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正帝看着錦衣衛指揮使隱月上奏的密摺,緊蹙着眉宇,手指捏的指節泛着青白。緊緊抿着的脣,卻還是被咬緊的牙關泄露了她遊走在暴怒邊緣的情緒。
“好不容易有個陰天,還如此的沉悶。”南宮虹夕嘟着嘴說道。
南宮寧南滿臉包容地看着南宮虹夕,說道:“我看吶,虹夕是真真被這皇城的風水養得很好。一點都不見張歲數的樣子。”
南宮紫晨會心地笑而不語。
南宮虹夕剛得意了一下,卻纔返過神來,說道:“哥哥!你看寧南表哥竟然還是這樣損我!”
南宮紫晨這才噙着愉悅,說道:“好啦!你快去請淺秋弟弟也過來,他是沒見過寧南表哥的,理應也來拜見一下。”
南宮虹夕掀了掀嘴脣,很不服氣地想問:“爲何不能叫隨便什麼下人去請?”
可他看南宮紫晨給他遞過來的眼神,便只好悻悻然地起身了。
南宮寧南看南宮虹夕乖乖地走了,這才大方地看着南宮紫晨,問道:“說吧,什麼事?”
南宮紫晨想了想,說道:“表哥你當真打算回芙州了?”
南宮寧南眉宇微微擡了擡,說道:“我這不是得幫表姨夫,照顧好你這一胎再回去麼?還早呢,且還有三個多月呢!”
南宮紫晨鳳眸閃爍,他知道康正帝想讓他來說和的,其實是一樁美事。只是……
南宮寧南微微側過臉來,用眼角撇着南宮紫晨,微嗔道:“也不知道你何時學會了讓人焦心猜謎的能耐呢!”
南宮紫晨擰着眉,也像年幼時,鼓着腮幫,咬着下脣,說道:“那我可說了啊!我可不希望你走,陛下也幫我尋了個理由,把你留下。”
南宮寧南聽罷,臉色煞白。
南宮紫晨見南宮寧南這般,便趕忙說道:“雖然我知道,現在提,似乎不太合適。可是,如郡嬅是我曾經的同窗,人品我還是知悉的。”
“況且,她的正室的門第並不高。根本不敢拿捏你的。加上陛下的指婚……不過,表哥你剛纔不會以爲我要提的人是……別人吧?”南宮紫晨的鳳眸微挑,一臉戲謔地看着南宮寧南。
南宮寧南趕忙有些慌亂地搖搖頭,說道:“怎麼會,我只是覺得……”
南宮紫晨雖然有些不齒自己竟然也要拿着這種說話的“技巧”,來對付自己的表哥。可是他若是不故意提起“陛下的小誤會”,依他自己對他表哥的瞭解,這事絕是不能成的。
南宮紫晨用鳳眸睨着南宮寧南,調笑着說道:“我還當他們渾說的話,當真不是空穴來風呢!既然表哥並未心有屬意,那我就可以回了陛下,成全了這樁美事了。”
南宮寧南趕忙跪下,說道:“還望晨順華收回成命,承蒙陛下和晨順華的擡愛,民夫實在受不起。民夫還想爲民夫的亡妻斬衰三年。(古代的服喪制度,夫爲妻主斬衰爲服孝三年。妻主爲正夫服齊衰,爲期一年。)”
南宮紫晨眉間犯愁,他非常清楚自己的表哥什麼性情。
當初,南宮紫晨也是這樣想的,他甚至想要一生就此給金玲服孝下去。所以,他理解南宮寧南的這份氣節。
可是,如郡嬅確實是個不可多得的有責任、有擔當的才女。而她現在側夫之位,尚有一個空懸。康正帝對南宮紫晨提起這事的時候,雖然是爲了安插一個自己人的意思。可是,也有對如郡嬅的瞭解,從而希望南宮寧南得到一個好的歸宿的好意在其中。
“憑什麼女子爲男子守孝就需要一年,男子爲女子守孝就需要三年?你們沒誰覺得這不公平嗎?”
南宮紫晨耳邊猶然響着康正帝的疑問。
他不由得覺得怪異,一個女子,怎麼會覺得這不公平?她們不應該是樂見這種制度的麼?
而且,南宮紫晨初聞的時候,甚至並不覺得康正帝說得對。因爲他已經完全接受了這個制度,他的父輩,祖輩也都完全欣然的恪守這個制度。
甚至,大家都以遵守這樣的制度爲榮耀。所以,南宮紫晨若是沒有盯着康正帝滿目的認真,他定然不會深刻地去思考,所謂什麼公平不公平。
南宮紫晨思慮了半天,還是沒有直接對南宮寧南說,康正帝的那番“離經叛道”的言論。不是他不相信自己的表哥,而是他擔不起這樣的風險。若是叫人知道康正帝有這樣的思想,也許別的人會生出瞧不起當今陛下的想法。
若是叫她們知道有人想反抗她們的利益,她們會做出什麼事,南宮紫晨根本不敢想象。
前不久,爲了鳳後的事情,就連孝惠太后至今都氣惱的不見她。
南宮紫晨趕忙讓南宮寧南起身,說道:“這事,先就此吧。我再去對陛下說說便是了。表哥這樣是做什麼呢?”
南宮寧南有些慌亂地說道:“可是……可是因爲前不久的訛傳才……”
南宮紫晨搖搖頭,說道:“只是我想讓哥哥你留在榮都陪我罷了。可是,你也是知道的,若是表哥沒有主家,總是不便的。況且,如郡嬅的品行,當真是百裡挑一的。這一點,我絕不會欺瞞表哥。”
“陛下打算重用如郡嬅,我便私心裡覺得,表哥若是能嫁給如郡嬅,也不失爲一個好的歸宿。”
南宮紫晨滿含歉疚地說道:“我也是覺得前表嫂實在是辜負了表哥,所以,這才斗膽給陛下說和了這事。都是我的不是,表哥切莫氣惱。”
南宮寧南知道南宮紫晨的初心是好的,只是他還是有幾分怨惱南宮紫晨的如此不尊禮法。他心底想着,卻是南宮紫晨如今貴爲陛下的君侍,所以敢詬恥他曾做的那些不孝不潔的人很少。可是他南宮寧南不一樣,就算他被指婚,三年之內就再嫁,肯定會遭人非議,讓人瞧不起的。
況且他們母家簪纓世家,戰時才被人用起來,和平時期,大家都會極盡所能的瞧不起武將後嗣。雖說眼下戰事連連,可保不齊將來、以後的。
到時候,若是再被人挑起來話題,說他南宮寧南曾經喪妻斬衰不滿就改嫁。這可是容易叫人說一輩子的話柄。
加之他改嫁做側室的話,孩子就不可能是嫡出。在這嫡庶尊卑分明的世界,他的孩子本就要比人低一等,再被人拿爹爹的事情恥笑,可就一輩子都擡不起頭了。
南宮寧南自然是想的比南宮紫晨周到,畢竟是誰的事情,誰纔會真的更加面面俱到的細細思量。
“趁我們不在,表哥肯定和哥哥說什麼私密的體己話呢!”南宮虹夕打破了一室的尷尬僵持,推門而入。
南宮紫晨趕忙笑着起身,一屋子俊男開始客客氣氣地聊起一些年少往事,慕容淺秋不動聲色地,打量着與南宮紫晨容貌和氣質都頗爲相像的男子。
南宮寧南很是尷尬,可是他依然還要光明磊落地迎合着。畢竟他們的身份都擺在那裡,他縱使心裡不悅,可面上依然得笑意相迎。
南宮紫晨知道他的表哥脾性,雖然極盡全力的打着圓場,可是他也感覺出來了南宮寧南的生分和避忌。
鉛灰色的濃雲靉靆,溟濛的小雨淅瀝的飄忽在半空,落在臉上也只能覺得一絲微涼,來不及察覺,就沒有了雨的痕跡。
(靉靆,ai dai,形容雲彩厚重,濃雲蔽日。溟濛ming,meng,形容小雨。對,我就是拽文,咬我啊。)
康正帝偏不叫樑斐芝掌傘,也不坐駕輦,就這樣走着到了翊坤宮。
“晨——我把……”康正帝很想把大快人心的事情分享給南宮紫晨,可是她又忍不住有些避忌他腹中的孩子。
南宮紫晨放下手中的書,看着康正帝,正要起身,便被她一個箭步衝到面前,輕輕地按着他的手,示意他不必行禮。
“陛下交給臣侍的任務,臣侍沒有辦妥。”南宮紫晨低垂着眼簾。
康正帝像猴兒一樣,躥上了軟炕,耳朵輕輕地貼在南宮紫晨的肚子上,說道:“不礙的,朕打算明兒個給如郡嬅說。讓她把側室的位置給留着便是。”
南宮紫晨微微有些發難,他眉間有些愁色,忍不住說道:“臣侍的表哥,臣侍最爲了解。仕宦權貴,金銀財帛在他眼中,都是不值一提的。若是要他點頭,很難。可是他不點頭,就這樣指婚……”
“寶寶呀,媽媽給你們的小表叔找個好人家好不好?”康正帝問完,便吧唧一口親在南宮紫晨的肚子上。
南宮紫晨臊紅了臉,可又覺得很暖心。
“以後你們表叔會念着咱們的好的!對不對呀?”康正帝又繼續貼着南宮紫晨的肚子說道。
“哪就叫表叔了?明明是表四伯!”南宮紫晨很少表現出這樣的嬌俏情緒。
康正帝愣住了,轉而便說道:“對對對,是朕的不是,表四伯!蓁姐兒和沛哥兒的父君年輕着吶!”
南宮紫晨赤紅着面頰,看着康正帝輕聲細語地對着他的肚子又開始講故事。便問道:“若是如郡嬅她不同意,怎麼辦?”
康正帝輕笑了一聲,說道:“她纔不會不同意,我看你那表哥與你有五分相似。她定會同意的!”
南宮紫晨聽罷,大駭。趕忙就要告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