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暻只是出於對洛心安這個女人的好奇,或者說是爲了對未來這個註定要娶回家門的“爐鼎”有充分的瞭解,所以才冒着夜色跑到這青雲觀的後廂房,可是卻沒想到會碰上眼前這樣一幅畫面。
嘩嘩的水聲在房間裡響起。外面的雪靜謐的下着,更襯得屋裡潺潺的聲音越發清脆,隔着一層朦朧的窗戶紙,他首先看到的是一段白玉蓮藕似的胳膊,慵懶的垂在木桶外面。白皙的皮膚上沾着晶瑩的水珠,順着光滑的皮膚滾落最後匯聚在泛着一點紅暈的指尖上。“滴答”一下砸在地上。
聶暻愣了一下,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清楚的意識到自己的視力竟然這樣該死的好,明明還隔着一層窗戶,他卻看得一清二楚,甚至當洛心安趴在浴桶邊往身上淋水的時候,她左肩上的那顆痣都清清楚楚。
喉嚨莫名其妙有些發乾,像灌進沙子一樣,喉結不自覺的上下滾動,這個時候洛心安揚起脖子呼了一口氣,從側面看去正好看到她胸前埋在清水中的半抹渾圓,白嫩嫩的,在水霧的蒸騰下彷彿包裹上一層氤氳的光澤。
等到意識到自己看到什麼的時候,聶暻猛地把頭撇到一邊,臉上瞬間涌出一抹不自然的紅暈。
我到底在幹什麼!
他堂堂大晟靖王爺。此時此刻竟然躲在房間外面看一個女人洗澡……
聶暻不是沒見過女人出水芙蓉的樣子,就像之前跟清虛道長說的那樣,從他一出生就身染這怪病開始,宮裡就沒有一天不在琢磨幫他延續生命,在幾個皇兄還都是頑劣兒童的年紀。宮裡的嬤嬤就教過他男女之事,甚至他剛滿十歲那年,父王就迫不及待賞給他一個美貌歌姬,可惜他對這些完全沒有興趣,甚至還覺得很是噁心厭惡。
他沒辦法想象用自己身體最私密的一部分跟另一個人結合在一起是什麼感覺,只要一想到那個畫面都快要吐了出來。更不用說通過這種方式來爲自己續命延續生命了,這讓他覺得骯髒又可恥,所以即使已經活了二十四年,到如今仍舊孑然一身。
但是就是這持續了二十四年的認知,卻僅僅在今天這一晚上就顛覆了,他第一次吻一個女人,好吧,雖然當初是這個女人不知羞恥的主動親的他,但他不僅沒有覺得噁心,反而身體裡涌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悸動,甚至此時此刻竟然恬不知恥的在這裡看這個女人洗澡。
天知道這跟接吻一樣前所未有!
腦袋裡充斥着那些詩書禮儀三綱五常,所有人都知道溫文爾雅的靖王爺從不近女色,是不折不扣的翩翩君子,所以按照君子之道,他現在就應該馬上離開,哪怕是專門爲洛心安而來,也不應該做這等下作之事。
可是他發現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以往哪怕被病痛折磨的生不如死,幾次三番徘徊在閻王殿外,他都能咬着牙硬撐下來,但現在心臟卻不聽他的使喚,此刻跳的飛快,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像無數小蟲鑽進胸口深處,癢癢的,還帶着些麻,聶暻覺得自己的怪病可能又復發了。
而這個時候屋子裡的駱心安卻毫無察覺的閉上眼睛在木桶裡睡着了。
一豆油燈在屋子裡灑下一層淺色的光暈,明明滅滅,屋子裡的人也暗影綽綽,這時睡夢中的駱心安似乎夢到了什麼人,嘴裡嘟噥了一句“死瘸子”,接着鼓了鼓腮幫子,揚起脖子又睡了過去。
昏暗的光線下,她全身帶着一層溼漉漉的瑩白,因爲睡得正熟腦袋不自覺地仰到後面,勾勒出一段纖細修長的脖頸,一滴水珠從黑色的長髮滾落,滴在她的嘴邊,然後順着下巴一路蜿蜒的滑過鎖骨,最後淹沒在那半抹渾圓裡,映襯的她的嘴脣越發紅豔。
那句“死瘸子”被聶暻一字不差的聽到了,此刻瞥到她嫣紅的嘴脣,腦海裡不知怎麼就浮現出之前在後山的那個“吻”,甚至過了這麼久,脣邊還殘存着那種柔軟溼潤的感覺。
想到這裡,聶暻的?尖一陣發癢,一張向來清雅冷淡的臉此刻徹底紅了個透頂,他不用猜也知道這句“死瘸子”多半是在罵他。
這女人簡直不知羞恥,好好一個姑娘家不僅對他如狼似虎的撲上來就親,而且還……還在洗澡的時候夢到他,這成何體統。
聶暻這會兒似乎完全忘記“死瘸子”是一句侮辱,他完全可以治洛心安的罪,可如今卻滿腦子都是眼前這活色生香的畫面,這對一個從沒有開過葷只對自己“爐鼎”有反應的男人來說,簡直可以稱得上羞澀了。
這會兒若是有人經過,一定會看到一位長衫玉立的男人,彷彿跟落滿雪的整片大地融在一起一般,只留下臉上一抹淡淡的紅暈,讓這個謫仙一樣的的人沾上了一絲煙火氣息。
擡手摸了摸發癢的?尖,狼狽的轉過視線,他知道自己應該走了,可就在轉身的時候,一道黑影如水面掠過的鵠子一樣,幾個飛躍落到聶暻身邊,連頭都沒敢擡起來往屋裡瞧上一眼,直接躬身行禮,“王爺,屬下已經查實,太子殿下今晚的確宿於青雲觀,而且之前在晚宴上太子殿下似乎對洛家大小姐……”
後面話影衛遲疑了一下,似乎在躊躇要不要繼續說下去。
話音剛落,聶暻的臉色瞬間就沉了下來,剛纔眼睛裡那一抹不易察覺的柔情頃刻間消失得乾乾淨淨,原本泛着紅暈還不容易有一絲活人氣兒的臉上又一次被冰封覆蓋,下巴緊繃着,留下一抹剛硬冷峭的線條。
“說下去,剛纔晚宴上太子似乎對洛心安如何?”他的聲音冷冽低沉,沒有絲毫溫度,原本在沒看口之前看到他那微微翹起的柔和嘴角,彷彿只是影衛一個人的錯覺。
影衛被聶暻霎時變得鋒利的目光盯上,艱難的嚥了咽口水,沉聲說,“太子殿下似乎對洛家大小姐……頗爲看重……”
他本想說“頗爲喜歡”,但看了看自家主子的臉色又把這四個字嚥進肚子裡,斟酌了好一會兒才換了一個比較委婉的詞語,可是聶暻卻仍然冷下臉來,勾了勾嘴角嗤笑一聲,“若只是‘頗爲看重’這麼簡單,你不會是現在這副表情,說吧,皇兄到底對洛心安做了什麼?”
一看聶暻態度如此強硬,影衛也不敢再做隱瞞,一五一十的把晚宴上發生的一切都說了出來,當然也包括當衆摟洛心安的腰,握她的手,甚至……還拿走了她的絲帕。
聽完之後,聶暻的臉色徹底陰沉下來,他勾起一抹冷笑,手指輕輕的敲着輪椅的扶手,半響之後纔開口問道,“你說皇兄是當着所有人的面這麼做的?”
影衛點頭,聶暻的眸子眯了起來,嘴角的冷笑更甚。
他這個好皇兄真是無時無刻不在跟他對着幹,恨不得讓他死無葬身之地,之前在後山太子那女支子身上下那麼重的chun-藥,差點害他沒命,這一筆賬還沒有算清楚,他就又開始迫不及待的下手了?
說起來這二十四年來,若不是他韜光養晦,終日一副病病殃殃半死不活的鬼樣子,恐怕已經被太子和他的一衆黨羽害死過無數回了。在很小的時候,父王曾經把他一個很好的玩伴當做“續命”用的東西塞進了他的牀上,但他只是把那個小宮女當成朋友,可即便如此,有一天他還是親眼目睹聶毅親手弄死了那個女孩,從那時起他就明白了一個道理,但凡是他喜歡的,聶毅都要毀掉,從小到大毫無例外。
“看來今晚我們是回不去了。”
聶暻眯起眼睛,握緊了椅子上的木把手,回過頭瞥了一眼屋內已經洗完澡正跟小丫頭開玩笑的洛心安,目光沉了下來,低聲說,“傳令下去,今晚給我死死地盯住這間屋子,若有風吹草動立刻來報。”
影衛愣了一下,根本不明白聶暻這麼做是什麼意思,下意識的開口,“王爺,太子既然對洛大小姐這麼關心,肯定是喜歡她還來不及,又怎麼可能會背地裡害她?而且太子是什麼身份的人啊,他又何必爲難一個三品官員的女兒。”
提到“喜歡”這兩個字的時候,影衛看到王爺的臉陡然陰沉了幾分,接着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趕忙低下了頭。
誰想到聶暻竟然低低的笑了起來,隨口問了一句毫不相干的問題,“你一定還沒有心上人吧?”
影衛愣了一下,接着臉上一紅,把腦袋垂的更低,“回……回王爺,屬下的確未有。”
聶暻輕笑一聲搖了搖頭,沒有再追問下去,以前他也沒有心上人,甚至連“喜歡”是什麼感覺都不知道,直到遇上了洛心安,他才明白心口那劇烈的悸動已經不僅僅是他的怪病對爐鼎的感應,還因爲這個人本來就應該是他命中註定的那一個,如今他終於找到了她。
收回飄遠的心思,他沒有打算再給影衛解釋過多,只是擺擺手說,“我這麼做自然有我的道理,你照辦就是了。”
影衛不敢再多問,應下之後幾個躍起消失在茫茫黑夜裡,此時北風呼嘯,白茫茫的雪落在聶暻的肩頭,他看了一眼屋子裡的駱心安,無聲無息的把自己隱在了風雪中。
喜歡一個人是要放在心上,仔細收藏,絕對不會放在風口浪尖上,讓她成爲衆矢之的。
剛纔影衛有一句話其實說對了,聶毅這樣的身份當然不屑於爲難一個官員家的女兒,更不會親自對洛心安做什麼,但是如果這個人跟他聶暻有關,那就另當別論了。
聶毅這麼做根本和“喜歡”二字沒有半分關係,他故意用這種曖昧的方式,只是讓洛心安成爲所有人的靶子,到時候何須他親自動手,晚宴上那些嫉妒瘋了的女人自然會替他毀了洛心安。布引在圾。
好一招借刀殺人,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害死一個無辜的人。
聶暻死死地攥着椅子把手,目光比這漫天風雪還要冰冷,他有預感這一晚絕對不會太平,所以他要留在洛心安身邊。
這可是他定下來的人,怎麼能讓別人欺負了去?
***
聶暻的預感成真了,或者說眼下的情況比他所設想的還要糟糕。
他自小在宮裡長大,母親身份低微,沒有顯赫的家族作支撐,卻蒙受榮寵多年,直到死前的最後一刻仍然是父王最寵愛的宸妃,甚至到了如今父王仍然會在新秀女身上尋找母妃的影子,但是在爾虞我詐的深宮裡,沒權勢還搶走皇上寵愛的女人自然是整個後宮的敵人,從小到大他不知道吃了多少暗虧,經了多少算計,才能活到今天。
所以他對女人之間的爭鬥早就見怪不怪,稍有風吹草動就能洞察先機,他猜到太子今晚對駱心安的態度,一定會引來其他女人的報復,甚至連手段都替她們想好了,無非就是栽贓陷害、借刀殺人、一哭二鬧三上吊這一套,可事情的發展卻大大超出了他的預料。
大雪簌簌的下着,十幾個影衛隱匿在暗處,白茫茫的雪地之中,天空黑沉沉的壓下來,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一個人影。
當一個四十多歲的黑衣男子穿着黑衣服鬼鬼祟祟溜進來,最後在洛心安房門前東張西望準備撬門的時候,隱在暗處的聶暻眯起了眼睛,鋒利的眼睛裡沒有半分溫度。
他倒是不知道誰家能養出如此惡毒的姑娘,僅僅是晚宴上沒能得到太子的注意就找男人來毀掉別人的清白,甚至還用迷藥如此下作的手段。
看着那人一臉油光,滿臉橫肉,撅着屁股趴在洛心安門口使勁往裡看,還露出齷齪的奸笑時,聶暻恨不得立刻撕爛他的嘴,這時男人嘿嘿一笑,掏出那根放了迷藥的竹管,悄無聲息的塞進了門縫裡。
聶暻瞳孔驟然一縮,拿起旁邊一個影衛的弓箭,拉滿弓弦,直接對準了那人的腦袋。
他的動作太快了,行雲流水,快而無聲,如果不是知道他身患頑疾,命不久矣,誰也不會相信這樣迅猛的身手會是一個平日裡完全要靠輪椅代步的廢人。
箭在弦上,弓弦因爲驟然拉緊,發出彷彿即將要斷裂的吱嘎聲,十字箭頭與男人的後腦勺重疊在一線,北風呼嘯,聶暻的眸子降到了冰點,嘴角勾起很淡的一抹弧度,他已經預想到這男人一會兒腦漿飛濺的下場。
可就在手指即將脫離弓箭的一剎那,樹叢裡突然撲出來一個小丫鬟,死死地捂住了那人的嘴巴,聶毅瞬間皺起眉頭垂下弓箭,這時房門打開一個茶杯正中腦門,接近着駱心安提着木棍不等男人反應就毫不猶豫的掄下去,僅僅兩下就把一個彪形大漢放倒在地。
一時間,藏在暗處的十幾個影衛全都看呆了。
這……這這……下手的狠勁兒,哪裡像個養在深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就是個大老爺們遇上這種事也沒她反應速度這麼快啊!
這一切發生的太突然了,就連旁邊的聶暻都愣了幾秒鐘,這時駱心安擡腳穩準狠的踹中男人老二,背後的影衛頓時感覺後背一陣發涼,都輕微的抽了一口氣,不知怎麼,看到此情此景,聶暻竟然有點想笑,事實上他心裡這麼想着臉上也真的跟着做了,嘴角勾起的一瞬間,彷彿冰雪消融一般,在他狹長漆黑的眸子裡留下柔和的溫度。
原本他以爲這女人只是大膽,卻沒想到她還如此潑辣,剛纔她打那人的那幾下,看似只是用蠻勁兒,可實際上卻打得十分精準,不管是脖子還是頭頂,又或者是男人下面那個重要部位,都是七經八脈裡最重要的幾個穴位,普通人幾乎很難在這麼短時間內找的那麼準,還一擊即中。
他這個“爐鼎”還真是挺有意思,剛纔自己替她擔心如今看來倒成是小看了她。
聶暻摸了摸下巴,這時大門關上,彪形大漢被拖進了屋裡,旁邊的影衛趕緊低聲問,“王爺,我們現在用不用跟上去?我怕還有後招。”
這話若是提前片刻說,不用這些影衛開口,聶暻自然不會任由一個男人闖進洛心安的屋子裡,可這會兒他看到洛心安對付那人的手段,很明顯是早就防備,甚至根本都不需要別人插手就輕鬆化解了一場劫難,這樣厲害的心思和手段讓聶暻突然好奇起來,她孤身一人究竟要怎麼做才能安然無恙的避開這個爲她“量身定做”的陰毒圈套?
見王爺不說話,影衛也不敢輕舉妄動,一行人仍然隱匿在皚皚白雪之中,一瞬不瞬的緊盯着房門,一有風吹草動就會立刻行動。
可不過轉眼的時間,東邊的天空就染上了一層濃重的紅色,在黑漆漆的夜色下,襯得越發不詳,空氣中飄來火藥的味道,轉瞬間,大殿的方向就燃起了熊熊大火。
聶暻愣了一下,看着那沖天火光和洛心安屋裡的一片死寂,接着頓時反應過來,“她倒是真豁的出去,連放火這種不要命的招兒都能使得出來,也不怕被官府抓起來治她的罪。”
當朝太子和王爺這會兒可都在這青雲觀,若是真釀成大禍,恐怕這丫頭有一百個腦袋也不夠砍。
此時聶暻哭笑不得,又不得不承認,洛心安這一次兵行險招雖然膽大妄爲,但確實是給自己爭取時間最行之有效的辦法,只是苦了自己這個閒散王爺還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心裡雖然這麼想這,聶暻卻並沒有一丁點生氣,反而在看到洛心安把那個砸暈的男人扔到屋後陡坡下面的時候,悄悄地跟了上去。
整個後廂房一片火光,所有人都在忙着逃命,此時根本就沒有人注意到廂房後面有十幾個黑影從天而降。
聶暻穩穩地坐在輪椅上,被緩緩地推出來,他的背後是漫天的火光,揹着光暈,他的眼裡一片蕭殺,竟然比身後這滾滾濃煙還要陰沉。
影衛站在他身後,盯着蒙在麻袋裡的男人,伸手抽刀,“王爺,屬下現在就宰了他。”
“不忙,先留他一條狗命,現在留着他還有用。”這種狗東西死有餘辜,但若是一刀就結果了他未免也太便宜了。
聶暻慵懶的託着下巴,那副好整以暇的樣子好像只是在談論今天的天氣,他似笑非笑的勾起嘴角,心裡突然有了個非常有趣的想法。
“李宏,本王給你一個立功的機會,去把這狗東西提上來,扔回廂房裡去,就當送給王妃的初次見面禮了。”
影衛的腳下一滑,差點以爲自己聽錯了,王爺很少會叫他們影衛的名字,很多時候他甚至以爲王爺這種身份根本就記不住他們誰是誰。
可如今聶暻不僅記得,甚至還用這種開玩笑的口氣跟他說話,可問題是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靖王爺不近女色,光棍一根,如今不過見了人家洛家大小姐一面,八字都沒一撇就喊人家王妃,他這個當奴才的都忍不住在心裡感嘆……
自家王爺真是好厚的臉皮啊……
影衛偷偷地摸了一把汗,不明白自家主子的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咱們的王妃大人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這人給扔出來,現在又扔回去算怎麼回事?
王爺您確定這真的是幫王妃嗎?
影衛暗自掃了一眼聶暻,一頭霧水的躍到坡底把下面的男人像扛死豬一樣扔上來,不確定的又問了一遍,“王爺……您真的要我把這人扔回去?”
他眼睛一個勁兒的往駱心安的屋子上掃,聶暻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當即在心裡翻了個白眼,擡手狠狠敲了他一下,“笨死你算了,跟着我這麼多年也沒學聰明,你要扔的屋子在那兒。”
聶暻順手一指洛婉婷的屋子,周圍的影衛全都低下頭悶笑,李宏扛着個男人一時傻了眼。
這時各房的丫頭小廝已經提着水桶趕來撲火,眼看着就要錯過時機,聶暻一腳踹中李宏的屁股,“愣着幹什麼,還不快去。”
影衛抹了把汗,馱起男人剛要走,背後的聶暻又笑眯眯的吩咐道,“快去快回,事情辦成了以後,本王會替你在王妃面前美言幾句的。”
影衛身形一歪,差點把人直接扔出去,望着他離開的背影,聶暻愉快的勾起了嘴角。
他可是送了個火藥桶給洛心安,接下來就看這個丫頭的腦袋夠不夠靈光了,若是用得好,直接就能反客爲主,置敵人於死地,若是用不好……怕是會連自己也給炸個粉身碎骨。
這時大批的人已經涌過來撲火,青雲觀的一衆道士也聞訊而來,聶暻隨之隱到了暗處,就在這時,突然有人大喊一聲,“抓採花賊!有采花賊啊!”
接着整個後廂房都亂成一鍋粥,李宏故意在人前掠過,他的速度太快,一邊的小道童只看到一道黑影一閃而過,嚇得趕緊大叫,“師傅!採花賊!我剛纔看到他鑽進後廂房了!”
一句話猶如一枚炸彈扔進了水裡,把原本就驚魂未定的人嚇得更加膽戰心驚。
看着混亂的人羣,紅色的火光在聶暻的瞳孔裡閃爍,把他的眸子映的忽明忽暗,他翹了翹嘴角,慵懶的倚到身後的靠背上,好戲終於開場了,洛心安你準備怎麼做呢?
想到洛心安這一整天帶給他的驚喜和驚嚇,聶暻又忍不住輕笑起來,越發的覺得若是把這樣一個女人娶回家,以後的日子一定會變得非常有趣。
***
在聶暻藏在暗處看好戲的時候,駱心安終於毫髮無傷的走出了大殿,看着鬼哭狼嚎被拖走的洛婉婷還有被打的奄奄一息的採花賊,她完勝而歸。
此時鬧了一晚上的鬧劇終於收場,天也已經快亮了,完全不知道自己被聶暻盯着看了一晚上的駱心安,困得打了個哈欠。
因爲大火把波及了整個後廂房,雖然沒造成什麼傷亡,但是之前的房子卻不能再住了,她只好在住持的安排下,臨時去別的廂房湊合一晚。
走在彎彎曲曲的石板小路上,她只覺得全身上下骨頭累的都要散架了,揉了揉痠痛的肩膀,忍不住在心裡翻了個白眼。
本來這個時候她應該正躺在牀上,蓋着厚實的棉被,美美的睡個好覺,這樣天寒地凍的天氣,把人拖出被窩簡直就是犯罪,偏偏有人就是這麼膈應人,非選在這深更半夜耍手段玩心計,逼得她不得不全副武裝起來迎戰。
大好的一個晚上,全都葬送進去,不知道這會兒回屋還能補多久的回籠覺。
駱心安撇了撇嘴,懶洋洋的伸了個懶腰,完全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走在前面,若不是知道她剛剛在生死邊上走了一回,簡直要以爲她是剛逛完園子回去喝下午茶。
可跟在她身後的寶珠和寶珍卻仍然驚魂未定,渾渾噩噩的往前走,仍然沒從這一晚發生的事情中緩過神來,只要一想到剛纔四小姐被人拖走那副悽慘無比的下場,她們後背都禁不住沁出一層冷汗。
這一晚上的毒計一環扣一環,讓人防不勝防,誰會想到普普通通的一根艾草,一爐香片背後竟然藏着如此陰毒的計謀,幸虧小姐察覺的早,否則若是早早睡下,這會兒被扣上“私通男人、不守婦道”帽子,被人拖走打板子的可就是駱心安了。
一想到這種後果,她們不禁打了個寒戰,看着駱心安的目光都帶上了欽佩,她們小姐嘻嘻哈哈的表面下面到底藏了多少深不可測的心思啊……
兩個小丫頭在後面嘀嘀咕咕的說悄悄話,偶爾有幾句飄到駱心安的耳朵裡,引得她勾起嘴角。
如果可以選擇,她倒是寧願跟這兩個小丫頭換換,這看似風光的大小姐誰願意當誰當,反正她是一百個不願意,要不是她運氣太差借屍還魂來到這個鬼地方,如今也不必爲了自保而絞盡腦汁,連個安穩覺也睡不了。
更何況,誰生下來就一肚子機關算計?疤痕之所以堅硬,是因爲曾經流過血受過傷,懂得被人捅刀子是什麼滋味,所以要在下次刀風血雨到來之前豎起厚厚的堡壘。
不過現在想這些還有什麼意思呢,反正既來之則安之,她什麼都頂得住,那些欺負到她頭上的人,她會一個一個的解決,洛婉婷就是他們這些人的下場!
深吸一口氣,她給自己鼓了鼓勁兒,腳步不自覺的加快,後面兩個小丫頭一路嘀嘀咕咕,不緊不慢的跟着,等這會兒突然擡起頭的時候才發現駱心安竟然已經走遠了,趕忙在後面一邊追一邊喊,“小姐,您怎麼走這麼快,等等我們啊。”
“等你們倆說完悄悄話,太陽都要曬屁股了,老子還在怎麼補覺?”駱心安笑着回頭做了個鬼臉。
“小姐您怎們能把……能把那兩個字掛在嘴邊!讓人聽見可還得了!”兩個小丫頭面紅耳赤,趕緊追上來,驚嚇的往周圍一掃,作勢就要捂駱心安的嘴。
“哪兩個字不能說?你這丫頭的小屁股嗎?”駱心安笑着來回躲閃,明知故問。
“小姐您還說!”兩個小丫頭急的跺腳,引得駱心安哈哈大笑。
三個姑娘鬧成一團,寶珍和寶珠也早就習慣了駱心安私下裡的性格,對視一眼,聯手使勁咯吱她。
“你們反了是吧,我可是你們小姐!”
駱心安一身癢癢肉,被咯吱的眼淚都出來了,一邊笑一邊躲,正在這個時候,她突然瞥到一抹白色的身影,愣了一下,接着猛然頓住了身形。
在後面追的兩個小丫頭毫無防備,一下子撞在她身上,疑惑的擡頭問,“小姐,怎麼了?”
此時夜露深重,黎明前最後的夜幕裡漆黑的看不到一丁點光亮,蜿蜒曲折的石板小路兩旁樹木密佈,遮擋了視線,可是駱心安還是確定自己剛纔一定看到了那個人。
她沒來得及回答兩個丫頭的問題,擡腳就追,寶珍和寶珠嚇了一跳,趕緊跟上去在後面喊,“小姐,這麼黑漆漆的要去哪兒啊!”
可是她跑的太快了,一轉眼就消失在夜色裡,兩個小丫頭想追都追不上了。
北風呼呼的在耳邊刮過,她想到剛纔那一瞬間瞥到的那張臉,刀削斧鑿,面如冠玉,雖然只是一閃而過,但他這張臉和那一身白衣,她絕對不會認錯
這個死瘸子爲什麼會在這個地方,他到底是什麼人,爲什麼回來青雲觀,現在又爲什麼神出鬼沒的出現在這裡?
一連串問題充斥着腦海,讓駱心安都來不及思考自己跟那人僅有一面之交,而且很顯然這僅有的一面也相處的非常不愉快,她現在爲什麼還要去找這個男人。
今天晚上青雲觀裡又是着火又是鬧採花賊,甚至幾乎連整個道觀的人都驚動了,發生這麼大的事情,這個男人都沒出現,這會兒天色還早,他不在被窩眯着,跑到這林蔭小道里幹什麼。
駱心安撇了撇嘴,忍不住在心裡嘟噥,難怪這一路走來她都覺得怪怪的,總感覺背後有人正盯着她看,難不成就是那個死瘸子乾的?
一想到之前在後山,那個男人把她壓在地上摸來摸去的樣子,她越發覺得有這個可能,想到之前洗澡那會兒,她還夢到與這個男人熱吻在一起,心裡越發覺得古古怪怪,臉上也一陣發燙。
不是吧……難不成這死瘸子不僅是個色胚還是個跟蹤狂?
駱心安搓了搓臉,在心裡說了句“阿彌陀佛”,看在她一整天沒睡的份上,老天保佑她今天可別再遇上什麼幺蛾子了,她這小心臟可沒精力再對付第二個“採花賊”了。
她在心裡默唸了幾句,掃視一圈,周圍一片漆黑,樹叢搖晃,哪裡還有那一抹白衣人影。
大概剛纔真的是看錯了吧,,她長舒一口氣,剛要感謝老天爺賞臉的時候,遠處一抹燭光卻由遠及近而來,等她看清來人的時候,忍不住在心裡大罵一句“fu-ck”
老天爺您可真是待我不薄,保佑我沒撞見那死色胚,卻安排一個人渣跟我狹路相逢,你真的不是在玩兒我嗎?
那慢慢闊步而來,一身黑衣錦帶的高大男人,不是太子聶毅還能是誰?
此時聶毅已經走到了離她不到白米的地方,她想溜都溜不掉,只好在心裡翻了個白眼,欠身行禮,“小女駱心安參加太子殿下。”
太子瞧她一眼,眼睛裡閃過一絲暗光,臉上卻一片笑意盈盈,“原來是大小姐,平身吧。”
“剛纔批着奏摺的時候,我聽到屋外一片喧譁還以爲發生了什麼事情,便繞道這後廂房來看個究竟,沒想到正趕上四小姐行刑,當時我還詫異洛家發生這麼大的事情,大小姐爲何沒在場,原來你竟跑到了這裡。”
他張口不提其他,直接說起洛婉婷,這讓駱心安警惕的眯起了眼睛,雖然她與這男人今日才相見,但按照這副身體的記憶,聶毅絕對是隻面熱心冷的笑面虎,表面上他好像和風細雨很是謙遜,實際上內心卻精於算計,讓人防不勝防。
這樣一個工於心計的男人,又是這樣不好惹的身份,更頂着一張跟趙子銘一模一樣的臉,讓駱心安本能的覺得危險,他這樣的人提到任何事情都絕對不會是說說而已,如今突然在她面前說起洛婉婷到底是什麼意思?
壓下心裡的不悅,駱心安一片愁容的嘆了口氣,“讓殿下見笑了,洛家發生這樣有辱門楣的事情,心安自知羞於見人,更何況,就算小妹是犯了大錯,但讓我這個當大姐的親眼去看她捱打,也實在是於心不忍,還望殿下海涵。”
聶毅輕笑一聲,挑了挑眉毛,“大小姐自謙了,憑大小姐的手段,本宮相信無論遇到什麼事情都能坐懷不亂、全身而退,更何況是親眼去看手刃仇人這種大快人心的事情了。”
駱心安心口一跳,眸子瞬間沉了下來,可臉上卻看不到一點端倪,只是眼睛卻微微睜大,露出不解的神情,“殿下這是何意?心安不過一介女流,平日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又哪裡來的仇人?”
歪着頭仔細想了想,她淡淡的開口,“至於殿下說的坐懷不亂全身而退,難不成是指今晚心安在大火裡撿回一條命嗎?那隻不過是僥倖罷了,殿下謬讚。”
聶毅似笑非笑的勾起嘴角,“哦?是嗎?”
“那可要恭喜大小姐了,希望大小姐以後日日都能如此僥倖,千萬不要因爲一時的選擇和固執毀了自己大好的前程。”
駱心安眨了眨眼,似乎沒聽懂他的畫外之音,欠身行禮,微微一笑開口道,“多謝殿下賜言,小女謹記在心,平日裡自會注意防火防水防賊人。”
聶毅的臉瞬間冷了下來,他沒想到這個駱心安如此冥頑不靈,明明聽懂了他的意思卻還在這裡裝傻充愣。
賊人?若東宮太子也成了賊人,那他的好六弟,當今靖王爺算什麼?
瞳孔裡冷光一閃而過,他繼而展顏一笑,順手幫駱心安把一縷被風吹到臉上的頭髮挽到耳後,輕輕拍掉她肩上的碎雪,態度宛若對待親密愛侶一般深情款款,“識時務者爲俊傑,大小姐明白自然最好。”
說罷他轉身就走,與駱心安擦肩而過的時候,低頭湊到她耳邊輕聲說,“今晚的大小姐比晚宴時還要大放異彩,對四小姐的手段當真是乾淨漂亮,本宮佩服。”
駱心安面色不改,躬身行禮,脣角帶笑,“小女恭送殿下。”
聶毅深深地看她一眼,看着那一樹挺拔筆直的脊背和那雙墨泉幽潭一般的雙眸,在滿地白雪的映襯下越發精緻玲瓏,他心中一動,接着收回視線,壓下心中古怪的感覺,冷哼一聲,甩袖離開。
第49章 一吻後的再相見 (多謝相夷、沒人疼小女人妹子們送的禮物)
坐在回宮的馬車裡,聶毅靠在明黃色的軟枕上,拿着杯蓋撥了撥茶碗上面的浮沫,慢慢的啜了一口。擡起頭看着跪在一邊的下屬,低聲吩咐道,“那個女支子抓住了嗎?”
“是,殿下,她一出溜出後山就被咱們的人抓了個正着。”
聶毅啜了一口茶之後才挑眉掃了下屬一眼。“後面的事知道怎麼辦嗎?”
“是是是,屬下明白。一定做的神不知鬼不覺,一點風聲都不會走漏。”
下屬作了抹脖子的動作,臉上帶着諂媚的笑容,陪着小心說,“這小蹄子收了銀子還把事情搞成這樣,現在竟然想溜之大吉,這世上的好事豈不都叫她佔了?殿下放心,奴才一定好好教訓她,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聶毅“嗯”了一聲,順手把杯子擱到一邊,“手腳乾淨一點,別留下什麼後患,下手也不用太狠,讓她永遠閉上嘴巴就行了。本宮不想爲難一個女人。”
“殿下仁慈寬厚,屬下欽佩!”那人趕緊借勢拍起了馬屁,聶毅冷冰冰地看他一眼,擺了擺手便打發他下去了。
看着那人離開,一直站在聶暻身邊的心腹這才小心翼翼的開口。“殿下看起來似乎有心事?”
聶毅挑眉看他一眼,“你倒是學會猜忌本宮的心思了。”
“臣不敢。”心腹心頭一跳,當即跪了下來。
誰知聶毅並沒有生氣,反而饒有興趣的開口說,“既然你看出本宮有心事,不妨再猜猜看本宮爲何事而煩心。”
“這……”心腹猶豫了一下。忐忑的看了聶毅一眼之後才慢慢開口,“臣以爲,殿下仍然在爲靖王一事煩惱。”
提到這個,他也一肚子火氣,忍不住開口道,“今日好不容易纔探到靖王的行蹤,將那女支子派出去,本以爲這次萬無一失,肯定能探到他到底是韜光養晦還是真的半死不活,誰知卻最終功虧一簣!都怪那女人壞事,說起來臣倒是認爲她失敗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至少讓臣有時間再親自挑選調jiao出一個更好的,反正這天下美貌女人多的是,殿下也不必太過憂慮。”
聶毅聽完只是笑了笑,眼睛眯起來像是想到了什麼事情,“不必了,收起你那些心思,你當聶暻是什麼人,隨便一個徒有其表的繡花枕頭就能打發了?”
心腹一頭霧水,“臣……不明白殿下的意思,請殿下明示。”
“六弟有了最好的,自然不再需要其他。”聶毅勾了勾嘴角,說到這裡頓了一下,不禁又想起了駱心安。
其實他早就知道她就是之前在上香大殿後面跟蹤自己的那個人,雖然從始至終她都沒有露臉,甚至在被發現的一剎那快速躲了起來,但是那一閃而過的衣角和走路的節奏還是被他捕捉到了,所以當他又一次在後山碰上這個女人的時候,瞬間就認了出來,只是沒想到會以這樣的方式。
腦海中不禁浮現出在後山看到的那一幕,他的瞳孔瞬間又深了幾分。
在他爲聶暻布好的天羅地網裡,自然不可能放心僅僅讓一個女支子留在那裡,自己卻隨隨便便的離開,所以打那女人踏入廂房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守在外面,因爲他要親眼看一看被逼到極限的聶暻,會不會露出他真正的面目。
自小父王最寵愛的兒子便是他這個六弟,而聶暻也不負重望,從小就聰慧過人,文韜武略,十三歲那年還未加冠成年的他就上書父王,爲西北戰事獻上一計,神機妙算一般,幫整個大晟反敗爲勝,自此一戰成名,坊間流傳的那句“孩提不出門,指點天下事”說的就是這位靖王爺。
聶毅明白,如果自己不是皇后嫡子,背後沒有當朝一品大將軍這個不得不讓父王忌憚的舅父做後盾,憑着父王對聶暻和他母妃的寵愛,這東宮之主太子之位肯定不會落在他頭上。
所以他對聶暻沒有一刻放鬆過警惕,哪怕他聰明的在自己登上太子之位的那一年就宣佈重病,此後一直纏綿病榻,病病殃殃,聶毅也從沒有信過半分。
因爲他明白一隻老虎哪怕睡着了,也依舊是隻老虎,聶暻只要活着一天,就永遠是他的心腹大患。
所以他必須要驗證,自己這個好弟弟究竟是真的病得快死了,還是一切都只不過是他用來麻痹對手的僞裝。
可是他沒想到,這原本週密的計劃卻被一個叫洛心安的女人給毀了。
眼看着聶暻已經中了chun藥,馬上就要原形畢露,這個女人突然就闖了進去,那熟悉的腳步聲和一閃而過的衣角,讓聶毅一下子認出她是誰,剎那間,他動了殺心,甚至連弓箭都準備好了。
可是下一刻,這個女人的所作所爲卻讓他驚呆了。
她就這麼不顧一切的吻了聶暻,一次次的在耳邊叫他醒過來,夕陽的朝暉投射到破敗不堪的廂房裡,在兩個人身上落下橘色的光圈,這時聶暻慢慢睜開了眼睛,兩個人四目相對,嘴脣相貼,親密無間的擁抱在一起,好像他們本就應該如此,誰也不能把他們分開。
聶毅不知道自己的腦袋裡爲什麼會有這樣荒唐可笑的想法,可是他又不得不承認眼前兩人相擁的畫面刺痛了他的眼睛,心裡突然涌出一種前所未有的艱澀感覺,好像有什麼本應該屬於自己東西被別人侵佔了。
不甘,憤怒和前所未有要把聶暻殺之而後快的感覺蔓延上來,讓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他都感到驚訝。
幸好這樣的感覺只是一閃而過,等他拂袖離開的時候已經徹底恢復了冷靜,好像剛纔轉瞬即逝的想法只是一場幻覺。
“殿下?殿下?”
心腹的聲音喚回了聶毅飄遠的心思,等回過神來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已經沉默了太久,旁邊的心腹已經恭候多時。
他壓下眼睛裡的情緒,面色如常,一雙眼睛依舊冷若冰霜,任誰也猜不透他的心思,“愛卿還是什麼事情?”
心腹看了一眼他的臉色,也拿不準他到底是什麼意思,沉吟了半天才低聲開口,“臣今天注意到殿下似乎對洛家那個叫洛心安的女人太過上心了,臣斗膽問一句,殿下……是不是對她有意?”
聶毅楞了一下,似乎沒料到他會問這件事,忍不住挑了挑眉毛,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連愛卿也這樣認爲?”
心腹支吾了一聲,最終還是點了點頭,“殿下若對她無意,今日在晚宴上那番舉動是意欲何爲?除了這種可能,臣想不到一個三品官吏的女兒有什麼值得殿下費心關照和拉攏的,恕臣愚鈍,請殿下明示。”
這話一說出口口,聶毅終於斂起了笑意,一雙眼睛的溫度霎時間跌倒冰點,“愛卿,你可想過這個女人很有可能是聶暻藏在尚書府裡的探子?”
“……什麼?”
心腹不敢置信的睜大眼睛,腦袋裡有什麼東西突然一閃而過,愣怔的對上聶毅的眼睛,他一下子反應過來,失聲道,“所以……殿下您之前在晚宴其實一直都在試探她?”
“沒錯。”聶毅點頭,心裡冷笑一聲。
不是他多心,而是根本不相信世上會有這種巧合,上一刻還跟蹤自己的人,下一刻就跟他的死敵抱在一起,說駱心安和聶暻沒關係,是把他當傻子了麼。
他從袖口裡摸出駱心安那塊絲帕,隨手把玩着說,“在晚宴上這女人看本宮的表情絕對不是看到初次見面的陌生人應該有的,我敢肯定她一定認識我,或者說對本宮抱有很大的敵意,雖然她掩飾的很好,但她的眼神卻出賣了她。”
想到駱心安那雙冷若深潭的眸子,幽幽落在他身上,波瀾不驚之下卻暗潮涌動,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不得不說,這個女人有一雙很美麗的眼睛,彷彿只要對上一眼就讓人挪不開視線,可是越美麗的東西往往越暗藏殺機,尤其是鮮花和女人。
而他與聶暻從小一起長大,自然也知道這個六弟是個不近女色,冷若冰霜的性子,旁人想近他的身都不可能,更不用說讓他另眼相看,以前有個大臣擅作主張派了個大膽的舞姬爬上了他的牀,只不過摸了一下他的手,就被他直接扔出去,順便革了那大臣的烏紗帽,爲此他還噁心的吐了一整天。
可他卻偏偏對駱心安格外寬容,甚至容許她肆無忌憚的親吻接近,這本身就說明這個女人在他心裡有不一樣的分量。
這樣一個心機深沉,手段狠辣,又長相絕美的女人,偏偏跟聶暻扯上關係,這讓他如何不防?
“那殿下試出結果了嗎?”心腹擔憂的皺起眉頭。
“我本以爲聶暻既然選她作爲安插在尚書府的探子,這女人一定深藏不露,身懷武功,所以方纔在大殿上我才故意接近她,一是爲了探她對本宮的反應,二是試她的武功。”
“但是,在我握她手腕的時候卻感覺不到一點韌勁兒,這不是一個身懷武功的人應該有的身子骨,這一點她又跟普通女人沒什麼區別,所以……”
說到這裡聶毅頓了一下,心腹的眉頭越皺越緊,這時就見太子的眼裡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嘴角勾起,“所以,或許本宮一開始就想錯了,這個駱心安絕對不是普通探子那麼簡單,她對聶暻肯定有更大的用處。”
心腹一聽,臉色沉了下來,“那這件事可就更麻煩了,臣聽說這丫頭還要參加今年的秀女大選,若她真是靖王一黨,甚至是其心腹,那麼一旦入宮爲妃,對殿下可絕對不是什麼好事,我們得儘快想個法子除掉她了。”
聶毅搖了搖頭,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輕輕地笑了起來,“恰恰相反,本王可沒打算要她的命。”
雖然他明白像駱心安這種聰明的女人,如果不能留爲己用,只能選擇殺掉,但是……
“殺人永遠是最蠢的辦法,比起血流成河本王更喜歡不費一兵一卒的征服。”
既然聶暻對駱心安如此另眼相看,若是能把她從他身邊搶走,留爲己用,看他日日痛苦,一定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更何況……
想到方纔駱心安在他面前牙尖嘴利,裝傻充愣的樣子,聶毅翹了翹嘴角,這麼有趣的女人,若是真的殺掉,他還真有些捨不得了。
***
經歷了一番波折,終於能躺進被窩的時候,駱心安卻睡不着了。
之前她還困得睜不開眼睛,這會兒卻像煎餃子似的在牀上翻來覆去,腦袋裡亂哄哄的怎麼都無法入眠。
如果識破洛婉婷的陰謀,反敗爲勝是一塊薄荷味兒的糖塊,吃起來又甜又爽的話,那麼在回屋休息的途中撞上聶毅這傢伙,無疑就是糖塊裡夾着的一隻蒼蠅,直接膈應的她什麼好心情都沒了。
她都不明白到底是自己的體質有問題,還是老天對她特別“垂青”,否則爲什麼無論她走到哪裡,都能撞見趙子銘那張臉。
想到聶毅臨走時說的那一番話,駱心安陷入了沉思。
她並不是意外自己的計劃被人識破,反正就算被看穿了,聶毅這位堂堂當朝太子也不會像個長舌婦一樣跑到老太太那裡摻和別人的家務事,他這種無利不起早的人,幫了洛婉婷對他又沒任何好處,說不定更樂得在一旁看戲。更何況,就算他真的要多管閒事,也得拿不出證據證明一切都是她做的,所以她有什麼好擔心的?
她現在只是不明白,聶毅說的那句“千萬不要因爲一時的選擇和固執毀了自己大好的前程”到底是什麼意思,我選擇什麼又固執什麼了啊,真是莫名其妙。
像聶毅這種人說出來的每一句話都不會毫無緣由,她可不信他只是大發慈悲的給自己“忠告”,剛纔的話裡一定有什麼別的深意。
可到底是什麼呢?
她不過一介三品官宦家不受寵的女兒,在這些高門子弟眼裡,她最好的前程最多就是擇個好人家嫁了,從此飛黃騰達,衣食無憂。
這樣的“前程”根本不需要她自己來選,洛家也會這樣安排,雖然她是肯定不會受人擺佈,但是自己這個小人物會選擇什麼樣的命運,究竟跟他東宮太子有什麼關係?
駱心安翻了個身,因爲想的太專注,一雙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窗幔,腦袋卻在高速運轉。
正是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她隱約聽到窗口傳來悉索的聲音,此時外面的雪還在嗚嗚的呼嘯着,如果不是仔細聽,根本就捕捉不到。
駱心安倏地坐直身子,心頭一凜,怎麼回事,難不成窗外有人?
剛纔那個採花賊闖進來的清醒還歷歷在目,雖然事情已經徹底解決,那人這會兒估計早就被打的皮開肉綻,半死不活,可是她仍然對之前的驚險一刻心有餘悸。
老天爺哎,你可快別鬧了,只是對付洛婉婷和那一個男人老子就已經精疲力盡了,現在可別再給我弄來一個了。
不好的念頭在心裡一閃而過,她深吸一口氣,掀開被子走到窗邊,順手推開了窗子,北風呼嘯着就鑽了進來,雪花撲倒臉上,凍得她打了個寒戰。
可此時窗外只是白茫茫一片,別說人影,就是個腳印都沒有。
大概只是風太大的關係吧。
她長舒一口氣,四下打量一番,忍不住在心裡對自己說:駱心安啊駱心安,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神經兮兮了?
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她帶上窗子轉身爬到牀上,決定不再想這些糟心事兒,天大地大矇頭睡覺最大。
可就在她蒙上被子準備好好補眠的時候,奇怪的悉索聲又響了起來,甚至窗口方向還傳來了輕輕地敲擊聲音。
“嗒、嗒、嗒”
聲音很輕,卻很有規律,她楞了一下,刷的又掀開被子坐了起來,用手掏了掏耳朵,再側耳傾聽的時候卻又什麼也聽不到了。
這到底怎麼回事,駱心安抓了抓頭髮,心裡禁不住泛起了嘀咕,就在這時……
“嗒、嗒、嗒”又一陣響聲傳來,這一次她聽得一清二楚,響聲就是從窗口傳來的,絕對不是幻聽。
神經又一次繃了起來,擡頭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黑漆漆一片,顯然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
剛經歷了一場鬧劇,所有人都已經精疲力盡,這會兒深更半夜的到底還有誰會無緣無故的來敲門?
駱心安壓下緊繃的情緒,慢慢的走到窗邊,這時嗒嗒的敲擊聲還在繼續,好像她不開窗戶的話就會一直這樣敲下去。
“誰在那裡?”她警惕的眯起眼睛,抄起桌上的香爐藏在背後。
門外又沒了聲音,這次駱心安實在沒了耐心,撬開一道窗縫往外看去,仍舊是白茫茫一片不見一個人影。
難不成還真是活見鬼了?她詫異的挑了挑眉毛,順勢把整張窗戶都打開了,就在這時,一道黑影突然一閃而過,緊接着一個人突然出現在窗前。
毫無防備的駱心安被嚇了一跳,手裡的香爐差一點就要扔出去的時候,那人突然在她面前欠身行了一個禮,接着單膝跪在了地上。
“奴才參見洛大小姐。”
駱心安被這一幕搞懵了,站在原地愣了幾秒鐘纔回過神來,壓下心裡震驚疑惑的情緒,她暗自打量了一下來人。
一身黑色束口夜行衣,身形高大,四肢靈活,一看就身手不凡,他筆直的跪在原地,腰間還掛着佩劍,顯然是有備而來。
駱心安心口一跳,這一刻悔的腸子都青了,她一定是困糊塗了才失了防備心,就這樣貿然的打開了窗戶,現在她連眼前這人是誰都不知道,萬一他現在要殺了自己,她可是連一條後路都沒有。
心裡一時間波濤起伏,可她的臉上卻仍然鎮定自若,低聲問道,“你是何人,爲何三更半夜來敲我的窗戶?你可知若我現在就大喊一聲,你一定會被官府的人給抓起來,反正這青雲觀裡剛抓了一個採花賊,再多一個也無所謂。”
那人垂着頭,脊背挺直,可額頭上卻已經沁出了汗水。
剛纔那會兒他已經目睹過駱心安對付採花賊的手段,如今再聽她這麼一說兩腿之間的某個部位瞬間一疼,這位未來的準王妃可真是不好惹啊……
“大小姐若真要喊人,剛纔看到奴才的那一刻就已經叫了,不會等到現在。”
駱心安一挑眉,她倒不知道這人竟然猜到了她的心思。
在這人突然竄出來的一剎那,她的確動過立刻喊人的念頭,可是他既然這樣畢恭畢敬的跪在自己跟前,一定有事所圖,更何況他一看就武功高強,若真的要對自己動手,就不會這麼有禮貌的來敲她的窗戶了。
心裡的擔憂少了幾分,可警惕心仍然不減,她勾了勾嘴角,“說吧,你到底什麼人,來找我有什麼目的。”
“奴才奉靖王爺之命,請小姐過府一敘。”
“……靖王爺?”駱心安驚訝的挑了挑眉,這稱號怎麼這麼耳熟,她好像在哪裡聽過……
對了,她想起來了,靖王爺不就是洛心慈寧願跳河也不願意出嫁的閒散王爺,也是那個據說活不到三十歲,連太醫都治不好的癆病鬼麼?
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又是怎麼認識的自己,她連見都沒見過這個人,更不用說以她這樣的平頭老百姓,跟靖王爺這種皇親國戚根本就八竿子打不着吧?
就算是他這個未來的“準妹夫”想要提前見一見他們孃家人,完全可以親自擺駕洛府,爲什麼大半夜的跑到她這裡來請人?她可對天發誓自己絕對沒有駱心慈那麼不知廉恥,天天想着怎麼勾引親姐妹的未婚夫。
“不知靖王爺深夜請小女過府是何用意?”
王爺沒啥用意,就是厚臉皮想要你嫁給他,這種大逆不道的大實話他敢說麼?
影衛暗自在心裡嘟噥了幾句,臉上仍舊一本正經的說,“這個……主子的事情我們做奴才的哪兒敢過問,小姐跟奴才走一趟親自去問問王爺不就知道了。”
聽完這話,駱心安淡淡的笑了一下。
她怕的就是這句“不敢過問”,若真是什麼親家相見之類正大光明的事情,這個來請人的侍衛會不好開口嗎?
不過這事實在不能怪駱心安多想,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腦袋裡有關“靖王爺”三個字的記憶全都想了一遍,除了洛心慈的婚事以外,她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事情值得這位“貴人”深夜紆尊降貴請她過府一敘。
畢竟長姐如母,張姨娘是庶妻做不得主,而老太太年齡又大了,由她這個做嫡女長姐的來過問妹妹的婚事完全合情合理。
但問題是這位靖王爺如今請她過去顯然不是因爲這個。
那這瓜田李下,深更半夜的,哪怕這靖王爺跟洛心慈如今還沒有半點關係,她也不能去見這個面。
本來把她當成眼中釘肉中刺的人就多的是,她已經夠麻煩纏身的了,可不能在這個時候橫生枝節,這孤男寡女的,萬一傳出點什麼不好聽的事情,洛婉婷的下場就是她活生生的例子。
即使心裡已經百轉千回了不知道多少次,可駱心安的臉上仍舊雲淡風輕,勾起嘴角笑了笑說,“王爺的盛情小女心領了,只是今日小女偶感風寒身體不適,又在那一場大火中受了驚嚇,若這個時候去覲見恐怕會把晦氣傳給王爺,那可就真的罪不可恕了。”
“煩請這位小哥回去幫我通報一聲,就說心安身體康復之後自會隨祖母與父親一起過府給王爺賠罪。”
“她真這麼說?”
聶暻放下手裡的書卷,皺起眉頭,一張臉瞬間冷了下來,薄薄的嘴脣緊緊的抿着,看起來心情非常糟糕。ッ
影衛把頭低的都快埋到膝蓋裡了,完全不敢看主子的眼睛,“千、千真萬確,屬下有罪,沒能把洛大小姐帶回來,請王爺責罰。”
“你也知道自己有罪,你一個五大三粗的大老爺們,被她幾句話就糊弄回來,笨死你算了。”
聶暻看他一眼,手指摩挲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深潭似的眼睛簡直要把人凍傷,影衛一看他的臉色就知道壞了,每次王爺露出這個表情的時候都證明他的心情已經糟糕到極致。
影衛趕緊“撲通”一聲磕了個響頭,“因爲王爺您特意叮囑過絕對不能傷害王妃,屬下也不敢來硬的,更何況如果以後王妃嫁入咱們靖王府,知道曾經對她動過粗的就是屬下,那屬下哪裡還有命在啊……您是主子,王妃以後不也是主子麼……主子的話屬下哪裡敢不聽,所以只好灰溜溜的回來覆命了。”
影衛左一個“王妃”又一個“主子”的,聽得旁邊的老管家都忍不住撫額,這馬屁拍的也太露骨了,可是聶暻貌似很吃這一套,臉色奇蹟般緩和了許多,甚至聽到那句“以後王妃嫁入咱們靖王府”的時候,嘴角還翹了一下。
他嗤笑一聲,瞥他一眼,“你小子倒是叫的順口,行了,退下吧,這些馬屁以後留着給王妃說去。”
等管家和影衛全都退下去之後,聶暻靠在軟枕上,摸了摸自己的嘴脣,好像還能感受到駱心安熨燙的體溫。
耳邊迴響起她拒絕自己的理由,什麼偶感風寒身體不適,還在大火中受了驚嚇,也真虧她說得出口。
方纔她踹那男人老二的時候,怎麼沒見她有一點害怕?
這種理直氣壯睜着眼睛說瞎話的本事,也就駱心安能用的這麼爐火純青,想到這裡,聶暻在心裡嗤笑一聲,既然山不就我,那我便去就山,盛情邀請你都不來,那本王就親自登門,就不信這一次你還能逃得掉。
***
迷迷糊糊睡了一兩個時辰,天終於亮了。
駱心安把自己整個卷在被子裡面,探出一隻眼睛往外瞅了瞅,天空剛剛泛起魚肚白,天色尚早還能睡一會兒回籠覺。
她毫無形象的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雖然她只是在這青雲觀呆了一天,卻感覺比一整年的時間還要漫長,就僅僅是二十四小時的時間裡,她又是遇渣男,又是遇色胚,晚上還得跟洛家那幾個毒婦鬥智鬥勇,又要自保還得反擊,簡直每分每秒都活在刀尖上。
回想起以前的日子,她最忙的時候一天要趕十幾個通告,經常睡不夠三四個小時,雖然那時也很辛苦,但耗費的只是體力,不像現在既要耗費體力,又要保證腦袋二十四小時連軸轉,連個休眠和死機的機會都不給她。
如今想來,過去的日子簡直就是天堂。
駱心安大嘆一口氣,抱着被子在牀上滾了兩下,恨不得就這樣一覺睡死,沒準就能直接穿回現代了呢。
就在這個時候房門敲響,寶珍撩開簾子走了進來,“小姐,道觀裡的小道長來請您去進早餐了。”
“唔……這才幾點啊,我再睡一會兒,跟他說這頓我不吃了。”駱心安連眼睛都沒睜開,哈氣連連的開口。
寶珍抿嘴一笑,拿着塊溼毛巾過來幫駱心安擦臉,“這可不行,小姐您忘了,今天我們就要回府了,若是一點東西都不吃,一趕就是大半天的路,這身子怎麼受得了。”
“……今早就回府?”駱心安迷迷糊糊的嘟噥了一遍,等反應過來的時候終於捨得把被子掀開,“你說我們今天回府?”
寶珍偷笑,拿着鏡子給她梳頭,“是的,小姐你沒聽錯,我們可算是離開這破地方了,一會兒老太太和幾位小姐都會去前殿一起進餐,等到了家奴婢給您弄個火盆,趕快去一去這一身的晦氣。”
這時,在外面收拾包裹的寶珠催促道,“寶珍,給小姐梳妝好了沒啊?小道長又過來催了,說前殿那邊已經去滿人了。”
“這才什麼時辰,怎麼都去這麼早?”寶珍急得跺了跺腳,手上的速度又快了幾分,“小姐,咱們也得快一點,千萬別遲了。”
寶珍手腳向來麻利,等駱心安梳妝好走出廂房的時候,引路的道長也剛到,正巧這時候,負責各房物品規整的嬤嬤來了,帶着寶珍和寶珠一起去馬車上放隨行的東西,只留駱心安一人先去前殿給老太太請安。
這時引路的道長走過來,對駱心安欠身行禮,“給施主問安,請失主隨我這邊來。”
“有勞道長。”駱心安笑着點了點頭,跟在他身後拐進一段抄手遊廊。
這道士不過二十出頭,身形高大,看起來比青雲觀其他道士都要健壯一些,一路上他都沉默寡言,不過卻對駱心安十分恭敬。駱心安起初還有心情跟他聊幾句,可是走在微微擦亮卻仍舊昏暗的天色下,她的瞌睡蟲很快又涌了上來。
她實在是太困了,昨晚發生那麼多事情,她幾乎沒睡覺,這會兒既然有人帶路她也樂得自在,半眯着眼睛昏昏欲睡的在後面跟着。
也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在她差一點就睡着之前,不小心撞到一根柱子,瞬間把她給疼醒了,睜眼往四周一看,卻發現竟然不知道不覺走到了後山。
“道長,不是說去前殿嗎,怎麼突然來了這後山?”
“前殿在山上,若不走後山這條近路,要爬很多層臺階,我看施主很是疲倦,所以才走了這裡。”
道士面色如常的開口,駱心安疑惑的挑了挑眉毛,心裡覺得有些古怪,“可是我們已經走了很長時間,還有多遠纔到?”
“施主莫急,前面就要到了。”
道士笑了笑繼續在前面引路,沒走幾步,前面就出現一排大殿,駱心安這才鬆了口氣,不禁在心裡自嘲一句,你特麼一定是得了被害妄想症,看到個出家人都覺得人家在算計你。
終於到了地方,在推門進去之前,駱心安的臉上已經掛上了最妥帖的標誌笑容,這個習慣性動作是她還是演員那會兒就練了無數遍的,甚至連脣角的弧度都是公司精心計算之後爲她度身定製的,因爲作爲一個天天生活再聚光燈下的明星,所有的細節都會被鏡頭放大,所以她很清楚自己怎麼笑纔會最大的發揮優勢。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面對老太太和那一羣毒婦,她當然要笑着應戰。
這時房門打開,她一腳踏了進去,房門又“嘎吱”一聲在背後關上了。
屋裡的光線有些昏暗,但駱心安還是看清了整個大殿,此時這裡鴉雀無聲,別說是老太太和洛心慈,就算是青雲觀裡最常見的道士都沒有一個。
她心頭一凜,猛地一回頭,可一直跟在身邊那個引路的道士卻已經不見了。
這時旁邊傳來輪子壓過石板磚的“吱嘎”聲響,駱心安擡起頭睜大了眼睛,看到了坐在輪椅上,穿着一件月白色長袍的聶暻。
他向她緩緩而來,清晨的光線順着窗櫺的縫隙投射到大殿裡,在地上留下斑駁的影子,也正好勾勒出男人挺拔俊逸的身線,晦明晦暗的光線下,他的刀削斧鑿的五官被染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額前的碎髮有幾縷垂下來,讓他的眼睛顯得更加深邃懾人。
此刻,他慵懶的靠在那裡,手裡摩挲着一個扳指,用那雙鋒利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駱心安,低聲開口,“姑娘,我們又見面了。”布坑向血。
駱心安愣住了,她從沒想過會在這種情況下再次遇到這個男人,接着馬上反應過來自己中計了。
她以爲昨天撞見他半死不活的樣子已經夠奇葩的,沒想到今天他竟然設局把她騙到了這裡。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彼此的眼睛撞在一起,氣氛靜謐的有些詭異的尷尬。
對上男人那雙緊緊鎖在她身上的黑色眼眸,駱心安只覺得像是被什麼蟄伏的危險動物給盯上了,莫名其妙有點心驚肉跳,天知道她當初在洢水河畔遇上女鬼的時候都沒有這樣的感覺,不過就是個半身不遂的死瘸子,她到底有什麼好害怕的?
她壓下心裡古怪的感覺,不動聲色的掃了聶暻一眼。
瞧瞧這傢伙,麪皮兒長得這麼好看,白白淨淨跟棵會發光的大白菜似的,一看就是個弱不禁風的軟腳蝦,就是全須全尾估計都不是她的對手,更何況現在這傢伙還是個半身不遂,一會兒他要是準備再耍流氓的話,自己就再踹他一腳,然後立刻撒丫子就跑,讓他想追也追不上。
想到這裡她頓時有了幾分底氣,臉上綻開一抹笑容,裝作很驚訝的一挑眉,率先打破了沉默,“喲,這不是昨天那個瘸腿兒公子麼,昨天怎麼說也是我救了你一命,你現在卻聯合一個出家人把我騙到這裡來,這種報答方式還真是夠‘特別’的。”
聶暻聽到“瘸腿兒公子”不僅沒生氣反而輕笑一笑,氣定神閒的說,“報答?呵,姑娘別想太多了,我可從未打算報答你。”
既然以後註定要嫁進靖王府,那本王又何須跟自己的王妃客氣,夫妻之間相互扶持是應該的,如果王妃認爲你撲上來主動索吻就是救本王的方式的話,那王妃若是哪一天有了危險,本王也不介意再用這種方式來救你。
當然這些話聶暻沒打算跟駱心安說,只是掃了一眼她的嘴脣,瞳孔裡的笑意又深了一層。
但在這種詭異的氣氛中,聶暻的這句話和這個笑容落在駱心安眼睛裡卻完全變了味,那樣子簡直就像在說“我就吃了你的東西,就是不給你錢,你能拿我怎麼樣”一樣欠揍。
駱心安目瞪口呆,她真是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拜託,我好心好意救了你,爲此還被你這個色鬼又是親又是摸了,結果你這叫什麼態度,我也不指望你真的給老子多少銀子做回報,但至少嘴上得說句好聽的客氣話吧?
什麼叫“你別想太多”,什麼又叫“我從沒打算報答你”,說你不要臉你竟然就真的不要臉的承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