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海林嘴中的白沫越來越多, 彷彿像一條將死的魚,渾身都在劇烈的抽搐。聞訊而來的醫生和護士將他擡上了擔架,一羣白衣大褂的主治醫師便擁入急救室。
“樑將軍, 請您冷靜一點!”那位自稱姓孟的女護士走了過來。
她按着樑鳳成的肩膀道:“將軍, 聶先生不會有事的, 請您冷靜一些!”
她見樑鳳成將頭埋在雙肩之下, 整個身體都在發抖, 便走了過來。樑鳳成突然擡起頭,只是那一瞬,她便看到了這個男子眼中濃烈的絕望。
但是那只是他眼神裡的絕望。他帶着一點沙啞和剛睡醒時的朦朧道:“如果你很害怕的時候, 你會怎麼辦?”
護士深思了一下,道:“我媽媽說過, 如果一個人害怕的話, 想一想最壞的結果。如果你連最壞的結果都想到了, 你就是沒都不怕了。”
“最壞的結果?”樑鳳成喃喃自語幾下,道:“最壞的結果不過是, 他死了,我卻還沒來得及告訴他……我愛他……”
護士愣了愣,既吃驚又惶恐的望着樑鳳成。男人與男人之間的愛?她不敢想,但她可以肯定這次,這位將軍說的一定是實話。他的眼裡, 現在幾乎已經藏不住任何情緒。
那護士剛想說什麼, 突然就見眼前的門簾被掀開, 幾個醫生走了出來。
“樑將軍, 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不知道……”
主治醫師還未說完, 樑鳳成便道:“好的那一個。告訴我好消息。”
“好消息是,聶先生已經醒過來了。”
樑鳳成剛扶住門把手, 要走進去時,便聽得那醫生道:“壞消息是,他還沒有完全甦醒。”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他的身體確實是醒過來。他可以睜開眼,可以簡單的動作。但是他的記憶,他的感覺,他的知覺,卻還是沉睡的。”
“樑將軍,我們已盡力了。”醫生攤開手,無奈道:“現在戰事緊俏,醫用物資和器械都無法及時更新。我們用的大多還是一年前的設備,如果樑將軍您救人心切,也許可以將聶先生送到美國,接受先進的國際治療方法。”
樑鳳成微微頷首,像是點了點頭,又像是沒有反應。他大概是習慣了相信自己,所以很難再去相信一個除自己以外的人。
那醫生又道:“樑將軍……有些話我還是要提醒您……”
“你說吧。”樑鳳成似是有些急切。
“聶先生的體質偏弱,他現在之所以能堅持下來,靠得是最後那一口氣。所以……如果您不想再讓他面臨危險,就要保持平和的心態……切記……不能刺激他……”
樑鳳成點了點頭,便走進了急救室。
他一眼看到呆呆的坐在牀上的聶海林,面色蒼白,彷彿剛從墳墓裡走出來。
聶海林的身體僵直,雙手安靜的放在雙腿上,背靠着豎起的枕頭。樑鳳成身後的主治醫師便道:“他醒來之後,就一直是這個姿勢。”
樑鳳成彷彿是沒有聽到這話,他走過去,輕輕坐下來,俯身道:“海林,你可把我嚇死了。”
聶海林沒有絲毫的反應。
樑鳳成又道:“你嚇我不要緊,但是開玩笑也該有個盡頭。你知道我的耐性不高。”
聶海林的手指彷彿是抽動了一下,卻還是僵直的伸長,擺在腿上。
“如果你現在能開口說話,我可以答應你一個要求。任何要求,我都可以考慮。”
聶海林的眼珠子彷彿是轉了一下,但樑鳳成沒有看清楚,因此他也不敢斷定聶海林已經對自己的話有了反應。
“海林,毛子琛死了。”
聶海林一動不動。
樑鳳成突然提高了聲音,“杜其聲沒有死。”
他一邊慢慢靠近聶海林那張慘白的臉,一邊貼近了聶海林睜大的瞳孔道:“他就在你隔壁的病房裡。”
“雖然沒有死,但是已經燒成了重傷,只剩最後一口氣。”
樑鳳成幽幽的道:“如果你現在不醒過來,不抓緊時間去見他最後一面,也許明天他就死了。”
聶海林依然呆愣着,彷彿一尊石像,雖然他的眼睛是明亮的,身上還有微熱的溫度,但是,他似乎已經不能對任何事再有反應。
樑鳳成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氣,他道:“你先休息。我知道你累了,我晚上再來看你。”
樑鳳成背對着聶海林走出房門,突然又回過頭來。
他似乎是想捕捉到什麼,但聶海林那毫無知覺的面孔讓他失望至極。
他一聲不吭關了房門。
就在他關門那一霎,一滴眼淚突然從聶海林的眸子裡滑下來,清亮的像透明的海水。
那眼淚越涌越多,一顆一顆不要命似的從他的眸子裡滾出來。
他的嘴脣緊閉着,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淚水如同一片微型的海洋,蔓延上聶海林的臉。
彷彿是一輩子的淚水,就在這一刻流乾了,又流盡了。
如果聶海林能夠扭頭,他就可以看到已經走出病房的樑鳳成站在窗外,雖然隔着一層百葉窗,他依然可以看見那一臉的淚水。
樑鳳成輕輕的苦笑了一下。
“我們都是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