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老家回來之後，一切又恢復了之前的寧靜。雖然是大過年，卻並沒有給江火帶來多大的興奮喜悅。
小時候在老家，整個院子裡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算下來，怎麼也有幾十口人。大家在一起玩玩捉迷藏，打打牌，方放鞭炮，聊聊天，多熱鬧。現在到了縣城裡，鞭炮不能隨便放，也沒有年紀相仿的孩子一道玩耍，她自然覺得無趣得緊。
本來鄰居住着有幾個孩子，但從來不跟她玩兒。自從小時候一次，她帶着隔壁許家的男孩爬了次樹，那孩子生生從樹上摔下來之後，周圍的家長都要求自己孩子對這個鄉下來的丫頭敬而遠之。
而從那次事件之後，江火也得了教訓，對那些城裡養着的孩子，通常也不搭理了。反正不是一個次元的，又何必苦苦纏着不放？再說了，沒有人陪着玩，她也可以自娛自樂。
大舅舅家的兩個孩子，絮姐倒是跟她年紀差不多。不過呢，性子上差距很大。江火表面上看，是一個溫文沉寂稍微內向的女孩。可實際呢，卻是個內心火熱**不羈的漢子。大概這也是爲什麼，她能如此喜歡姜琦，兩人談得來的原因所在吧。
江絮則是一個從裡到外都透着溫柔氣的女子，真正的大家閨秀江南水鄉的姑娘。平日裡本就沒有江火這麼活潑好動，所以更不大喜歡江火那上躥下跳的行爲了。她只是樂呵呵看着，覺得喜歡羨慕，自己是絕對不會身體力行的。
再則，眼下她已經高三過去一半，面臨高考的問題，自己也整日忙不過來。學習一件事情，就讓她有幾分頭大了。哪裡還有心思，想着過年怎麼玩？
家裡也因爲有了個高三的學生，整天氣氛都有那麼些緊張。雖然每個人嘴上都不說，但分明心裡都清楚，也能感受到。就像是隔着一層窗戶紙，一戳就破。但沒有任何一個人願意戳破。
“絮姐，喝點粥吧。”江火剛剛從廚房裡端出一碗剛出爐的八寶粥，那是舅媽特意熬的。她站在江絮的門口，看着書桌前忙碌的身影，心裡浮現出苦澀。
再過兩年，自己，也要這樣一副模樣嗎？
江火突然覺得，心裡泛起了幾分不甘。從小到大，她就不是一個甘於被鉗制的人。她好強，她倔強固執。她同樣厭倦那種一紙定終生的考試。但當老易站在講臺上說，對於小村子小鎮子上的普通孩子來說，這一紙定終生的高考，反倒是相對公平的。這樣的言論，讓她愣了很久，卻仍舊有幾分不快。
“好的，謝謝啊，火火。”江絮並沒有擡頭，手拿着筆依舊在演算着什麼。她學的是理科，房間裡最多的不是書，也不是試卷，而是草稿紙。每一學期都能用上一大摞的草稿紙。
江火本想說什麼，看她那麼專注，又不忍心打擾。將粥放到旁邊的小方桌上。只是，看着江絮那微皺的眉毛，她腳下挪不動步，站在那裡靜靜地看着。卻突然發現，那濃郁的黑髮裡，有一個刺眼的白髮。
“呼——”
江絮突然放下手中的筆，鬆了口氣：“終於算出來了。”
她習慣性地伸手擦了擦額頭，但是那裡根本沒有
汗。大冷的冬天，即便是在家裡，也能感受到寒意。
眼前突然伸過來一隻碗，江絮愣了愣，轉頭望過去，微微一笑：“怎麼，還在呢？”
江火有幾分尷尬地坐在旁邊，將粥送到她手中：“趁熱喝吧，舅媽特意熬的呢，很補的。”
“嗯。”江絮接過來，拿起勺子，緩慢舀着，“你呢？吃了嗎？”
“唔。”江火微微皺眉，“你知道的，我從小到大，都不喜歡吃這種黏黏糊糊的東西。”
“噗。”江絮忍不住笑出來，“你呀，這麼大孩子了，還跟個小姑娘似的。”
“哎呀呀，絮姐，你就不是小姑娘了。一副故作深沉的樣子麼？”江火嬉笑着，反駁一句。
“嘖嘖，跟你那什麼姜琦同學呆久了，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麼，連說話都這麼犀利了。”江絮淺淺笑着，牽動嘴角的兩個酒窩，看去十分可愛迷人。
“絮姐。”
“啊？”看到突然變得嚴肅沉重的妹妹，江絮突然覺得，這個女孩變了許多，藏了很多心事，“怎麼了？有什麼不開心的？跟絮姐說說。”
說着，江絮攬過江火，帶着關切。這個妹妹，小時候一直跟着外婆在小叔家長大，後來來到自己家裡。爸爸一直叮囑，要當做自己的親妹妹照顧。只不過第一次見面那會兒，這妹妹已經是個大姑娘了，比當時的自己還高。可惜，卻是一臉孩子氣，還硬要在院子裡盪鞦韆。
每每想到這裡，她的嘴角都不經意間浮現出笑意。
“絮姐，你覺得參加高考好嗎？”
“嗯？”江絮一愣，對她突如其來的問題感到有幾分莫名其妙，“怎麼會突然想起問這個？”
“我知道，你都要參加高考了，本來不應該問這種問題來煩心你。只是，那天你說的那些話，我想來想去，越想越不明白。”江火如實說出自己心中的困惑。
很多事情，其實在她這樣的年齡裡，怎麼想也是想不明白的。而有的事情，即便是別人說了很多，依舊不明白。只有親自經歷了，才能明白箇中滋味。
“唉。”江絮嘆口氣，“也許，我當時不該給你說這麼多的。”
她搖搖頭，目光變得深邃起來：“火火，你知道嗎，外面的世界，真的很大。只有你自己走出去了，纔會發現自己是多麼渺小。”
江火皺眉，她知道這個道理，但不明白爲何，自己的姐姐會突然這麼說。
“火火，你的理想是什麼？”
“我？”
面對這個問題，她曾經在被窩裡反覆問了自己很多次，但每次都以失敗告終。她搖搖頭，滿臉茫然。
“這就是柳寧，這就是柳寧一中最好的教育。”江絮突然帶幾分怨恨和無奈，“他們總是一個勁兒地讓你好好學習，好好做題，好好考試，以圖在高考中拔得頭籌，然後進入大學，再好好學習，最後好好工作。可是，從高中好好學習開始，你有沒有想過你將來好好工作的時候，是做什麼工作？”
江火聽聞她的話，感覺有幾分木訥，竟然一時間不知
道回答什麼。這個問題，似乎沒什麼好思考的，但卻又似乎是，不得不思考的，更甚者是早就應該思考的。
“假如，你以後面對一個你根本不喜歡的工作做一輩子，你會過得快樂嗎？”最後，江絮一臉的無奈，緩慢問了句。
“絮姐，你，你怎麼突然有這樣的感概？”
“唉，你不知道，火火。”她話說了一半，突然有轉頭望着江火，“對了，你分科的事情已經分好了？我聽說你們這個年級，高一上學期就分科了？”
“是啊，我選了，也是理科。”
聽到江火的話，江絮臉上更是露出心痛之色，卻又是百般無奈一般：“你自己選的？”
“嗯。”江火應聲，這的的確確是她自己選的。左右衡量了老易的話，再加上，本能地不想出國，不想答應那人的要求。只是，她將後面一部分原因，隱去了。
“那，你可知道，高考後進入大學的專業分科，也是跟文理科掛鉤的？”
“什麼掛鉤？”江火不解，她從來沒有聽任何人提起過這個問題。
“就是有的專業，只招文科生，像比如中文系，好多大學都只招文科生。再比如地理專業，很多大學基本都只招理科生。”江絮耐心地解釋，“我們高中所學，並非完全沒有什麼用。它其實有點像一個過渡期，從學習到工作的一個過渡。你現在所學爲將來大學所學打下基礎，而將來大學所學，則很大程度上決定了你未來的工作。”
江火只是愣在那裡，從來沒有想到，自己當初那麼簡單的一個決定，就這麼直接地影響到未來。如果有可能，甚至是一輩子。
“所以，我們在選擇文理科的時候，不能那麼草率。”江絮看到她的表情，自然也大致猜到了幾分，“我知道，你一直很喜歡中文，但你知道嗎，很多學校中文都只招文科生的。”
這簡直算得晴空霹靂，陡然對準江火。難怪，難怪那人一直說，如果她不同意出國，便就留在老易班。他們班擺明了就是一個理科班，這個人，他就是不想讓自己去念中文！
“唉，只可惜，當時你填分科的時候，我還在學校補習。”江絮嘆口氣，“不過火火，別放棄。在大學裡，也是可以轉專業的。只要你努力了，即便專業不對口，也是可以工作的。不是嗎？舞臺就在那裡，就看你如何起舞了。”
她拍拍江火的肩膀，以示安慰。
“我們國內的教育，我已經無力吐槽了。”末了，她卻是用一種近乎哀怨的語氣說道，“他們這樣，能夠培養出國家的人才棟樑，卻是決計培養不出多少精英天才的。”
江火挑眉看了看她：“絮姐，你是越來越有教育家思想家的覺悟了。”
“好哇，你還調侃我！”江絮聽聞，立馬伸手要去撓她。
兩個女孩在沙發上抱作一團，嬉鬧了一會兒，方纔停下來。江絮則又開始進入漫長複雜的演算過程，複習那些功課，完成那些作業。
江火在旁邊呆了一會兒，保持安靜，最後默默離開，心裡，卻是產生了幾分別樣的情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