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承紫只覺得眼皮很重,周圍的影像模模糊糊,像是隔着一層毛玻璃在看風景。她睜大眼睛,努力看,也只瞧見人影綽綽,來來去去,卻瞧不清他們的面目。
她茫然地站着,腦子裡一片空白。站了許久,她才似乎擊中了精神,能有所思考。
“這是哪裡?”她自言自語。
然後,她四處張望,那些內侍舍人,妃嬪宮女匆匆來去。全都在往一處氣度恢弘的宮殿那邊跑。
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嗎?
她茫然地站在宮殿的一角,那些來來去去的人似乎都瞧不見她似的。
站了好一會兒,她才能繼續思考:他們敢在皇宮哭哭啼啼,莫不是皇帝有什麼不測麼?
“皇帝有什麼不測”這念頭頓時如潔白的閃電劃過腦海,然後記憶紛沓而至。江承紫看着眼前神情哀傷,低低哭泣的宮女舍人麼?頓時害怕起來:莫不是王先生與孫思邈聯手,也沒能解了“朝顏”的至寒之毒麼?
看這皇宮裡的情況,李世民一定已不在了。
這個認知讓江承紫如墜冰窖,渾身涼寒無比,內心也害怕起來。
沒有治好李世民,王先生與劉先生,還有孫思邈會不會被遷怒處死?李世民死了,李承乾能否壓得住?那些平時就蠢蠢欲動窺伺着皇權的權貴們是不是已開始行動,現今天下大亂了?窺伺着大唐富庶的頡利是否已揮軍南下?
江承紫這麼一想,內心的自責如同潮水洶涌。
唉,都是自己先前沒有考慮全面,只想着要徹底搬倒蕭氏,明知水磨亭那邊有問題,明知道他們要用墓黎的這一招對付李世民,自己卻仗勢王景天的醫術鋌而走險。
是呢,若是自己謹慎點,多考慮一點,不鋌而走險。李世民還在,一切就可以從長計議的。
如今改如何是好?
她很是茫然,順着一波哭哭啼啼的宮女往前走。剛轉過拐角,就瞧見李恪茫然地站在欄杆邊,身形蕭索,神情頹唐。
她怯生生地挪步過去,站在他身邊。
“阿紫,你爲什麼要這麼做?無論如何,他也是我的父親。”李恪嘆息着說。
“我,對不起。”她說。
李恪卻並沒有回答她,那神情動作像是根本不知她存在一般。
“阿念?”江承紫喊。
李恪還是扶着欄杆,獨自垂淚,沒有任何反應。
江承紫想:原來,她也看不見自己。
“阿紫,你讓我怎麼面對你?若你早點跟我說細節,我便可避免我父親中毒。你,太任性了。”李恪嘆息着說,爾後雙手掩面蹲身下來,發出受傷的野獸那種低低的哀鳴,掩面的指縫間淚水滾滾而出。
江承紫只覺得那些淚水像是滾燙的鋼水,讓她的心頓時千瘡百孔,疼痛不已。她伸手想**李恪的頭,但他絲毫沒有知覺。
她輕聲說:“對不起,對不起。”
他依舊蹲在地上,抱着頭嗚嗚哭着,哽咽不清地說:“江承紫,你害死了我的父親,你要我怎麼面對你,怎麼面對你?”
江承紫已千瘡百孔的心又化作劫灰。她在旁邊站了一會兒,看着那樣痛苦的李恪,自責如同潮水翻涌。
李恪不想見到自己。因自己一步錯,自己跟他再也不可能了。
李恪此時已停止了哭泣,呆呆地靠在白玉石欄杆旁邊,雙目無神。
她蹲身瞧着他,嗚嗚地哭了一會兒,然後跪在他面前,輕輕地吻了吻他的額頭,低聲說:“對不起,我走了。”
說完,她慢慢地站起身來,沿着來路往前走。她覺得心在被刀慢慢地割着,越發疲憊。到底要走到哪裡去,她也不清楚。於是,她只是向前走着走着,終於走累了。就坐在花園裡的一處花臺邊。
“你好呀?”有清澈陰鷙的聲音說。
她警覺地四處看看,便看到花臺裡,一大叢的美人蕉掩映處,有一朵藍色大碗口花,正是那朝顏。那花居然在微笑。
“咦?你怎麼會在這裡開放呢?這裡不涼寒呀。”江承紫很疑惑地問。
那朵花“噗嗤”一笑,說:“土壤之上,皆可開放呀。不知你們對我有什麼誤解。”
“我不想跟你說話。”江承紫想到李世民就是中了這種花的毒,就不想跟這花說話了。
“喂,我怎麼了我?”那花喊起來。
江承紫掃了它一眼,然後瞧着逐漸升高的日頭,身體越發疲憊。眼前一黑,就在那花圃裡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當她再度醒來時,卻已不在皇宮之中,她睡在日光裡,睡在一塊草木蔥蘢的田地裡,遠處是高大的山,山上樹木茂密,羣鳥起落。
躺在田野青草上的江承紫微微眯着眼,覺得很是愜意,身心也舒暢了不少。
“這地方怎麼有點眼熟?”江承紫自言自語,隨後一下子坐起來,再環顧四周。她忽然愣住了,這不就是她第一發現脖頸上的石頭髮出淡藍的光,開啓那扇門後到達的地方麼?
當時,她在這裡田裡發現了馬鈴薯和紅薯,還將馬鈴薯和紅薯帶了出去。後來,石頭被毀掉,這個空間沒有了,而她獲得了異能。
她以爲那空間是在石頭裡面的。石頭毀掉了,那空間自然不在了。可如今,怎麼又在這裡了呢?
江承紫覺得很是疑惑,不由得站起身來。田野裡依舊草木蔥蘢,紅薯與馬鈴薯還在自顧自地長着。田野不遠處就是山腳,前面的那座山很是巍峨,山上植被茂密,看起來像是原始森林似的。
江承紫記得上一次進入這個空間時,她曾試圖走得更遠一點,但只能走到這田野的邊緣,更遠的地方像是有無形透明的玻璃牆隔着。她只能看着那一座山,但跨不過去。
這一次也會這樣嗎?
江承紫好奇起來,便快步往田野邊緣走。結果走到田野邊緣時,還是怎麼都跨不出去。那一座依舊近在尺咫,卻遠在天涯。
江承紫就站在田野邊緣擡頭仰視那一座山。天是碧藍的,可那一座山的山頂卻瞧不見。
真高呀!
江承紫暗自感嘆。忽然,她瞧見那山林裡有五彩的東西晃動。不一會兒,一羣鳳鳥在山林裡飛出來,翩翩起舞。
江承紫仔細一看,居然全是迷途山看見過的那一羣鳳鳥,白鳳種族裡的呢。
“莫非這地方就是傳說中的崑崙山?”江承紫自語。
那一羣鳳鳥卻像是看見了她似的,朝她這邊飛來,很是好奇地看着她,發出好聽的鳴叫。江承紫的異能僅限於與植物交流無障礙,跟鳥類交談完全屬於小概率幸運事件。比如,她就只能跟說人話的人精鳥雲歌對話,而跟白鳳能進行簡單的意識交流。她歸結爲白鳳畢竟不是平常的鳥兒,是神鳥。可是這一羣白鳳的同族鳳鳥們嘰嘰喳喳一陣子,她卻是一句都聽不懂。
正在這時,樹林裡飛出了白鳳。白鳳瞧見她,立馬飛過來,很是親暱地打招呼。江承紫這會兒聽見白鳳在說:“好久不見。”
江承紫趕緊凝神靜氣,也是笑着打招呼說好久不見,並且詢問白鳳:“這是哪裡?”
白鳳說這是它的家鄉,因它的樣子太奇特,它才搬走的。最近,是它母親誕下小弟妹的時候,它與兄弟姐妹一併回來祝賀。
“哦。這山叫什麼名字?”江承紫繼續問。
“崑崙。”
白鳳平靜的話語炸得江承紫耳朵嗡嗡作響。崑崙,有鳳鳥的崑崙,在神話傳說裡,就是西王母所在之地。
神話傳說裡,西王母住在崑崙的瑤池邊,掌管着長生不老的靈藥。
江承紫對這些長生不老的莫須有靈藥不感興趣,她最感興趣的是《山海經》裡提到的木禾。傳說的章節裡,那時木本的禾苗,上面結着紅色的稻米,人們吃一點點就能飽了。
江承紫在看到鳳鳥們的時候,曾想過等長安的事告一段落,就讓鳳鳥帶她去尋找一下木禾。若是木禾能被尋找到,就可造福百姓,甚至可以遏制住西北部日益嚴重的沙漠化情況。並且能在吃飽飯與砍樹之間找尋到一個平衡點。
因此,她聽聞這眼前的山就是崑崙山時,她唯一想到的就是“木禾”了。
於是,她激動地問:“那,那這山上可有一種樹叫‘木禾’?”
“木禾?”鳳鳥很是疑惑思索了片刻,便很肯定地回答:“沒有叫木禾的。”
江承紫不甘心,又描述了一番。白鳳很是茫然,旁邊一隻金黃色的鳳鳥卻是嘰嘰喳喳地叫起來。白鳳大驚,連忙回答江承紫,說崑崙的西邊有一座平地而起的懸崖高臺,高臺籠罩在雲霧裡,有一片樹木,像是江承紫說的木禾。
“呀,真有的啊。”江承紫高興地喊,隨後又懊惱自己根本就跨不過這一條無形的牆壁。
“我長姐所言,應該是真的。那高臺太高,我自小就離開了崑崙,並沒有親眼見過。”白鳳鳥說。
“嗯。”江承紫點點頭,又試了試,發現還是不能跨過去,只得沮喪地跌坐在田埂上。
白鳳鳥看到她跌坐在哪裡,很是愧疚地說:“我還很弱,也不明白這是什麼,對不起。”
江承紫搖搖頭,說:“沒事。天下的局都是拿來破的,肯定有辦法的。”
白鳳很是同意這看法,正要繼續談話,旁邊的金鳳凰就叫起來,看樣子像是催促白鳳前行。因此,所有的鳳鳥都飛起來了。
“我們要回去看母親了。”白鳳有些不捨。
“去吧。”江承紫揮揮手。
“我去去就回。”白鳳對江承紫說。
“我沒關係,你好好陪你母親。”江承紫說着,又覺得很是疲累,便找了兩塊田埂間的草地躺下。躺下的那一瞬間,她覺得這地真是柔軟暖和,像是自己蘭苑的鵝絨被一樣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