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正帝垂着眼簾,手裡抓起桌案上的獅子頭核桃手串,一下一下的敲在手心。她等了許久,這才說道:“不是說,有話要同朕講麼?鳳後站在炎炎烈日下,暴曬三日了。”
江珵鶴張了張口,他很想問問她,既然她都知道,爲何就是不願見他?見到了,也推說有事。
可是江珵鶴不敢,他害怕他這麼說出口,會看見她不屑的眼神。
“臣侍有重要的情報稟告陛下,但是……”江珵鶴一句話卡在喉口,他說不出口。
江珵鶴從沒有跟人談過條件。他向來都是逆來順受慣了的。即使他遇到再不公的待遇,他會做的就是忍耐和等待。因爲他曾經在辯駁和爭取上,吃過大虧,便再也不敢了。
康正帝有點不耐煩,她可不知道江珵鶴都經歷過什麼,她的眼裡,江珵鶴這叫扭捏,故作姿態,或許是他提高籌碼的伎倆也說不準。
康正帝等到有些不耐煩,江珵鶴這才鼓起勇氣說道:“臣侍希望陛下能放出臣侍的長姐。”
康正帝笑了,她道:“你可知道你的長姐犯得什麼罪?”
江萃玲自從江珵鶴坐上了鳳後的寶座,便覺得自己也跟着擡高了身價。周圍吹捧她的人多了,她母親教誨她的低調行事云云,便早已拋卻到了九霄雲外。
江萃玲和她那羣狐朋狗友吃花酒,仗勢欺人都是小事。起初,倒也並未做過太出格的事情。
可是有人設了局,哄着她學會了賭博。一開始輸給她的那些子“甜頭”銀兩,都是在爲一場“架秧子”的大賭局做的鋪墊。
輸了錢,她也不敢跟江蘭芝說。江蘭芝家教嚴明,若是知道,打斷手都是小事。鬧得大了,逐出宗堂,她這一輩子也就完了。
結果,她的狐朋狗友便給她出了主意,讓她幫忙舉薦賣官。起初她還不肯,可是追賭債的人,逼到了禮部尚書府——她家門口了。她唯恐母親江蘭芝知道她在外面不學無術,還欠了賭債,自然,也只能就範了。
做了一兩筆,把賭債還清了,也沒出什麼岔子。她便覺得自己厲害了,有持無恐了起來。
這人吶,一旦得意忘形,老天爺就會教訓你。這不?舉薦不成,便被告發了。
“臣侍知罪!臣侍……”江珵鶴跪在康正帝的面前,雙眼泛紅,哽咽地說道:“臣侍只求陛下能將長姐從輕發落。”
康正帝冷眼看着江珵鶴,說道:“那要看鳳後的重要情報,是有多重要了。”
江珵鶴便把鳳太后召見他,跟他提起過南宮紫晨的雙生胎如果出生,會對他後位有什麼樣的影響。又把鳳太后說如何會幫他籌謀的事,給康正帝講了一番。
康正帝垂着眼簾,沒有說話。
“陛下——臣侍雖然不知道鳳太后如何做到的,但是在那不久,晨順華在御花園散步,就無故崴了腳。接着,又是梅子羹裡查出了參雜着薏米。還有蜂蜜裡參雜着桃花粉……這些事情發生的也太過湊巧了!”江珵鶴眉心微蹙地說道。
康正帝冷笑一聲,說道:“也就是說,你並沒有完全確鑿的證據。單憑你一面之詞,朕,如何去找鳳太后?”
江珵鶴張了張嘴,他說不出話來。是的,他並沒有確鑿的證據。
康正帝越想越心疼,南宮紫晨懷着孕,還要不停的提防這些那些的。人說皇宮裡的孩子不好生養。單說懷着孕還要提心吊膽這一項吧!就會有多少人挨不住啊!
“你回去吧。”康正帝垂着眼簾,不看江珵鶴。
“可是臣侍的長姐……”江珵鶴跪的腿都麻了,但是他還是不願意起來。
康正帝鼻腔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氣,說道:“朕看在你母親恭勉克己的份上……就讓你長姐永世不得爲官吧!”
江萃玲這一輩子,也算是完了。可是,好歹是保住了性命。
江珵鶴又磕頭說道:“臣侍來求陛下一事,家母並不知曉,還望陛下……”
“行了,朕知道你母親忠義,你來求朕,怕是你父親焦急的緣故吧?此事,朕也不會告訴你母親的!你回去吧!”康正帝淡淡地說道。
江珵鶴一臉如喪考妣的神色,退出了交泰殿。原來在她的心裡,他江珵鶴的作用,就是連鳳太后的把柄都抓不住的人,而已。而釋放江萃玲,還是看在了他母親的面子。
康正帝嘆了口氣,她知道江珵鶴可能真的不是鳳太后的心腹爪牙。可是,她卻無法對江珵鶴生出多一分的感情。或者說,她不能,也不許自己對江珵鶴生出多一分的感情。
她儘量不讓自己去回想,方纔江珵鶴受傷的眼神,順手拿起了奏摺,開始把精力放在了別的地方。
“什麼呀!陛下是最疼我們晨順華的!而且我們晨順華的脾氣也好。還有,我們晨順華根本不用裝清高,都很彰顯氣質。一點都不像有些人!”
“噯,你聽說了麼,太后說有可能廢后呢!我看吶,他裝呀,也裝不了幾天了!”
“那他要是被廢了,萬一晨順華立爲新的鳳後,哥哥你可就要有福氣了。到時候,記得提點弟弟啊!”
“你瞧他那樣兒!”
“哈哈哈——”
“可是柳倢伃也是有可能的吧?”
“你呀,就別做夢了!你也不看看晨順華背後的母家是什麼樣!人家是簪纓世家!柳倢伃那是什麼呀!罪臣之子,聽說……他還在那種地方做過小倌呢!鳳後,是要做咱們大月氏男子典範的男人。他若是爬上鳳後的寶座,豈不是要叫所有大月氏的男子,都學他去做一回小倌不成?”
“就是!別笑死人了!”
江珵鶴拋下自尊,去求了康正帝。他從心理上就自覺矮了一截。爲了避免叫人看見他從交泰殿敗興而歸,他專門挑了一條僻靜人少的甬道走。誰知,竟叫他聽見了這些話。
劉鑫聽着,恨不得上前撕爛那些宮侍的嘴。可江珵鶴卻拉住了他。
他們繞到另一條路走回了鳳儀宮,劉鑫心底氣懣(men,煩悶惱火),可也不敢在江珵鶴面前再抱怨。他自幼便服侍在江珵鶴左右,自然是心疼主子多些,他怕自己抱怨,江珵鶴聽着更加戳心。
“本宮知道你的好意,你也不必爲本宮覺得不值。本宮如今在這後宮之中,誰人不將本宮與鳳太后視爲一黨?鳳太后做了那樣詬恥下作的事情,你以爲後宮中人不說,就代表大家都不知道麼?”江珵鶴嘆了口氣。
“若是剛纔,本宮上前將他們都發落到掖庭局,你以爲就能換來其他宮人的尊重了嗎?恐怕會引來更多訾毀非議罷了。如今,本宮爲了母家,干涉了前朝政事。這個時候,若是再引起風波,怕是……”江珵鶴從未如此害怕過。
以往有人欺負他,他總是能安心的忍耐,因爲他知道母親和父親,一定會護着他的。可如今呢?就如孝惠太后所說,他江珵鶴已經嫁入皇家,這世上,再無能護着他的人了。不僅如此,若行差踏錯,連母家性命也恐會堪憂。
康正帝真的將江珵鶴的長姐江萃玲放了出來,她剛做完這事,便被孝惠太后叫去了壽康宮。
從前,孝惠太后只敢在背後上心康正帝的這些作爲。如今,他便開始明目張膽的插手了。
“哀家聽說,陛下釋放了鳳後的長姐。哀家不是有心要插手這前朝的事情,哀家是擔心言官跑來說,後宮插手前朝的事情!”孝惠太后沉穩大方地坐在椅子上說道。
康正帝雖然有些牴觸,可爲了她想保護的,不得不恭順有佳地解說道:“這事,朕也不得不這麼做。忠義國公府竭盡所能地要護下司徒嬌兒,把人證全部殺了。”
孝惠太后嘆了口氣,說道:“忠義國公府,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不過,這也怪不得她們。鳳後出於帝師一脈,雖說這帝師並未在朝爲官,而是陛下給她什麼學院顧問的職位。可是,這也等同她有了很大的權勢。”
“當初陛下年幼,敬文太皇太后的母家,曾經就是因爲與八座國公府來往頗深。引起了先帝的反感。而帝師一黨,是彈劾了左丞相的功臣。陛下把那司徒嬌兒放了,就當是周全了忠義國公府的臉面就算了。把那江萃玲也放了,倒要讓人訾毀陛下英明。”孝惠太后說道。
孝惠太后看着康正帝,而她垂着眼簾,許久沒有說話。
孝惠太后又道:“哀家是擔心輿情影響,人心易變。忠義國公府與勤國公府又是姻親。陛下過幾日,不是要冊封聶將軍的世女之位麼?聶將軍驍勇善戰,她手上的兵權也不少。可是也要派去駐守邊防?”
康正帝微微蹙眉,她確實沒有考慮到忠義國公府和勤國公府的姻親關係。她想了想,還是決定把她的打算給孝惠太后說說。畢竟,孝惠太后這樣插手,是真的在擔心她稍有差池,會有不測。
康正帝離開了壽安殿之後,孝惠太后瞪着眼睛微微發愣。
竹虛換了杯熱茶,問道:“太后,您這是怎麼了?”
“太像了……”孝惠太后喜憂參半地喃喃道。
孝惠太后插手前朝,其實也有擔憂。他自己母家卑微,可是跟着先帝大半輩子了,他也看開了些許這名利的角逐。
月滿則虧,水滿則溢,登高必跌重,盛筵有散……這些詞語的背後,哪一個不佔着血淋林的故事?榮辱,本就是一個詞。
孝惠太后擔心康正帝,是出於虧欠也好,出於虛榮也罷,至少此刻,他還是一片熾誠心意。
他聽完康正帝的盤算,有些慶幸,又有些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