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市最大的醫院——聖瑪麗安醫院門口,端坐着兩個年輕人。站在大門前廳裡值班的護士蘇珍不時瞟向其中那位少年,像是被他的外貌吸引了,兩眼泛着亮光。
她在這醫院工作了近八年,頭一次看到這麼好看的少年人。他和他身旁的女孩已經坐在石板臺階上一夜了。天剛剛亮,風帶着露水的味道,少年醒了,他把自己的大褂子批在女孩子的身上,目不轉睛的看着對方。
這一幕看起來甚是感人,除去少年腿上醜陋的疤痕,一切都顯得唯美,像一幅色彩低調的油畫。蘇珍感嘆不已——她要是再晚生幾年,說不定也會碰到這般美妙的愛情。
她正嘆着氣,偶一擡頭,看見一輛黑色的凱迪拉克停在醫院門口。什麼樣名牌的車她都看得多了,但是這車的款式她卻從未見過——車身細長,車門黑亮亮的能照人。
如果說這輛豪車是一道風景,那麼從車上走下這人倒更是一道絕色景緻。一個高個子的青年將自己修長的腿放在地上,他的姿勢有一點不協調,像是身體有些不穩,但這並不影響他的魅力。
蘇珍是個喜新厭舊的人,她馬上將自己的注意力轉移到那位向大門口走來的青年身上。這人個子高,穿着一身羊絨大衣,一條灰藍格子圍巾自然的搭在脖頸上,鬆垮垮的垂下來。一身打扮看上去極具異國風情,特別是青年眸子裡淡淡的藍灰色,真像油畫裡走出來的希臘美男子。
但是跟在青年身後的男子,看着就真是一般的毫無趣味了。唯一的特點是臉部瘦削,像是被兩把大剪刀剪過,留下兩頰深陷進去的凹痕。他和身旁的一個相貌英武的長者正說着話,神色十分恭敬。
樑鳳成因爲身體不適,臉上便沒什麼好表情。他走到阿情面前,冷冰冰的開口道:“你的能耐可真是夠大的,在這石板上冰了一夜,還是死不了……”他是出了名的毒蛇嘴,舌頭上跟長了刺似的。
阿情扯着嘴,尷尬的笑了笑。他也不知道該回答什麼,索性不去接樑鳳成的話。昨天他們的“計謀”並不順利,他現在倒怕見到他。
沈君蘭原本困頓的睡着了,聽見有人說話,她又醒了過來。一夜的憂慮,造就了兩圈大黑眼。她面上疲憊,模樣比昨天樑鳳成看見時差了一大截。他看着她就跟看了活鬼似的,連忙把視線移到阿情身上。
沈則霜迫不及待的迎上去:“你們倆傻啊!這麼冷的天,睡在這種地方,也不知道換了暖和一點的地?”
沈君蘭白了他一眼,她一向懶得同自己的哥哥爭辯。有理說不清。“你倒是行!半夜去找欠債的,找了一夜纔回來……”
沈則霜低着頭,表示自己很無辜。昨夜樑宵德吩咐他去大廳裡等着,他自己困得睡着了,一覺醒來已是天明。結果樑宵德硬是拉着他在國際飯店吃了一頓豐盛的早飯才趕過來。他本來想拒絕,但一見滿桌的佳餚,身體就跟不上意識,直接“棄械投降”。
“小姑娘,你說的對。這是人命攸關的事,我們遲到了,確實該說。”樑宵德走過來,沈則霜立刻給他讓開路,他看了一眼沈君蘭,又看了眼阿情。這沈君蘭和沈則霜還真是像,但是這阿情……長的雖然眉清目秀,但五官中透着一股陰氣,讓他想起了一個遙遠的影子……
沈則霜覆在沈君蘭耳邊,把事情的原委告訴了她,免得她瞪大了眼睛望着樑宵德。沈則霜表達能力差,說的顛三倒四,幸好沈君蘭聰明,總能馬上領悟他的意思。
“則霜,先領着你弟弟去找大夫。這家醫院有個張大夫是我的朋友,你直接跟他報我的名字。現在,先治好你弟弟的傷勢要緊。”樑宵德發了話,他見了阿情的傷勢,真佩服這位十幾歲的少年來。華南三軍軍隊裡的優秀軍官,有些甚至都忍不住要抱怨一點兒小傷,像受不得苦的小媳婦兒。但這個少年臉上的神色淡淡的,彷彿一切都跟他不相干似的。
沈則霜立刻行動起來,他想去拉阿情起身。但這石板臺階打滑,阿情的胳膊麻了,使不上力。沈君蘭也累了,幫不上忙。沈則霜急着歪着嘴巴,恨不得自己再長的高壯些。
樑鳳成冷眼看了一會兒,實在看不下去。他用頗爲不耐的語氣道:“算了,我來吧。”
沈則霜來不及拒絕,阿情就被樑鳳成一把抱住。他用了橫抱式,阿情的身材小,窩在他懷裡像只貓。這讓沈則霜惱羞成怒,他從沒覺得自己如此丟人現眼。
沈君蘭看着他的眼神分明在說,你一向都很丟人現眼。
樑鳳成身上有股暗香,阿情說不出這感覺。他只覺得自己輕飄飄的,頭一次這麼緊張,他倒不是擔心自己掉下去,相反,樑鳳成的一手牢牢地抓着他肩,另一手箍住他的膝蓋窩。
樑鳳成感到這男孩子乖巧的躺在自己雙手上,連動都不敢動。他像抱着一具屍體……但他眼角的餘光又瞟到阿情微紅的臉。
難道,這人是在害羞?
樑鳳成不由得笑了,雖然還是一股嘲諷的意味,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嘴角的那一抹弧度,隱約露出點溫度。
樑宵德比任何人都更早捕捉到這一抹短促的微笑。他並不吃驚,反倒覺得這是意料之中的事,他生命有五年以上的時間都是在研究樑鳳成的表情,算起來,還真是半個專家。想到此,他覺得自己對樑鳳成也太有心了。有心的人不一定會有好報。
阿情的腿上的傷口時不時擦到樑鳳成的衣物,隨着傷口再次裂開,血絲溢出來。他猶豫着要不要告訴他,但他的意識顯然已經跟不上他的身體。還沒開口,他就昏倒過去。嘴裡還在念唸叨叨的說:“衣服、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