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還未亮,門外的隔壁傳來的乒乓聲將夢魘中的藤悅吵醒。擡起手來揉了揉酸澀的眼睛,一夜的哭泣讓眼睛變得浮腫。
“呯”似乎有什麼東西撞到了門,藤悅眨了眨了眼睛,在黑暗中找尋着門的方向。難道是他回來了嗎?可是——他還可能回來嗎?心中不禁泛起一陣酸楚,記得他搬來的那天早上應該也是這個時候吧?打開門迎來的,是他的笑臉。
想到這裡,藤悅再也躺不住了,連忙翻身坐起,頭卻有些暈眩。其實在這過去的一夜,她並沒有得到好好的休息,一整夜都在苦思冥想着到底當年父親做過些什麼,以至讓邵家如此深惡痛絕,很想立刻返回日本,去將此事問個明白。
可是——還有兩天就分級考試了,來到櫻華已經兩年了,爲的不就是這一天嗎?媽媽!這是媽媽的期望,如果不是錢琳的提醒,想必自己已經做出辜負媽媽的事情來了吧!
想到錢琳,藤悅不禁再次感傷。沒想到自己與她還真是一對苦難的姐們兒,就連失戀都要一起,而且原因同樣都是對方家裡的反對,難道這就叫做命運的玩笑嗎?
乾涸的眼眶再次溼潤了,爲什麼上天要這麼懲罰自己與錢琳?
“咚咚咚……”門外傳來了敲門聲,隨即一個聲音透過門縫傳了進來,“小悅,在嗎?我是邵勳,想跟你說幾句話!”
天哪!是他!藤悅的心被揪了起來,是他回來了嗎?是他!簡直有些不敢相信,難道是他說服了他的父親?然而——他聲音爲何如此疲憊,顯得那麼悲傷?藤悅連呼吸都感覺喘不過氣來,急忙起身不顧一切地奔向了門。
“勳……”門開了,他那俊臉上滿是疲憊與憂傷,蒼白的面容,頹廢得讓藤悅的不由抽搐。這才短短一夜,竟然如隔滄桑,他怎麼就變成了這副樣子了,藤悅心痛地擡起手來,正想輕撫他的臉,門旁卻傳來一聲輕咳,“咳咳,勳少爺,時間不多,您可抓緊了!”
原本深情地他在聽到這話之後,臉色瞬間變得陰霾,“小伊,我哪兒得罪你了?你怎麼這樣陰魂不散啊?”
藤悅這才注意到,在那樓道昏暗的燈光下,一個看似瘦弱的身軀正隱藏於其中。藤悅自然知道他並不像表面上看着的這麼瘦弱,就連比他高大的邵勳都不是他的對手。想必邵將軍的目的已經很清楚了,或許就連這最後一面都不知道邵勳努力了多久。
“勳少爺,我只是奉命行事,您最好……”
“滾開!”邵勳怒火依舊,不等他說完已然對着他咆哮起來。那聲音迴盪在清晨的樓道里,顯得異常可怖。藤悅想要阻止他,可是整個身體卻彷彿石頭一般僵硬了,愣愣地站在原地,靜靜地注視着他,只有淚水流過臉頰讓臉有種強烈地刺痛感。
回過頭來的邵勳凝視着她,心同樣抽痛得厲害,這一切到底是爲了什麼?她的突然退出實在太過迥異,不是說好了要堅持到底的嗎!她爲什麼又要臨陣反水?“小悅!”聲音很是沙啞,擡手輕輕拭去了她臉上的淚水,想要將她最後一次擁進懷裡,可是她卻僵硬彷彿只是一尊雕像,默默地低着頭,眼中不斷有新的淚水順着臉頰落到了他的手背上。
主動向前挪動了下,輕柔地將她擁在懷中,旁邊的小伊微微一顫,剛要出聲提醒,邵勳眼中卻迸出一道足以殺人的目光。他退卻了,雖說軍令如山,不過也有“將在外”的時候。他看得出他們是真心的相愛,對於將軍這一次的命令,其實就連他都感覺有些不近人情。一而再地背離着命令,他知道這樣做的後果,可是眼前這對碧人,實在讓他心寒。
“你們先聊,我去看看東西有沒有收拾妥當。”轉身走向對面已然空曠的房間,將這兒留給了他們。
“小伊,謝謝!”邵勳忽然開口。
他卻只是微微駐足,“你們快些,我這還得回去覆命呢!”
“嗯!”邵勳點了點頭,擁着藤悅走進了房間,順手將門關上。淚水卻在那一瞬間決堤涌出,緊緊地攬着她,不斷地呢喃,“爲什麼……爲什麼會這樣……你爲什麼要放棄……爲什麼啊……”
藤悅心如刀絞,卻不得不掙扎着離開他,“勳,別這樣,咱們已經無法再挽回了,但是這一切不是你沒錯……”
“那是你的錯嗎?”邵勳憤然搶言道:“別說你爸不是西園寺翔,就算是又怎樣?二十年前你都還沒有出生,憑什麼把一切的罪責都算在你的頭上?”全身瑟瑟地顫抖着,邵勳的情緒已然到了失控的邊緣:“小悅,要不然咱們一起離開這兒,離開櫻華,到一個沒有人知道我們的地方!”
晨光中,藤悅怔怔地凝視着他,這單細胞又在亂說傻話,他是什麼人?將門之後,身份何等尊貴,可是自己呢?一個外國留學生,一個與其家族有着深仇家族的女孩子,在這茫茫的大地上,又能逃到哪兒去呢?更不用說兩天後就是分級考試,自己答應過媽媽,又怎麼能食言呢?
“好不好?”邵勳等待着她的回答,雙眸在晨曦中炯炯泛光,那是希望的光芒,也是絕望中掙扎,只要她的一句話,便是海角天涯。
藤悅卻拒絕了他,“勳,不要這麼單純好不好?你能逃到哪兒去,咱們又靠什麼生活呢?”
“我們……”邵勳啞了,宛若一盆冷水從頭澆下。她這話不是沒有道理,眼前的她只有十七歲,還是個在校的學生,而自己呢?竟然是她的補習老師,此刻想來,原來自己真的很無良。自己不要這工作也就罷了,可是她呢?難道就這麼眼睜睜地毀了她的大好前程嗎?那一舞傾城所展現出的,是她對於舞蹈的極高天賦,倘若真要因此而埋沒了她,那自己這一世都會活在內疚裡。
邵勳糾結了,愣愣地呆望着她,嘴角抽搐着苦澀的冷笑,但如果就這樣真的與她分手,他又怎會甘心?眼下唯一的選擇就只能是再去說服自己的父親,只有讓她能夠真正被自己的家庭所接納,纔是真正的出路。
“好吧!”邵勳失落地擡手抹了一下眼淚,“小悅,既然如此我也不會再勉強你,但是請你給我點兒時間好嗎?我會去說服我的父親。你知道我對你的心意是永遠都不會變的,今生我唯你不娶,但是你必須給我時間去讓他們接受你,你明白嗎?”
藤悅還想說點兒什麼,可是話到喉間卻堵在了那裡,仰視着他那認真的模樣,她又怎麼忍心再傷害他?只能默默地點了點頭,然而心裡卻十分清楚,這一切都只是在浪費時間,但既然答應了他,那自己就不應該再隨便放棄。
邵勳顯得有些激動,緊緊將她擁在懷裡,深吸着她的氣息,彷彿是想將這一刻銘刻在心底。
然而時間不等人,門外傳來了篤篤的敲門聲,小伊在屋外呼喊着,“勳少爺,時間不早,咱們還得回去覆命呢!”
邵勳心絃一緊,眉頭一收,俯下頭去將深深地吻印在了藤悅的額頭,“答應我,不要再放棄了!相信我一定能夠說服我的父親,等到你畢業的那天,就是我迎娶你的日子。但是在那一天到來之前,請你不要隨便離開中國,不要離開的視線!”
“勳……”剛一開口,卻被他用深吻堵住了嘴,霸道得恨不能將她吞進肚去。藤悅從來都沒有過這樣的感覺,那不是曾經的幸福與甜蜜,而是苦澀的相互屬於,她甚至感覺到自己正要被他融化,成爲了他的一部分。然而這樣的感覺卻在瞬間消失了,邵勳離開如果穿堂而過的勁風,不帶一絲的遲疑,迅速開門離開了房間,將寂靜重新還給了藤悅。
寂靜的早晨,好似夢幻般的重逢,一切都是那麼縹緲,如果這一切都只是一個夢該多好,醒來的時候他依然還在身邊,單純而又陽光的大男孩兒,最終卻成爲了自己生命中遇到的第二個地獄天使。
邵勳離開了房間,小伊卻在第一時間將一張紙巾遞到了他的面前,語氣雖然冰冷,卻能聽得出他的關切之意,“勳少爺,快擦乾你的淚吧!要不然一會兒下樓讓人看到,必然知道你們又見面了。”
“小伊,你爲什麼幫我?”邵勳接過紙巾,疑惑不解地質問着。
“因爲……”小伊沉默了片刻,“藤悅小姐很像我的妹妹。”
“哦?”邵勳有些驚訝,想不到這鐵打的軍人也有脆弱的地方。
“可惜她去了一個永遠都回不來的地方。”小伊嘴角微微抽搐了下,想起昨天送他們回來的時候,藤悅一直被邵勳緊攬在懷中,突然想起了許多年前,妹妹也是像這樣偎依在自己的懷裡,可是一場大水卻奪走了她的生命。記得那一年抗洪救災的整編師,正好是將軍的部隊,是他們救了自己,所以從那時候開始,他便立志從軍,效力於將軍麾下。
許多年過去了,想不到昨天竟然會有這樣的錯覺,彷彿妹妹又回來了,難道這是上天的恩賜?
邵勳卻在思考着,雖然二十年來父親一直都在對那個名字耿耿於懷,然而二十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卻不得而知。那個檔案袋裡應該塵封了些什麼吧!雖然不能小悅知道,但是自己卻必須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