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位!”
“虛境資產重組委員會”的研討室外,一位剛剛結束面試的導師昂首闊步地走出了研討室。
雖然研討會還在繼續,但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和自己等候已久的朋友分享心中的喜悅了。
“聖西斯在上,我通過了!主席閣下竟然真的批准了我那個關於‘虛境中擬態魔物’的研究課題!”
“哈哈,恭喜你!夥計!我就說過,只要有真才實學,科林殿下一定會給我們機會的!”他的朋友激動地迴應,發自內心地爲他的學說終於得到了賞識而感到高興。
那個導師大概是興奮得有些飄了,忘了自己姓啥,激動地握緊了拳頭。
“的確!不像以前,好資源不是被大學派內部消化,就是落到了‘索恩結社’的手裡!”
“是啊……噓,小聲點!”他的朋友回過神來的一瞬間慌忙制止了他,這傢伙疑似有點兒開心過頭了……
類似的對話,在委員會辦公室外的走廊上隨處可聞。
由於羅炎在遴選過程中展現出的公正與遠見,“重組委員會”的聲望日益浩大。
許多原先因缺乏背景而被排擠,甚至已經對公平分配資源不抱希望的學者,也紛紛帶着自己塵封多年的研究成果前來申請,希望能獲得這位親王的青睞。
他們的能力都不差,雖然不是天才,但在其擅長的領域也算是中流砥柱那一類人才。
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算是大賢者之塔內部的一次洗牌了。
在利益與理念的雙重驅動下,一個以羅炎爲核心的“科學”學派,在高塔的中上層學者中漸漸形成。
其聲勢之浩大,儼然有了與老牌利益集團“索恩結社”分庭抗禮的趨勢!
畢竟——
人們在提到虛境資源的分配時,總是避免不了拿現在的情況和過去的十年相比。
這一比對阿里斯特來說怎麼都是輸,畢竟分自己的家產,怎麼都不可能比分別人的家產更痛快。
辦公室內,羅炎剛剛結束了一場與新晉項目負責人的談話。
那位消息靈通的導師在表達了感激之情後,猶豫再三,最終還是決定向這位忠厚仁慈的親王提出一點兒“內部人士”的忠告。
“主席閣下,您行事公正,我們這些學者都看在眼裡,也萬分感激。但……也請您務必當心。您這樣一來,可是動了‘索恩結社’的蛋糕了。”
羅炎聞言心中笑笑,不動聲色地爲對方續上一杯茶。
“哦?索恩結社?”
那導師點點頭,緊張說道。
“是……準確的來說,就是阿里斯特·索恩教授的派系。”
羅炎若有所思地說道。
“我聽說他是一位令人尊敬的學者。”
“那是自然,只是您有所不知……”
那位導師見他似乎不瞭解內情,便壓低了聲音,繼續說道。
“阿里斯特·索恩教授乃是大賢者的得意門生,也是學邦最近這十年來最富名望的虛境研究者,甚至被視爲最能繼承大賢者殿下衣鉢的人。靠着大賢者的扶植,他和他的門徒用十數年的時間在大賢者之塔形成了一張巨大的網絡,滲透到了這座法師塔所有賢者理事會照拂不到的地方,甚至和羅德王國的貴族都多有來往。當然,他肯定比不上您,只是——”
羅炎輕輕咳嗽了一聲,打斷了他的話。
“多謝您的提醒。不過,我想不必過於擔心。我與索恩教授並無過節,而且我相信他的爲人,一定不會因爲這點小事就在意的。”
看着科林殿下那副渾然不覺的樣子,那位導師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他在心中暗自感嘆,這位殿下終究還是太仁慈了,恐怕要在這學邦的陰暗面裡栽跟頭……
羅炎一看他的表情就猜到,這傢伙多半是在以己度人了。
談話結束之後,羅炎親自將他送出了門外。
當辦公室的門再次關上,他臉上的忠厚與溫良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邃的瞭然。
他走到窗前,俯瞰着法師塔之下那霧色瀰漫的街道與尖塔,臉上帶着若有若無的笑容。
所有的線索,在這一刻都串聯了起來。
他明白了爲何大賢者會將如此重大的權力交給自己這個“外人”,又爲何會在此時“恰到好處”地離開學邦。
“……原來如此,那老傢伙不是信任我,而是想讓我當一條鮎魚,去攪動這潭死水。用一個外來的親王,制衡阿里斯特·索恩那隻尾大不掉的蜘蛛。”
有趣……
不過話說回來,看來這學邦的人情,要比地獄涼薄得多啊。 ωwш¸тTk Λn¸C〇
其實早在“冬季招募換卷案”的時候他就察覺到了一點兒,學邦內部的權力鬥爭正在升溫。只是可能性很多,而且概率都相差無幾,因此他無法確定是哪一個罷了。
羅炎不禁想起了地獄的宗教大臣哥力高。
那位老巫妖雖然也精於算計,但在自己要對付他那個不成器的“好學生”扎克羅·德拉貢長老時,卻還是三番五次地念及舊情,故意放水。
反觀多硫克,這位誕生於高塔的半神級強者,在面對選擇的時候反而更“親外”。
明白歸明白,羅炎對此卻並不在意。
被利用也未必都是壞事兒,尤其對於他來學邦的目的而言,甚至可以成爲一個機會。
多硫克想要利用他修剪庭院裡的枝丫,讓他和阿里斯特鬥個兩敗俱傷,甚至是順勢把自己從庭院裡移除……
但這位賢者殿下恐怕還未意識到,凋零在花盆中的灰燼可能帶來的不只是養料,還會把腐蝕一併帶進來。
一切偉大都是由犧牲來鑄就的,這種犧牲未必得是死亡。
羅炎的嘴角浮起了一絲玩味的笑意。
或許,他得開始考慮爲自己設計一個光榮的退場了……
……
下午,“虛境資產重組委員會”的研討室內,一場關於低價值虛境回收方案的會議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
批准重啓的虛境資源仍然在持續不斷地放出,不過委員會的工作卻遠遠不只是簽字而已。
尊敬的科林殿下還非常貼心地提供了“售後服務”。
畢竟這些資源能否被正確地研究,同樣關係到了委員會日後工作的考覈。
由於動了太多人蛋糕的緣故,以卡密雷爾教授爲首的學者一直在向理事會舉報,對委員會的工作提出質疑。
他認爲科林完全是憑個人喜好選擇虛境的研究者,並沒有認真審覈研究者的學術履歷。
老實說,這聽起來更像是對阿里斯特教授過去十年工作的指控,羅炎不止一次從赫克託教授那兒聽到過類似含沙射影的抱怨。
顯然就算是赫克託教授的資歷,有些事情也是不敢明說的。
不過無論如何,現在大賢者不在學邦,理事會就算聽到了卡密雷爾教授的聲音也只能打官腔的迴應。
羅炎相信這絕不是阿里斯特教授的授意,畢竟那傢伙是個聰明人。
這種人就算要幹壞事兒,也一定是搞個大新聞,而不是這種“小姑娘打情罵俏似的批評”。
羅炎正一邊走着自己的牌路,一邊耐心地等待着阿里斯特教授正式的出牌。
就在一個議題剛剛結束,研討會上的衆學者們準備稍作休息的時候,會議室的門被猛地推開了。
米勒不顧禮儀地衝了進來,他甚至忘了向上司行禮,臉上填滿了難以置信的狂喜。
“導師!440號虛境!它的通道……出現了復甦的跡象!能量波動正在穩定回升!”
整個研討室瞬間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米勒和羅炎的身上,臉上無一例外地寫滿了驚訝。
440號虛境之前休眠過兩次,這是學邦的所有學者都知道的事情。幾乎所有人都認爲這次休眠的時間會久一些,畢竟虛境背後的世界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卻沒想到這麼快就連回來了。
羅炎也是一樣,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
他本以爲178號虛境會更先取得進展,沒想到一直沒動靜的440號虛境突然復甦了。
看着竊竊私語的研討室,他微笑着對在場的學者們點了點頭,示意大家稍安勿躁。
“看來我們有新的進展了……諸位,請繼續討論,今天的議題不變,不要因爲我個人的研究而耽誤了大家的事情。”
“我在不在這裡都是一樣的。”
說完,羅炎對身旁的維利奇下令:“這裡交給你了,一切照舊進行。” 維利奇立刻站直了身子,興沖沖地點頭。
“明白!導師!交給我好了!”
羅炎笑着點了點頭,隨後便立刻起身,帶着急不可耐的米勒助教迅速離開了研討室。
由於科林殿下的研討會氛圍一直很寬鬆,更像是平等的學術討論而非嚴肅的工作報告,在場的學者們非但沒有因爲這突如其來的打斷而感到不滿,反而都表示了理解。
目送着科林殿下的背影消失在研討室的門口,長桌上的學者們都發出了興奮的交談聲。
“440號虛境有新的結果了?!”
“不愧是科林殿下!這麼快就解決了重連的問題……”
“真是期待!不知道下次科林塔又會在440號虛境的背後發現什麼有趣的東西!”
所有人都在期待着。
……
科林塔,440號虛境實驗室。
所有助教都已到齊,他們緊張而又興奮地圍着那面沉寂已久的虛境透鏡,等待着他們的主心骨到來。
當羅炎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時,衆人立刻安靜了下來,恭敬地向這位殿下頷首行禮。
“導師。”
羅炎點點頭,沒有多言,徑直走到魔法陣的中央,言簡意賅地下令道。
“啓動魔法陣,把通道打開,然後將能量輸出的效率限制在較低水準……讓我們瞧瞧等了這麼久,對面到底發生了什麼。”
在之前的研究中,440號虛境的“教宗”在“時日已至”的神諭下推翻了舊秩序,以聖光會的名義主宰了舊日崩塌的新世界,並在一切塵埃落地之後帶着自己的門徒退入了歷史的陰影,成立了以研究虛空爲宗旨的陰影協會,作爲對古神科林的制衡。
這位440號虛境的教宗不同於178號虛境的喬恩,他們無論是身份背景還是最終的結局都大相徑庭,包括對於虛境的態度也是如此。
作爲一個什麼都見過的教宗,當然是不可能真正奉上心中的虔誠的,而這一切也是羅炎早有預料。
他只是有些好奇。
這些已經立足於未來的索利普西人,打算如何面對那寫在新約中的,關於“關於未來的約定”。
隨着科林殿下的命令下達,助教們立刻行動起來。
魔法陣上的符文逐一亮起,伴隨着一陣低沉的嗡鳴聲,虛境透鏡的表面泛起了水波般的漣漪,隨後一道柔和的光芒從中綻放。
空間變成了柔軟的凝膠,將法師塔一層整個包裹了進去。
隨着通道的打開,灰濛濛的透鏡再次被點亮!
然而,當那湛藍色的光芒散去,映入所有人眼簾的卻是一幅令他們錯愕不已的景象。
那並非他們記憶中那個工廠林立、蒸汽瀰漫的工業世界,而是一片寧靜得近乎詭異的田園風光。
他們的“視點”,重新回到了那座巨大的石碑,然而原本圍繞着石碑的宏偉教堂和廣場卻都消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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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入眼簾的只剩下一望無際且稀疏的麥田……
和以前一樣,這些索利普西人不適合耕作,他們就像是被強行投放到這個世界似的。
米勒愣住了,半晌沒有動作,最終忍不住驚呼出聲。
“這……這是什麼情況?”
時間倒流了?!
可是——
怎麼會?!
站在周圍的研究員們也是一樣,傳開一片竊竊私語的聲音,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
衆所周知,虛境中的時間只可加速或者延緩,不可倒流!
“不可思議……”
“這,這到底發生了什麼?”
“難道索利普西人又退回了刀耕火種的時代?”
“不可能!而且……就算真是如此,這裡的風景怎麼會和我們的記錄中一模一樣?!”
時間當然是不可能倒流的。
羅炎也對眼前這番景象感到驚訝,但他並未像其他人一樣陷入詫異和茫然,而是陷入了沉思。
並且,他的視線沒有聚焦於那廣袤的農田,而是落在了那些于田間勞作的索利普西人身上。
他們的動作很認真,卻不是那種“以此爲生”的認真,更像是一個成年人在刻意地模仿孩童的遊戲。
這不是在種地,而是在一絲不苟地完成某個儀式。
不止如此——
這片田園太“完美”了,就像一幅精心繪製的復古畫作,完美到連麥苗的稀疏都恰到好處,毫無半分自然的雜亂。
綜合這種種細節,他很快便察覺到了不對勁,而一些觀察仔細的研究員很明顯也注意到了。
“殿下……”米勒嚥了口唾沫,正打算開口。
就在這時,虛境背後一位正在田間勞作的索利普西人農夫,突然停下了手中的鋤頭。
他緩緩擡起頭,那雙深埋於無數根觸鬚之下,似乎沒有焦點的“眼睛”,卻彷彿在一瞬間穿透了無盡的虛空,徑直“看”向了他們所在的實驗室。
然後,他臉上那一絲不苟的表情,迅速被髮自內心的歡喜所取代。
站在法師塔大廳內的研究員們,都通過精神力的波紋敏銳的捕捉到了他的情緒。
那個索利普西人就像一個歡喜的孩童,丟下手中的農具,轉身朝村莊的方向跑去。
接着,烏央烏央的人影從村莊的邊緣聚攏了過來。
“他們能看見我們了!”米勒驚呼了一聲,嘴裡原本想說的話都被這個不可思議的狀況堵了回去。
羅炎也眉頭微皺地輕輕點了點頭。
“有點兒……不太尋常。”
以前,學邦的魔法師們都是扮演觀察者的角色,在虛境的背後單方面地觀察虛境中文明的變遷。
而現在,對面似乎也成了某種意義上的“觀察者”。
這份驚人的變化意味着,在他不在的這兩個月裡,索利普西人對虛境的理解和掌控已經達到了一個全新的層面!
至少,他們對虛境的理解已經不遜色於學邦的魔法師們了!
甚至有可能在他們之上……
所有研究員都意識到了這個不可思議的狀況,並且興奮地小聲交談着,分享着內心的想法。
毫無疑問——
他們的法師塔又誕生了一個足以登上《賢者報》封面的成果!
當他們凝視着虛空的同時,虛空也在凝視着他們!
不多時,一位身着樸素白袍的索利普西人,在衆人的簇擁下緩緩來到了石碑前。
他的觸鬚已顯灰白,衰老的印記猶如斑駁的紋路印在了他每一寸露在外面的皮膚上。
他沒有像其他人那樣跪拜,而是擡頭仰望着那無形的“視點”,臉上露出了和藹而虔誠的笑容。
羅炎能清晰地感覺到,那笑容中蘊含的不僅僅是信徒見到神祇的敬畏,更有一種與闊別已久的老友重逢時的欣喜。
顯然,這次分別之後他們經歷了許多,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和曾經啓蒙過他們的聲音分享他們在旅途中的見聞。
而這大概也是學邦有史以來第一次,虛境背後的生靈,向虛境背後的“主人”主動發出了溝通的邀請。
他的聲音通過精神共鳴,清晰地迴盪在實驗室每一個人的腦海中。
那是善意的宣言。
“我主,我們又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