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覺得肖安是一個超出我預料的人,很多很多時候都這樣覺得——比如現在。
我正在送他回家。
實際上,他看起來很正常很健康,完全沒有發過病的跡象,也完全不需要人護送……這讓我有一種受騙的挫敗感。
“你看起來真是完全沒事了啊……”我苦笑着看他接過我的書包。
“我剛纔就說過沒事了。不過你要送我,我是絕對不會拒絕的。”他笑容滿面地聳肩,眼底的光芒有些狡黠“機會難得……”
我有些無語,決定還是最後爭論一下“你就不怕我回家晚了有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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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倒是個問題……”肖安慢吞吞地往前走“但說出口的話,你會故意反悔麼?”
我沉默了。
“不會的對麼。”他的眼睛漂亮,眼線很長,微笑起來總是給人感覺特別柔和“所以你還是得送我到家。不過爲了你的安全,我會到家以後再把你送回去。”
說話間已經到了他家的樓下。我推着自行車停下來“……不用了。你上樓去吧。”
他溫柔地微笑着看着我,聲音慢條斯理“不行,我要爲你的安全負責。走吧,我送你回去。”
我額角不由自主地抽了一下,沉默地看着他。
他沉默地微笑。
我皺了一下眉,決定還是不要和他做口頭上的糾纏。我推着車快速轉身向回家的方向走去,然而走了才幾步,就發現他跟了上來。我頓了一下,只能停了下來。見我挑着眉看他,肖安歪了一下腦袋,很無辜。
我深吸一口氣,騰地跳上自行車,飛快地向回家的反向騎去。
“喂——你不想知道學校的事情啦?”身後遙遙傳來他帶笑的聲音。
‘吱——’自行車剎車發出清晰的摩擦聲,我的手死死地捏着剎車,青筋微微跳了一下。他慢慢從後面走來,我大力捏着車閘吐出一口氣“明天說吧,我回家要晚了。”
“但你一個女生,爲了送我這麼晚回家。我總要爲你的安全負責。”肖安的視線在我捏閘的手上停頓了一下,笑眯眯地看着我。“如果怕回家晚,我可以載你。”
“我不習慣被人載。”我僵硬地回答,在心裡希望他能更知趣點。
“那你也可以載我。”他的笑容絲毫不減。
“我載不動。”我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好吧。”肖安妥協地嘆了口氣,一臉認命的表情“那至少讓我送你到逾明街,如果你答應了,我就再回答你一個額外的問題。
我頓了一下,鬆開握閘的手,從車上下來“……走吧。”
他幫我推着車慢慢往前走,我怒火微微消下來些,卻不打算先開口。
走過一盞盞的路燈,光線時明時暗。肖安低眉順目地走在我旁邊,但我總覺得……他似乎在笑。“其實我只是想和你一起走走、聊聊天而已。就像老朋友那樣……你好像總是對我很防備,我想和你更親近一點,不然等迷失靈的事結束了,我沒有理由送你出學校,你就會把我當陌生人了。”
他的聲音很輕,似乎帶着淡淡失落意味。我愣了一下,直覺地想要反駁,卻什麼也沒有說。
實際上,我的確沒有立場反駁他。一直以來我都對‘那些東西’很排斥,這件事結束後,我肯定會希望自己和他不要再有來往。而且,我也的確會這樣幹。
但這樣被他直接說出來,我卻忽然覺得……有些內疚。
肖安淡淡地看了我眼,卻忽然轉移了話題“嗯,至於學校的事……我記得我以前告訴過你,那個迷失靈是在一年前出現的。”
我壓下自己心底輕微的愧疚,淡淡應了一聲表示肯定。
“那年,有新的標本送到學校。博物館迷失靈特別多,可能是那時候粘在標本、車上或者運輸人員的身上過來的;也許它是捨不得某一個標本纔跟過來的也說不定……它本來應該和那些標本一塊被送到標本室中,但實驗樓下有八卦陣,它被攔在了外面,怎樣也進不去。”肖安輕輕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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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它只能在校門口——那個和實驗樓最近的地方,來回徘徊,無法離去。”肖安低垂着眼看着車輪下的陰影,以一種悠悠的口氣說道:
“那時候它很弱,連歌聲也沒人能聽到,實驗樓的八卦使得沒有東西能夠逃出來,只有散出的少許怨氣,能讓它稍微變強一點…碰巧前段時間,海洋博物館新到了海豚,於是又有一些標本被送到學校來了。那天我和班上幾個同學奉命去校門口幫忙,有個同學在搬動的時候一不小心摔了一個箱子,裡面就有幾隻束縛靈跑了出來。迷失靈是沒有攻擊力的,但加上束縛靈就不一樣了。他們集結在了校門口,力量越來越強大,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我怔了怔“有辦法消去它的怨氣麼?”
肖安微微笑了起來“迷失靈是沒有怨氣的,只是爲了願望而留在這裡,它只想完成願望,並沒有害人的意思。而束縛靈是沒有思維的,它也不會害人…只是被迷失靈困住了借用力量而已。”
“那……怎麼辦?”
“嗯,有兩個辦法。”肖安說得風輕雲淡“學校不會不管的,我表哥說他們覺得可能是風水問題,馬上就會把校門重修,大概會用避邪的東西把它們鎮壓下去,就再無法作亂了。不過迷失靈在實現願望以前不會放掉那些人,他們會永遠地睡下去。”
我不由自主地皺了一下眉“那還有一個辦法呢?”
“還有一個辦法…呵,不過那是沒法實現的。”肖安嘲笑地牽動嘴角“找人去和迷失靈交流,弄清迷失靈想要的東西,幫它實現了願望,它就會放掉那些人和束縛靈,然後就什麼事都沒了。”
頓了頓,肖安繼續說了下去“至於博物館……那些迷失靈最大的願望大概是讓博物館關門吧。嗯,它們還會繼續鬧下去的。現在博物館的情況,比報紙上報道的不知道嚴重多少倍,等再過幾天……它也只能關門了。”
“那也就是說……博物館昏迷的人會醒,學校門口昏迷的人就——”我震驚地看着肖安。
“是的。就永遠醒不過來了。”肖安的聲音在夜風中微微有些清冷,語氣中絲毫沒有玩笑的成分。
“不是還可以和迷失靈交流麼?爲什麼不行?”我詫異地問。
“因爲不會有人去。進去的人……都醒不來了。”肖安的脣角勾起一個細微的弧度。“你對這些人倒是很關心呢。”
他在笑,但那種笑異常清冷,這個樣子,竟讓我有種遍體生寒的感覺。“你……你可以進去麼?”直覺地,我問了出來。
肖安仍然在笑,但幽黑的眼底卻似乎並沒有笑意。他擡起手看着自己的手心。他的手指修長優美,在冷淡的燈光下指尖彷彿隱隱透明,猶如漂亮的暖玉“嗯,我可以。但這些事情和我無關,我不會去的。”他的聲音平靜無波,沒有帶任何感情。
我震驚地看着他,思維停頓了一霎那,一種莫名的憤怒和失望的情緒涌上了心口。然而隨即而來的,確是一種迷茫的,讓我自己也不解的情緒。
也許我這段時間以來我都直覺他是一個這樣的人:有點陰晴不定、有點麻煩、有點惹人煩,但卻是一個在別人需要的時候會主動出現的人——也就是,是一個好人。
然而現在,我看着他平靜無波臉,我卻忽然意識到……我也許完全不瞭解他,也許他根本和我的認識相反也說不定……這種感覺,讓我有點失望。
“逾明街到了喔。”停下了腳步,肖安推着車微笑着看着我,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我已經變了臉色“我答應過回答你一個額外的問題,你問吧。”
“你——”我情緒複雜地看着他,他保持着那個微笑,略微蒼白的臉在燈光下猶如細瓷一般華麗美好。我想問的問題有無數個,剎那間,我的思緒千迴百轉,最後問出的,確是一個我原本並不想問的問題:“你——你究竟是什麼東西?”
在聽到我問題的瞬間,肖安的臉褪盡了血色。他的臉色難看得讓人心驚。那片刻,我幾乎懷疑他的心臟病發作了。過了一會,他垂下眼睫淡淡地笑了“啊……真沒想到你會問這個。我……是鬼胎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