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墨澗空堂的馬文才,你欠抽8 無彈窗 ,灌江 網
">。兒子纔是最重要的。我不想知道他們曾在我不知道的時候試圖拿我去交換了什麼,但是想離開的話,這個家還是拘不住我的。
幾日之後,我留下了一封書信,牽着一匹瘦骨嶙峋的破馬,帶着金子武器和乾糧,悄悄地出發了。因爲某些原因,我並沒有帶上木槿,而是事先打發他走,讓她帶了書信,幫我跑一趟杭州。
如果她知道我要去鄮縣,一定會死活非要跟着我一起去的。但是我不想讓她跟我一起,所以只好用這個辦法事先打發走她。也順便通知一下馬文才,我現在並不在家裡。之前跟葉母提起找人去救哥哥的事情不知怎麼傳到了那位便宜父親的耳朵裡,雖然我只是試探性地詢問,他還是猜出了一點端倪,並在後來的日子裡多加了許多人手來看管我。
關於這件事,倒還多虧了哥哥的那幫侍妾們,她們聽說了哥哥生死未卜的消息,大部分人紛紛嚷着要離開,也不曉得哥哥從哪裡找來這麼一幫人,瞧上去就不是什麼好貨色,整日在葉府完全就是蛀蟲。也虧得葉母容忍他娶來了這麼多。父親大人早就看這些個侍妾們不順眼,現在見她們一部分人鬧着要走,索性叫了人牙子來,要將所有人統統拉出去賣掉,葉府內亂成了一團。我則就趁着這凌亂之際,悄悄溜了出去,一個人上路急急忙忙地往鄮縣趕。
哥哥失蹤的消息已經被當地人上報了朝廷,鄮縣當地又亂的很,不出意外的話,搞不好新的委任令已經下去了。新派去的縣令現在可能還沒過去,我得抓緊時間一些,免得到時候被攔拒於門外。
一路前往鄮縣,與之前水路行船時的感覺不同,這次因爲走的旱路,路途中見到了無數流離失所的災民,他們個個衣衫襤褸,成羣結隊地走在大路上,也不知要前往何處。其中一些看起來比較強壯的,一旦瞧見路上有富裕人家的子弟經過,就會瞪起眼睛死死地盯住人家,直盯得那些人匆匆跑走,絲毫不敢過多停留。
我牽着一匹瘦骨嶙峋的馬,身上穿的也是來之前特地找來的粗布衣衫,上面綴滿了層層密佈的補丁,背上揹着個破包袱,還特地用泥在臉上抹了幾把,瞧上去也是個破落戶。那些災民們的目光雖然也在我的馬上轉悠了幾圈,卻沒有過多停留,這讓我暗暗鬆了一口氣。
雖然大部分災民都還是質樸的民衆,但是正所謂財不露白,在這種地方若是表現出你自己有財有糧,那不是明擺着讓人家來搶麼?路上遇到的災民實在太多,我一方面不敢顯露出自己身上帶着乾糧,一方面也是因爲人太多救不過來,不得不咬牙無視那些餓的勒住肚皮的災民們,只在人略微少的地方偷偷塞給一位瘦得皮包骨頭的小女孩和她的娘兩張燒餅。
那兩個人感激的想給我跪地磕頭,被我急急攔住不讓她們做出大動作。我沒有什麼大本事,也不能夠救太多人,只希望你們拿了這些乾糧,可以挺過現在,更好地活下去。
三日之後,我到達了鄮縣。
縣城內一片狼藉,哀鴻遍野。
店鋪一片破破爛爛,城內全都是衣衫襤褸,面色青白的難民,略微有點家當的人,幾乎全都逃難去了,整個縣城就像一座空城,裡面飄着無數孤魂野鬼。
我牽着瘦馬,繞過那些或趴或躺在地上的難民們,一步一步往縣衙處走去。路上所見的房屋全部都破破爛爛的,或者牌匾敗壞,或者門窗開洞,就沒有一處像樣的。我慢騰騰地走到縣衙門口,一眼就瞧見一張倒懸的匾牌,上面的“鄮縣縣衙”四個字幾乎被稻草糊住了一半,木匾上還沾着不少鳥糞。
一旁用來擊鼓鳴冤的大鼓,上面早已經破了好幾個大洞,估計是打不出聲了。
我暗暗嘆了口氣,瞧瞧這裡也沒有人守着,索性牽着馬就往縣衙內走。纔剛剛走進正門,忽然看見一羣穿着深藍色衙役衫的人從裡堂內呼啦啦地跑出來,一齊朝着一個方向追去。而在他們最前面有一隻灰色的小生物正在拼命奔逃,我定睛一看,竟然是一隻灰色的小老鼠!
我微微皺眉,張口朝着最後面一位大叔問道:“大叔,你們這麼費力地追着老鼠幹嘛?它偷吃你們糧食了?爲什麼不去找貓來捉,這樣不費力嗎?”
“找貓?”那個大叔擡起頭來看了我一眼,搖搖頭道,“這種機會怎麼能讓給貓?再說現在哪裡有糧食給老鼠吃啊,抓老鼠是爲了吃它!”
“啊?吃老鼠?”我差點兒咬到舌頭。大叔用奇怪的眼神望了我一眼。
“肚子餓了,什麼不能吃啊?有老鼠就算好的了!”說完這話,那隻老鼠又像右邊躥去,一羣衙役也跟着老鼠紛紛往右邊跑,任我再怎麼叫,也不理不睬了。我無奈,索性原地將包袱放下,徑自打開,從裡面取出幾張大餅,故意大聲道:
“好吧,既然你們吃老鼠,那我就吃燒餅好了。咦,這裡還有兩塊燻肉,還有一條鹹魚,怎麼辦,我好像吃不完呢……”
“燒,燒餅!”
“這怎麼可能是燒餅?一定是長得很像燒餅的石頭,這小子故意騙我們!”
“不,是燒餅,是燒餅,我聞到味道了,還有肉,那是肉的味道,是肉!”
一羣衙役們頓時兩眼放光,紛紛圍到我旁邊,盯着我擺出的石頭,眼神跟狼似的。但是這些人雖然快要將那些食物盯得冒火星,卻始終沒有半個人去動手搶奪,只是一個個看住了我。那位大叔踟躕了一下,猶豫着道:“這位小兄弟……”
“各位大哥不用拘禮,想吃就拿吧。”我淡淡一笑,示意他們自己動手。那些人頓時像瘋了一樣將所有食物搶了個精光,一個個不要命似的吃了起來。
那位大叔搶到了一塊燻肉,一邊吃一邊問我道:“小兄弟,連肉都能弄到,你可是真能耐啊!話說這些餅子你是從哪裡偷來的?”
“偷?”我微微皺眉。那大叔咧嘴一笑,大聲道:“哎呀,沒關係嘛,飢寒起盜心,不算賊。你快告訴我們,這些是從哪兒偷來的,能不能再給我們偷幾張來啊?”
我搖頭嘆息,笑道:“你們就不怕,縣太爺知道啊?”
“縣太爺?”一個衙役滿口塞着餅,跟隨着衆人鬨堂大笑道,“縣太爺還沒到任呢。這麼久都沒來,沒準兒啊,已經餓死在半路上了!哈哈哈哈。”
“又來了個新任的縣太爺?”我故意道,“我記得你們這裡不是一個月前才新來了一位縣官嗎?怎麼搞的,這麼快就要換新人了?之前的那位哪裡去了?”
“以前的那位啊。那位可真是命不好,好端端的沒事兒非要去勘察什麼水患,結果纔來這裡沒多久,就被山賊咔嚓了,還白白賠上了我們兩個兄弟!”一個衙役搖頭嘆息,“你說說,這鄮縣本來就已經是這副德行,就算去看水患啊什麼的又能有什麼用?能給我們弄來糧食麼?那位縣太爺人倒是還不錯,至少他這裡我們有糧食吃。不過就是長得晦氣,好好的一個爺們兒,長得跟個小娘們似的,臉色還特別白,白的嚇人,你說說他……咦,我怎麼覺得小兄弟你長得挺面熟的?”
“是麼?你覺得我面熟啊?”我冷冷一笑,“是不是不僅長相面熟,連給你們拿來的食物的味道,也是十分熟悉的很哪?”
“你是……你,是縣太爺!”那幫衙役一個個都愣住了,隨着一個人的叫喊聲,其它人嘴裡的餅子也紛紛掉落。並在我的一聲冷哼之下俱都跪倒在地,磕頭表示自己有眼不識泰山,居然連縣太爺回來都認不出了。我雖然生氣,看他們這副模樣倒也無奈的很,趕緊示意他們起來,不要再跪了。並在那些衙役們紛紛問我是怎麼從山賊手裡逃脫的,是不是鬼魂回來的時候無奈地告訴他們,我不是他們的縣太爺葉華棠,是他們縣太爺的弟弟。
總不能告訴他們我是葉華棠的妹妹吧?反正我現在身上穿着的是男裝,倒也無所謂了。
知道真相之後,這些人才舒了一口氣,原來還真有人把我當成是鬼魂歸來的。我也沒有心情與他們多說,徑自打聽哥哥失蹤的地方是哪裡,什麼時候失蹤的。也許是因爲剛纔那些食物的緣故,這些衙役對我還是比較親善的,把具體細節都告訴了我。哥哥是在鄮縣附近一處山谷內失蹤的,之前就聽說有山賊,不過因爲鄮縣實在太窮,山賊都不光顧這裡,大夥也就沒怎麼在意,沒想到這次一出門,縣太爺就丟了。
那些個衙役還一臉的奇怪。據他們說,縣太爺在那一日裡出門的時候,穿着的也同樣是衙役們的衣服,與其他兩個人根本沒什麼區別。可是偏偏就他不見了,剩下的兩位兄弟卻死於非命,這實在是件古怪的事。他們都沒有帶什麼財產,又是窮得冒泡的鄮縣出去的人,怎麼偏偏就被山賊給盯上,又偏偏只有他一個人就不見了呢?
我聽這些傢伙們話裡行間的就在表示是哥哥出賣了別人,自己逃走什麼的,不由得很是生氣,他們怎麼能這樣說?我的哥哥纔不是那樣的人!況且哥哥去勘察水患,也是爲了鄮縣的百姓好,爲什麼他們不僅不理解,反而卻要懷疑他!
不管怎樣,明天我都要去那山間走一趟。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一定把哥哥帶回來!
混入!混入話雖是這麼說,要想混進山內,還真是得花些力氣才行。我不是將軍,沒有兵力可用,也沒那個本事帶領着一干縣民前往山上討伐山賊,所能做的只是自己想辦法混進去。
前往這裡的時候,我本來還帶了不少金子來,現在看樣子暫時也用不上了,便去野外找了處僻靜的地方,把金子埋了進去,以後備用。至於其它的乾糧之類的,我留了少量自己路上吃,剩下的都留給了那幫衙役們。希望有了那些食物之後,他們能夠一直支撐到我救出哥哥或者新任的縣太爺到任來,而不是在那之前就先被餓死。
問清了山賊們所盤踞的山頭之後,我笑着拒絕了一干衙役大叔們的挽留,將布鞋換爲草鞋,又在臉上抹了幾道灰印子,努力讓自己的五官看起來有些模糊不清之後,便牽着那匹因爲好幾天盡吃枯草而愈加瘦骨嶙峋的破馬,一個人朝着那座被稱爲“黑風山”的怪山走去。
這座山並不是什麼險峻的大山,瞧起來也談不上豐高秀雅,充其量就是一座用來暫居的山罷了。我牽着馬,纔剛剛走到山腳處,就有幾位手中持着武器,面容兇惡的男子過來將我圍住,大聲喝道:“什麼人?到這裡來做什麼!”
我裝出被嚇得後退一步的模樣,打了個寒戰,結結巴巴地告訴他們,我是個無家可歸的流民,想要來投奔你們大王,希望各位哥哥行行好,讓我也加入山賊的隊伍,跟着他們混口飯吃。
“你也想當山賊?”其中一個三角眼的男子懷疑地上下打量我,我趕緊用力拽了一把身後的馬,告訴他們這馬就是我之前從一個逃難的商戶手裡面搶來的,特地帶來獻給大王,希望能讓我也上山。那兩人見了馬,不由得略微動容,卻依舊不肯鬆口,只是不斷地追問我,難道從那商戶身上,就只弄到了這一匹馬不成?
我明白了他們的意思,略微猶豫,眼見那二人神色愈加不耐,這才抖抖索索地從身上包囊裡抓出一大把銅板,依依不捨地往那二人手邊遞。那兩個嘍囉對視了一眼,其中一個突然出手,迅速從我腰間將包囊搶了去!我登時一驚,想要上前去將那錢口袋拿回來,又被對面二人的目光盯得止住動作,臉上露出死了老婆孩子一樣的不捨神態,半天才咬着道:
“還望兩位哥哥通報一聲……
那兩個山賊將錢囊裡的銅板瓜分一空,看起來很滿意的模樣,去牽了那匹瘦馬道:“你跟着我們來吧。”我急忙壓下肉痛的神態,做出小心害怕的模樣應了一聲,跟在了他們後面。
那二人倒也沒有再在我身上搜索,估計是我剛纔的表演騙過了他們,讓他們覺得我身上就只有這麼些錢幣了,也沒有檢查我身上是否有攜帶什麼武器,就這樣簡簡單單地帶我上了山。
其實那些錢,本來就是我爲了賄賂這些山賊特地準備的。當初準備的是五個人的分量,現在分給兩個人,倒還多了些。不過當然,我留下來的都是比較普通的銅幣,金子之類的早就被埋起來了,否則被這些人看到,估計起的就是反效果了。
小心翼翼地跟着那兩位山賊大哥走到山頂,我詫異發現山上卻與山下那些破房爛窟不同,有着許多建築完好的房屋,其中一些看起來還頗華麗,一看就不是一日之功。那些山賊,想必已經在這裡盤踞了許久。
那兩位山賊徑自將我帶到了一間大堂的門口。其中一個將馬繮鬆開,徑自走了進去,過了大約半柱香的時間後跨步而出,衝我一擺手,示意道:
“我們老大要見你,進去吧。記得別亂說話,否則小心腦袋搬家!”
“多謝這位哥哥提醒。”我低着頭,誠惶誠恐地回了一句,感受着腰間匕首硌在腹部的微微刺痛,心下便有了底,小步向堂內走去。掀開用作遮蔽的虎皮簾,大堂之內一片昏暗,兩旁密密麻麻的都是人。我隱約看到堂內最前方高處擺着一張座椅,上面端坐一人,兩旁火把映得他的臉忽明忽暗,看不清容貌。我低着頭向前走了兩步,聽到有人喊停步之後,才戰戰兢兢地停住腳步,擡起頭來剛要說話,臉上神色突然頓住了。
那座上之人臉色也是一變,蹭地一下站了起來,大聲叫道:“葉華棠!你怎麼在這裡?你不是……”
“蘇安?你是山賊的首領?”
我們兩個都愣住了。我敏銳地察覺到蘇安所驚訝的事情顯然與我不是同一件,立即反應過來他說的是哥哥,不由得上前一步,望着他叫道:“蘇安,你告訴我,我哥哥是不是在你這山上?你到底把我哥哥怎麼了?”
“放肆!敢對我們首領不敬!”旁邊有山賊見我出言不遜,不由得抽出長刀上前一步,卻被蘇安揮揮手止住動作,冷冷道:
“原來那一位是你的哥哥。我就說抓到的人怎麼會不太對勁?敢情你們是兄弟兩個!來人,把他也給我抓起來!”
他話一出,登時有幾名山賊從旁躥出,就要上來抓我。我見勢不妙,迅速從腰間摸出匕首,飛快幾腳踢翻周圍幾名山賊,躥上前去用胳膊肘一衝一撞,將蘇安緊緊勒在臂彎之內,用匕首抵住他的脖子恐嚇道:“誰敢過來?再敢上前一步我就殺了他!”
周圍山賊見這境況,不由得紛紛後退,不敢再上前來。我心裡一股無名火躥起,冷冷開口道:
“蘇安,我在尼山書院裡,貌似也對你不薄。你卻爲何要這般三番五次地謀害於我?現在大家都落到這種境地,我也不想與你談什麼過去的事情。我只想問你,爲什麼要這樣對待我?”
蘇安哼了一聲。
“沒錯,葉華棠,你的確對我不錯,甚至是有恩於我。我也知道我先前做過的事情不仗義。但是奪妻之仇,不共戴天,你既然做出了那樣的事,也只能休怪我不義!”
“奪妻之仇?”我傻了,我跟蘇安之間有奪妻之仇?莫非……難道說,他一心一意所愛慕的人,其實是馬文才?
我被自己的想法嚇得全身直冒雞皮疙瘩。馬文才那種性格的傢伙,能有女子喜歡就已經是非常奇怪的事情了,結果到頭來居然有男子會對他產生愛慕之心,難道蘇安的內裡其實是個受虐狂不成?不過這樣說起來也奇怪,以文才兄的本事,怎麼也不可能是妻吧,應該是夫纔對的……我到底是在想些什麼==……
幸好蘇安下一秒就打斷了我的臆測。因爲我聽到他在怒氣衝衝地喊叫道:“你這個禽獸,對心蓮做出了那種禽獸不如的事情,居然還敢裝作不知道!”
原來他說的是谷心蓮。不過我又什麼時候對心蓮姑娘做出了禽獸不如的事情了?不要總是說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呀,說話要拿證據的好麼?
於是下一秒,證據本人出來了。
“葉公子!你什麼時候醒過來的?”隨着一聲驚喜的叫喊,被我在不知名的時刻禽獸過的谷心蓮姑娘大步從門口跑進來,見到我和蘇安的這副狀態,不由得皺起眉頭呵斥道:
“你們都在這裡杵着做什麼?還不都給我退下!”
這話貌似是在說兩邊的山賊部屬。
那些人瞧見我們認識,動作便有所收斂,又被谷心蓮再次呵斥了幾句之後,便迅速退了出去。直到所有山賊走的一個不剩之後,谷心蓮才笑着走過來,要我放開蘇安,並信誓旦旦地保證他不會對我做出不利的事情。蘇安瞧見心蓮姑娘這樣,也不由得有些垂頭喪氣,我便鬆開了他,退到一旁,順便向谷心蓮打探我哥哥的事情。谷心蓮一把推開過來拉她的蘇安,露出驚訝的神態,顯然也是把我和我哥哥弄混了。不過她很快反應過來,過來拉我的手說要帶我去見哥哥。我瞧見蘇安神態不好看,便把手藏到背後躲開來,跟着他們一起往外走去。
來到一間明顯素雅一些的房間內之後,我一眼便瞧見了坐在蒲團上的蘇大娘,她正面對着一個佛像不停地念經。而哥哥則躺在裡面的牀上,臉色發青,身上蓋着厚厚的棉被。
我發瘋一般地跑去哥哥牀邊,看着他那明顯中毒的臉色,慌得手腳發顫,說不出話。蘇安在一旁似乎有些幸災樂禍,冷冷道:“這可不關我的事。是他自己上來就吞了毒藥,說是寧死也不要被山賊捉去勒索家人,結果到頭來也沒死,還得我們用人蔘天天給他吊着命。你們兄弟倆還真是一個德行,就會用臉來哄騙人……”
“閉嘴!”
說話的是谷心蓮,她狠狠瞪了蘇安一眼。蘇大娘也已經站起身走過來,臉上帶着歉意道:“蘇安,你就別說了,總歸還是咱們造的孽。葉公子也是個好人,就算他曾經對心蓮做過什麼錯事,那也是過去的事情了,你何苦老拿這個來說嘴呢?”
“我做過什麼了?”
我深吸了口氣,轉過身望住那幾人,谷心蓮避開了我的目光,道:“葉公子你別聽他們亂說,根本沒有什麼事情……”
“怎麼沒有!”蘇安瞪起眼睛,“若不是他在青樓裡對你做了那樣的事,你爲什麼要這樣苦苦等待他,而狠心拒絕我!”
“不管葉公子怎麼樣,我都甘心跟着他!”谷心蓮也豁出來一樣,衝我道,“葉公子。我在西湖邊上苦苦等待你,可是一直到戰亂四起,家鄉被毀,你也沒有來接我。現在我只想問你一句,你願意帶我一起走嗎?如果能跟着你,就算是爲奴爲婢,我谷心蓮也毫無二話!求你帶我走吧。”
“心蓮!”
“罷了。”我也算是聽明白了,原來谷心蓮一直對我抱着其它的心思。我嘆了口氣,決定把真相告訴他們。
我不能帶她走。也從來沒有對她做過什麼不好的,或者是禽獸不如之類的事情。
因爲我是個女的。就算我想做,也沒有那個本事。
我話一出,衆人都愣了。包括谷心蓮,也包括蘇安。後者明顯是鬆了一口氣,而前者,卻在原地怔了一會兒之後,發瘋似的跑出門去了。蘇安在原地踟躕了一會兒,過來向我道歉,我搖搖頭,表示他不必道歉,該道歉的人,其實是我。
如果我早發現谷心蓮有這樣的心思,早早地斷了她的念頭,蘇安也就不會因此對我生恨被趕出書院,後面也許就不會發生這些事情了。
但是能怎麼樣呢,一切都晚了。
“你的哥哥,真的是自己吞了毒藥的,不關我的事啊……這些人蔘你帶着,興許還能吊得住半個月的命。現在下面很亂的,要不然你在山上住幾天?不行的話到時候我用馬車送你回去,反正聽說這鄮縣的縣太爺,也換了新的,你留在這裡也沒有什麼意義……”
知道了我的身份之後,蘇安一下子變得友善了許多,但我卻不願接受他的資助。我沒有要馬車,也不想再在這裡居住,至於人蔘雖然爲了哥哥勉強收下,卻也將山下埋藏金子的位置告訴了他,算是正當交換。蘇安口口聲聲說不會去取那金子,讓我自己帶走,但是我想,在我離開之後,他最終還是會去挖出來的。
那匹瘦馬又被牽了出來,重新歸還於我。我將昏迷中的哥哥放到馬背上,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艱難地朝着山下走去。
縣城內依舊是一片狼藉。我牽着瘦馬慢騰騰地往縣衙處走,打算回去先休息一下,再想辦法把哥哥帶回家。孰料走在半路上,卻突然聽見身後有人叫我的名字。我一回頭,卻正好瞧見了梁山伯和他的書僮。梁山伯看見我很是高興,一邊揮手一邊大叫着“葉兄”,大步向我走來。
“山伯兄!”我瞧見他也很高興,牽着瘦馬走了兩步,有些奇怪道,“你們怎麼會來這裡?”
“我家公子聽說你在山中被擄,生死未卜,擔心的不行。才一停課就帶着我急急地過來看你。結果沒想到這一路走來這麼艱難,真的是差點兒就餓死在半路上!”那個叫四九的書僮將肩上扁擔向上挪了一挪,語氣裡聽着有些不滿。梁山伯趕緊瞪了四九一眼,示意他住嘴,轉而對我道:
“葉兄,我的書僮不懂事,你不用聽他亂說。我只是聽說這鄮縣水患嚴重,災民重多,擔心你在這邊一個人會很辛苦,又聽到那山賊的傳言,正好最近停課沒有事情,就過來看一看。現在看到你沒有出事真的是太好了。”
“……謝謝。”除了這兩個字,我也不知該說些什麼,猶豫了一下,我還是忍不住問道,“山伯兄,你說尼山書院停課了?不是還有半年纔會結業嗎?怎麼現在就停課了?”
“是這樣,現在戰亂四起,山長眼見就要危及書院,忙命停課,同學們就倉皇逃離,山長帶着一家人隱居山林。尼山書院的故人流離失所,生死未卜,我將娘送去了遠方的一處親戚家暫住,自己卻不好在那邊停留,正好又想到你在鄮縣這邊當縣令,便打算過來投奔你。沒想到走到半路卻聽說你出了事情,這才急急趕來,現在你沒事,真的是太好了。”
“你們都停課離開了?”我大吃一驚,急忙問道,“那文才兄呢,他怎麼樣了?他去哪裡了?沒有出什麼事吧?”
“文才兄,他還好。”梁山伯露出“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問起他”的表情,我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只聽他繼續道,“文才兄被朝廷授職五品尚書曹郎,被派去殺賊平亂。前段時間聽說他跑了一趟太原,後來就帶兵平亂去了,興許他知道你在這邊,會過來幫忙誅殺山賊呢。”
“他去了太原?”我大吃一驚,什麼時候去的,我怎麼不知道!
88鄮縣
“是呀。”梁山伯有些奇怪地看着我,“你不知道嗎?文才兄兩個月前就離開書院了。”
他,真的有去過太原嗎?什麼時候去的!
不過看梁山伯一臉迷茫的模樣,我估計他應該也是不太清楚具體情況。算了,現在也不是問這個的時候。現在最重要的,應該是把哥哥送回去纔對。
走在路上,我又問起了書院裡其他學子的事情。梁山伯說荀巨伯好像也往這邊來了,他應該能早一點到這兒來的,又問我有沒有看到他,我搖搖頭,表示沒有,希望那個傢伙不會在半路上出什麼事。
說着說着,話題不知怎麼就轉到了祝英臺身上。其實我倒是沒想問起她的,不過樑山伯顯然是說順了口,細細地給我講他家英臺賢弟的八哥如何古怪,還未結業就氣勢洶洶地帶着祝英臺回家去了。說到這裡,梁山伯又告訴我,英臺在臨走前,給他留了一首很古怪的詩,囑咐他一定要收好,說是看懂了裡面的含義,就去找她。可是他實在不太明白,這詩是什麼意思。
我有些好奇,問是什麼詩,梁山伯便讓四九放下挑擔,從裡面取出一張卷軸打開來遞給我。我凝神一看,發現裡面寫着的是這樣一首詩:
✿тtκan✿Сo
吾宜速歸宿,
乃爾連理枝;
紅室雙燭照,
妝家伴隨之。
==我說山伯兄啊,你是真的看不懂還是假的看不懂啊。這不是藏頭藏尾詩麼,上面明明白白地寫着“吾乃紅妝,宜爾室家,宿枝照之”,梁山伯的表字不就是樑照之麼?人家這是想要嫁給你啊!
“恩,阿棠你看懂了嗎?這詩裡面有什麼意思,會不會是暗含着英臺家的住址或者是他爹孃的喜好之類的,裡面有什麼特別的內容嗎?”梁山伯瞪大眼睛,興致沖沖地看着我。我無奈,將卷軸丟還給他,淡淡道:“自己想去!”
祝英臺碰上這種傢伙,也是真夠慘的。不過這種事情,也總得要他自己想明白才行。
梁山伯注意到我的馬背上面馱着一個人,詢問狀況之後大吃一驚,急急過去探脈巡查。我本來還在牽着馬往前走,一看梁山伯已經開始在那裡開始診脈了,只好讓馬停步。這傢伙也是,就算學了些醫術,也絕對不可能在顛簸的道路上診出什麼脈來的。
不過樑山伯似乎還真的在王蘭姑娘那裡學了些醫術,很快判斷出哥哥身上中了毒,接下來他就開始去箱子裡面翻出一本醫書,不管不顧地開始就地翻看。我和四九都愣了,沒想到他居然連地點都不顧,這周圍可是全部都是災民啊!
在四九的勸說之下,梁山伯終於醒悟到現在不是地方,急急忙忙跟着我們回去縣衙。衙役們見到我們過來,忙去裡面收拾了一間乾淨的屋子出來,把哥哥帶到裡面去躺下。下山進城顛簸了一路,哥哥中途醒了一次,看到我後很高興的樣子,,似乎想跟我說什麼,可是吐了一口黑血之後又再次暈厥過去,害我擔心不已。
梁山伯在翻了大半天的醫書之後,還真就着現有症狀把問題給翻了出來。他告訴我,哥哥先前就中了一種奇毒,已經深入骨髓,本來就是命不久矣,沒想到這一回他又自己吞了一種極烈的烈性毒藥,總地說來,就是身具雙毒,就算人蔘吊命,也吊不了多久了。
哥哥……
雖然只是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後才認識,並且真正一起相處的時間沒有多久,可是我能感受得到,他是真心爲我好。直到現在還記得他第一次去書院看我,扮成女裝的模樣,他的那些侍妾,其實他一個都不曾碰過吧。
他將那些女子帶到家中,都不過是爲了救她們脫離苦海。我都知道的。這一次來到鄮縣,也是他託謝道韞去跟謝丞相那邊提及此事,主動要求來到此地治水賑災,可是爲什麼他的身上會中毒?爲什麼會死呢……
“阿棠……”
在哥哥又一次醒來之後,他把我叫進內室,拉着我的手,青白的嘴脣開開合合,費力地告訴我,一定要幫他,治理好鄮縣。
“阿蘭曾經跟我說過,她的家鄉,就是鄮縣……”哥哥的聲音嘶啞,眼中不知不覺浮起一層淡淡的水霧,“就算是爲了你未曾謀面的大嫂……阿棠,答應我,一定要這裡的大家,所有人都活下去。你也要替我活下去,好好地活着。只可惜哥哥不能親眼看到你嫁人了……徽之兄被聖上下了旨,要他去娶郡主……若不然,哥哥就將你許配給他,總比那太原王家的雜種,好上無數倍……”
“這裡的人會活下去,我會活下去,哥哥也會活下去。”我暗暗咬緊了嘴脣,將牀頭邊配好的藥拿過來,一勺一勺地餵給哥哥喝。不管有用沒用,能拖一天是一天,而這鄮縣的責任,我也會替哥哥扛起來。
第二日,我換上了哥哥的藍色縣令服,在一干衙役的詫異目光中,坐上了大堂。
然後,新的縣令到任來了……
我在大堂上,與堂下的人大眼瞪小眼。朝廷是在耍我們麼?新來的鄮縣縣令,居然是王藍田。
顯然王藍田對於朝廷居然派他來鄮縣這種殘破的小縣城任職,也是不滿意的很,一個勁地在下面抱怨加罵罵咧咧,順便質問我爲什麼好好的要放出假消息說自己被山賊擄走,害得他被一紙新調令給弄到這種鬼地方,還口口聲聲說要上報朝廷,告我假傳消息,治我個欺君之罪,要我全家掉腦袋。我心情正不好,二話不說下臺去,一腳將他踢翻在地,王藍田的書僮王八德嚇得差點兒把挑擔扔了,急急跪在地上求饒。
王藍田本來還在嘴硬,捱了我幾腳之後老實了。我仗着他還不知道我的女子身份,又兼這裡位置偏遠,消息傳不出去,衙役也早都被我的食物收買,大喇喇地威脅王藍田,想活命,就在這鄮縣老實呆着,一些事務都要交給我來處理。否則的話我就讓他站着進來躺着出去!
王藍田這廝就是個沒用的東西,被我這麼一下,頓時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只顧着點頭表示同意。梁山伯怕我還要去揍他,急急忙忙上來拉架,說大家都是同窗的學子,有事好好說,結果他自己反倒被王藍田踹了一腳,匆匆跑掉了。我也不去管他,只讓昨日晚上過來的荀巨伯幫忙去看着王藍田,荀巨伯自是拍着胸膛答應下來。
城內災民衆多,我們的身上都沒有什麼金子,又不能眼睜睜看着那些災民餓死。最後沒有辦法之下,我們不得不想出了一個險招。
那就是,動用軍糧。
軍糧是預備着戰時給軍兵們預備的糧物,私自搶掠,是大罪。
但是那些軍糧,即使是放在倉庫裡面,也只能平白無故地腐爛發黴。爲什麼就不能分發給災民?難道真要看着這些人活活餓死?
沒有辦法之下,我與梁山伯偷偷商量,想到了一個主意,那就是命人假扮盜匪,劫搶軍糧,將糧食發放給災民吃,暫時填飽肚子,另外順便開始研究治水的方法。
我們本來以爲做的還算隱秘,卻不料消息不知怎麼傳了出去,到了朝廷耳中,朝廷竟然放着那麼多山賊盜寇以及戰亂之地於不顧,派兵前來追查此事。還沒等大家想到什麼好的法子,大軍就已經壓到了城外,密密麻麻地就地駐紮。
89押走
怎麼辦?
王藍田嚇得躲避起來,口口聲聲表示一切與他無關,並且還想指使他的書僮王八德偷偷跑出鄮縣去告密,將一切責任推到我和梁山伯身上。
這種傢伙根本就不是個當官的料兒!真不曉得朝廷怎麼會派他來鄮縣,是因爲哥哥一出事,暫時找不到人了嗎?想來王藍田那廝自己也是很不願意來的,記得他曾說過自己的願望就是吃喝玩樂,在家裡娶上幾個美妾嬌妻,整日裡快活逍遙,結果偏偏被弄到這個地方來,估計他也是夠鬱悶的。
曾經有句話說得好。對待朋友,要像春天般的溫暖,對待敵人,要如同秋風掃落葉一般,殘酷無情!
我這個人雖然對朋友好像也不怎麼溫暖,但對敵人絕對是心狠手辣,毫不留情。於是,我和荀巨伯合起夥來扣下了王藍田一天的飯量。這傢伙來鄮縣的時候估計也是沒想到會遇見饑荒,只帶了金子,根本沒有帶什麼糧食過來,一直是在吃我們的份例。這回伙食一克扣,他才一天就餓的不行,大叫大嚷着說自己要死了,一開始還想衝進伙房搶糧食,結果裡面空空的,連半粒米都沒有。最後他終於捱不住,主要來跟我們請和,自己乖乖將大印奉上,並且拿出金子要來換取糧食。
我倒是沒有要他的金子,僅僅只讓他簽下了一份合同,主動表示因爲治水本事不夠嫺熟,願意請梁山伯和荀巨伯來幫忙治理水患饑荒。
這也是爲了防止他在事後反咬我們一口,說我們暗中奪權,欺壓縣官的準備之一。畢竟治理水患這種事情,現在都是我和梁山伯等人在做。我是女子,不好直接將名字寫上去,但是梁山伯他們沒有關係。萬一以後治理有功,封賞什麼的,也好有個名由。
但是這些都還只是小事。真正令人煩惱的是這批駐紮在城外的大軍。他們已經來了這裡三天了,一直沒有動靜,也沒有進城。剛纔四九出去打聽,回來的時候告訴我,那隻軍隊去山上討伐山賊了,但是貌似山賊已經早早地抽身離開,那些兵衛們無功而返,現在正在往這邊來。最奇怪的是,在大軍的前方立着一杆旗幟,上方飄着一個巨大的“馬”字。
“會不會是馬公子?聽說他如今當了五品尚書曹郎,現在正在各地平叛殺匪呢!”
四九的聲音聽起來很高興,梁山伯等人聞言,也不禁興奮起來。荀巨伯覺得馬文才那個人在書院裡面就眼高於頂,對待他們也是不冷不熱,不一定會給什麼面子。不過又表示既然你葉華棠在這裡,你們以前的關係那麼好,馬文才總不會太過爲難大家的。
一干人等都高興的很,唯獨王藍田皺起眉頭,竟然過來懇求我幫他說幾句好話,不要讓文才兄把他抓起來。看來這傢伙也知道這些人裡我們唯獨就跟他不對盤,他現在又是貨真價實的鄮縣縣令,估計一旦出現了什麼問題,大家都得把事情推到他身上。對於這件事,我是沒有什麼可表態的,反倒是梁山伯見王藍田神色倉皇,過去安慰他沒事不用擔心,這事怎麼也怪不到他頭上。況且大家也是爲了災民能夠暫時填飽肚子,只要到時候一口咬定是山賊下來搶劫了軍糧,即便是朝廷也不能夠把大家怎麼樣,最多是治個監管不嚴之罪罷了,不用太過擔心的。
但是就在大家都以爲這下子可以安心了的時候,那城外大軍卻派出一支人馬橫衝直撞地闖入府衙之內,包圍了整個衙門。我和梁山伯荀巨伯本來正在正堂內拿着地圖商量要在河流的某個轉彎處設立堤壩,修整河道,結果正拿着毛筆在地圖間輕點的時候,四九卻急吼吼地衝進房內,一下子撞到了我的手臂,地圖上霎時被劃出了一條長長的黑印子。
“四九,你做什麼?”梁山伯皺起眉頭道,“怎麼這樣沒規沒距的,你看,地圖都被弄花了。”
“我說幾位公子,你們就先別說這個了,外面不好了!馬文才……那個馬公子,他帶着兵馬殺進來了!”
這話一出,我們幾人頓時都坐不住了,急急忙忙站起身走出門外。只一眼,我就看到了正手持長槍,神色桀驁的馬文才。
馬文才一身銀盔銅甲,氣勢雄雄地站在掉了漆的朱門堂前,目光冷厲如刀。
幾個衙役手持棍棒,被打的滿地打滾,急急忙忙跑過來縮到我們身後。他們的身上滿是灰土,顯然受創不輕。馬文才微微偏頭,十幾名身着盔甲的士兵會意,立即後退,在他身後整齊劃一地站成了一排,脊背挺直如槍。
“誰是這裡的縣令?給我出來!”
他這話說的顯然沒有什麼意義。因爲他才一擡頭,就看到了站在正堂前的我,梁山伯以及荀巨伯,登時也愣了。至於王藍田那廝,貌似根本就沒過來,不曉得縮到哪個角落去了。
我瞪大眼睛望着馬文才,注意到他的臉被曬黑了,人也瘦了,握槍的手上面也多了幾道灰白色的傷疤。不由自主地微微踏前一步,剛要開口,馬文才的目光卻從我身上迅速移開,只是冷冰冰地看着梁山伯道:
“怎麼,梁山伯,你就是這鄮縣的縣令麼?”
我瞧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藍色官服,又看看梁山伯身上穿着的灰褐色師爺服,不由得有些懷疑文才兄是不是最近太累,眼睛出了什麼問題。不過該說的話還是得說,於是我深吸了口氣,大聲迴應道:“文才兄,鄮縣的縣令是我,葉華棠。與山伯兄沒有關係。”
“大膽!葉華棠縣令分明已經被山賊捉走,生死未卜,你這刁民竟敢擅自冒充葉華棠大人來此作亂,來人,給我把他拿下!”馬文才一聲令下,他的身後立即躥出兩個小兵,一左一右地抓住我臂膀,就往下扯。我不禁大怒,剛要拼力掙開,忽然注意到這兩人卻是馬統和許久未見的木槿。木槿不停地朝我使眼色,將我往下拉拽。她抓的很緊,我怕用力掙扎會傷了她,微微放鬆了力氣,很快便被木槿拽下了臺階,帶到一旁。
樑荀二人見我被抓,不禁神色微急,想要下來救我,卻有幾名兵衛持着長槍上前,擋住了他們去路。馬文才像是完全沒有看見我一樣,面對梁山伯的質問面不改色,只是冷冷道:
“朝廷直指你鄮縣搶奪軍糧,煽動百姓作亂,梁山伯,你認不認罪呀?”
“馬文才,你不要信口開合,這些關山伯什麼事?這鄮縣的縣令分明就是王……”
“巨伯!”梁山伯一擺手,止住了荀巨伯的話,轉而信步走下階梯,大聲道,“劫取軍糧,賑濟災民,是我的主意,與阿棠和藍田兄無關。我跟你回去面聖,分辨清楚就是了。”
“公子!一切都是葉公子的主意,分明不是你的錯,你怎麼能跟他去面聖?萬一聖上心情不好,你豈不是要掉腦袋!”四九見狀不由得焦急起來,馬文才悄悄瞥了我一眼,轉而道:“廢話少說,給我拿下!”接着便有幾名兵衛上前去捉拿梁山伯。
我一下子急了,用力甩開馬統就想上前去,木槿卻死死拽住我,一個勁地叫道:“公子,你不能過去,你不能過去!”其他人也想上去阻攔,被馬文才銀槍一亮,大聲喝道:“誰敢過來,我就將梁山伯就地正法!”
衆人的動作都頓住了。梁山伯聽到四九在後面哀鳴一般的叫聲,嘆了口氣,勸慰他道:“你們放心。我相信朝廷會體恤百姓,我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可是公子……”四九還想說話,我已經趁這機會掰開了木槿的手,咬咬牙無視她哀求的眼神,大步踏上前道:
“我也相信朝廷會體恤百姓。況且這鄮縣的縣令現在是我,要面聖也應該是我去,斷,沒有叫一個師爺替縣令回都城的道理!”
馬文才神色微變,怒喝道:“放肆!鄮縣前任縣令葉華棠早已經被山賊擄走,你是何人,敢在此冒充朝廷命官!”
“下官的確曾被山賊擄去,但已經於前幾日逃出賊窟。而信任縣令王藍田因突發惡疾,暫時無法任職,故將一切事務均交託於葉某代管。如今出了差錯,自然也是該由我葉華棠,一力承擔,馬公子既然要找鄮縣縣令,自然就是該找我,絕無他人。”
馬文才攥緊了拳頭,狠狠咬牙。我望着他,目光中無畏無懼。我知道他是想抓梁山伯出頭,當替罪羊。但是這主意是我出的,鄮縣又是對哥哥極爲重要的地方,我不能讓別人替我擔責任!
木槿已經在一旁嚇得呆了,兩眼亮晶晶地望着我,馬統過去安慰她,反而捱了一腳。我衝木槿笑笑,想安慰她沒事,不用擔心,結果這一下偏把她弄得眼裡淚珠稀里嘩啦地往下掉。我搖搖頭,回頭衝還呆在原地的梁山伯道:“山伯兄,幫我照顧好哥哥。”
“阿棠你……”
“我們走吧。”我張口打斷了馬文才的話,不讓他再說下去。馬文才又看了我一眼,終於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道:
“押走!”
90爭端
“大人!”
“公子!”
身後人聲音連成一片。馬文才橫眉微微一掃,來給我身上套鎖鏈的那兩名士兵便放鬆了力道。並且也沒有用鎖鏈來捆綁我,而是換了比較輕便的麻繩。被一干兵衛押着往前走。
其實我是真的認爲,朝廷是不可能知道搶掠軍糧是由縣官主謀的,首先這事只有少數人知情,大部分羣衆都是被幾位肇事者忽悠着去的。況且一般人也不可能跑去告密,這事中間肯定有貓膩。
況且馬文才一開始並沒有說要抓人,也沒有驅使那些兵衛上來逮人並且說什麼朝廷命令之類,這些都是在看到梁山伯之後纔出現的事情,說句不着聽的話,搞不好這個傢伙就是在公報私仇。不然的話,就算抓人,也應該是我或者王藍田,怎麼也輪不到梁山伯身上去,看衣服也不像。馬文才這樣做,只可能是私人因素。
或許馬文才對梁山伯就是天生的氣場不合?反正總不會是因爲祝英臺才這樣的吧。我這樣想着,很快便被他們帶出了府衙,往城外走去。但是梁山伯荀巨伯他們也沒有就此不理,而是在後面跟了出來,與其他一些見此狀態圍過來的縣民們齊齊跟在後面,跟了一大串。馬文才騎在馬上,晃晃悠悠地往前行,倒沒有說什麼,只是回頭看了我一眼,眼睛裡滿滿地寫着“都是你惹的”幾個大字。
身後跟着的災民越來越多,其中除了我曾經分發過糧食的老弱婦孺外,也有一些精壯男子,竟似是剛剛從城外面趕回來的。這裡倒是有件事需要說明一下。帶着哥哥回來之後,因爲鄮縣衙內實在太窮,錢都被哥哥之前的那一任縣官擄走,我後來又悄悄去把自己埋在黑風山腳下的金子挖了回來,也虧得蘇安他們沒有真的動用。利用這些金子買了一批糧食,先分發給縣民們填飽肚子了。後來錢糧實在不濟,外面又找不到肯出售糧食的買家,這纔打起了軍糧的主意。
那些災民們很多都是我一勺一勺在碗裡盛過湯粥或是分發過餅子的,而且從他們對我的態度裡,我能感覺到他們對哥哥也是真心崇敬。就如此刻,無數人後面追着喊着葉大人,竟是頗有要突破槍林,過來將我搶奪回去的意思。
“葉大人!”一個半大的少年手裡提着根棍子,因爲身高不夠,一個勁兒地蹦跳着往這邊望,口中大叫道,“葉大人,你不能拋下我們不管啊!你是個好官,朝廷爲什麼放着那麼多貪污受賄的貪官不去抓,而是要抓好官?”
這個少年名叫虎子,家中有個年紀很大的奶奶需要供養,我爲此每次在分發食物的時候都多給他一份,不過這個少年生性桀驁,一直對我不理不睬,我也不甚在意,只是沒想到他今天竟然能出來主動幫我說話。
“就是啊就是啊。”有人在後面接口,“放了葉大人,”“放了葉大人!”
“葉華棠。”
馬文才又偏頭過來望我,眼神裡看起來似乎有些不高興。我以爲他後面還有話要說,孰料這廝只是瞪了我一眼,又瞪了我一眼,然後轉回去了。
他就不能把話說明白點兒麼?非要人在這裡猜測個什麼勁兒。不過我還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並有些無奈地回身開始規勸各位憤憤不平的縣民道:
“大家都不用急,聽我說。我要去跟馬將軍入朝面聖,很快就會回來的。你們千萬不要忤逆朝廷,我相信朝廷是公正的,是仁慈的,絕對不會讓任何一個沒有做過錯事的人含冤的!”
“大人,大人!別拋下我們啊葉大人,別拋下我!”那個有着一對虎牙的少年竟然穿過人羣,迅速衝到我身邊,抓住我的衣服不放手。我手都被繩索綁着,也沒有辦法伸手去推,只得安慰他道:“你們要好好聽姜師爺和樑大哥的話,好好治水,好好耕作,不要因爲有些餓,就把糧食種子也都給一氣吃掉……如果沒錢的話,就找個機會去尋那位王公子,嚇唬他一下也沒關係……恩,反正大家別擔心了,你也是,快回去吧。”
“葉大人……”那名叫虎子的少年眼睛泛紅,反倒更緊地抓住了我的衣服。這時候前頭的馬文才忽然將馬繮一勒,回過頭來冷冷道:
“把他給我拉開!”這話是跟旁邊的士兵說的。
那個兵衛聞言便用力將虎子一攮,把他生生推倒在地。結果因爲動作過大,我又行動不便,那名兵衛手中握着的長槍尾柄一晃,徑直擊中了我的額頭,力道又大,登時把我擊得後退了一步,一時間站立不穩,眼前全是星星。 ωωω●TTKΛN●℃O
“快走!”另外一名士兵見我止步,不由得又用槍身在我身上用力拍了一記,示意我別停步,跟上去。我還有些恍惚,隱約聽到馬文才在前面罵了一句什麼,並且從馬上跳了下來似乎要往這邊走,但此時周圍的縣民們見那兩名士兵敢打我,不由得紛紛義憤填膺。其中尤以虎子爲甚。他一邊用力敲着棍子一邊大聲道:
“你這個狗官,你竟然敢打葉大人!你勾結朝廷來陷害好官,不讓我們大家安生有飯吃,你不是人,根本就是畜生!大家來打畜生哪,打畜生哪!”
隨着他的煽動,後面一羣人也跟着激憤起來,紛紛要往前衝。縱然那些士兵們紛紛架起槍支來阻攔抵抗,也攔不住洶涌的人流。那些縣民們拼命大叫着放了葉大人,讓我不禁從心底生出一絲愧疚。我不會治水,也沒有耕種務農的本領,只不過是分發了一些糧食而已——那是一個上位者應盡的義務。我何德何能,能得到大家這般的尊敬和保護!
但感動歸感動,我還是不想讓鄮縣羣衆與文才兄起衝突的,不由得拼命大聲阻攔大家不讓他們繼續反抗,努力想使大家退回去,別這樣。偏偏那些人怎麼也不肯聽,虎子衝在最前面,拼命拉拽着橫在自己面前的銀槍!
馬文才深吸了口氣,目光迅速掠過我,冷冷道:“你們想造反是麼?”
“不,文才兄,他們不是……”
“沒錯,就是造反,就是要造反!”虎子卻打斷了我的話,一邊用力掀擡槍桿一邊叫道,“你想害死葉大人,我就跟你拼了!”他說着竟仗着身矮靈活,從兩杆銀槍下面鑽了過來,朝着馬文才衝去,可是才跑了沒兩步,只見馬文才手臂輕揚,一截帶血的槍尖就從他身後冒了出來。
“馬文才!你怎麼能胡亂殺人!”我目眥欲裂,手臂處勁力一發,加上那繩索本來就綁的不結實,竟從裡面掙脫出來,衝上前去。卻見馬文才將槍一甩,又伸手扼住了虎子的喉嚨,將正在嘶喘着的他生生拎起,看着我冷冷道:
“怎麼,殺了你的人,現在心疼了?”
“他只是個小孩子,你知道我是心甘情願跟你走的,根本不會逃,你爲什麼就不能放過他?”
“我放過他,誰來放過我!”馬文才突地將虎子劈手一扔,默默看了我一眼,轉頭冷冷道,“葉華棠,虧我們一起同窗三年,你真是一點都不瞭解我。”
“瞭解什麼?”我急急過去檢查虎子的傷勢,聲音裡也帶了一絲冷厲。馬文才背對着我,手中銀槍兀自向下滴落血珠,沉聲說道:
“誰要是擋了我的路,我就殺誰。”
91鼠疫
“馬文才,你這個喪心病狂的傢伙!”
梁山伯在後面嘶吼了一聲,就要衝過來,他也是認識虎子的。但是卻被兵衛在中途攔住,我微微攥緊了拳頭,又無力地鬆開,起身望住了馬文才,低低地道:
“文才兄……”
馬文才卻微抿薄脣,口中冷喝道:“我們走!”接着轉身就要上馬,這時卻聽外圍的縣民中有人爆出一聲怒吼道:
“你這個狗官,你殺得了我們這麼多人嗎?”
這一聲吼叫宛如一聲號角,瞬時就有更多的縣民手裡提着棍子和鐵鏟從不知哪個角落紛紛往外衝,朝這邊衝來。馬文才此次進城,帶來的人手本來就不多,又有兩個押着我,結果現在雙方人數對比比例一加大,登時就是他這方有些遏制不住了。儘管我努力地想要讓縣民們退回去,但是人羣已經亂成了一團,最終馬文才被馬統以及幾個手下硬拽着拉了回去,沒有與縣民們直接武力對抗,而馬家的官兵也最終被攆出城門之外。
隨着城門轟隆一聲關閉,城內餘下的人都歡呼起來。我則嘆了口氣,直起身子,向着急急衝過來問我有沒有受傷的梁山伯和荀巨伯擺擺手,示意他們我沒事。梁山伯依舊滿臉悲痛,急着要往虎子這邊衝過來,我卻走過去,用雙手在虎子的臉頰邊合拍了一下!
啪的一聲,那個少年蹭地從地上跳起來,神色迷茫地四處張望,倒把周圍人都給嚇了一大跳。
“不用看了,他沒死,剛纔只是昏過去了。”
見到周圍衆人驚異的眼神,我解釋了一句,那句“你們誤會文才兄了”則卡在喉嚨裡沒有說出來。虎子也發現自己沒死,而那些討厭的官兵們卻不知何時已經被趕出鄮縣城門之後,不由得高興地歡呼起來,大聲叫着自己居然沒有被那個狗官殺掉!其它人也一片興奮,只有我心裡微微有些不舒服。除了因爲他們針對馬文才之外,也是覺得,就這樣與朝廷起了衝突,實在是個大問題。
但衝突已經造成,再做其它也於事無補。我不得不與衆人回到縣衙之內,商量其他對策。城頭上也派了專人前去看守,若是城外大軍有異動,就立即上報。
這一役之後,城內又涌進了大批災民,其中赫然有逃難而來的陳夫子。這傢伙原來也是因爲戰亂髮生之後,無處可去,身上錢兩又被土匪搶去,最後沒有辦法,跟着災民們來到鄮縣了。我們自然不能讓他流落在外,也跟着一起接到了縣衙裡面。陳夫子責怪我們不該跟馬文才吵翻,但是他也想不出什麼其他的好辦法,只能嘮叨幾句就這樣算了,我們自是一笑置之。
接下來兩日,馬文才使人來傳令,讓我和梁山伯,王藍田等人自動歸降,打開城門讓大軍進城,並要將之前所有膽敢與官兵作對的暴民全部交出,就地斬殺,以示軍威。這要求實在有些過分,我欲與他和解,讓他退兵,之後獨我一人與他回京,將事實呈與聖上。馬文才卻一怒之下將傳信的縣民打了個半死,,回頭表示,我們再不降他就要屠城!
不得不說,他這樣,我們根本沒有辦法和解之。況且這是哥哥在意的鄮縣,我自是不可能任他胡來的。我們就這樣僵持了下來,馬文才也沒有派兵進來攻打,而是將鄮縣整個地圍了起來,將我們困在其中。偏偏現在城內本來就無米無糧,梁山伯本來還打算去找祝英臺那邊買些糧食過來救急,結果被馬文才這麼一圍,根本車馬不通,什麼都不能做。
城內的食物就越來越少了,因爲大部分糧食都分給了縣民,縣衙內的東西也越來越少。這裡又添了這麼多人,連我們食用的基本糧食都出了問題。王藍田堅持說他是縣官,買糧食又用了他的錢,不許剋扣他的食物不然就要取回實權云云。我也沒有辦法,只好將自己的份例給他一部分,剩下的又要分給哥哥,結果一天也吃不上多少東西,餓的有些手腳無力,人也有些消瘦。
荀巨伯見狀,就要把他的食物分我,見我不肯要,就提出了一個主意,說要打鳥下來吃。可是這年頭災荒,天上連根鳥毛都沒有,更別說打下來吃了。最後沒有辦法,荀巨伯乾脆提出,來抓老鼠吃。前陣子有了糧食,不知哪裡又跑來大批的老鼠,暗地裡咬破了不少麻袋偷糧食。況且大家也好久沒有見肉星了,不如弄些老鼠來解解饞。
我有些擔心,覺得老鼠這東西身上病菌很多,萬一弄不好,帶了什麼病就糟糕了。偏偏荀巨伯說沒事,見我不肯,就自己去捉了些老鼠,跟着一些膽子比較大的衙役們分吃了。陳夫子吃了晚上的稀粥覺得不飽,也去跟着湊熱鬧,一邊吃一邊問是什麼肉這麼香,結果荀巨伯一說是老鼠肉,當時嚇得他吐了一地,被別人埋怨他浪費浪費。
哥哥的病情愈加嚴重,人也瘦得成了皮包骨頭。姜師爺說,還是快準備後事吧,估計也就是這幾天了。我心裡難過的不行,不讓任何人去準備棺材之類的東西,自己親自熬藥給哥哥喝,只希望奇蹟出現,哥哥能恢復健康。這兩日,哥哥臉上也回覆了些許光澤,瞧起來好像有點恢復的樣子,但我擔心,他不過是迴光返照。
哥哥也跟我說了很多,說的最多的就是我變了。他說以前小的時候,他不懂事,經常會欺負妹妹,導致我後來一直跟他很疏遠,再怎麼對她好,也都不理不睬。那一次去書院,本來是他自己要去上學修業,但是我這個身體的前身爲了逃避婚事,硬生生要女扮男裝,冒充他去尼山書院讀書。並且不願他跟着陪送,自己在半路拋下他和木槿逃走,結果卻遇上了山賊,最終讓我穿了過來。
我自然不可能告訴他,你的那位傲嬌妹妹早已經不知道哪裡去了,現在在這裡的只是個冒牌貨。有些事情,終究不過如此而已。
但是城內卻爆發了鼠疫。
首先染病的是城內的幾名災民,很快先衙內也有幾名衙役染上此病,其中包括荀巨伯和陳夫子。鄮縣之內哀聲一片。大夫來看過之後,表示此病無藥可治,並匆匆退走,不肯再進入縣衙之內。很快又有幾人染上鼠疫,其中也包括王藍田和本來抵抗力就低的哥哥,王藍田的書僮怕會傳染上自己,連夜逃跑了,只留下他家主子一個人在廂房內哀嚎。
我和梁山伯急得頭頂冒汗,衙役們怕死,紛紛表示要把那些病人們全都燒了,一個不留,但那些人都是自己的親人和朋友,一時之間又怎麼能下的去手!我和梁山伯一夜之間幾乎愁白了頭髮,尋醫不得,慌亂之中,四九想到了那本王蘭姑娘拿來的醫書,匆匆找出來,想看裡面有沒有關於鼠疫的治方。結果王蘭姑娘在裡面倒是有寫鼠疫的症狀以及大體的治療意見,但其中有一句,卻是需要一種毒物將藥劑作爲中和,這樣熬製出來的藥才能夠成功治癒鼠疫,讓病人恢復健康。
可是那種毒物非常少見,現在鄮縣內境況又這樣緊張,根本沒有辦法去找什麼毒物。就算是我們想辦法混出鄮縣,估計等找了藥物回來,縣城裡的人也早都死光了,根本於事無補!
“葉……葉公子。其實這種毒物,我記得咱們鄮縣裡,應該還是有的。”四九見我們焦急,便在旁邊小心翼翼地來了這麼一句。我和梁山伯立即擡頭看他,看的他有些緊張,吭吭哧哧地道:
“我記得大夫說過,葉公子的哥哥,好像中的就是那種毒物的毒,當時我還感慨了一下,不愧是大戶人家的公子,連吞毒都要挑貴的吞……我想,反正他也是要死了,不如干脆抽他的血,來救活全縣的人吧……”
“胡鬧!”梁山伯大怒,訓斥四九,四九有些委屈地道:“又不是要用他多少血,拿一點做藥引就好了嘛……”
“你再說!”梁山伯有些生氣,要趕走四九,我卻攔住了他,心裡暗暗思量。哥哥那麼在意這個鄮縣,肯定也是不介意用血來救活大家的。如果用量不多,倒也不少不可以商量。但是哥哥之前就中了毒,現在又染上了鼠疫,他身體裡面的毒素太多了,會不會到時候引發其它的病變……
就在這時候,姜師爺卻從外連滾帶爬地跑進來,告訴我們,荀巨伯和陳夫子,馬上就要死了!
人命關天。我不再遲疑,當機立斷地跑去哥哥的房間,問他願不願意獻出一些血試試救活大家。哥哥二話不說,表示如果需要,他全身的血都可以拿走。因爲大夫害怕不肯來,來接血的人是梁山伯,哥哥的血顏色黝黑,看起來很嚇人,但是以現在的境況來說,一切也只能夠暫且死馬當做活馬醫,看運氣了。
沒想到用哥哥血配出來的藥,還真的有效果。雖然有一部分吃了之後病情加重死了,但大部分人都活了下來。我們也將可能帶有鼠疫的被子和枕頭等東西燒光,又好好地清理了一番城內殘餘的老鼠,這場鼠疫的災難,終於過去了。
可是爆發鼠疫的卻不僅僅是我們。
城外的馬文才馬家軍,也不幸沾染了鼠疫。
作者有話要說:無意外明天完結章。
92終章
“城外的馬家軍,也有好多人都得病了,真是老天有眼,讓他們圍城,哼,就讓他們全部得鼠疫死光吧!”
四九抱着竹籃,興沖沖地跑過來通報消息。但在見到我神色不對之後,又悻悻地住了口。梁山伯微微皺眉,一本正經地訓斥他道:“四九,上天有好生之德,你怎麼可以隨意詛咒別人呢?”
“但是他們……”
“他們也是奉命行事,有誰願意背井離家,又客死他鄉的?”我搖了搖頭,四九也曉得自己說的話不對,頓了一下,還是道,“不管怎樣,趁着他們現在官兵全都重病,我們正好可以將他們趕走。那些人都現在這副德行了,照樣還將咱們派出去購買糧食的人殺了個精光!一定也得要他們付出代價不可!葉公子你可不能因爲你跟馬文才關係好,就想着放過他們,剛纔我可是看到你偷偷讓人去採集草藥了。不說別的,你也要爲你那個重病的兄長想一想,他本來就流了那麼多血,再去救外面那些兵,他的命,估計也留不了幾天了!”
“四九!”梁山伯皺眉。我沒想到自己的行爲居然會被四九抓包,一時間有些尷尬。這時候卻見荀巨伯從廂房內走出,臉色雖然依舊蒼白,病症卻已好了大半。他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高興地道:
“華棠,你的那個哥哥,剛纔竟然醒了!本來大夫說他因毒性加深,這幾日都會一直昏迷,估計也不久於人世了。但我剛纔去看了一下,覺得他的狀態好像比之前好了許多,難道是王蘭姑娘的藥起效了?你要不要進去看看?”
我一聽他的話,當即甩開梁山伯和四九,迅速往房間內跑去。哥哥正在房間裡面吃東西,也不知道誰給他弄來了一塊又粗又硬的乾硬大餅,啃的很是費力。見我進來,他就笑着直起身,問我道:
“怎麼了阿棠,餓了嗎?哥哥這裡有餅過來吃。”
我一言不發地衝過去,仔細查看他的臉色和狀況,還是枯瘦如柴的身體,臉上那股瘮人的黑氣卻已經褪了下去,恢復了些許紅潤。難道是迴光返照?我心裡一陣難過,忍不住抱住哥哥,想說什麼,話又噎在喉嚨裡,什麼也講不出。哥哥嘆着氣,伸手拍了拍我的頭,嗓音沙啞地道:
“好了,沒事的,放心,毒解了,我不會死了。別哭,阿棠別哭,哥哥沒事了……”
“毒解了?”我掙扎着起身,詫異道,“怎麼回事?怎麼突然會解毒的?難道哥哥你從哪兒得到了天山雪蓮?”
“是鼠疫。”哥哥拍拍我的頭,“或許是鼠疫與之前那兩種毒中和,再加上前幾日你們用了我的血,體內毒素排出去一部分之後,我就覺得身體發熱,昨天晚上又吐了不少黑血塊出去,今天竟然發現身體有回覆的狀態。剛纔大夫也來了一趟,給我留了張藥方,說按着這個方子吃藥,慢慢調養就能好。”
“怎麼會……”我怔怔地有些發愣,怎麼可能,鼠疫居然會救了哥哥的命……怎麼可能……
“或許是你大嫂突然改變了主意,不想讓我上去陪她了。不過我的妹妹在這邊一個人,我也終歸是放心不下的……”哥哥的目光漸漸移向了窗口,盯着外面的白雲發了幾秒的呆,又很快回過神來,輕聲道:
“這裡的事情,就交給我了。你想做什麼,就去做,不用管別人怎麼想。鄮縣雖然重要,你在意的東西,也是一樣。要是出了事,有我擔着。”
“不用你擔,只是,還要勞煩哥哥再給我一點血來用。”我咬了咬嘴脣,“我要去救人,現在就去。”
哥哥二話不說,抓起匕首就要往手腕上劃。我趕緊阻止他,另外叫人去取了小碗,挑不甚要緊的地方劃破取血,又讓人給哥哥好好包紮。草藥早已經採集完備,因爲我現在還是鄮縣的掌權者,其他人也都沒有說什麼,研磨出了藥粉之後,本來想要給城外的軍兵送去,孰料馬文才卻傳令不許接受鄮縣暴民的東西。
那些得了鼠疫而死亡的軍兵,之前就已經因爲傳染病疫被殺掉並且燒掉了一部分,現在明明有藥將軍卻不肯讓他們服用,一些馬家軍開始試圖反叛。我們藉機將藥包捆縛在箭身之上,射向敵方大營。馬文才下令讓把所有的藥都集合起來燒掉,結果自己卻也染上了鼠疫,倒在營外,昏迷不醒。接下來幾日,我和梁山伯一力將城外的馬家軍攻下,整個軍營裡幾乎有一半以上的人都染上了鼠疫,其餘的士兵也惶惶不可終日,得到我們的藥之後當即紛紛服下,也不再圍堵城門。
梁山伯和荀巨伯他們終於找到機會,急急忙忙地出去聯繫祝英臺準備購買糧食的事情了,而我則在軍營裡找到了木槿,可憐的小姑娘雖然沒有染上鼠疫,也早已經嚇得不行,見到我就撲過來大哭。我安慰了她一下,迅速前往主帥大營尋找馬文才。
馬文才還在營帳內昏迷不醒,他身邊的軍師早已經在鼠疫爆發的時候就逃走了,身邊也沒個人,只有馬統帶着個破頭盔,還在營帳內守着他。見到我來,馬統也不由得鬆了口氣,感激地望了我一眼,跟着木槿出去了。他也染上了輕微的鼠疫,需要儘早治療才行,我則是直接熬好了藥端過來,走到馬文才牀邊,扳起他的腦袋就想把藥往裡灌。孰料這麼一動,馬文才卻醒了,掙扎着推開我,白着一張臉道:
“你怎麼進來的?”
“當然是走進來的。”我奇怪地望了他一眼,端好藥碗道,“好了,文才兄,多餘的話先不用說,先吃藥。”
“這是什麼藥!誰讓你進來的!”馬文才卻發起怒來,一把推開我。我沒想到他生了病,力氣還這麼大,又只顧着護藥,導致整個人被推倒在地,頭差點兒撞上椅子。馬文才見狀也不由得生起氣來,大聲喝罵我腦子長着幹什麼的,自己不會躲開,非要去撞椅子!我覺得跟這種人說廢話簡直是沒有意義,自己費力地站起來,二話不說將他一把推倒在牀上,冷着臉道:
“給我喝藥!”
“我纔不喝賤民的東西!”馬文才嘴脣發紫,依舊嘴硬的很,“葉華棠我告訴你,你休想拿這藥來威脅我。我一定會把梁山伯他們捉拿回京,你要是心裡還有我,就別阻攔我,我絕對不會跟犯臣同流合污!”
“我爲什麼要威脅你,又爲什麼要阻攔你?”我嘆了口氣,將藥放到旁邊,認真地對他道,“我就是鄮縣的縣令,你要抓,自然應該先捉我。但是以你現在的身體,怎麼可能有本事帶我回京去見聖上?所以先喝了藥,等身體好了,再說其他的事也不遲。”
“你怎麼會是縣令?你哥哥明明已經被山賊抓起,行跡無蹤,縣令一定是梁山伯纔對!我聽王大人說過了,朝廷本來就是安排那個職位給他的,卻不知怎麼派到了你頭上,一定是他背地裡找謝丞相說了什麼。”
馬文才突然掙扎着起身,抓住我的手,聲音急促地道,“阿棠,你別幫他,你別管。我們這一次,把梁山伯抓回去,得到了功勳,我就能升官了。你爹說,只要我的官職高過五品,他就把你許配給我,到時候回去,你就是將軍夫人,想做什麼,要做什麼,都隨便你,只是在這裡別任性,我們一定要將梁山伯抓回去。現在各地戰亂基本已經平復,我也馬上就要回京去,錯過了這次機會,下次就不會再有了!”
“不用升官。”我喃喃道,“你放心,不用管我爹怎麼樣。你不用抓梁山伯,也沒有關係,一切都沒有關係。”
我想這一次事件過後,我的那個便宜老爹,應該也不會再逼我嫁給太原王家了。至於婚事的問題,一切就都交給哥哥了。
馬文才最終還是不肯喝藥,被我和木槿強行灌了進去。而沒等他的病完全好起來,朝廷那邊就已經下了旨意,因爲鄮縣治疫有功,免除哄搶軍糧之罪,並且重新任命葉華棠爲鄮縣縣令,王藍田回鄉,另等通知,馬文才接到的命令則是立即率兵回京,不再追究鄮縣之責。
這旨意下來的速度非常之快,讓我懷疑朝廷裡是不是有什麼可以遠望千里的水晶球。但戰役也就這樣消弭了。祝英臺那邊的糧食運來了一部分,朝廷又撥了一部分,鄮縣的災荒基本已經算是過去了,但是梁山伯卻沒有回來,據說是山賊蘇安他們帶人去了上虞祝家莊,梁山伯他們在那邊幫忙抵抗,一時間不能回來,只讓荀巨伯帶了糧食過來。與他一同來的還有王蘭姑娘,兩人耳鬢廝磨,瞧起來郎情妾意,很是逍遙。
哥哥的病情也在逐漸好轉,已經可以掌印處理一些縣內的大小事宜。縣內疫情基本被控制住,王蘭姑娘找到了一種新的藥草代替那種少見的毒物,將治療鼠疫的藥方傳揚出去,救了許多其他縣城的民衆。因爲戰情穩定,馬文才被收回了帥印,朝廷另外派他前往其他郡縣爲官,因爲我們假意說是馬家有着可以治療哥哥疾病的靈藥,以此交換,爹爹終於同意了我們之間的婚事,匆匆忙忙把我送離了家門,只爲換得哥哥平安,連婚事都是草草了事。馬文才對此不滿,說是以後再給我重新舉行一場盛大的婚事。
值得一提的是,蘇安在攻打祝家莊的過程中,身中數箭而死,他臨死前用生命保護了谷心蓮。谷心蓮逃亡去了鄮縣,不知怎麼到了我哥哥身邊,當了哥哥身邊的一個妾室。而祝英臺的八哥卻因爲打死了人,被關入大牢,少不得還要打點一番,也不曉得什麼時候才能被放出來。聽說被他打死的不是別人,恰恰是之前在書院裡與我們同窗三年的學子秦京生,也不知道那個馬屁精怎麼惹到了祝英臺的哥哥,活活喪了性命,真是人生無常。
離開杭州的時候,我拉着馬文才,又去了一趟桃花源。那裡依舊桃花盛開,櫻紅遍野,但是木屋之內早已再無人煙,空蕩寂寥。馬文才瞧見那個木屋就生氣,還想一把火把人家木屋給燒掉,他這個脾氣,也真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改改。
罷了,其實怎麼樣,都無所謂的。
反正只要活着,將來的日子,還長得很。
作者有話要說:於是說,就這樣結局了。這個文的女主一開始性格設置就是出了點差錯,以至於到後面很多人說不喜歡。一路磕磕絆絆地寫下來,這個文其實給我的打擊是很大的,不過也因此學到了一些東西。結局大概是看起來有些倉促,不過內容也大體就是這些,後面看情況可能會具體加一些番外。感謝大家一路陪我這麼久,新的文本來打算寫綜同人,不過現在看起來應該會開古穿,寫一位穿越成炮灰的苦逼姑娘悲催史。抓頭,也沒有什麼話好說,於是,就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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