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夜,蘇文都坐在病牀旁邊的椅子上,沉默地看着牀上的女孩,心裡思緒萬千。
人家常說,一個人在臨死之際,會將自己的人生像播放電影一樣反反覆覆地上演一遍,尤其是那些刻骨銘心的過往。
看着牀上呼吸均勻的人兒,從第一次遇見江琴,到與之相知相戀,過往的一切浮現在蘇文眼前。小時候的江火,那麼喜歡拉着他的褲腳,一個勁兒喊着爸爸。
呵,那樣的時光,還真是令人豔羨。可惜,卻是一去不復返了。
天空泛起灰白,朦朦朧朧窗外一層霧氣。迷濛中依稀可見外面的樹梢上,還帶着冰霜。
江火皺了皺眉,緩慢地睜開眼睛。手動了動,想起身穿衣服,卻發現自己的手背上,刺眼的針頭紮了進去。
她心裡一沉,換了另外一隻手,揉了揉額頭,努力回想昨夜發生了什麼。卻只記得,自己迷迷糊糊回宿舍就睡覺了。後來,好像聽到姜琦在叫自己。然後,然後怎麼了?
“醒了?吃點稀飯嗎?醫生說你要吃清淡點兒。”
旁邊,一個沉穩的男聲響起,緊接着,伸過來一隻修長白皙的手,幫忙將她扶起來坐好。
“我怎麼會在這兒?”一看周圍的佈置,加上自己的手背,她立馬知道,自己又一次進入醫院了。
只是,好好的,怎麼又跑到醫院裡來了?
“昨天晚上你發燒了,是你的室友和宿管,還有那個班長,送你來的。”蘇文依舊沒有什麼表情變化,只是帶着溫柔和寵愛,看着江火。
聽到他的話,江火愣了愣,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但最終,還是一個字沒說出來。
“昨晚大舅也來了,想必外婆已經知道了。”蘇文卻是早已猜到她的心思,主動說了出來,“不過你放心,我們已經商量了,大舅知道怎麼說,會安慰好老人家的。”
江火依舊不答話,外婆那麼精明的人,大舅又怎麼能瞞得住。知子莫若父,而外婆這個母親,卻比父親還要了解自己的孩子。
“芸兒,先吃點東西吧。”
說着蘇文便將稀飯舀了一勺喂到江火嘴邊,還小心翼翼地涼了涼。
江火不再如之前那般抗拒,很平靜地將稀飯吃完。不知爲何,如今,那心底的那份怨恨,似乎隱匿起來了。她很平靜地看着眼前這個人,其實她不曾忘記,小時候,自己也喜歡纏着賴在他身邊。
只是,後來事情的發展,超出了她在那個年齡裡所能接受的範圍。於是,她開始反抗,開始深惡痛絕。
愛情可以讓人變得盲目,而仇
恨可以矇蔽人的雙眼。
一點兒沒錯。
“怎麼?我臉上有東西嗎?”蘇文被江火盯得有些不自在,摸了摸自己的臉頰,詢問道。
“啊,額,沒,沒什麼。”江火慌忙移開自己的目光,低垂着眸子。不得不說,自己的這個父親,長得確實好看。不過自己卻沒能遺傳到,相貌平平,扔在人羣里根本看不出來。
俗話說,沒有醜女人,只有懶女人,這倒是真的。因此,藝術節上,江火稍微收拾打扮一下,倒是顯得超凡脫俗了。
“我之前跟你說過的話,可曾考慮過?”蘇文一邊收拾碗筷,一邊詢問。房間裡的氣氛,頓時從之前的溫馨變得冰冷。
江火咬着牙,低頭不答。這件事情,自從上次他說過之後,江火便沒有再考慮。只是想着,高中三年之後,定然要參加高考的。考上大學了,必定會去念。至於他提議的出國,推後就好。能推一時是一時,反正自己倘若高考了,還能不上大學麼?先斬後奏,他也奈何不得自己。
“你的情況,恐怕自己或多或少感受到了些吧?”蘇文突然轉變了話題,也不逼她回答,“纔不過幾個月,住院兩次了。以你這麼細膩的心思,不可能什麼都沒發現。”
“那你爲什麼不告訴我?”江火仰頭,帶着一如既往的執拗責問。
“之前不告訴你,是不想讓你分心。本不是什麼特別大的事情,既然我一個人能解決,就不想多一個人麻煩了。”蘇文語重心長地說道,“之後不告訴你,是擔心你的病情。你需要安心養病,不要這麼費神。”
蘇文攏了攏椅子,接着說道:“想必你是清楚,江家有遺傳的哮喘。”
點點頭,江火感受到了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擔憂和沉重。雖然她並不覺得這遺傳性哮喘是個多麼大的病痛,但隱約中,總感覺似乎這個人還隱藏了什麼。
同樣是遺傳性的哮喘,兩個舅舅如今三四十歲了,沒有受到絲毫的干擾。自己就算是孃胎裡沒有養好,身子弱,但好歹也才十多歲,正值年少。這麼早就表現出病症,以後年齡稍微大些,豈不是得日日夜夜在醫院裡度過。
這麼一想,她突然皺了皺眉。
“你也發現有些不對了吧。”蘇文慢條斯理地說道,“之前我已經把你的血拿去魏閔那裡檢驗過了。”
聽到他這麼說,江火的神情不自覺地緊張起來。
魏閔,這個人她很早就聽說過了。以前和江家一直有來往,年紀跟自己的母親差不多,外婆說兩個人以前是閨蜜。魏閔是學醫的,後來到哈佛留學,就一直留在美國了
。
江火對她的記憶,仍舊停留在三歲左右的時候。當時她見到的那個阿姨,穿着打扮時尚而脫俗,沒有絲毫的風塵味。聽外婆說,這個阿姨不僅長得漂亮,心腸好,而且醫術也甚是了得。
如今,她好像自己開了診所什麼的,也在美國安家了。在江火眼中,她就是一個可望而不可即的人,因此也未曾多留心。
可是,蘇文竟然找到了她,那麼,這病情是怎麼樣的,也顯得不言而喻了。
“她希望你能儘快到美國,接受治療。”
最後一句話出口,蘇文結束了這個議題,仍舊不願意將病情說與她。
“告訴我,究竟是什麼病?”江火緊追不捨,刨根問底。她不希望自己被矇在鼓裡,更不想這樣無緣無故地被人安排。
自幼好強的她,不喜歡這種感覺。這好像是把自己的生命扔在別人手裡,她覺得不安,好似什麼都抓不住。
“你何不自己去問你魏阿姨呢?”蘇文依舊不答,他不想在事情安排妥當之前,再出任何岔子。
江火沉默,知道他不願意說,自己再這麼問也是徒勞。
“你是故意讓我學理科的?”她突然問道,帶着審視的眼光看向蘇文。
當她從江絮口中得知,文理分科會影響到後來大學的專業選擇的時候,心裡便不得不把這些事情聯繫在一起了。蘇文也是個不喜歡妥協的人,既然能夠退一步讓自己留在高一(12)班,之前一直令江火費解。
“你知道了?”
看着他那麼理所當然的樣子,江火心裡沒由來一怒,生氣地望着他。
“你是故意的!”
“我希望你能到麻省理工大學念工程科學,要經過一些考覈,不過我會找專門的教師給你補習的。”蘇文從容地說道。他總是以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去面對所有事情。好似任何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江火卻是緊緊攥着手,咬牙:“如果我說不呢?”
蘇文卻是嘆氣搖頭:“你不會的。”
“你怎麼知道?”
“你是我的女兒,你覺得,我會不瞭解你嗎?”
聽到他的這句話,江火一愣,目光微微滯留了一下。
“芸兒。”蘇文突然伸出手,輕輕拍着她的肩膀,“好好想想,我知道你不喜歡學管理學,我本來是打算讓你學管理的。爲了你自己,也爲了我們蘇家。我希望你能夠理智地看待這個問題,不要再讓這麼多年的怨恨,矇蔽你的雙眼。”
沉默,江火愣在那裡,不知道該說什麼,獨自思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