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聶海林開口說了話之後, 他的話也漸漸變多了,從“我要”發展到“我不要”、“我不願”、“我不想”,但他說的最多的仍然是“我要”這兩個字。
他就像個剛剛長大的孩子, 看到什麼都要摸一下、揣測一下, 然後對樑鳳成笑一下, 弄得對方手足無措。樑鳳成派了好幾個勤務官跟在聶海林身邊, “你們要好好照顧小少爺!”
那幾個勤務兵雖然不是什麼貪生怕死的, 但也對樑鳳成這威脅的口氣感到惶恐。於是樑公館裡常常出現這樣的局面——幾個穿着軍裝的長身漢子圍着一個青年,紛紛拿着各式的小玩意,“小少爺, 您看這是德州的陶瓷,聽說連萬歲爺都喜歡玩這個, 皇帝們寵愛的寶貝呢……”
“小少爺, 您要不看看這塊玉?這是我的一個朋友從賓州城帶過來的。”
這幾位勤務兵當真是使勁了吃奶的力氣, 勸說這位小少爺張嘴說說話,至少您得給個反應。
但是這位小少爺就是像一個不開竅的悶葫蘆, 將臉埋在棉襖裡,露出一雙深色的眸子。
隔了好半天,他才終於擡了擡手,指了指那塊所謂的從賓州城帶回來的玉佩。
“我要……”
聶海林不緊不慢的說了這兩個字,那個伸長了胳膊的勤務兵這才誠惶誠恐的遞上了玉佩, 道:“小少爺, 您總算開口了!”
聶海林接過來, 對着微弱的陽光比了比, 像是不太滿意, 隨意向空中一拋。
那勤務兵嚇得像一個傻子一樣,立馬撲騰過去, 在玉佩快要落地那一刻順勢接住。
“我的小祖宗,這玩意可扔不得啊……”
他把玉佩拾起來,自己摸了摸光潔的表面,嘆了口氣。
其他幾個勤務兵則鐵青着臉看着他,因爲聶海林已經閉上了眼。
果然,無論後來這幾個人鬧出什麼樣的動靜,聶海林都沒有了反應。
於是這幾個勤務兵都十分苦惱的退出了房間。
“八成是將軍不在了,又開鬧了……”
正說着,就聽見一串腳步聲,大門也被打開了。
樑鳳成鐵青着臉,脫了軍帽歪斜着拿在手裡,見了他們道:“你們幾個站着做什麼?”
幾個勤務兵便委屈的說:“將軍,小少爺又開始鬧脾氣了。”
樑鳳成那張鐵青的臉看起來彷彿更少了顏色,“你們是怎麼做事的!一羣廢物!滾!”
幾個人被他這麼驚天動地的吼了一句,都紛紛閃躲着避開。
樑鳳成自己上了樓拉開房門,“砰”的一聲關上。
他坐下來,看着依舊閉着眼睛的聶海林,這才稍稍放鬆了臉色。但下身的疼痛讓他有種說不出的難受,於是那看向聶海林的臉色裡多了一絲緊張。
“杜其聲的喪事已經辦了,靈堂設在了杜氏洋館。我已經派人送了一副金雕花圈,署名是聶海林。”
聶海林仍是閉着眼,也不說話。
“最近日本人已經打過來,北線的戰事十分緊張。前幾天海水那邊的軍艦也有一艘被襲擊了,日本人這次恐怕是準備大幹一場了。”樑鳳成突然嘆了口氣,道:“太平日子馬上就結束了。”
他見聶海林還是不理他,便自言自語道:“這幾天,我一直在駐地忙着轉移物資。老蔣的‘攘外必先安內’政策已經開始全面施行。過幾天我要帶兵去安徽,支援那裡的剿匪工作。”
“我知道你對我不滿意,嫌我陪你的時間少了。”樑鳳成頓了頓,又道:“但是你不能天天這麼胡來。”
他突然提高了嗓子道:“我受不住!”
就在樑鳳成以爲聶海林毫無反應,要轉身退走的時候,聶海林卻突然伸手,扯住他的袖子。
“你說……老蔣派你去安徽?真的假的?”
樑鳳成轉過臉來,冷冷清清的笑道:“我還以爲你除了‘我要’,就不會說別的話了。海林,你這是轉性了!”
聶海林咳嗽了兩聲,道:“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樑鳳成悠然笑了,道:“要我回答你的問題不是不可以,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聶海林一本正經的問道:“什麼條件?”
樑鳳成湊近了他的耳朵輕聲道:“每天晚上都被你幹,我他媽的都累死了,今晚換我在上面、你在下面。”
聶海林想都沒想道:“可以。”
樑鳳成這才正兒八經的對他道:“廢話,當然是真的,老蔣已經下了令。我的部隊都接受了整編,現在改了名字,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他又轉而問道:“您今天是怎麼突然轉性了,不裝傻了?”
聶海林半天才道:“我累了……”
他又說:“整天看你像個老媽子忙裡忙外,看得我累了……”然後他就站起身,將頭從棉襖裡鑽出來道:“你去安徽我陪你去,那兒我熟悉。”
樑鳳成就像看怪物一樣看着他,聶海林道:“怎麼了?”
“唔,沒什麼,我發現你又長高了……”
聶海林白了樑鳳成一眼。
“喲,你那是什麼眼神?”
“怪你反應慢!”
樑鳳成便把帽子搭到頭上,道:“今晚我有個約會,你去不去?”
聶海林冷着鼻子道:“你的約會,與我有什麼相干……”
樑鳳成道:“是別人我當然不告訴你,但是這個人對你來說也許至關重要。今晚我約的是你住院期間一直照顧你的那個護士,你病好了,該感謝人家纔是。”
聶海林撲騰着說:“放屁,我的病還沒有好。”
“看你那麼有精神,這病沒好纔怪呢……”
聶海林盯了樑鳳成半晌,才道:“今晚什麼時候,哪個地方?”
“你不是說不去嚒?”
“我改主意了……”
樑鳳成呵呵笑了,“那就好,你一定不會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