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維泰的精神狀態看上去不錯,只是身體還沒有恢復,原本俊朗的臉龐已經瘦脫了相,臉頰微微向裡凹着,露出兩塊高高的顴骨,配上他毒蛇一樣的眼睛,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雖然他的出現讓我後背有些發涼,但是伸手不打笑臉人,他這樣熱情的模樣讓我不好拒絕,只能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
“小月牙,你的日子過得很滋潤嘛。”秦維泰擺弄着桌上的甜點碟子,隨意說道:“獲獎、工作室、權威比賽邀請函,這些東西往回推十年,你想都不敢想,對吧?”
十年前我還在陳家村,每天只會想一件事——怎樣不餓肚子。我的確沒有想過有一天我會過上這樣精彩的生活,這一切都是鄭予安給我的,可是我卻用質疑回報他,想想我真是狼心狗肺。
我自嘲地笑了笑:“是啊,想都不敢想。”
秦維泰沒有和我一起感慨,而是笑嘻嘻地說道:“從前想都不敢想的東西,現在有以後更多,你還有什麼不開心的,要哭喪着臉?”
“……”眼前沒有鏡子,我竟然不知道我的情緒已經外泄到隨便路過的秦維泰都能看穿我的地步。我尷尬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擋住我的慌亂的神情:“沒有的事,我很滿足。”
“呵呵,你是該滿足了。”秦維泰的蛇眼緊緊地盯着我:“畢竟有的人因爲你永遠也沒機會去做這些事了,而你還完完整整地坐在這兒爲你和鄭予安那點見不得光的破事傷心。”
他的眼神太過陰毒,我沒有辦法再繼續假裝和他和平相處,我的手悄悄摸到了包裡的電擊棒:“維泰哥,雖然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但是你對我似乎有一些誤會。”
“你真的覺得是誤會?”秦維泰的嘴角仍然掛着笑意。他無所謂地往侍應生送來的咖啡裡丟了幾塊方糖,攪了攪:“小月牙,這個世界沒有上帝也沒有老天,有些事情只能我們親自動手。醫生給我做了診斷,我還能活一年,所以我有的是時間聽你懺悔。”
他的話似乎是在給我警告,我的心臟猛地一顫:他果然沒有放棄報仇。
殺死秦維羅的兇手——鄭予赫,現在正好好地在英國療養院裡享受着,並沒有受到法律的制裁。而聽秦維泰的意思,顯然把我誤會成了兇手。我幾乎要脫口而出告訴他真兇是誰,可是臨到嘴邊又被我的理智給壓了回去。即便差點被鄭予赫殺死,鄭予安也沒有要把鄭予赫交給警察的意思,所以我絕對不能擅作主張把鄭予赫給供出去。
“維泰哥,關於維羅姐的事我很抱歉。”我保持着微笑說道:“但是維羅姐是自殺的,這件事和我沒有關係。”
“嗯?”秦維泰挑了挑眉:“小月牙,我還沒有說到家姐的事情,你這麼着急反駁幹什麼?心裡有鬼?”
“……”我暗自咬了咬舌,剛纔的回答聽上去很像此地無銀的廢話,這下秦維泰肯定會更加懷疑我了。他有一點說得沒錯,我心裡有鬼,因爲我明知道維羅姐的死並不是意外,更不是自殺,可是我不得不包庇那個殺人犯。我的笑容更加尷尬:“不是的,維泰哥。”我知道你得了肝癌快死了,我怕你突然憤世嫉俗想要拉上仇人一起死,所以才着急聲明我和秦維羅的死沒有關係。
看着秦維泰凹陷的兩頰,這樣的解釋我說不出口。所以我只能蒼白地辯解道:“因爲能把我和你聯繫在一起的,只有這一件事。”
“小月牙,我以爲我們一起度過了很多快樂的日子呢。”秦維泰遺憾地搖了搖頭:“你這樣定義我們的關係,挺讓我傷心的。”
明明我沒有心虛,但是我的心臟在胸腔裡砰砰亂跳,汗水像大雨一樣洗刷着我的身體。我不想和秦維泰再討論這些問題,勉強維持着微笑站了起來:“不好意思,維泰哥,我不太舒服,先回去了。”
然而我剛剛站起來,就立刻跌回了椅子上。我掙扎着想站起來,卻發現我的腿不斷打着顫,使不出半點力氣。
我倒下時帶倒了座椅旁的裝飾品,牆上的空酒瓶稀里嘩啦掉了一地,似乎很多人都在往我們的方向看過來。秦維泰關切地繞過桌子來到我身邊:“小月牙,你怎麼了?”
我想說話,卻只能從嗓子裡擠出一絲氣流:“你在咖啡裡放了什麼?”
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原因,秦維泰擺弄桌上的甜點並不是隨意,他一定趁我不注意往咖啡裡放了什麼東西。
秦維泰的笑臉近在眼前,彷彿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魔:“一點降血糖的藥而已,不用怕。”
他拿起桌上的方糖放進了我的嘴裡,放大了聲音安慰道:“小月牙,你低血糖了。”
他慢條斯理地替我裹上外套,攔腰把我抱了起來:“放鬆一點,我現在就送你去醫院。”
我想向朝我們走來的侍應生求救,然而微弱的氣音根本就引不起他的注意。他替秦維泰披上了外套,甚至好心地告訴我們最近的醫院就在下兩個街口。
秦維泰低頭朝我笑了笑:“沒事的,小月牙,我們開車過去,很快的,不用擔心。”
他的笑容在我眼裡比惡魔還可怕,血液裡的血糖還在減少,我已經出現了頭暈眼花的症狀,甚至集中不了注意力。我的腦袋裡亂七八糟劃過了很多東西,比如鄭予安知道我爲了保守鄭予赫的秘密死掉,會不會原諒我。又比如晨兒哥哥知道我被秦維泰弄死,會不會雙倍的難過,他是個好人,我不想讓他難過的。再比如,死了之後真的有靈魂嗎?如果有的話,我希望我不要葬在黃茵旁邊,我不想看到她。但是我好想爸爸和奶奶,死了是不是就可以和他們團聚了?
在好心人的幫助下,秦維泰把我放進了車子的後座,還體貼地替我蓋上了毛毯。他的手已經瘦成了雞爪子,摸在我的臉上像蛇爬過一樣冰冷:“小月牙,你先睡會兒,我們很快就到了。”
“維泰哥,你爲什麼會在這裡?”
我的幻覺越來越嚴重,我似乎聽到了晨兒哥哥的聲音。
我有些奇怪,我以爲我會幻想鄭予安來救我,沒想到我的大腦卻幻想出了晨兒哥哥。這大概是因爲每次我需要幫助時,晨兒哥哥都會出現在我身邊,在我心中他隱隱就是仗劍行俠的少年俠客。
“……突然想喝咖啡了,聽人推薦這家咖啡不錯,就來了唄。”低血糖的症狀越來越明顯,我幾乎聽不清秦維泰和顧晨城的對話。
車門似乎被人打開了,晨兒哥哥的聲音突然一下近在耳邊:“鄭新月?鄭新月?你沒事吧?”
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顧晨城的臉就在我的眼前。我在做夢還是晨兒哥哥真的出現了?我努力擠出聲音:“晨兒哥哥……救我……”
顧晨城的神色立刻變得非常憤怒,倏然消失在我眼前。我疲憊地閉上眼睛,耳邊隱隱約約傳來他和秦維泰爭執的聲音:“秦維泰,你說過你已經想通了。你特麼居然騙我!”
“我本來是想通了,可是我拿到了新的證據。小城,你知不知道這個女人有多會演戲?我姐姐是被她殺死的!”
我沒有殺維羅姐……我想申辯,意識卻漸漸沉入了黑暗。
等到我再次醒來時,眼前一片雪白。過了好一會兒,我才意識到我盯着的是天花板。
失去記憶之前,我似乎被秦維泰綁架到了車上,我好像還做了一個關於晨兒哥哥來救我的夢。那麼我現在就在秦維泰囚禁我的地方咯?
房間的光線很充足,空氣也還算新鮮,至少目前的待遇還不錯。我掙扎着想爬起來,卻發現手腳依然有些無力,我的手臂上還插着一根輸液管。
“鄭新月,你沒事吧?”顧晨城的聲音突然響起,我把頭轉向另一邊才發現顧晨城就在我身後:“你是豬麼?居然睡了一天一夜。”
“晨兒哥哥?你怎麼會在這兒?”我的聲音依然很虛弱,我的嗓子像被指甲劃過的黑板一樣乾澀扁平。
顧晨城倒了一杯水遞到我的脣邊,悶聲道:“你說老子怎麼在這兒?咖啡被人動了手腳都不知道,你真是蠢得多姿多彩。”
這麼說來之前看到顧晨城來救我的場景是真實發生了?我挪了挪手,勾住顧晨城的手指感激道:“晨兒哥哥,謝謝你。”
顧晨城低頭看着我,他眼神裡藏着的懊悔和歉意讓我心口微微一痛,還沒等我開口安慰他,他已經把頭撇向了一邊:“不用你謝。這事有一半怪我,如果我早點發現秦維泰不對勁,你也不用進醫院了。”
“……”我早就察覺了秦維泰的不對勁,可是出於保護的想法,我沒有把這件事告訴顧晨城。結果卻讓他在這樣猝不及防的時候知道真相,看到他自責的模樣,我的喉嚨像吞了一條貓尾巴一樣吞嚥艱難。我蒼白地安慰道:“我們又不能爬到人的肚子裡去看他們在想什麼,你怎麼會知道維泰哥想隱瞞的事。晨兒哥哥,這事不怪你。”
“……”顧晨城回頭看了我一眼,沒有再說話。
我勾着他的手指,一點一點把他的手拽進掌心牢牢握住。我拉着他俯下身子,伸手抱住他:“晨兒哥哥,你好厲害,每次都能在最關鍵的時候把我救下來,謝謝你。維泰哥的事是鄭家和秦家的宿怨,不怪你,你不要再自責了。你自責的時候,我也跟着難過呀。”
“誰管你難不難過。”顧晨城別捏地想要掙脫我的懷抱。
我趕緊小聲呼痛:“晨兒哥哥,你別動,我還在掛水呢。”
“……”
顧晨城認命地配合着我的擁抱,他的牛奶味沐浴乳香氣緊緊地包圍着我們,讓我忍不住微笑:“晨兒哥哥,謝謝你來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