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康正帝打算去看看南宮紫晨的,可是走了幾步,卻改道去了未央宮。不過,她去未央宮,卻不是去漪瀾殿。
“在忙?”康正帝推開房門,擡了擡手,示意樑斐芝在外面候着即可。
百里凌風一副絲毫沒有驚訝的淡然模樣,彬彬有禮地給康正帝單膝跪地,禮數週全。
康正帝揚起一邊的脣角,想看看圓桌之上的書信究竟是什麼內容。
“陛下。”百里凌風一派自然地向前邁了一小步,擋住了康正帝的視線。
他依舊是把控着多一份略顯諂媚,少一分又露冰冷的第一公子的笑容。問道:“陛下找臣侍可是有事?”
康正帝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心態,貼近了一步,說道:“有些日子沒見到你了,想你了,就來看看。”
百里凌風臉上的笑意果然僵了一下,隨即又恢復如初,說道:“陛下忙於政務,臣侍自不敢叨擾。不知陛下想臣侍的原因,可是有事找臣侍?”
“誒——”康正帝一揮手,坐在了離圓桌較遠的軟炕上,說道:“你真無趣!不過你猜對了。朕揮退左右,自然是有事要找你。”
百里凌風依舊玉樹而立,噙着一貫的笑意,說道:“臣侍愚鈍,還望陛下明示。”
康正帝翻了個白眼,說道:“朕——想讓你幫朕,殺一個人。”
康正帝看着百里凌風再度破功的樣子,忍不住滿面得意的笑了起來。
江珵鶴被請到了福壽殿,他有些忐忑。他原本的自信安然,似乎在康正帝的那種輕視眼神之下,全部被奪走了。他如今懂得了,什麼叫做惴惴不安。
敬文太皇太后一臉沉靜,只微微帶着一絲微不可察的笑,說道:“鳳後不必拘謹,予找你來,只是聊聊貼心話。人說隔代親。陛下她忙,予也不好總叫她來陪予聊天解悶兒。只是,不知道予這老頭子,叫鳳後來聊聊家常,是不是耽誤了鳳後別的什麼事情?”
江珵鶴恭順有禮地回過了敬文太皇太后。
敬文太皇太后叫江珵鶴來,當真只是聊了聊後宮的繁碎雜事。江珵鶴心有暗疑,他心道:這太皇太后原本在佛寺修行。如今緣何又要攪入後宮這趟渾水?若是說想要頤養天年。寺院淨地豈不比後宮自在快活?難道,真的只是爲了給他的一個僕從復仇不成?可是即便如此,那他接近我,究竟又是何意?
康正帝授意聶有一爲勤國公府的世女,自然身邊要帶着鳳後江珵鶴。江珵鶴也要把從三品誥命夫的卷軸和冊子等一應事物,授給九皇子曲益陽。
康正帝與江珵鶴比肩而立,看着聶有一咧着嘴,拉着曲益陽的手,心底閃過一些情緒。
就在聶有一在皇宮接受世女授印的時候,榮都裡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老百姓一邊暗自叫好,一邊依然對康正帝有所憤憤而不敢言。
司徒嬌兒這趟出了大理寺,非但沒有收斂,反而更加放肆。可惜惡人自有“天收”,她吃花酒喝到忘形,竟然從樓上的窗口跌了下來,腦子磕破了一個大豁豁,當即就一命歸西。
由於在場之人衆多,仵作鑑定後,確實是酒後失足,忠義國公府只好悲天哭地的爲這豎女辦理了後事。
“晨兒,你怎麼了?還好麼?”康正帝火急火燎的從交泰殿趕來。
南宮紫晨被南宮虹夕扶着,想起來給康正帝行禮,可忍不住反胃的又幹嘔了起來。
“別起來了。”康正帝趕忙從南宮虹夕手中,接過南宮紫晨的手,坐在牀邊陪着他。
康正帝看着南宮紫晨額頭上掛滿了汗,怒道:“去把唐修儀請來!”
喜太醫候在門口,聽見屋子裡康正帝這樣發話,只好既委屈,又惶恐地擦了擦額頭的汗。
щшш⊕ ttkan⊕ ℃ O
天氣炎熱,可南宮紫晨本就早有虧空,更是不敢擺着冰塊來消暑。康正帝看着他滿頭滿臉的汗,慘白着一張俊美的容顏顯出無限的悽楚。
“手怎麼還這樣涼!”康正帝握着南宮紫晨修長的玉指,心疼極了。
南宮紫晨扯出一抹笑意,說:“陛下不必憂心,只是尋常孕吐罷了。”
“喜太醫說,咱們的孩子,很可能是龍鳳胎。朕已經想好了名字,女兒就叫曲靖蓁,蓁,茂也盛也;且詩有云:桃之夭夭,其葉蓁蓁。兒子便叫曲沛然,充盛也;沛雨甘霖,不輕然諾。將來兒子像你,女兒……也要像你。”
孩子還在腹中,皇帝便起好了名字的,這從太祖至今,唯有慶順帝有這待遇。
南宮紫晨微微動容,他伸手摸着康正帝的面頰,說道:“陛下……”
“嗯?”康正帝星眸熠熠,目光灼灼地看着南宮紫晨。
南宮紫晨忍不住有些鼻子發酸。
“蓁姐兒,沛哥兒,你們兩個不許不乖啊!以後給朕老實點兒!再這麼折騰你父親……”康正帝想了想,似乎覺得不妥。
“好孩子,母親以後好好心疼你們,你們現在先幫母親,心疼你父親好不好?”康正帝又放軟了姿態,對着南宮紫晨高高隆起的肚子說着話。
康正帝輕輕地將臉貼在南宮紫晨的肚皮上,說道:“你們要乖,母皇前朝忙碌,分身乏術,不能常常陪伴你父君的左右。你們是懂事的乖孩子,是不是應該好好的,幫母皇照顧好你們的父君呢?不要再讓他那麼辛苦了……”
南宮紫晨看着康正帝對着他的肚子講話的樣子,慘白的臉色緩和了許多。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她。
包括對着涵姐兒的時候,她都未有顯露出如此的喜愛之情。
當初南宮紫晨跟着還是瑾王的她,迴路州探望奶奶慕容狄。他看着她抱着涵姐兒那愛不釋手的模樣,曾一度暗自難過。
如今看來,原來弟弟一直忌憚自己,是真的因爲她對自己是那麼愛麼……
南宮紫晨忍不住有些竊喜。
說來也怪,康正帝對着南宮紫晨的肚子哇啦哇啦的講了一會兒故事,這對胎兒真的就安生下來了。
唐越趕來的時候,只道是胃有寒涼,尋常孕吐,並無大礙。不過,他倒是也確診了,南宮紫晨的腹中,確實是龍鳳胎。(中醫真的是很深奧的一門科學,是可以辨別男女的,小夥伴可以去查看相關資料。)
康正帝安靜地看着南宮紫晨,用錦帕擦了擦他額角滲出來的細汗。又用手握着南宮紫晨的手,貼在她的面頰上。兩人靜默無語,只是這樣靜靜地彼此看着,卻好似,比說了千言萬語更加情濃。
康正帝這才覺得奇怪,這麼熱的天,爲何南宮紫晨還要蓋着腳。
“陛下別看!”南宮紫晨着急的拉住了康正帝的衣袖。
康正帝不解地看着他,問道:“你都滿頭是汗了。還要蓋着小被是怎麼回事?”
南宮紫晨通紅着面頰,低垂着鳳眸,輕聲說道:“腫的厲害,所以就蓋着。”
康正帝頗爲擔心,不依不饒,終於還是在她的固執之下,掀開了被子。
這哪裡還是腳呢?南宮紫晨的腳,原本是瘦骨纖長,白若蔥芯的。而現在,這兩團肉陀上戳了十個小肉陀,哪裡像人腳,更別提是南宮紫晨的腳了。
南宮紫晨倍感羞恥,他偏過頭去不看康正帝。
“腫成這樣,會很脹很癢吧。辛苦你了。”康正帝心疼的抓着南宮紫晨的手,忍不住流下了眼淚。
南宮紫晨再顧不得自己的情緒,他有些發慌地輕聲道:“陛下……”
“我什麼也不能幫你,甚至想再晉一晉你的位份,還要和別人斡旋;還要讓你母親與你們不得見;還要跟人討價還價……深怕別人爲着我疼你,更來害你。你這般辛苦……可我什麼也沒爲你做到……”康正帝自責地淌着眼淚。
南宮紫晨原本還是很不解的。自從康正帝讓南宮紫晨的母親趕回邊防州城,她便也很少來了。
一週能見到三次,卻也是看一眼就走。有時候他還在睡着,她來看過,只是問問若福一些瑣碎小事,便走了。他以爲,她再一次的用完他,又要放在一旁了。
他一向自詡很瞭解她,每次猜她的心思,七七八八都能算中。
原來不是。
南宮紫晨聽見康正帝這樣說,既感動又窩心。
“晨兒,你怎麼哭了。”康正帝趕忙擦着南宮紫晨的眼淚。
南宮紫晨搖搖頭,略帶沙啞哽咽的聲音說道:“晨兒沒事,晨兒……很開心。”
康正帝與南宮紫晨彼此凝視着,她說道:“我不該說這些讓你擔心的,讓你傷心,倒是我的不對了。”
南宮紫晨微薄的嘴脣輕輕的抿着,他搖了搖頭,滿眼心疼地看着康正帝。
當初他第一次開始猜忌她究竟是誰的時候,他一面期盼着,一面心底有一絲絲的怨懟。
當他和唐越一起認定了,她就是那個唱着《月半彎》,偷走了自己一片芳心的那個人時,他既歡喜,又悲傷。
這四年來,有兩年,他都沉溺在不見天日的痛苦之中。從得知她的死,到知道她以另一種姿態活在自己的面前,再到安靜的看着她對自己的抗拒,對柳書君的獨寵。
南宮紫晨一度以爲,這一輩子,唯一幸福的事情,恐怕只有那年過年。冰天雪地,一個女子爲了見他,摔得面頰淤紫,渾身髒兮兮的,冒着會染病的可能,摟着他,陪他看月亮。爲他作了一曲《月半彎》。
他不曾想過,他還能再觸摸到這樣的幸福。
那時的南宮紫晨,並不覺得那時有多甜。如今,他知道了,看着她,她的瞳仁中映射着自己,這就是幸福。
南宮紫晨雙手捧着康正帝的臉,輕輕的吻了上去。
康正帝被他突然的主動,擾的滿面赤紅。
“陛下,你能不能在爲我唱那首歌?”南宮紫晨深深地望着康正帝。
康正帝坐在牀邊,輕輕地靠在南宮紫晨的懷中,額頭抵在他的臉側,像兩隻相依繾綣的鳥兒。她輕聲地,再次爲他唱起,那首屬於他們兩的定情曲。
康正帝唱完,便覺得南宮紫晨在自己耳邊的呼吸越來越沉重。她倒是難得的反應慢了一回。
“晨兒,你是不是不舒服?”康正帝輕輕的扭過頭,害怕頭上的飾物颳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