”那姑娘見我醒過來,不由得很高興地叫道,“這位公子,你可把我和娘嚇了一大跳。幸好娘發現的及時,不然公子你可就沒命了。”

“謝謝這位姑娘和伯母。”我掙扎着想起身,卻發現手腳癱軟,根本動也動不了。擡眼向周圍一望,我發現這裡是一處沙灘。這裡除了我,那位姑娘,以及她的娘之外,再沒有其他人,自然也沒有馬文才的蹤影。

於是說,看來大家是衝散了。這河水那般湍急,也不曉得馬文才有沒有脫險。他把浮木給了我,自己怎麼辦?

他應該,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

我心中苦悶,不自覺地捂嘴咳出了聲,又嗆出了不少河水,那姑娘趕緊過來幫我敲背。她衣着樸素,長長的頭髮編成了三條辮子,兩肩和腦後各垂一條,臉上脂粉不施,模樣卻很是清秀。此刻她一邊不輕不重地幫我敲背,試圖敲出肺中積水,並順便有些奇怪的問道:

“看這位公子的打扮,應該是附近書院的學生吧?怎麼無緣無故的,會擱淺在這岸邊呢?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這個,說來話長。”我又咳了兩聲,稍頓了一下,等到雙腿稍微回覆力氣,才勉強站起,朝那母女二人深深作揖道:“多謝二位相救,在下感激不盡。正如姑娘所言,在下乃是尼山書院的學生,姓葉,名華棠,太原人士,不知姑娘芳名爲何?葉某今日得兩位救命之恩,他日必當涌泉相報。”

“公子不必多禮。我叫谷心蓮,這是我娘,我們就住在這河邊,公子身體不適,不如先到我們家去歇息一下吧。”

“可是我還要找人……”我猶豫了一下,試圖推辭,那谷心蓮卻已經主動過來扶起我,彎起眼睛笑道:“就算要找人,也得把身體養好了才能找啊。公子不必客氣,我家離這兒不遠,走幾步就能到了。”

我看了看自己的身體狀態,覺得現在這副模樣的確是沒有辦法再去長途跋涉找馬文才,又拗不過谷心蓮的一片熱心,不得不在她的攙扶下,一瘸一拐地向她家走去。

谷心蓮的家就位於河邊上,是一座木質的二層小樓,雖然有些破舊,卻也可遮擋風雨。谷心蓮熱心地把我帶到屋中坐下,又去幫我熬魚湯,還請來了大夫來給我看病。大夫給我開了藥,付錢的時候診金卻高的離譜,她們根本拿不出。幸好我身上的錢袋沒有被水沖走,付了診金之後,我看她們家實在破舊,想要把剩餘的十兩黃金都留給她們,做休憩房屋之用,也是爲了報答這救命之恩。谷心蓮卻堅決不肯收,說救人是應該,收錢卻是萬萬不能。我見她意志堅定,遂嘆息着收回錢袋,打算日後再以其它方式回報。

在吃飯的時候,谷心蓮順便向我問起尼山書院的情況。她說她認識一位公子,也在尼山書院讀書,我一問名字,竟然是梁山伯。原來他和祝英臺在去書院的途中與谷心蓮有過一面之緣,還曾經幫她解過圍。我以爲她想聽梁山伯的近況,孰料谷心蓮卻問起了我在書院裡的情況。

我的日子三點一線,無非就是講堂,飯舍和臥房,實在沒有什麼可說的。谷心蓮看我不想多講,不禁有些失望,又見我急着出去找人,不由得自告奮勇要跟我一起出去找,還說這附近水路她都熟得很,可以幫忙。她肯幫我,我自然是感激不盡,身上也恢復了些許力氣,便不顧額頭有些低燒,強撐起身體,跟谷心蓮一起出去找人。

在我擱淺的沙灘邊上,並沒有看到那塊浮木,也就是說我被岩石擊暈之後,很可能在無知覺的時候鬆開了手,身邊也沒有其它防護的東西。既然我能被浪拍擊到岸邊,馬文才說不定也一樣。

前些日子裡我跟梁山伯和荀巨伯一起讀書的時候,梁山伯有給我們講解過水經注,順便說了一些關於這方面的知識。這裡河道變寬,水位變淺,水流應該會慢下來纔對,按理說,馬文才應該會和我一樣,擱淺在這附近岸邊纔對的。可是一路尋找,又問了不少路上見到的行人,都說沒有見到落水者。不過萬幸的是,也都沒有人見到溺水而死的屍首,這讓我勉強鬆了口氣。

找了整整一個下午,依舊一點音訊也沒有。我也沒有心情回書院,只得跟着谷心蓮又去了她家,打算暫住一夜,明日再找人。爲了招待我,谷家母女特地又去河裡打了新鮮的魚,擔心我胃痛吃不下,就熬了魚湯給我喝。這家人心地真的很善良,我打定主意,等過段時間回去書院,一定要好好報答她們。

當晚,谷心蓮要把房間讓給我,說她去母親那邊睡。我因爲身上還穿着尼山書院的裳服,也不好告訴她我其實也是個女子,只得不好意思地接受了她的好意。站在窗前默默地發了一會兒呆,谷心蓮已經端來了茶壺,幫我沏了杯熱茶。這時候我突然注意到桌上擺着一疊紙,上面墨跡盎然,不由得過去好奇地拈起,問道:“心蓮姑娘,這是你寫的字嗎?”

“是啊。”谷心蓮放下茶壺,笑了一笑道,“我爹其實也是個讀書人,生前還在縣衙任過職呢。這幾年我忙着養家,字都生疏了,葉公子,你給點撥一下吧。”

我聽聞此言,便去拿起那疊紙張,看了一看,點點頭:“寫的很好。柔中帶剛,秀而不媚。”比我寫的字要好看多了,不過這句話我沒有說出來,只是放下紙,衝她讚許地一笑。谷心蓮怔了一下,卻又微微嘆氣道:“可惜我身爲女子,沒有機會去書院讀書。不過葉公子,不知道你們書院裡的雜役能不能用女人?我在想,如果能有機會聽課的話,就算是去書院裡面做活,我也情願的。”

“恩,這個倒是有。醫舍裡就有王蘭王惠姐妹,浣衣房和廚房等地方都有不少是女人。前幾日我記得還聽蘇大娘說幹活忙,缺人手,如果你想去的話,我可以去跟師母說一說,讓你去書院做些事情,想看書或者學什麼東西,去找我也方便些。”師母向來人好,我去請求她一下,應該可以的。谷家母女幫了我這麼多,又救了我的命,我幫她也是應該的事情。

“真的!葉公子,這真是太好了。”谷心蓮見我同意幫她去書院,不由得大喜。我卻因爲想到馬文才生死未卜,怎麼也高興不起來,谷心蓮也爲我着急,想了一想,突然想到了什麼,認真地對我道:

“葉公子,此去幾裡水路,有一個大叔對我們很好。他沒事就喜歡四處晃悠,或許,我們可以向他打聽打聽,馬公子的下落。”

“好,那我們現在就去吧。”我當即就想起身,又注意到窗外天色漆黑,便對谷心蓮道,“現在太晚了,你也不好出去。這樣吧心蓮姑娘,你把船借我用一下,告訴我那位大叔在哪裡,我一個人去就行了。”

“哎,葉公子,你別急啊。”谷心蓮急忙攔住我,“現在這麼晚了看不清路,你又不會划船,萬一摔到水裡面去怎麼辦?你今天先在這裡住一夜,明天一早我們就動身,好不好?”

“也好。”我悻悻地坐回椅子上,想喝茶,又被水燙了一下。谷心蓮嘆了口氣,囑咐我好好休息,一個人出去了。我在牀上輾轉反側,雖然拼命告訴自己要睡覺,可是怎麼也睡不着,第二天早上一起來,掛了兩隻大大的黑眼圈。

谷心蓮打了新鮮的魚裝在魚簍裡,划船帶我朝那位大叔住的地方駛去。我本來想幫她劃的,她卻堅決不肯,說我精神不好,應該好好休息才行。我倒也是真的精神不濟,昨晚上一夜失眠,今天倒是疲倦起來了,在小舟上搖搖晃晃地打了一會兒盹,睜開眼睛的時候,詫然發現入目所見,一片桃花。

“咦,這裡是……”我看着漫山遍野的桃花,不自覺地感覺有些眼熟。谷心蓮一邊用長篙徐徐撥動湖水,一邊笑着對我道:“這裡很漂亮吧。這些桃花啊,也不知道栽種了多少年,纔有這般光景呢。能住在這裡,就算是俗人也成神仙了。”

“恩,這裡確是人間仙境……”我口中應答,心裡卻疑惑更甚。直至谷心蓮把船停在一個熟悉的小亭旁邊,拎起魚簍對我說“葉公子,你在這邊等着吧,大叔性情古怪不願意見生人,我先去問問馬上就回來”的時候,纔不由得恍然大悟,一把拉住谷心蓮的袖子,對她笑道:

“不用的,心蓮姑娘。這位大叔我認識,我和你一起去吧。”

谷心蓮神色間有些疑惑,還是跟我一起走進了庭院內,拎着魚簍滿院子叫大叔。只聽樓梯上面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着便有人連聲應答道:“哎,哎喲蓮姑娘來了啊,又給我送新鮮魚來了吧?”

“大叔。”谷心蓮欣喜地叫了一聲,順手將魚簍擡起道,“你看,還活蹦亂跳的呢。”

“恩,好好,這魚不錯。”大叔伸手將魚簍抱起,仔細看看裡面的魚,臉上露出了笑容。這時候他的目光突然落到了我身上,不由得大吃了一驚。

“哎呀,小兄弟!你怎麼會到這兒來?難道是突然心血**,打算過來看望大叔我來了?”

“多日不見,甚是思念,不知大叔近日身體可好?”我彬彬有禮,拱手作揖。面前的這位大叔,不是別人,恰恰就是之前我和馬文才,祝英臺一起下山時候遇見的那位茶販大叔,也是傳說中的田園居士,五柳先生陶淵明。

孰料大叔一看到我,笑容就是一黯,連連搖頭道:“不好,不好啊。唉,屋裡來了個瘟神,這日子可叫人怎生過得好啊。”他說着長長地嘆了口氣,目光閃爍,又摸着鬍子衝我道:

“小兄弟,我看你也不是過來看我的吧?說吧,到底是因爲什麼事,大老遠地跑到我這兒來了啊?”

“大叔你不是早就知道了。”我聽他話裡有話,不由得也焦急起來,上前一步問道,“大叔,你實話告訴我,文才兄是不是在你這裡?他怎麼樣了,有沒有事?是不是大叔你救了他?”

“那種混蛋小子也會有人替他擔心,真是難得啊。他沒事,我倒是有事了。”大叔摸了摸下巴,冷笑了一聲,擡頭衝着樓上喊道:

“喂,樓上那位馬祖宗,有人來看你了,還不移駕出來看一看?”

聽到馬文才沒事,我懸着的一顆心也就放下了。但大叔的話裡帶着諷刺,又不禁讓我的耳朵微微豎起。

額,他叫馬文才什麼?馬祖宗?好像之前還說他是瘟神來着……於是說,這位馬大爺究竟又在人家的地盤裡幹了什麼天理不容的事情?不過話說回來,陶淵明似乎對他意見很大啊,之前借住的時候就一直沒給他過好臉色,馬文才對他也很排斥。真沒想到這一回竟然是他救了馬文才,真是造化弄人。

屋裡響起了拖拖拉拉的腳步聲,接着就聽到馬文才那熟悉的語氣在房內響起道:“死老頭,你是不是又騙我!我告訴你,等本公子腿好了,我自然會走,你用不着三番五次地想攆我出去!”

陶淵明衝我撇撇嘴,做了個“你看到了吧,馬大爺就是這麼個德行”的表情。谷心蓮也有些發愣,偷偷問我:“葉公子,你要找的人,就是這位公子嗎?”話裡很有些不敢置信的意思。我有些懊惱,不由得岔開嗓子大喊道:“文才兄,是我葉華棠,你沒事了嗎?等我馬上就上去!”

“阿棠!”

裡面的聲音頓了一下,接着就是急促匆忙的腳步聲。木門吱呀一聲開了,馬文才迅速推開門衝了出來,腳步還一瘸一拐的。他見到我後張口想說什麼,結果話還沒出口,才一邁步整個人就從樓梯上面滾了下來,當着一干人的撲通一下摔到了地面上,然後……起不來了。

陶淵明在一旁攤了攤手,臉上露出無奈又有些幸災樂禍的神情,衝我道:“嘿嘿,腿傷了。唉,某些人時時刻刻總想着裝大爺,不過可惜,現在可是裝不了嘍。”他說着淡淡一笑,從腰間摸出酒葫蘆喝了一口,拎着魚簍往樓上走去了。我在谷心蓮詫異的目光下悻悻地想去把馬文才扶起來,結果發現他這麼一摔,已然昏過去了。

正文46訴說

汗,這樓梯很高的,從那麼高的地方掉下來,該不會摔壞了吧?

我急忙扶起馬文才,手才一探上皮膚,一片滾熱。我心頭一驚,又去摸額頭,也是滾熱一片。

馬文才卻是正發着高燒。也難怪身體機能會下降到如此,從樓梯上摔下來就直接昏厥過去。記得剛纔陶淵明說他的腿傷了,估計可能是腿被石頭劃破後又浸了水,發生了感染,進一步導致發燒的。我趕緊讓谷心幫忙把馬文才擡到我背上,揹着他一點一點順着樓梯走進木屋的二層,在大叔的幫忙下把馬文才挪到牀榻上。這個傢伙也是急性子,自己腿傷了還亂動,等着我上來不就行了。

不過看馬文才這樣子,估計一時半會也好不了,還得多耽擾大叔幾天了。大叔雖然似乎對馬文才很不滿,卻沒有要驅趕我們離開的意思,並且告訴我說,小兄弟你的話,想住多少天都可以,但是得把那位小祖宗給看好了,別讓他沒事狂吠亂咬人。

這話聽起來很是有些彆扭,但我卻也反駁不得,只能暗自慶幸馬文才尚未清醒,沒有聽到這幾句話,谷心蓮還要回去捕魚,就先告辭離去了,臨走時還說明天會來看我,並囑咐我說等到那位馬公子的腿傷養好,我們臨走的時候一定要告訴她一聲,她和我們一起去書院,給大叔帶的魚,她也沒有要錢,說就當是給葉公子的朋友補身體了。

谷心蓮走後,大叔拎着魚簍,嘿嘿笑着說是沾了我的光。原來他近日沒有出去賣菊花茶,囊中羞澀,竟然連幾個銅板都拿不出來了,馬文才身上也沒有帶錢,以至於他的腿整整拖了一天,都沒有辦法大夫來治。陶淵明還在說,要是我今天不來,他也只能豁出這張老臉了,去找大夫賒賬了。說完這話,他又一臉擔心地問我:“小兄弟,你這回出來,不會也沒帶錢吧?”

“怎麼會,大叔放心吧,不管是藥費,還是你的飯錢,都包在我身上!”我用力拍了拍胸脯,從腰間抓出錢袋,把金子全部倒在桌面上,並向大叔詢問這附近的大夫住在何處。大叔卻說不用我,由他去請就可以,讓我在這邊陪着馬文才。我想了想,也沒拒絕,又告訴大叔不用客氣,金子隨便用,多餘的就當是我們這幾日接住在這裡的住宿費了。

“哎呀小兄弟,你這可就是見外了,你們上一次住在這裡,我也沒有要過住宿費啊。”大叔搖搖頭,順手抓起一錠金子,讓我把多餘的拿回去,我笑了一笑,又抓起一錠放在他手裡,告訴他多餘的是拿給他買酒喝的。

“嘿嘿,那行。要是有人肯白白請我喝酒,我老酒鬼可是從來不拒絕的。”陶淵明大笑了一笑,衣袍一甩,徑自走下樓去,遠遠還能聽到他即興頌出的詩歌:

“子云性嗜酒,家貧無由得;時懶好事人,載醪祛所惑。觴來爲之盡,是諮無不塞;有時不肯言,豈不在伐國”

陶淵明的身影逐漸遠去,陽光在他身後拉出了一條長長的影子,這一刻不知爲何,我竟感覺到大叔的背影,無比地蒼涼寂寞。說起來,他終日裡一個人住在這山園桃林之中,也總會有些孤獨的吧?

要是他能去書院裡講學就好了。以大叔的聰明才智,教學的質量必然會比那個陳夫子強上許多倍。不過以他的性格應該是不肯的吧,怎麼樣才能將他請上山呢?

我還在皺眉苦思,忽聽身後牀榻上有聲音響起。我急忙回頭,發現馬文才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醒了,雖然還是燒的滿臉通紅,神色卻已經安穩許多,此刻正在背後默默地看着我,同時伸手扶着牀榻想要坐起來。我以爲他想喝水或者是幹些別的什麼,便開口詢問他要什麼東西我去拿,馬文才卻搖搖頭,招手讓我過去。

我猶豫着站到牀榻邊,下一秒藏在背後的手已經被馬文才抓了過去。他抓着我的手細細地看了一看,呼吸變得沉重起來,身體也有些顫抖。我想把手抽回來,馬文才卻將我的手腕攥得更緊,同時嘶啞着聲音道:“你的手”

“沒事,就是掀了兩塊指甲而已,現在也不怎麼疼了,過段時間就長出來了。”我打了個哈哈,習慣性地想伸手撓頭,接過卻發現手都被馬文才抓住抽不出來,只得放棄,又解釋道,“你也知道,後山的巖縫那麼窄,只能用指甲摳住的。不過不太疼,也沒怎麼出血,沒事的,說起來,還好我的指甲比較短,如果是長指甲,估計就得直接掉下去了嘿嘿。”

其實我倒是確實沒怎麼感覺到疼。吊在後山那會兒因爲太緊張了,沒顧得上疼。後來掉進河裡後就暈過去了,被谷心蓮救起來後就有大夫給我上了藥,現在已經基本沒事了。反正也不是什麼大傷,沒什麼大不了的。說起來,倒是馬文才的腿傷比較重要吧,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我掀起被子來看了一下,大叔都已經給他包紮好了,只是這個傢伙剛纔自己亂動,又弄裂了傷口,紗布上微微染血。我給他換了新的繃布,又想去煮魚湯,馬文才卻抓住我的胳膊,不讓我走。

“阿棠,別動,就呆在這裡。”他的聲音低沉,掌心滾燙似火,看向我的目光卻沉靜而哀傷。我不由自主地停住了動作,靜靜坐在牀邊。馬文才緩緩收回手,身體頓了一下,猶豫着開口對我道。

“阿棠,我想抱抱你,可以嗎?”

我怔了一下,下意識地想要拒絕。但看馬文才神色倉皇,平日裡盡是桀驁不馴的眼神裡面此刻竟多了一絲乞求。我拒絕的動作不自覺地僵住,下一秒已經被馬文才用力一把摟進懷裡。他的身體滾燙,手臂卻有些微微發抖,下巴緊緊地貼住我的頭頂,呼吸急促粗重,聲音裡面也帶了些嘶啞。

“阿棠,我好怕你知道嗎,我真的好怕”他的手臂更緊地箍住我,聲音裡帶了一絲哽咽,“我怕你,再也不會回來了”

有什麼熱熱的東西砸在了我的肩膀上,一滴,又一滴。我的手不自覺地有些顫抖,想說什麼,卻沒能說出口,只聽到馬文才低沉顫抖的聲音,如同重錘一般,一下一下地撞擊着我的胸口。

“爲什麼,總要爲我去涉險?叫你殺熊你也去,不讓你來救我,你還是要往下跳,你就不能有一回好好聽我的話?娘已經拋下我了,要是你也走了,叫我一個人,以後怎麼辦”

“文才兄”我心裡難過,嘴上卻不知說些什麼,纔剛叫了個名字,就被馬文才擺正身子,一字一句地對我道:“叫我文才。”

我抽了抽鼻子,眼眶突然一下子就溼熱起來,視線也模糊了。只隱約看到對面的人似乎輕笑了一下,口中說道:“笨蛋,哭什麼?”他語氣中雖帶不屑,動作卻異常輕柔地幫我拭去眼角淚水。我注意到他掌心依舊滾燙,使用袖子抹抹眼角,想要起身去給他弄塊溼布敷額頭降降溫。馬文才卻一把攬住我,把我的頭按在他的胸口處,口中說道:“阿棠,不急,我沒事,你先別走,我還有話想問你。”

他按下我的位置,離他的心臟很近,一聲聲心跳重如擂鼓,撞亂我的思緒。我明知道以一個男子的身份,跟他這樣是不正常的,但是也不知怎麼,一時間竟然完全不想動,只覺得這樣子靠着他的時候內心裡非常安定,反正周圍也沒人,他又病着,這次就先這樣吧

“你要問什麼?”我被他帶得情緒也很是低落,聲音不自覺地沙啞起來。馬文才溫熱的呼吸輕吐在我耳邊,下巴有意無意地蹭蹭我的臉側,低聲問道:

“大家都在那邊等繩子爲什麼你卻要下來用自己換我上去?”

“要是繩子一直找不來怎麼辦?你當時處在那麼危險的境地,我放心不下。”馬文才靠的太近了,說話的時候嘴脣總是碰到我的耳廓,我悄悄向外微微挪身子,卻沒能挪動,馬文才圈着我的手臂不知何時又多加了一分力氣,手也蓋在了我垂在牀邊的手背上,又低聲問道:

“那如果掉下去的不是我,是梁山伯呢?你也去救嗎?”

“他有祝英臺救,輪不到我。”

“祝英臺也掉下去了呢?”

“那當然是喊人來救,我又不會分身術,哪裡救得了那麼多?”

馬文才頓了一下,似乎感覺這個問題問得不好,於是略微思索,又改口道:“我換個說法好了。阿棠,如果,我和梁山伯,旬巨伯同時掉下山去,你只能救一個人,那麼你會去救誰?”

那個,文才兄摔傷的真的是腿麼?=。=他不會把頭也給撞到了吧?這個問題怎麼感覺很像妻子在問丈夫“如果我和你媽媽同時掉在河裡,你會救誰?”的那個萬能測試題啊?

“你們三個人沒事跑去後山跳崖玩啊?”我嘀咕了一句,又問他怎麼會和祝英臺兩個人在後山,馬文才卻顯得很堅定,繼續道:“先回答我,你去救誰。”

“還是先救你。”我悶悶地回答。反正樑山伯和旬巨伯也不在這裡,馬文才又生着病,就先滿足一下他的古怪心理好了。不過如果梁山伯或者旬巨伯真的掉下去的話,我可能也不一定會親自下去救得吧,應該會把衣服脫下來打結綁在繩子上,扔下去拽他們上來。可是到了馬文才,我卻擔心衣服和繩子綁得不結實脫落下去,二話不說直接拿自己代替繩子下崖。我一直以爲我是有些討厭馬文才的,討厭他做事蠻不講理,自大暴躁,不過有時候仔細想想,我自己也滿暴躁的,沒資格說人家。

馬文才也告訴我,說祝英臺找他是因爲換房的事情。好像是因爲梁山伯什麼的,祝英臺讓他把我弄回去,別在那頭攪事。因爲之前纔跟我吵了架,馬文才就不愛搭理她,兩人說了幾句言語不合就分開了。偏偏要走的時候後山有一棵樹枯死倒下了,他們爲了躲避那樹躲到山崖邊,又碰上了山體滑坡,導致兩個人全都掉了下去。

“你看,都是你亂換房間惹出來的事情。等回到書院以後,你就把房間換回去,好不好?”馬文才又問了一句。我微微猶豫,最後還是點點頭。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馬文才滿足地喟嘆了一聲,抱着我不再說話了。他身體的溫度似乎降了一些,我試着伸手去探他額頭的溫度,好像也沒那麼燙了。這時候馬文才突然把我放在他額頭處的手緊緊抓住,同時扳正我的臉,俯頭就要親過來!

我被他嚇了一大跳,拼命想要掙脫開去,孰料馬文才雖然生着病,力氣還是大得驚人,緊緊地把我抱住我不讓我動,滾燙的嘴脣瞬間覆上我的。我沒想到他竟然做出這種事,身子都僵了,這時候後腦突然一陣疼痛,卻是馬文才的手不知碰到了哪裡,疼得我呼出了聲。馬文才趕緊放開我,壓抑了一下粗重的呼吸,用特別輕柔的語氣低聲問我道:“阿棠,怎麼了?”

他說着,又伸手在我後腦處探了一下,我又疼得一抽氣,只聽馬文才道:“怎麼弄的,這裡腫起來了。”

“可能是被岩石撞的。”我答道,也伸手去後面摸了摸,入手一個核桃大小的腫塊,驚訝之餘,不由得抿抿脣,“我摔進水裡後,記得腦袋撞上了一塊礁石,後來昏過去,就把這事給忘了。這兩天一直急着找你,倒是沒注意這個,沒想到腫起這麼大的一個包,睡覺的時候居然沒壓到它。”

“以後,你不許再爲我涉險了,我會保護好你的。”馬文才再次想要扳我的臉,我趕緊從他懷裡掙脫開來,迅速跳下牀,憤怒大叫道:“馬文才,你想幹什麼?我可是個男的!”

“啊?哦,我沒說你不是男的啊。”馬文才有些悻悻地收回手,我對他的態度感到很不滿,再次憤怒指責道:

“那你剛纔,你剛纔做的是什麼!”

“哦?我剛纔做了什麼了?”馬文才一臉無辜地看着我,“你提醒我一下,我剛纔做了不少事情,忘記你說的是哪個了。”

“你”我暗自咬咬牙,扭頭瞧瞧周圍沒人,索性豁出去了,朝他怒道,“你剛纔,你,你是不是親我了!”

“哦,你說這個啊。”馬文才伸手摸摸鼻子,繼續用無辜的語氣道,“剛纔一時激動,忘記你是男的了。”

正文47破綻

“哦,你說這個啊。”馬文才伸手摸了摸鼻子,臉上一派自然平靜,並且繼續用無辜的眼神看着我,並且用無辜的語氣很是無辜地解釋道,“剛纔一時激動,忘記你是男的了。”

“你——”我被他氣得後退一步,腳也踢到了椅子上,差點兒沒站穩,眼前直冒金星。

這跟我是不是男的沒有關係好吧,是女的難道你就可以做出這種事?你還能不能更無恥一點!

“反正大家都是男的,又不至於會玷污名節,你怕什麼?”馬文才見我氣得滿臉通紅,不由得揚脣笑了,向我招招手道,“好了阿棠,是我不對,你別躲那麼遠,上來坐一會兒吧,你的傷還沒好。我不再動你就是了。”

想的美,我纔不要再靠近你!

我暗自把馬文才和危險區域劃了個等號,躲得遠遠的,連遞茶都是遠遠伸胳膊遞過去。那廝也不說話,就倚在榻上看着我笑,笑得我直發毛,趕緊遠遠退開,躲到桌子後面叫道:

“馬文才,你笑什麼!”

馬文才端起茶呷了一口,脣角微彎,再次向我招手道:“阿棠,過來。”

見我依舊不動,他不由得抿脣輕笑,說了句“我要真想動你,也不至於等到今天了,躲在桌子後面又有什麼用?”但他也沒有再多說別的,只是目光轉了方向,打量了一番室內陳設,有些不屑地道:

“哼,賤民就是賤民,住的地方都這麼破爛。阿棠,你先委屈一下,等過兩天我腿好了,咱們就回書院去。你的手也需要趕快治的,耽誤了就不好了。”

“文才兄……”我聽他話裡行間對大叔很是瞧不起的樣子,不由得有些發愁,剛想開口,卻被馬文才一下子打斷了話音。

“跟你說過了,叫我文才。以後你跟我說話,用不着加敬稱。”

“文……文……”這樣叫實在很彆扭,我吭哧了半天,最後還是沒叫出來,只得暗自跳過名字,轉而直奔主題道:

“你爲什麼那麼討厭大叔?”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我沒有叫他的名字,馬文才原本期待的神色瞬間變得失落,不怎麼高興地回答:“他不過是個賤民,還滿口的歪理邪論,我看到那樣的人就渾身不舒服。”

“可是文才兄……文,文才,大叔畢竟救了你的命。”我又習慣性地加敬語,結果被馬文才瞪了一眼,不得不趕緊改口勸誡道,

“那回我們來的時候,大家確實是鬧得有些不愉快,不過這一次,我還是希望你能跟大叔好好相處,就算不能冰釋前嫌,起碼面子上也要過得去吧?畢竟我們現在有傷,還要在人家這裡叨擾幾日,你也壓壓性子,等到你傷好回了書院,想怎麼樣都可以。”

“行了,我知道你對那個死老頭印象不錯。”馬文才隨手將茶碗放在一旁的矮桌上,微微揚起眉毛,“如果你想要我爲了你跟他握手言和,倒也並無不可。不過我有個條件,你要是肯答應,一切都好說;你要是不答應,就別怪我不給他面子。”

“條件?”我愣了一下,“什麼條件?”

“你先過來。”馬文才勾勾手指,我猶豫着走過去,一下子被他按着肩膀坐到了牀上,同時向他那一側拉拽去。馬文才喘着粗氣環住我雙肩,聲音沙啞地道:“再讓我親一下。”

“你在開什麼玩笑!”我驚得要往後縮,馬文才趕緊一把抓住我手臂,口中笑道:“我是在開玩笑的,別當真。”

“我告訴你,我可是男的!你別把我當成女的看!”我氣得咬住嘴脣,再次鄭重地警告他。馬文才連連點頭:“恩恩,我知道,是男的是男的,沒有人說你是女子嘛,生這麼大氣幹嘛?其實我剛纔是想說,再讓我抱一下。”

“休想!”我忿忿地撇過頭,不想理他。馬文才在我身後嘆了口氣,語氣低沉地道:“現在連你都要拋棄我了麼……那也沒辦法,反正我這個人,本來就是來去無牽掛的……”

“誰說要扔下你不管了?”

我聽他語氣越說越低落,不由得回過身來想要解釋,馬文才順手將我身體環住,往懷裡壓了一壓道:“那就好好地聽話,呆着別動,別讓我鬧心。”

這叫什麼歪理。我皺皺鼻子,倒也沒有動,隨他去了,要不然這個傢伙還會這個那個的說個沒完。這種狀態保持了一會兒,我也有些昏昏欲睡,正靠着馬文才在肩膀打盹的時候,忽聽外面有腳步聲響起,接着便有一個女聲響起道:“葉公子,葉公子你在嗎?”

我一下子驚醒過來,迅速從馬文才懷裡跳出,也顧不得去管後者瞬間變得陰沉的臉色,自己整理了一下不知爲何變得有些凌亂的衣袍,匆匆忙忙地衝下樓去。

外面的來人正是谷心蓮。她已經換了一身新的衣服,手裡提着一隻魚簍和一個布袋,布袋裡裝了些草藥。見我出來,她不由得大步迎上來道:“葉公子,我來給你送魚來了。”說着將手中魚簍一呈,高高興興地向我展示魚簍裡面的鮮魚。

“這怎麼好意思,勞煩心蓮姑娘又跑了一趟。”我本想推辭,谷心蓮卻不由分說將魚簍放到我手裡,口中道:“葉公子不必客氣,這是我爲剛纔去湖裡特地打來的黑稠魚,落水受寒的人吃了以後最補身子。我看那位馬公子好像也是落水之後被大叔救上來的,這魚正好給你們兩個都補一補。”她一邊說着,一邊還轉頭四顧,詫異道:“咦,大叔呢?”

“大叔出去找大夫了。”我回答道。

谷心蓮瞪大了眼睛。

“找大夫的話,這一來一回,可要大半天的腳程呢。你們在這裡等了這麼久,有東西吃嗎?”

“額,還有些剩乾糧,我也本來打算去弄幾條烤魚吃的……”我撓撓頭,谷心蓮眼睛瞪得更大,驚訝道:“那怎麼行?你們才落水受了寒,身體正是虛弱的時候,怎麼可以吃烤魚?應該煮魚湯纔可以的啊!”

“額,其實我本來也想要煮魚湯的……”我在谷心蓮的注視下頭越垂越低,最後對面女子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一把奪過我手中魚簍道:“好啦,你們士族子弟,平時錦衣玉食,在書院裡又有書僮伺候,不會做飯也是應該的。煮魚湯的話我最在行啦,葉公子不妨等下嘗一嘗我的手藝如何?”

“那真是勞煩心蓮姑娘了。”我有些羞愧,谷心蓮卻一副不在意的模樣,拎着魚簍徑自去了樓下的廚廳。我本想過去幫忙,卻聽樓上木門吱嘎一聲開了,馬文才不知從哪裡弄來了根木棍,正拄着木棍往外挪。

他這模樣實在是太有趣了,不可一世的馬文才居然也有一天會淪落到這種地步,要是被書院裡的人看到,估計得驚掉一地的眼珠子。

馬文才許是注意到我在偷笑,不由得惱羞成怒,要扔掉木棍自己走下來。我怕他摔到,趕緊衝上去扶住他,引着這位大爺慢慢走下樓。他原本的陰沉臉色這才稍霽,用下巴點了點廚廳,皺眉向我道:“她來幹什麼?”

這話說的是谷心蓮無疑了。

“心蓮姑娘是來幫我們送魚的,她擔心我們沒有午飯吃,特地要來褒魚湯。”我興沖沖地解釋道。馬文才卻撇撇嘴,話裡有些不屑地問我:“葉華棠,你幹嘛讓人家去做?自己怎麼不去煮魚來吃?”

他這話說的很大聲,我被他說的有些尷尬,還沒來得及開口,谷心蓮卻已經聽到聲音,從廚廳裡探出個頭來說道:

“這位公子,你就不要說葉公子的不是了。他是個男子,不會做飯也是理所當然的,你不要爲難他。你們要是想吃什麼,就告訴我好了,我會做很多菜的。”

“嘖嘖,男子。”馬文才冷笑了一聲,轉過頭來上下打量我,口中嘖嘖嘆息出聲,靜靜搖頭,在我耳邊小聲道,“哎,當初書院有個王徽之,現在又來個漁家女,葉公子玉樹臨風,一表人才,也難怪會男女通吃啊。只不過你有那個本事勾引,就不知道有沒有那個能力做人家相公。”

“你胡說什麼!心蓮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麼會對她起歪心思?”我皺眉反駁。馬文才卻沒接我的話茬,只是道:“谷心蓮倒沒什麼,不過我倒是想問問你,那個王徽之,你們是怎麼認識的?他怎麼會爲了找你,專門來書院跑一趟?”

“你說徽之兄嗎?我們是那天在謝家定親宴上認識的,他……”我突然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趕緊伸手把嘴捂住。馬文才卻已經查到端倪,立即緊追不放,問道:“定親宴?是端午節那一日的定親宴嗎?謝道韞爲什麼要你去?你們是什麼關係?”

“啊,這個,是因爲我家與謝家素有交情,所以請我去觀禮……”

“——不對!我記得那天在街上遇到你,你臉上好像還有殘餘的胭脂,觀禮怎麼會染上胭脂?你老實告訴我,到底是幹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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