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幻霧(2)
他拉她坐下來,她瘦得太厲害,但是依然好看,一雙眼睛裡,流‘露’出的是與年齡不符的倔強,這一點從小到大都沒變。
他看看她脖子上的掛的那枚戒指,好像從來不取下來,李媽給她換衣服的時候,她都不取。
李媽說,應該是朋友送的,所以才很重視。
他彎了彎‘脣’,那次去醫院的時候,他趁她睡着的時候放在‘牀’頭櫃的,再見就見她掛在脖子上了,可見這個對她而言是很重要的。
“我想出去。”她的聲音輕輕的。
他頗有些意外,又有些高興,她肯出去走走,自然是令他高興的。而且她居然開口和他說話了,在這個家裡,她只和靜笙親近,現在肯和他說話,算是一個大進步。
他剛想說陪你去,靜歌像看透心思,說道,“我一個人去。”末了又輕輕補充,“哥哥今天有籃球比賽,說讓我去看。”
他明白了她的意思,雖然不放心,但是不好再勉強,說不定一勉強,她就不出‘門’了。這麼多天來,他們每個人都在努力讓她走出家‘門’。
他點點頭,“那我讓司機送你去靜笙的學校。”
她想了想,點點頭, “謝謝杜叔叔。”
他微微一怔,這樣的清透的笑容,又好似回到了以前。他心疼地伸手‘揉’‘揉’她的頭髮,看看外邊‘陰’沉沉的天氣,又說,“天氣太冷,我讓李媽給你找頂帽子和手套。”
她再度輕輕點點頭。
李媽馬上給她找來了一頂白‘色’的‘毛’線帽子,頂普通的款,她戴在頭上很是好看,給她又換了雙紅‘色’的皮靴,才牽着她的手出‘門’。
杜顯揚站在‘門’口看着她上了車,看着車子拐角不見了蹤影才轉身回房。
回房時,看了眼廳裡的大石鍾,現在才四點,他想,這麼早去,不知道會不會在校‘門’外等太久。
李媽在客廳裡把他剛看的報紙收起來,邊說,“前些天,小姐的朋友來過了。”
杜顯揚愣住,“朋友?我怎麼不知道?”
李媽忙說,“是先打電話過來,小姐親自接的,就讓對方過來,那天杜警官你剛好去所裡。”
杜顯揚想了想,是了。他並不是時時在家裡,有錯漏的時間也不外乎,這樣想着,便多問了一句,“是寫意嗎?”
“不是。總覺得在哪見過,實在想不起來。哦,好像是西街陳家那頭的孩子。”李媽一看杜顯揚疑重的臉‘色’擔心地問,“有什麼問題嗎?”
之所以熟悉是以前陳家帶着孩子過來拜訪過江容至,人老年紀大,要搜索出一個孩子的記憶不是易事。
杜顯揚笑,“不,沒什麼。李媽你回去休息吧。今天的晚飯我來做。”
其實這幾天兩個孩子的起居飲食都是杜顯揚在‘操’理,一來是李媽年紀大了,二來他想親自照顧兩個孩子。
李媽也沒有勉強,收拾了一番就走了。
杜顯揚自己擺了一盤棋對弈,才走了幾個子,便獨自望着望落裡的枯樹發呆,幾片落葉打着旋兒順着冬風在地上掃過,不知蹤影。
到了六點多的時候,徐豐毅來了,杜顯揚才記起今天是定時給靜歌檢查的日子。此時的徐豐毅換了平時休閒的裝束,手裡提着水果和大文件袋,信步穿過院子走進來,看了一眼杜顯揚眼前的棋局,打趣,“有興致下棋,就是好事。”
杜顯揚笑笑,指指對面, “呆會我們下一盤棋。”
徐豐毅放下手裡的東西,看看四周,“靜歌呢?又在書房?”
他搖搖頭,“剛出‘門’,說是去看靜笙的比賽。”
“這是個好消息。就怕她總不出‘門’,憋出‘性’格上的‘毛’病就不好了。”徐豐毅滿意地點點頭,靜歌出院後,他也有負責靜歌的心理輔導。
杜顯揚不置可否地點點頭,仍是低頭研究面前的棋局,見徐豐毅盯他半響不說話,他才擡起頭說,“怎麼了?”
徐豐毅笑,“平時見了我總會和我說兩個孩子的情況,就怕有什麼落下的,今天難得。自從容至走了後,就不見你有輕鬆的時候。”
杜顯揚一手撐在膝蓋,搖頭輕笑,“他們情況現在好多了,我也放心了。”
“對了,這是靜歌的腦CT。頭部沒有什麼損傷,你放心好了。”徐豐毅把資料‘交’到他手裡,在杜顯揚對面坐下來,一副懶懶的模樣,順便打量了這房間幾眼,“房子還是老樣子,一進來就想到小時候咱們老在這房子裡玩遊戲來着。”
多少年,格局是沒變的,除了添新傢俱,老傢俱也是一件沒丟的,實在用不得的,都被杜顯揚收進了諸藏室。
杜顯揚笑笑,拿出紙袋裡的CT看了看,事實上,他根本看不懂。不過知道沒有什麼問題他就放心了。
徐豐毅卻說得來了興致,微微傾了傾身,看着杜顯揚,“你還記得我們以前玩的那個遊戲不?”
“什麼?”他一時想不起來。
“就是把自己的秘密寫在紙條上,然後藏在指定的地方,由對方去找這個遊戲啊。”
杜顯揚微微一愣,即而笑笑沒接話,他自然是記得的,那時候是他們幾個最愛玩的遊戲,那時候江容至不合羣,他就以這種方式讓他認識了其他幾個朋友,徐豐毅算是除了他,江容至第二個比較親近的人。
徐豐毅只當他不記得,絮絮地說起來,“記得那時候我們三個人最喜歡這種遊戲,可是容至最狡猾,總是把紙條藏在我們找不到的地方。所以我算是從來沒有看到他的紙條。我的紙條卻被他找到一次又一次,你好像也被他找到過幾次。”
杜顯揚笑了一下,“哪那麼多秘密。小孩子那時候愛玩的天‘性’吧,隨便寫句話都行。”
“可我寫的是真的。比如小時候乾的壞事啊之類的,與其放在心裡,不如寫出來,藏在一個別人找不到的地方。”徐豐毅一拍手掌,‘激’動地說,“啊,這種遊戲就相當於對着樹‘洞’許願那種吧?現在想想,真是神奇。如果能找到那時候的紙條,看上面的秘密,一定會有不同的感受。”
“還真是。”他的聲音有些發澀發乾,聽徐豐毅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方向傳來。
不知怎麼的,微微有種不舒服的感覺,但是具體的他無法感受,僅僅是對這種遊戲的回述,突然有種牴觸的心理。
“那個遊戲,有一個獨特的名字。它叫秘密。”徐豐毅拿了桌上的一個水梨咬了一口,接着說,“不過現在的孩子比我們那時候厲害多了,哪是我們那時候那樣單純,一個遊戲連輸贏都要分出來。”
他用手按住太陽‘穴’,那裡隱隱作痛,像千萬只螞蟻鑽咬,“都是孩子,可是這種導向得慢慢糾正過來才行。”
“哪那麼容易。前陣子送到醫院來的那個孩子就是因爲遊戲賭輸了而被別人打傷了,據說這就是輸了的原因。那孩子死活不讓家人告訴老師,或是找那些人的麻煩。據那個孩子說,彼此之間都有信物之類的,如果大人去找其他人,說不定他們會孤立他,回收屬於他們之間聯繫的信物。”
“信物?”不知道爲什麼,他的腦海裡突然閃過一絲光亮,撿到的戒指。
“就是相當於身份一個證明的東西吧。你也覺得很不可思議吧?”
他匆促地點點頭,遞過CT,“這個我實在看不懂,你給我說說。”
徐豐毅在這裡吃過晚飯才驅車回X市,清淡的菜式,兩人還飲了小壺酒,直到入夜時分,徐豐毅才驅車回去。
司機回來時,帶了靜歌的口信,只說是跟靜笙在一起,會晚些回來。
杜顯揚把飯菜都熱起來,等兩個孩子回來了吃。又下了幾局棋,就這樣下了快一個小時,再看時間,都已經八點了,外面天‘色’全黑,合着凜冽的寒風。他拿起旁邊的外衣打算去學校看看,可是剛走出院‘門’,便聽見一道小小的聲音清昕地傳了過來。
遠處燈籠的玫紅淺光讓這黑夜的黑都像‘蒙’了一層淺砂,什麼都看不真切,可是杜顯揚還是聽出了這個聲音是誰的,那個聲音是靜笙的,另一個,是靜歌的。
“爲什麼要去那裡?”靜笙的聲音聽起來頗爲氣惱。
“……如果不去,你就有危險。”
靜笙的聲音稍顯急促,“你平時的聰明勁哪去了?他不就是唬唬你?他根本不能拿我怎麼樣……”靜笙默了一下,聲音微微有些顫抖,“還是連你也不相信我?靜歌。連你都認爲我和那個人的死有關係?”
“我信你。”靜歌的聲音微微顫抖,“可是哥哥,我怕他們不信你。很害怕。”
靜笙突然沉默了,好久都沒有說話,過了良久,只聽見遠處戲子的淺唱,遊人隱約喧鬧,他纔開口說話,“這個給你。不要給任何人。也許有一天會用得着。”
靜歌訝然,“這個……”
“你信我,就可以了。其他人怎樣,我管不着。呆會見了杜叔叔,什麼也不要說,知道嗎?等我們離開了西塘就好了。”
杜顯揚聽到這裡,知道談話結束,便輕輕地穿過院子,迅速回了自己的房間。他靠着房‘門’,聽着細碎的腳步聲響起,然後纔是靜笙讓靜歌去睡覺的聲音。
杜顯揚看着一屋子的黑暗,只覺得透不過氣來。
“那個遊戲,有一個獨特的名字,它叫遊戲。”不知怎麼的,就想起了徐豐毅這句話。
是了,他才恍然明白,他知道自己置身於一個諾大的秘密當中,江容至的死,靜歌的毀容,還有那幾個孩子之是的秘密,他全然不瞭解。
比如他們今晚去了哪裡,做了什麼,爲什麼靜笙會有危險,又有誰認爲靜笙和江容至的死有關係?靜笙‘交’給靜歌的是什麼東西…….
他置身於這樣的幻霧裡,什麼都看不清。
他就這樣站在黑暗裡,燈都沒開,窗外的光亮,淡淡地掃進來,到處都是淡薄的黑影,輕風一吹,便如展翅的蝴蝶。
他和江容至的相同習慣就是喜歡熄了燈坐在黑暗裡,李媽一直說這習慣不好,怪嚇人。可他是怎麼也改不過來了。
他始終都不如江容至,凡事看個透徹。他始終比不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