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池家老宅,燈火通明,人聲喧囂。
池南夕撐着一把黑色商務大傘,從院子裡跨上五六節臺階,拉開咖啡色的玻璃大門,進了屋子。
客廳的笑聲稀稀落落冷卻下來,糖糖從安立煥的懷裡滑落下來,朝着池南夕奔過去:“爸爸……”撲進他的懷裡,摟住他的脖子,親暱的親了親他的臉頰。
張嫂臉上掛着未消散的笑容,過來接過他手裡的雨傘,收起來。
池南夕把糖糖抱起來往裡面走。
安清音端着冒着熱氣騰騰的燉牛肉從廚房出來,看見糖糖讓池南夕抱着,低聲訓斥:“快點下來,爸爸累了一天了,讓他休息會兒!”
糖糖不高興的撅起小嘴巴,倔強的偏過頭,不去看安清音,摟着池南夕的脖子就是不下來。
安立煥拄着手杖從沙發上站起來,笑着對糖糖說:“吃飯嘍,誰不洗手不讓誰吃超級大的大龍蝦嘍!”
糖糖一聽,哧溜一下從池南夕的身上滑下來,操着稚嫩的嗓音說:“太爺爺等等我,我也要洗手吃超級大的大龍蝦……”
這是安立煥回來後,全家吃第一次吃團圓飯。
安立煥對下人很好,讓他們今天一起都上桌吃飯,還讓他們想吃什麼吃什麼,不必拘束。
十五六個人的,圍着一個五米長長圓桌,熱熱鬧鬧的,跟過節一樣。
安立煥坐在最上面的主家位置,池南夕坐在他的下手,另一邊是安清音,安清音右手邊是糖糖。
安立煥的肝不太好,醫生讓他儘量不要飲酒。
可是他今天高興,讓張嫂挑了一瓶家裡最好的酒,開了封,讓每人都喝了點。
安立煥掃了一眼從進門就一言不發的池南夕,臉上有些慍色,別人都高高興興的,就他繃着一張臉,像什麼樣子。
“林初那 丫頭已經有消息了!”
安立煥輕輕呷了一口杯子裡面的酒,皺眉,發出一聲輕嘶。
池南夕心頭一震,看向他:“她在哪?”
安立煥冷哼一聲,沒出息,就爲了個女人,至於嗎?
“有人在A市的鄉下看見過她!”
池南夕蹙眉,A市?她去那裡幹什麼去了?
“能告訴她現在住哪嗎?”池南夕迫切的問。
“不能!”
“外公!”
安立煥放下素白的瓷杯,盯看了他幾秒道:“你應該知道,我此次回國,主要是爲了什麼事情!”
“外公!”池南夕的眉頭蹙的更厲害。
安立煥擺擺手,示意他先別激動,緩緩道:“我知道你一直都不想接手安氏,也知道你不接手,憑着自己的本事照樣可以活的很好,可是阿南,安氏本來就是你們池家的,我讓你繼承我它,算是物歸原主!”
池南夕輕輕搖搖頭:“不行的外公,我爺爺臨終前一再交代……”
“阿南!這一輩子,我已欠你爺爺很多,難道你要我到死也要欠着他嗎?”
安立煥的情緒有些激動,握着酒杯的手,也在微微的顫抖。
安立煥後半生可以說呼風喚雨,要什麼有什麼,如要說他這輩子還有什麼遺憾,那就是沒能讓池南夕的爺爺活着與自己共享富貴。
多年前,池南夕的爺爺池青白,忠厚實誠,待人寬厚。又飽讀詩書,精通音律,在當地是個小有名氣的人物。
池青白與安立
煥以棋結友,一見如故,互爲知音,惺惺相惜。
池青白比安立煥大兩歲,在二十六歲,安立煥二十四歲那年,他們二人同時喜歡上一個女學生。
這個女學生本來心屬池青白,但安立煥卻對她展開瘋狂的追求。
這個女學生家庭貧苦,卻生的一身傲骨,對財大氣粗安立煥的追求一點也不買賬。
安立煥在一次醉酒後,趁着月夜風高,把下學回來的女學生堵在巷子口,強行拖回自己家裡待了一夜。
雖然這個女學生一再跟池青白辯解,那一晚她與安立煥什麼也沒發生。
但是在那麼一個思想守舊的年代,一個沒出閣的女人跟一個血氣方剛的男人待了一晚上,就算沒發生什麼,她的名聲已經被破壞了。
女學生在家庭以及社會背景的壓力下,只好含恨嫁給了安立煥。
這個女學生就是池南夕已故十年的外婆,閨名阿若!
阿若與安立煥結婚後,在一箇中秋節過後,池青白也匆匆忙忙的與鎮上的女人結了婚,他與那個女人之前一次也沒見過。
婚後不久,他與這個女人就生了一個兒子。
這個兒子,就是池南夕的父親。
故事的重點發生在池南夕父親八歲那年。
安立煥經歷的造船廠受到同行排擠,小人陷害,短短一個月之間,蒸蒸日上的企業像是遭遇了龍捲風一樣,轟然倒塌,面臨着關門破產的危機。
那時交通,通訊方面都還很落後,安立煥與池青白各因家不在一個地區,自有了家庭之後,平時就靠書信維持往來,關係的親密度大不如從前。
在一個颳着大風,下着大雨的雨夜,池青白披着一件寬大的雨衣,冒着風雨,踉踉蹌蹌的來到安立煥的家裡。
在微弱的煤油玻璃罩燈下,池青白拿出被風雨浸的有些潮溼房契,地契,家中古董變賣的錢財,平靜得塞進安立煥的手裡,啞着聲音說:“安賢弟,爲兄只能幫你這麼多了!”
安立煥當時驚的說不出話來,雙手緊握着那些可以換來大量錢的契約,溼了眼眶。
池青白卻笑了笑,拍了拍安立煥的肩膀,雲淡風輕的說:“你知道的,我捨不得讓阿若受一丁點的苦!”
這時,安立煥才知道自己錯的多離譜,就因爲自己的一己之私,生生拆散了一對兒愛的刻骨銘心的戀人,給兩人造成了這輩子都不能再彌補的傷害。
後來,安立煥就是用池青白資助的這些錢財,重振旗鼓,東山再起,不到四十歲就成了當地響噹噹的大富豪。
爲了彌補心中對池青白的愧疚,安立煥給他在自己家周邊置備了寬敞的房屋,買了土地,還把本市最大的家酒樓給他經營。
但是池青白婉拒了他好意,說自己在小城住習慣了,不想搬到大城市裡面,嫌鬧,也不好適應。
安立煥過意不去,不想再次失去這個比親兄弟還親的人。
池青白不過來,他便在他家不遠的地方,蓋了一棟二層小樓,比鄰而居。
每逢閒暇節假日,安立煥便會開着大汽車來這裡小住,但是他的妻子阿若,直到死,也一次沒去過!
…………
老一輩的愛恨情仇,池南夕聽父母多少說起過,但他始終不明白,既然自己的爺爺真心愛着自己的外婆,自己的外婆也心屬與他,爲什麼兩人都沒能爭取一下?
故事中
,他們又漏掉了哪些重要情節,隱晦過去沒說呢?
想起往事,安立煥似有諸多感慨,連喝了幾杯酒後,面色有些泛紅,眼神也開始變得迷離。
“你爺爺一定是恨我的,他不說,我也知道……我知道……他一定恨我……”
池南夕按住他欲要拿酒瓶的手,眸色沉了沉:“外公,你不能再喝了!”
安立煥甩開他的手,又給自己倒了一杯,他的手有些抖,酒水灑在杯子外面,暈溼了米白色的桌布。
“我啊,做了壞事,老天爺報應我,報應我膝下無子,報應我若大的家產沒人繼承……風水輪流轉,蒼天饒過誰……”
舉起酒杯,把裡面的酒一口灌下去。
安清音看不下去了,冷着臉走過來,奪了他手裡的酒瓶與酒杯,“想喝回你的加拿大老巢喝去,別在我面前,看着煩!”
阿若去世後,安立煥又娶了一房,是個醫生,平時管安立煥管的特別緊,別說是酒,就是帶酒精的飲料都不讓他沾。
安立煥無奈的搖搖頭,轉向池南夕,苦笑着說:“我的現在,就是你的未來,在家老婆管,出來女兒管,沒有一天是自由的!”
池南夕笑了笑:“外公,你醉了!”
安立煥搖搖晃晃的站起來,拍了拍池南夕的肩膀:“我是人醉,心不醉,阿南啊,別倔了,儘快把安氏接手過去,讓外公臨死之前過幾天清淨日子!”
池南夕笑了笑,沒有答話。
安清音看着自己的父親,皺着眉頭嘆口氣,叫來張嫂,讓她同自己一起扶着安立煥回房休息去了。
剛纔滴酒不沾的池南夕,在安立煥離開後,獨自喝起酒來。
下人也都吃飽了,漸漸的離席,各自回到崗位,該幹什麼幹什麼去了。
安清音送安立煥回來,見池南夕一個人在喝酒,倚着他旁邊的椅子站着,涼涼的說:“剛喝倒一個,你又喝,你們今晚誠心不讓我好過是吧?”
池南夕重新拿了一個乾淨的杯子,往裡面斟滿酒,遞給安清音,自顧自的與她碰了一下杯,輕呷了一口,墨沉的眼睛直逼過去:“阿姨,你告訴我,林初,到底在哪?”
“你外公不是說了嗎?在A市的鄉下!”安清音並沒又喝那杯酒,只是握着。
“具體地址!”
“我不知道!”
“阿姨!”池南夕拔高音量,帶了隱忍。
安清音放下那杯酒,拉了一把椅子坐下,語重心長的說:“阿南,我要是你,我會早早的把安氏的大權握在手裡。只有真正的強者,才能無所顧忌的做自己想做的事!”
“你是說……”池南夕蹙了下眉,眼底有亮光閃過。
安清音笑了笑:“你那麼聰明,應該懂我的話!”
糖糖跟着張嫂玩了一會兒,過來鬧困,安清音拉住她的手,柔聲手:“再困也得洗澡啊,上了小學就是大孩子了,不能不講衛生……”
糖糖哼哼唧唧,不情不願的跟着她往二樓的浴室走去。
這天晚上,池南夕躺在老宅自己的房間裡,想着事情。
他的爺爺池青白臨終前拉着他父親的手說,安家是安家,池家是池家,莫要混了老祖宗的姓氏!
可安清音今天又告訴他,只有真正的強者,纔可以爲所欲爲的掌握自己的一個命運。
遺言在左,命運在右,他該如何抉擇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