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了還能救活.
世上當真有這種神醫.樑又夢呆立在擔架前.瞧瞧七叔的眼睛裡生有老而深沉的光芒.一字一句從他嘴中說出來都是經過歲月的洗脫.因此不得不信.轉而躊躇着去勸解抱着衷瑢不肯放手的淨姨:“先讓七叔把她擡回去吧.”
但是淨姨始終不應.撫着懷中人的頭髮.俄而淚框血紅.咬牙對七叔說道:“就是你們雲家害死了我的孩子.”
老頭也無奈.當街又不好跟她爭論.上前試圖親**問.卻被兇惡的陳婆趕到幾步路之外.隨行的壯婦見狀要衝過來.如此下去更有打架的可能.
樑又夢見不得淨姨讓女人們拉扯.拔腿邁出兩步就把想動淨姨的壯婦推倒在地.附近與陳婆對峙的另外兩個.聽聞同伴哎呦一聲.回過頭來見那小丫頭護在女人身上.又是她眼神極兇.態度極惡地對她們這幫壯婦說道:“你們誰要是敢動淨姨一下.我樑又夢絕對叫她活不到這個月底.”
淨姨雙頰敷的粉已經讓眼淚沖洗乾淨.這大街之上聚過來圍成圈的人.把他們落腳的小片地圍得水泄不通.人聲嘈雜間外圍馬車行過時均特意放慢了速度.有的甚至踩在馬鞍上越過重重阻礙來看這場戲.
一輛藍錦包裹的小車晃着四角上搖搖擺擺的流蘇墜子.盡力在人堆裡穿行.年輕的馬伕仰着手中的細杆鞭.有一下沒一下地輕甩着馬屁股.人羣都往左手邊去繞.擠得車子也不停向左晃悠.
這熱鬧混亂的場面大概一年中也見不到幾回.馬伕一手拽着繮繩.小心地驅馬兒踏着小步子.另一手已將細杆垂到馬腿上.仰着脖子向左方張望.嘴裡竟還不忘吆喝:“誒.來來來.讓讓車誒.”
廂中所坐之人本閉目養神中.現時也被這喧譁驚擾到.手中輕捻的無患子串兒順手擼迴腕上.起身尋到轎廂口問道:“外邊發生什麼事.怎麼這麼大動靜.”
馬伕讓這位爺喊回神.當即扭着脖子.拼命對上他的眼睛回道:“不知啊.要不我陪吉爺也下去看看.”
吉爺扶着他的肩.小心地站起身來朝人羣中央眺望.首先就是那塊白布映入眼簾.在太陽底下曬得發亮.略微刺眼.還有幾個壯婦圍着三個老少.這些人與擔架上的屍體扭捏成一團.時而互指謾罵.時而推搡揪鬥到東倒西歪.極不像樣.
那年輕的女孩子氣勢可真是強足了.不用手指點.僅憑毫不退讓的勇氣.還有渾身漸生出的戾氣就能引得那些壯婦退縮猶豫幾許.
扶他的馬伕生怕把這老爺摔着了.趕緊停下馬步.站到一旁攔住邊緣.順便與他一起看起熱鬧.
好多女人湊成的一臺戲讓吉爺頗感興趣.尤其是年少的姑娘.因此他遙指着樑又夢對馬伕說道:“小馬你瞧.這丫頭很像我以前認識的一個女人.脾氣像.性格也像.”
年輕的馬哥自然不知道吉爺說的是誰.趕緊地問道:“不會是忻老大他千金吧.”
話畢.吉爺一個想殺他的眼神回過來.不被他扶着的手順勢拍在馬哥腦門上.問道:“你這都聽誰說的.”
吉爺下手不重.小馬自然揉着腦袋.繼續笑嘻嘻地回道:“這不是上回去五里莊看望少爺.他一個人怪冷清地守在那邊.所以和他聊了聊嘛.”
他講完還沒等老爺再次慍怒.便立刻補充道:“吉爺放心.這事也就我知道.我也囑咐過少爺.讓他別跟其他人講這些.”
吉爺聽了.果真收回眼神.繼續往“戲臺”上觀摩.嘴裡卻唸叨起來:“沒出息的崽子...”
一想起馮朽.老爺子心裡就像多了一道槓壓着.這兒子說聰明也還行.搖頭晃腦讀書寫文章倒是有一手.但讓他用點心思在官場裡混出個人樣那還差很多.
小馬哥知他心病.因此提議道:“少爺不是不想做官嗎.要不爺你還是伸手幫一把.拉上五里莊跟着咱水馬幫一起.你看少爺那地偏僻冷清的...”
“那地還是我發跡的風水寶地.怎麼偏僻冷清了.”吉爺回身上手一記栗子.扣在小馬天靈蓋.低聲說道:“我把你拉扯到這年紀.教了你多少.看你現在還只會趕趕車.到時候誰來接我的班子.”
馬哥捱了訓.低着頭還只是揉着腦袋傻笑.吉爺的心事又在不經意間一波一波地涌上來.讓他沒了湊熱鬧的興趣.甩甩袖子正準備回身進車廂.那邊就有女人尖銳的哭喊聲傳來:“淨姨.淨姨你怎麼了.你們別碰她.走開.”
原本所有想走的人一下子又返身圍了上來.包括吉爺.
七叔在這羣女人面前束手無策.扯破了嗓子.不斷用沙啞的聲音喊着勸着她們冷靜.可是女人畢竟是女人.一吵鬧起來就是天雷地火.不把天地拱個倒翻便誓不罷休.
淨姨哭得氣竭.又是壯婦們推推碰碰拉拉扯扯.她整個人逐漸失了力氣.在與壯婦爭搶屍體時.喘着粗氣應聲倒地.
老頭本就夠爲難的.鬧出這一場風波.日後整個京城必定都要沸沸揚揚地傳上他們雲家當街與女流爭一具屍體的難堪事.等某天雲老爺從邊關回來了.要他如何還有臉面對自己的恩人.
“夠了.你們都住手.非要再鬧出一條人命纔夠嗎.”老頭弓身拍着自己的大腿.氣得直跺腳.
壯婦們這才收手.各人衣衫髮髻均有些凌亂.那都是讓樑又夢扯的.她們見七叔發怒.也不好再逗留與還手.翻着白眼朝抱淨姨哭着搖着的丫頭啐了一口.氣惱惱罵咧咧地擡起擔架.這才重新上路.
沒了好戲看的人很快散了大部分.陳婆被摔在地上.這會掙扎着朝樑又夢懷裡的淨姨爬去.用沾了灰的一隻肥手死命掐人中.試圖喚醒她.
兩人眼淚落成了豆大的珠子.裹在地上滾成了幾顆泥球.她們一時間都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
附近的旁觀者紛紛散去.人羣熙攘之中卻逐漸走近一箇中年男人的身影.他越來越近.直至擋住樑又夢頭頂的陽光.她揚起臉往上看.透過迷濛淚水見到的是個不苟言笑的男人.
他沉默地注視着昏迷的淨姨.也不回答陳婆和樑又夢的問題.自顧說道:“把你們淨姨送到我那邊去.我有最好的醫生.”
一旁的馬哥把細杆插到頸後的衣服夾層裡.跳着腳繞到樑又夢身邊蹲下想幫她一同扶昏迷的人.但是讓陳婆一把推了開.聽她呵斥道:“你做什麼.年紀輕輕不學好.倒學會吃女人豆腐了.”
“吃...吃什麼豆腐.你你你...你別血口噴人.”馬哥讓她罵的臉刷一下紅起來.立刻起身往後小退幾步.
樑又夢更是把淨姨摟得緊了些.掃過吉爺的臉.又往馬哥望.直把馬哥望的更加心悸難忍.一下子躲回了自己爺的身後.
吉爺看她們戒心着自己.背起手說道:“忻橖是我老朋友了.我總不能見死不救.”
聽聞這人居然直接喊出了淨姨的真名.陳婆與樑又夢一時竟忘了哭泣.互對一眼.躊躇間向他問道:“敢問這位爺是.”
馬哥的耳朵很靈.聽到有出頭的機會.探頭探腦地出來耍着威風.兩腳扎穩.雙手叉上腰.頸後那根細杆隨着他搖頭晃腦地一起報名號:“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吉爺.也就是水馬幫老大.”
兩個女人又對望一次.紛紛搖頭.
馬哥不服.哎呦道:“怎麼.居然連我們吉爺都沒聽說過.”
看着他猴頭猴腦的模樣.吉爺臉色又陰沉下來.呵斥道:“車呢.你有空說閒話怎麼不去把車趕過來.”
馬哥立刻閉了嘴.抱着腦袋跑回道上趕車去了.
吉爺沒這個耐心解釋.回身走時最後一遍說道:“忻橖受多大的委屈我馮悰都可以幫她討回來.要不要幫她就看你們了.”
樑又夢往淨姨臉上的痛苦多看幾眼.再往那男人背影打量數遍.心裡盤算着興許這人真的能幫她照顧淨姨呢.
吉爺已經走遠.馬哥也重新揚了細杆“駕駕”地催促起馬兒.樑又夢心一橫.咬咬牙對陳婆示意.讓她幫自己一起擡上淨姨跟那男人一起走.
但是陳婆總有些擔憂.她記憶中對這人的面貌有些眼熟.卻想不起究竟在哪兒見過.
“不要去了吧.”她杵在原地手腳有些扭捏.
“你不想幫淨姨討回點公道.”樑又夢猛地擡頭.眼神裡有火在燒.
陳婆不知該不該上去幫她.可看樑又夢一個人擡不動淨姨.幾次差點摔倒.便跺兩下腳.哎一聲後自言道:“不管了.淨姨命要緊.”
隨之抖着一身肥肉奔上前幫着她一同將淨姨擡上到了馮悰的馬車內.
馬哥擡手又落下.這一鞭真真實實打痛了馬屁股.馬蹄子揚起煙塵.一路嘶鳴着將這幾人送往吉爺在京城中的大宅:水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