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裡的夜晚,寒冷而漫長。
在村民們期盼眼神的目送下,這支臨時拼湊起來的小隊舉着從磨坊主那兒借來的火把,踏入了龐貝村外那片被當地人稱爲“黑林”的禁地。
濃密的針葉林遮蔽了天穹,慘白的月光被切割得支離破碎,只能在厚厚的積雪上投下斑駁而詭異的重影。
四周靜得出奇,只剩下腳踏在雪地上發出的“咯吱”聲,以及火把偶爾爆出的“噼啪”輕響。
菲尼克和他的同伴們顯然是第一次在夜晚執行如此危險的任務,而這個勇敢的小夥子已經開始後悔當時那個輕率的邀請了。
“一整天……那孩子肯定死了。”巴雷特壓低聲音講了一句。
“別這麼說,萬一還有救呢?”里奧低聲說道。
“不管有沒有救,總得試一試……那畢竟是委託人唯一的兒子。”說到這裡的時候,菲尼克忽然沉默了一瞬。
唯一的兒子……
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這幾天他不止一次思考,自己離開父母,背井離鄉,爲夢想賭上一切是否值得。
這趟旅途已經快結束了,但他們四個人裡,到目前爲止也只有伊拉拉真正成功釋放過魔法。
而他只是把法師塔的名冊背熟了。
或許……
他其實並沒有成爲魔法師的天賦,他也並不比周圍的人特殊。
不過無論如何,眼下的任務是最重要的。
菲尼克做了個深呼吸,努力打起精神。
巴雷特走在他的旁邊,兩人一個手持劍盾,一個緊握戰錘,神情高度緊張,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獵人里奧的弓弦早已拉開一半,警惕的目光如同鷹隼,不斷掃視着火光無法觸及的黑暗邊緣。
至於伊拉拉,則是緊緊跟在後面,手裡攥着一支刻着符文的護符,小臉在火光下因恐懼而顯得格外蒼白。
火把的光芒只能在無邊的黑暗中撐開一小片脆弱的橙色區域,而那更遠處的、深不見底的幽暗,彷彿有無數雙貪婪的眼睛正在窺視。
與這四位年輕人的緊張截然相反,科林先生一行則顯得過分輕鬆了。
羅炎走在隊伍的中間,表情輕鬆得彷彿不是在追蹤亡靈,而是在自家的後花園散步。
至於莎拉,則無聲無息地跟在他身旁,就像他的影子一樣。
她沒有多餘的動作,淡漠的表情無動於衷,而那雙銳利的豎瞳,卻早已將周圍的一切動靜收入眼底。
被她穩穩抱在懷裡的塔芙,則將自己的小腦袋從斗篷裡探了出來,鼻翼不停地翕動着。
她對那些凡人恐懼的危險毫不在意,只是好奇地嗅着空氣中那股獨屬於亡靈的、冰冷而腐朽的氣息。
一行人沿着亡靈在雪地上留下的痕跡——那不自然的拖拽印記與散落的獸骨,謹慎地向着森林深處深入。
“等等!”走在前面的里奧突然壓低身子,舉手示意隊伍停下。
他指着前方一棵橡樹下的一片陰影,聲音乾澀地說道。
“你們看那裡。”
衆人湊上前,火光照亮了那片區域,只見一頭死去的野狼倒在雪地裡。
它的身體保持着掙扎的姿態,皮毛完整,身上沒有任何傷口。但它的血肉卻詭異地乾癟了下去,彷彿全身的生命力都被某種看不見的東西瞬間抽乾,只留下一具空洞的軀殼。
這絕不是獵人或者魔獸乾的!
一種源於未知的寒意,順着菲尼克四人的脊椎向上攀升,令他們感到一陣手腳冰涼。
“這不像是單純的亡靈法師在施法,更像是……巫妖的法術。”羅炎饒有興趣地端詳着地上的屍體。
菲尼克嚥了口唾沫,緊張地說道。
“您見過?”
羅炎點了下頭,言簡意賅說道。
“嗯……在旅途中遇到過。不過別擔心,也未必就是巫妖,或許只是比較邪門兒的巫師而已。”
雖然他的這句話沒有包含任何信息量,但還是讓四個神經緊繃的年輕人鬆了口氣。
至少……
他們之中有人對付過亡靈法師。
重振了士氣,一行人繼續前進。
沿着雪地上斷斷續續的動物毛髮和已經凝固成暗褐色的血跡,他們在林中穿行了約莫半個小時。
最終,那些歪歪扭扭的痕跡,將他們從茂密的叢林引到了一片相對開闊的區域。
這裡似乎是一座荒廢已久的伐木場。
幾棟木屋已經垮塌了一半,被厚厚的積雪幾乎埋住。生了鏽的鋸子和斧頭被隨意地丟棄在角落,與腐爛的木樁凍結在一起……一切都透着一股被時間遺忘的死寂。
而他們追蹤了一路的痕跡,就在這片空地的正中央,戛然而止。
羅炎瞧了周圍一眼,嘴角忽然翹起一絲淡淡的笑意。
如他一早就猜到的,這龐貝村的村民們可憐歸可憐,卻也不是什麼老實巴交的人。
這伐木場不是第一天丟的,而他們顯然知道這亡靈法師是誰,又知道它藏在哪裡,以及實力如何。
然而那些人一句話也沒說,只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並催促着自己一行去救人。
他們確實被不作爲的領主逼急了不假,但如果不是自己在這兒,這四個小夥子大概已經死了。
不管他們是白天來,還是晚上來。
“不對勁,”獵人里奧握緊了手中的長弓,聲音乾澀,“這裡太安靜了……就好像……”
巴雷特嚥了口唾沫,試探着問出了里奧已經涌到嘴邊的話。
“……你想說是陷阱?”
伊拉拉臉色蒼白,腿肚子發軟。
“我們……要不先回去吧,我感覺白天來會更好……”
說到後面,她的聲音完全走了音,就像受到驚嚇的松鼠一樣。
莎拉淡漠地看了交流着廢話的三人一眼。
現在才意識到麼?
就在伊拉拉話音落下的瞬間,異變陡然生出!
彷彿是爲了印證巴雷特的猜想一樣,周圍濃得化不開的夜幕中,忽然亮起了一雙慘綠色的光點。
緊接着——
是第二雙,第三雙……
眨眼之間,數以百計燃燒着的綠芒從四面八方亮起,如同一張由怨毒構成的天羅地網,將這片小小的空地徹底封鎖!
“咯……咯吱……”
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聲從四面八方傳來,隨之而來的還有刀劍刮擦着雪地的聲響!
伴隨着這陣悉悉索索的動靜,上百具形態各異的亡靈從黑暗的樹林後、從倒塌的木屋陰影裡,搖搖晃晃地走了出來。
那一具具骸骨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風的包圍圈,切斷了衆人所有的退路,幽綠色的魂火中燃燒着對活人的仇恨,對血肉的渴望!
憑什麼——
這些傢伙能人模狗樣地站着,而它們卻只能在無盡的折磨中忍受着痛苦與煎熬!
負面的氣息與本能驅使着它們前進。
這份痛苦——
它們要讓他們也來嚐嚐!
看着那恐怖猙獰的景象,四個年輕人臉上血色盡失。然而對於在地獄長大的羅炎來說,這卻是再尋常不過的風景了。
“動手!別讓它們靠近!”菲尼克的聲音因恐懼而有些變形,但他還是強迫自己舉起了劍。
里奧第一個做出反應,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顫抖,將箭矢對準了一具走在最前面的骷髏戰士。
“嗖!”
箭矢精準地射出,卻並未像他預想中那樣洞穿顱骨。
那支箭矢“當”的一聲,從骷髏空洞的肋骨縫隙中穿了過去,徒勞地釘在了遠處的樹幹上,而那具骷髏戰士甚至沒有絲毫停頓。
“老子跟你拼了!!!”
巴雷特怒吼一聲,主動迎了上去。
他手中的戰錘灌注了鐵匠之子全部的力氣,狠狠地砸在另一具骷髏的胸口,將其砸得四分五裂!
然而,這短暫的勝利沒有帶來任何喘息之機。
他剛剛砸碎一具,旁邊立刻就有兩具新的亡靈圍了上來,揮舞着骨刃,逼得他連連後退。
“火……火焰……快!”菲尼克對着身後的伊拉拉喊道。
伊拉拉緊閉着雙眼,嘴脣快速地翕動着,她能感覺到體內的魔力在涌動,卻始終無法將它們塑造成型。在極度的恐懼之下,她腦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後一個念頭——
“火,火焰爲名——現於我手!”她猛地睜開眼,用盡全力喊出了繁瑣且晦澀的咒語。
奇蹟發生了!
一團小小的火苗,真的在她掌心凝聚成形!
她甚至來不及爲自己又一次成功施法而高興,便慌亂地將這團火苗推了出去。
然而,那火焰還是太渺小了。
與其說是那是火球,倒不如說是一撮被風一吹就會熄滅的火星,搖搖晃晃地飛向一具骷髏。
“噗。”
火苗撞在冰冷的顱骨上,瞬間碎裂成幾點火星,消融在無邊的寒夜裡。那具骷髏只是晃了晃腦袋,便繼續邁着沉重的步伐逼近。
伊拉拉臉上的最後一絲血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徹底的絕望。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氛圍中,如潮水一般涌來的亡靈忽然停下了。
它們不再向前逼近,而是如退卻的洪流,向兩側分開,爲它們的主人讓出了一條路來。
一道瘦削的身影,沿着歪歪扭扭的道路走了過來。
她穿着一件破爛不堪的法師袍,枯槁的頭髮如同雜草。她不緊不慢地走上一塊高聳的、積滿了雪的岩石,如同登上自己王座的國王,居高臨下地俯視着身陷囹圄的獵物們。
羅炎注意到,那是一張屬於少女的清秀面容,然而那雙眼睛卻如行將就木的老婦人一般渾濁。
在那雙綠色的瞳孔深處,燃燒着幾乎要溢出的瘋狂與怨毒。而詭異的是,她的嘴巴卻在笑着。
包圍圈中,菲尼克強行壓下心頭的恐懼,將劍護在身前,壯着膽子朝岩石上的身影喝道。
“你是……什麼人!”
聽到他出言不遜的質問,那瘦削的身影非但沒有動怒,反而發出了一聲輕笑。
她提起那破爛法師袍的裙襬,優雅地行了一個標準而又帶着一絲詭異僵硬的淑女禮。
“赫卡傑林,”她微笑着自我介紹,聲音輕的像幽靈,“或者,你們可以稱呼我爲‘綠牙’。”
“我們是來找回龐貝村的孩子的!”巴雷特沉聲怒吼,手中的戰錘握得更緊了。“孩子?”赫卡傑林輕輕笑了一聲,輕描淡寫地說道,“我看你們就像是孩子……你們來這兒找誰?自己嗎?”
“那你可小看我們了,”里奧冷冷一笑,虛張聲勢地說道,“站在你面前的可不是一般的冒險者,而是未來的法師大人。識相的就趕緊——”
“原來如此……你們是去學邦考試的?”
赫卡傑林饒有興致地打量着里奧,又看向了他身旁的衆人,臉上的笑容忽然更愉快了,就像撿到了寶貝似的。
不等菲尼克等人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她突然發出了一陣“咯咯咯”的笑聲,那神經質的聲音寫滿了嘲弄與癲狂。
“又是一羣去學邦考試的小麻雀……真可愛,讓我想到了我年輕的時候,啊……真是懷念。”
她的聲音毫無徵兆地變得低沉沙啞,彷彿有另一個人在通過她的喉嚨說話,充滿了刻骨的怨恨。
“讓我猜猜,你們之中有多少個天才?一個?兩個?還是六個人都是?咯咯咯……我也一樣,而且遠比你們偉大的多,畢竟你們還沒進去,而我已經從那裡出來了。”
看着驚愕瞪大雙眼的一衆小夥子們,她以一種既像炫耀又像控訴的痛苦口吻,將自己的經歷娓娓道來。
“赫卡傑林,昔日的天才,鼠尾草村的驕傲與希望!我滿懷着夢想進入學邦,以爲那裡是知識的聖殿,以爲只要努力就能擁有一切!”
她的聲音再次拔高,突然變得尖利而瘋狂。
“可我錯了!大錯特錯!他們看重的根本不是一個人的努力,而是‘靈魂’!是那該死的、生來就註定的靈魂!我們這些平民天才,在他們眼裡不過是材料罷了!他們榨乾我的價值,耗盡了我的才華,然後——在我耗盡青春乃至人生的一切,像扔掉一塊垃圾一樣將我無情地拋棄!”
她的聲音充滿了怨毒,那雙渾濁的眼睛裡燃燒的似乎不只是她的恨意,還藏着屬於他人的仇恨。
“他們說知識就是力量?可笑!虛僞!明明出身纔是!超越靈魂的桎梏?虛境?那些資源根本不屬於你們!你們只是他們改變自己命運的墊腳石!燒熱爐子的柴薪!”
“既然他們不給我力量,那我就自己去拿!”
“那個孩子在哪裡?”羅炎並不想聽她的廢話,從始至終沒有開口的他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
赫卡傑林微微一頓,神經質地笑着,漫不經心地擡手,指向身後一個漆黑的山洞。
“哦,那個小東西嗎?”她用一種談論物品的語氣說道,“他還活着。他的靈魂很乾淨,是我晉升儀式上最好的‘材料’,或許副作用會小一點兒。”
這番話,如同最冰冷的寒風,徹底擊碎了菲尼克等人心中最後一絲談判的幻想——
這傢伙已經瘋了!
菲尼克艱難地嚥下了一頭唾沫,偷偷地朝科林的方向看了一眼,希望後者能再次激發戒指中的力量。
他已經篤定,這位尊貴的先生應該是外出歷練的貴族,甚至搞不好就是磨坊主嘴裡的那什麼“克蘭克爾親王”。
然而,科林先生只是平靜地站在那裡,目光淡漠,彷彿眼前這劍拔弩張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兩人畢竟纔剛認識不久,沒有任何默契可言。
菲尼克咬了咬牙,沒有放棄,接着不着痕跡地向身後的里奧使了個眼色,用口型無聲地說了兩個字——
‘動手。’
里奧心領神會。
作爲團隊裡最冷靜的獵人,他同樣看出來了,他們的實力遠遠不是這個亡靈法師的對手。
他們唯一獲勝的機會,便是趁對方還在炫耀和輕敵時,發動出其不意的致命一擊!
他裝作放棄掙扎,絕望地垂下了長弓。
然而就在他壓下長弓的下一秒,他的右手已如閃電般從腰間拔出了一柄短燧發槍!
“砰——!”
震耳欲聾的槍聲撕裂了森林的死寂,鉛彈裹挾着火焰與硝煙,直奔岩石上赫卡傑林的頭顱而去。
然而,那顆本應綻放出血花的子彈,卻在距離赫卡傑林額前一寸的地方,撞上了一層肉眼看不見的屏障!
只聽“叮”的一聲脆響,一層墨綠色的透明盾牌顯出了輪廓,能量的漣漪如水波般盪漾。
而那顆變形的彈頭,則無力地墜落在雪地中,與它一同墜落的,還有那四位冒險者跌入谷底的心臟。
“咯咯咯……”
赫卡傑林忽然發出了愉悅的笑聲,就像戲弄着獵物的野貓一樣。
“太弱了,嘖嘖……”她輕輕咋舌,眼中滿是譏諷,慢條斯理地說道,“如今的學邦已經墮落到連這種貨色都能報考了嗎?這可真是……讓你們的前輩感到悲傷。”
話音未落,她眼中最後一絲屬於人類的清明也徹底被瘋狂吞噬,綠色的光芒從那渾濁的瞳孔中綻放。
她張開雙臂,彷彿要擁抱整片夜幕籠罩的森林。
周圍數十具亡靈身上的鬼火齊齊一暗,一股股精純的黑暗能量化作黑色的氣流灌注它們的軀體。
森林中狂風大作!
整片寂靜的夜晚,就好似活過來了一樣!
不同於恐懼着的四個年輕冒險者,站在隊伍中的羅炎表情平靜地評估着那節節攀升的負能量。
混亂、駁雜,以及不穩定的雜質,共同構築了她的施法體系,雖然顯得粗糙不堪,但強度確實已經達到了“精鋼級”的水平。
在這片亡靈氣息濃郁的森林裡,再加上主場優勢以及夜晚的加持,她甚至有把握挑戰一下白銀級的對手。
自己若只拿出“黑鐵級”的本事,恐怕沒法快速結束戰鬥,反而會讓這幾個年輕人陷入險境。
“感受到了嗎?這就是你們師姐的力量!哈哈哈哈!”
赫卡傑林陶醉地感受着體內的力量,發出了殘忍的尖嘯。
她高舉雙手,三具由巨熊和魔狼骸骨拼湊而成的、遠比普通亡靈龐大的骸骨戰士,從她身後的土地中破土而出,一步一步向前踏進,將四個年輕冒險者推向了絕望。
“殺了他們!”她揮了揮食指,殘忍地下令,“把他們的皮肉撕碎,把他們的靈魂獻給我!我要他們的靈魂!”
“吼——!!”
伴隨着她瘋狂的號令,所有的亡靈都動了。
它們發出震天的咆哮,如同一股黑色的浪潮,朝着包圍圈中心的七人發起了總攻。
菲尼克等人擺出了決一死戰的架勢,臉上寫滿了悲壯。
就在這劍拔弩張、千鈞一髮之際,羅炎忽然開口,輕吐出一句。
“莎拉。”
琥珀色的豎瞳中閃過一道徹骨的寒光,一直靜立不動的莎拉瞬間動了。
她早就想動手了。
不是因爲對人類的同情,而是因爲那個傲慢的傢伙膽敢站在比魔王更高的位置同魔王講話!
“呱哇——!”
一聲短促的、被擠壓出來的慘叫響起。
被莎拉抱在懷裡的塔芙,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就被幹脆利落地扔了出去,一頭扎進旁邊厚厚的雪堆裡。
一截短小無力的尾巴在外面無助地晃動着,這頭笨龍想要從雪裡掙扎出來,但奈何肚子太圓,體溫太低。
另一邊,莎拉的身影徹底消失了。
她化作了一道幾乎無法用肉眼捕捉的黑線,就像融入了黑夜本身,無聲穿過了整個混亂的戰場。
那些在她眼中如同慢動作般揮舞着爪牙的亡靈,甚至沒能觸碰到她的衣角。
沒有華麗的招式,亦沒有巨大的聲響,只有一聲利刃劃破空氣時發出的、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嘶”鳴。
當菲尼克等人再次眨眼,那位披着斗篷的女士已經回到了科林先生的身邊,神情姿態都與動手前一般無二,甚至順手將雪地裡那截亂晃的尾巴拔了出來,抱回懷中,彷彿從未出手。
他們甚至沒有看清她是否拔出了兵器!
時間,在這一刻彷彿凝固了。
遠處的岩石上,赫卡傑林那張因瘋狂而扭曲的俏臉,依舊保持着施法的姿態,然而眼中的綠光卻停滯了。
緊接着,一道纖細到幾乎看不見的血線,從她慘白的脖頸處緩緩浮現,爲她的瘋狂畫上了一個輕描淡寫的句點。
“嗬……嗬啊啊——!”
赫卡傑林臉上的瘋狂終於被劇痛與難以置信的恐懼所取代。
她想用手捂住自己的脖子,卻什麼也抓不住。
最終,那掙扎的聲音化作了一聲淒厲的慘嚎,被淹沒在了動脈噴涌的血漿之中。
那輕飄飄的身影無聲地從岩石上墜落,重重地摔在三尺厚的雪地裡,生機斷絕。
如果是已經修成了的巫妖,恐怕還得再殺一次。
但羅炎注視着她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她重新站起,反而是悠悠湊近他耳邊嘀咕了一句,說是看見了她的靈魂。
“……真是可怕,她有十六條胳膊,三十支腿,您的阿拉克多和她一比較,都看起來眉清目秀多了。”
羅炎微微點頭。
雖然看不見,但他能想象到那是一副怎樣猙獰的畫面。
“她用的是巫妖的晉級思路,可惜沒有人指點,想回頭已經不可能了。”
無論是爲聖西斯獻上忠誠,還是爲魔神獻上忠誠,都是屬於衆人默許的晉級之法,又或者說是“體制默許”的辦法。
而巫妖的辦法則不同,他們更像是利用規則的漏洞,將另一個獨立的靈魂縫合在自己的身上。
如果是在戰場上獲得的靈魂,副作用雖然也有,但其實會小一些。
畢竟戰爭是人類文明的一部分,無論是殺人者還是被殺者都是在“約定俗成的規則”中,也都做好了成爲對方刀下亡魂的覺悟。
而謀殺則不同。
她繼承了被殺者的靈魂,也繼承了被殺者的怨恨和不甘,被反噬幾乎是一定的。
甚至於,從她切開自己的靈魂,並縫上他人意志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已經死了……
“是從虛境中獲取的知識麼?還是說……混沌?”注視着那隨風散去的黑氣,羅炎在心中思忖着,不禁想起了一個惡趣味的熟人……或者說熟悉的神。
至於悠悠,則是發出了一聲輕輕地嘆息,小聲呢喃着,憐憫着迷路的凡人。
“可憐的孩子……”
沒有人來接她。
那隻怪物最終將自己放逐在了黑暗的森林裡,在只有神靈才能看見的另一個世界裡。
早已背棄了聖西斯的她顯然不會被天堂接納,而她又從未效忠於地獄,自然也不會投胎到魔神的麾下。
祂想拉她一把,但她根本看不見祂……
隨着施法者的死亡,維繫着所有亡靈的負面能量也瞬間崩潰。
那股衝鋒的黑色浪潮戛然而止,所有亡靈眼中的鬼火同時熄滅,隨即“嘩啦啦”地散成了一地毫無生氣的枯骨與塵埃。
喧囂的戰場在三秒之內重歸死寂,只餘下火把燃燒的“噼啪”聲和寒風穿過林梢的嗚咽,證明着時間仍在流逝。
菲尼克四人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忘記了呼吸,甚至忘記了恐懼,看着躺在雪地中的屍體,又緩緩看向了尊敬的科林先生和他的侍衛,以及惱羞成怒齜牙咧嘴的巨龍幼崽。
他們得救了,這一點毋庸置疑。
而這位科林先生,在他們眼中也愈發的深不可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