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紫晨紅着臉,低聲說道:“陛下你走吧,臣侍要休息了。”
康正帝看着南宮紫晨慘白的面頰上泛起的人色,終於明白了問題。她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起身。說道:“好,那朕便走了。這幾日……朕可能都不便來,有什麼事,讓若福來……不不不,若福貼身伺候着你,遣個你宮裡的人來告訴朕。”
南宮紫晨緩緩擡起眸子,帶着幾分不捨,輕輕地嗯了一聲。
康正帝看着這樣的南宮紫晨,恨不得撲上去……但她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御花園中,柳書君扶着秦楚笑,按照魏院判的叮囑在散步。南宮虹夕帶着若蒼,碰巧迎面遇上。
南宮虹夕本不欲向柳書君行禮,可他見到秦楚笑像是沒瞧見他似的,他就頓住了腳步,退了回來。
三個主子各自帶着一個貼身伺候的,就這樣,六個人面面相覷地站在這裡。
天氣炎熱,南宮虹夕本就吃醋惱火,方纔康正帝看見他,像是看見了一個什麼茶杯、凳子似的渾然不覺,還對他說:閒雜人等先出去。
南宮虹夕氣不順暢地,正沒處發泄呢!這便開口就道:“秦美人,你位從六品,看見我不應當行個見禮麼?”
秦楚笑冷笑了一聲,說道:“本宮雖然位從六品,不及位正六品的夕寶林。可位正六品的夕寶林,不還未向正五品的柳倢伃行禮麼!本宮豈會先聲奪人呢!”
南宮虹夕鳳眸微眯,他轉身對若蒼說:“哥哥的安胎藥可要涼了,我爲避免有人趁機暗中下藥,只好親自去取藥了!唉——日防夜防,小人難防啊!”
秦楚笑看着南宮虹夕遠去的背影,冷冷地瞥了一眼。
“哥哥別往心裡去,他這人,無聊慣了。”柳書君也一臉鄙吝的,用眼角睥了一眼那一抹漸行漸遠的棗泥色。
秦楚笑垂下眼簾,並沒有說話。
柳書君不由得有些緊張,趕忙上前問道:“楚笑哥哥,你是不舒服麼?”
秦楚笑臉色泛白,捂着肚子,說道:“不礙的,休息一下就好了。”
柳書君趕忙扶着秦楚笑去向涼亭,對身後的浮翠斥道:“愣着幹什麼!去請魏院判!”
“沒事的,不用了。”秦楚笑說着,額頭上就冒出了細密的汗。
“浮翠!”柳書君一雙大眼怒瞪着浮翠,浮翠再不敢發愣,慌忙往太醫院的方向跑去。
柳書君伸手去摸秦楚笑的額頭,對念生說道:“去請陛下吧。開始發熱了!”
秦楚笑倔強地說道:“不許去!”
“不要叫他去!”秦楚笑眉心擰出了一個川字,他的桀驁終究還是未被完全馴化。
柳書君蹙着眉,他知道秦楚笑爲何這樣自罰自虐。他明白秦楚笑的不肯低頭。柳書君雖然着急,可是他只能對秦楚笑說道:“放寬心,暑天太熱,應當是沒事的。不去就不去。我陪着你。”
魏院判嚇得一路小跑,跟着浮翠趕到了御花園的涼亭。
魏院判診脈過後眉頭不解,說道:“這……敢問秦美人,最近可食用過什麼寒涼之物?”
秦楚笑輕輕地搖搖頭,說道:“不曾。”
魏院判滿是褶皺的眼皮垂了下來,從身上挎着的藥箱裡取出來銀針,對秦楚笑道了一句:冒犯。便刺破了他的指腹,又用白色的絹帕按住。
魏院判說道:“體寒纔會血熱,這絹帕用藥沁過,血熱纔會使血漬呈現褐黑色。先前下官給秦美人問脈,雖有貧血孱弱之症,可是卻並沒有體寒的現象。這是這兩三日裡誤食了極寒的東西,纔會有的症狀。”
“那會不會有事啊!”柳書君反倒比秦楚笑顯得更加急切。
魏院判儘量不想顯出她的不安,提起了恭順的笑意,答道:“秦美人只消這幾日在歧陽宮靜養,下官這便去開一些滋補培元的方子。”
柳書君並不懂醫術這些,他看着魏院判雖然心存疑惑,但也只能作罷。若說柳書君的心底,一絲私心都沒起,是不可能的,他也不過是個凡人。
秦楚笑聽罷便也沒再說什麼,忍着不適,與柳書君向歧陽宮走去。
柳書君見秦楚笑固執的不讓他相送,便生出了不安。他垂下眼簾想了許久,這才向大明宮的方向改道。
秦楚笑的這股子執拗勁上來,痛到滿頭髮汗,也不願意讓念生去通報給康正帝。
就在念生又害怕,又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柳書君帶着唐越,來到了雍和殿。
柳書君看見站在門口,滿面焦灼之色的念生,無不擔心地斥責道:“怎麼回事?你不在裡面,好好陪着你家主子,你在門口站着幹什麼?”
念生雖然委屈,可眼中卻像看見了救星似的,趕忙回道:“主子疼的滿頭是汗,把奴才趕出來了。”
柳書君與唐越快步地向寢殿內走去,而浮翠見柳書君輕輕擺了擺衣袖,便會意地快步向歧陽宮外走。
唐越問脈之後,眉心緊促地道:“你若是不想要這孩子,便儘早拿掉!”
柳書君麋鹿般的大眼驚恐地瞪大了,他看看秦楚笑,再看向唐越。唐越便道:“這是服了少許紅花的症狀。服用不久,怕是剛有一週。前幾日應該是微量的,今日用量較大。”
“哥哥!你糊塗啊!”柳書君再顧不得想別的,一時間萬般不解。
秦楚笑微微蹙眉,眉心中的川字既像是憤怒又像是疼痛。他冷聲說道:“我沒喝!”
柳書君一時間並不知道該信秦楚笑,還是換做他想。
唐越褐綠色的眸子直視着秦楚笑,只是問道:“你到底想不想保住這孩子?”
秦楚笑翻過身去不說話,許久才道:“隨緣吧!”
柳書君剛想張口相勸,卻又看向木訥的唐越準備起身,便拉着唐越走到偏廳,低聲說道:“唐修儀,秦美人說他沒吃,恐怕是被人下藥了。侍身還想煩請唐修儀,幫忙看看秦美人這幾日的食物,水,還有……還有魏院判給開的藥。”
唐越微微皺眉,點點頭,有些怒氣地說道:“那我去看看吧。從脈象來看,他肝火旺盛,於靜養不利。你告訴他,若他再這樣慪氣,這孩子遲早是保不住的!若不想要,我現在就開副藥,不過痛上半日,也犯不着把自己命搭進去……”
柳書君瞪大了眸子,趕忙抓住唐越扶着藥箱的胳膊,扯着一抹尷尬,說道:“唐修儀說哪裡的話,秦哥哥自然是想要這孩子的。”
唐越有着人輕視生命,就難以接受的逆鱗。
他沒好氣地,不說不快道:“那就叫他收起那些破脾氣,好好調養!”
說罷,唐越便跟着念生出去了。
柳書君坐到秦楚笑的牀邊,趕忙爲唐越方纔的直言辯駁:“楚笑哥哥,你也別往心裡去。唐修儀就是個醫癡,他對人的關心可能……他不太擅長表達。但是他心地不壞。相處久了,他纔會在用詞上,稍微有點人氣兒。你對他說的話,別往心裡去。”
秦楚笑依舊背對着柳書君,沒有接腔。
“我知道,哥哥你,氣陛下有些偏頗。可是她心裡不是沒有你的。所有的東西,不按位份,給翊坤宮送的,給哥哥這也照量的送來。”柳書君推心置腹地勸解着秦楚笑。
柳書君頓了頓,又說道:“若說吃醋,不怕哥哥芥蒂,弟弟才最吃醋的呢!從前在王府,她……找到我之後,曾對我說,她不願再信任何人了。她說,她願意把她心底最後一絲情感全部給我。可是她天生多情,哥哥自然是比我清楚的。蕭傛華曾經那樣背叛過她,她不還是被他的所做,感動到回頭了麼?晨順華……你也知道,他畢竟是第一次嫁給……”
“噓——有人!”秦楚笑緊張的翻過身。
柳書君麋鹿般的大眼,看着清澈楚楚,可眼底像一波湖面般的墨鏡之中,清明的照映出了秦楚笑對康正帝的袒護。
柳書君抿着脣,轉頭看去,該來的人,終於來了。
康正帝感激的看了柳書君一眼,快步地走到了秦楚笑的牀邊。她滿聲關切地說道:“楚笑——”
秦楚笑背過身去,沒有接茬。
柳書君在退出雍和殿的時候,他的心底是矛盾的。他的眉心泄露出了他的情緒。
浮翠試探地問道:“主子?”
柳書君眨了眨眼,轉換情緒地問道:“唐修儀查出來是哪裡出了問題麼?”
浮翠左右顧盼之後,附耳對柳書君低聲說道:“雍和殿的井水裡,被下了紅花。”
聽到這樣的事情,柳書君忍不住伸手捂着自己的小腹,有些駭然地向大明宮快步走去。
康正帝靜靜地坐在牀邊,看着秦楚笑。秦楚笑沉默了許久,這才說道:“陛下,若是臣侍有福氣生下這孩子,陛下會照看好她麼?”
康正帝眯了眯眼眸,她的呼吸也開始加重了。她聽出來了秦楚笑的退意,她一時間又氣憤又害怕。她只能閉着嘴,她害怕一張口,說出什麼無法挽回的話就不好了。可是不想張口發脾氣,也絕對是假的。
但是,康正帝狠狠地掐着自己的腿,心底不斷地告誡自己:在你這張嘴沒有毀了一切之前,先冷靜下來,聽楚笑說完,再做其他考慮!
“我沒有不想要孩子,是誰對我下的紅花,我也不知道。我討厭被禁錮在這四方的皇城裡。我討厭每天都在算時辰等你來。我討厭我自己開始變的小肚雞腸,開始像那些男子們一樣,步步爲營地去算計。我討厭這樣的我自己了。可是,是你把我變成這樣的。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我想離開。望陛下允准。”
康正帝沒有說話,秦楚笑在等她的答案,卻又害怕她的答案。
康正帝靜默了許久,這才輕聲地說道:“我知道,你有你的驕傲。人說相由心生。你最初吸引我的,就是你眉間眼底的桀驁不馴。我擔心過,你會受不了這樣被後宮圈住。可我又一想,當初你願意……嫁給……她的時候,不是可以爲了她接受這一切的嗎?還是說,爲了拓撥茗,你就願意,爲了我,你就不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