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野在得知第八機械廠的欠債情況之後，第一反應就是遠離這種效益不好卻還大肆借債的單位，畢竟這就跟一個工資三千卻要刷卡花唄買LV的人一樣不可靠。
但是在接下來的“考察摸排”過程中，李野卻逐漸改變了自己的想法。
首先，人家孔廠長就說了，可以利用各種方法，儘量讓原有的債務不要全部落到一分廠的頭上，只要一分廠能帶領着這兩千號人重新找一條活路就行。
然後，李野在考察生產車間的時候，確定了生產設備基本完好，技術人員也全部在崗，第八機械廠確實擁有一定的技術生產能力。
可能是因爲孔廠長一直在竭力充當裱糊匠的原因，一線工人的精神面貌也還行，李野等人詢問什麼，他們也都老老實實的回答，沒有什麼消極情緒。
這種單位如果不考慮債務問題的話，接手之後起碼可以立刻投入生產。
而當中午吃飯的時候，孔廠長更是帶着本單位的兩名主要領導，跟李野和陸知章交了底。
“陸廠長，李廠長，你們要求我們給你們提供單位職工資料的時候，我們就考慮過一些問題，但是你也知道，在單位裡想要乾點保密的事情，那是真難啊”
“我們單位裡面各種七大姑八大姨的一大窩，都在辦公室裡坐着，我讓下面的人整理資料，十個人能有八十個心眼兒.”
“所以我才一再要求去你們那邊面談，我們當面跟兩位說一說情況，拿出一個可行的解決方案來.”
“.”
陸知章和李野對望一眼，然後笑着問道：“那麼孔廠長，您認爲怎麼樣，纔算是可行的解決方案？”
“這不還得看你們的要求嘛！”
孔廠長坦然的道：“我知道你們不願意承接我們廠那麼多的外債，我也聽說過你們一分廠不願意接收太多的管理幹部”
“關於第一個問題，我們儘量去做，只是這麼多的外債，就是想盡辦法，也不可能全部化解，希望你們能理解.
而第二個問題，纔是老大難的問題，我希望你們一分廠能做一回惡人，配合我們解決一下.”
“.”
李野挺驚訝的。
本來他對這個胡亂借債的孔廠長還有些看法，但現在他只覺得對方是在“積極求活”，
守着一個爛攤子，他必須要先讓大家活下去，纔有東山再起的希望。
而現在好不容易看到了一分廠這抹曙光，他是真的替一分廠着想了。
有關債務的事情，孔廠長沒說瞎話，那麼多的債務全都賴掉，債主和銀行也不答應，只能多方面權衡，可以讓一分廠的接收成本降低一些。
賴皮也是有技巧的，要麼一分沒有，要麼欠十還三，你們自己看着辦吧！
而第二點，就更難了，就孔廠長說的這些話要是傳出去，本單位的職工說不定都說他是“賣國賊”。
李野想了想，便試探着問道：“你剛纔說了那個留守的方案，那麼你們決定誰負責留守？”
孔廠長爽快的指了指另外兩名同事：“我們三個都可以，您願意指派誰就指派誰，如果實在不好決定，我們三個抓鬮也行.”
“.”
李野舉起酒杯，坦誠的說道：“孔廠長，我敬你一杯！”
“不敢不敢，是應該我敬你纔對，哈哈哈哈~”
“.”
。。。。。。。。。。。。
李野和陸知章在第八機械廠待了一整天，感覺還算不錯，
他感覺這些需要跟一分廠合併才能生存下去的單位，看似是個包袱，但是如果挑挑揀揀梳理一下，還是能夠變廢爲寶的。
但是當第二天他們去了第二家合併單位之後，卻完全是另一種感受。
第二家合併單位是紅星製造廠，位於京城北郊，距離一分廠要遠一些，道路有些難走，所以李野等人比約定時間遲到了十多分鐘。
等到了廠門口之後，李野發現廠門口既沒有歡迎的橫幅，也沒有迎接的職工，好似就是非常普通非常正常的一天。
陸知章笑呵呵的道：“看來這位韓廠長，是李野你喜歡的那種實幹派，不搞形式主義呢！”
李野也忍不住笑道：“嗯，我就喜歡實幹派，只要他真能幹，那我還真喜歡。”
車隊到了廠門口的時候停了一下，陸知章的司機下去找門衛詢問情況。
然後門衛就說道：“剛纔我們領導在門口等你們來着，到了時間你們沒來，還以爲你們不來了呢.”
陸知章笑呵呵的笑了車，解釋道：“路上不太好走，耽擱了一點時間，抱歉啊！”
門衛看了陸知章一眼，歪着頭道：“那我是打電話讓領導出來迎接呢？還是你們直接過去？”
“您給我們指個路，我們自己過去就行。”
“哦，看見那個大樓了嗎？那就是辦公樓”
“.”
李野等人還真自己過去了。
陸知章在車上笑道：“看來人家，好像不那麼待見我們呢！”
李野哼哼一笑，道：“那咱們待會兒趕緊走，就別在這裡蹭飯了。”
“哈哈哈哈~”
等一分廠的車隊到了紅星製造廠的辦公大樓的時候，對方倒是已經迎了出來。
那位韓廠長看起來也是一個很正派的人，不卑不亢的接待了李野和陸知章，然後也沒有過多的寒暄，就帶着李野等人下車間參觀。
“我們廠一直以來都是力求務實，只要工人踏實肯幹，就沒有過去不的坎兒，就算這幾年行情不好，我們也儘量不給國家增添困難”
“我們廠現在的財務情況，比其他單位要好得多，欠債也處於同行業較低的水平”
李野聽着韓廠長的話，感覺他還挺“自豪”的。
儘量不給國家增添困難，那不還是增添了困難嗎？
欠債處於同行業較低水平，那不還是還不起債？
而且當李野等人在車間參觀的時候，更是遇到了跟昨天完全不同的對待，
車間裡的工人面對李野和陸知章等人的詢問，基本上都是愛答不理，甚至看待李野等人的眼神，就跟看賊似的警惕。
這就讓人很不高興了。
而更讓人不高興的還在後頭。
李野說是不在這裡蹭飯，但人家卻提前安排了，總不能不講禮貌。
這頓飯很簡單，六個人八菜一湯，食堂小炒的水平。
韓廠長端起酒杯說道：“單位的日子有些緊吧，所以大家就將就一下，請大家理解理解.”
“當然當然，我們一分廠招待客人也是這個標準”
李野和陸知章都表示理解，畢竟誰也不缺口吃的。
韓廠長幾杯酒下肚之後，感慨的說道：“說實話，當我接到部裡讓我們準備合併的通知的時候，是非常不捨的，紅星製造廠是三十年的老廠，就這麼一下子沒了”
“不過既然部裡做了決定，我們就要支持部裡的工作，部裡需要發展，我們也要發展”
“以後大家就是同事了，我也就說句不見外的話，我們這家單位只是暫時遇到了困難，只要大家齊心協力，一定會扭虧爲盈的.”
“李廠長年紀輕輕，以後前途無量.”
“.”
李野手裡的酒，喝不下去了。
他聽出了韓廠長的意思。
【部裡需要政績，你們一分廠也需要政績，現在把我們合併過去，就是上上下下都滿意的政績，你們賺了大便宜，你李野年紀輕，更需要成績來支持自己的進步.】
【我們的日子還沒到過不下去的時候，只是上面想要讓我們合併，我們也就將就着跟你們合併了。】
但韓廠長好像沒有考慮到，一分廠不會“合併的越多，成績越大”，一分廠只會從三家有意向合作的單位裡面挑出一家來合併。
因爲一股腦兒合併三家單位，看似政績更大，但一分廠消化不過來。
這就跟法蘭西的黑化現象一樣，外來戶一股腦的涌進來太多了，本地戶都壓不住，用不了多久就成少數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