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名獵戶跟血葫蘆一樣,身上破皮襖都讓撕成了爛布條。
他們驚慌失措,腿腳發軟,以至於從山坡上滾了下來。
“虎妖吃人啦!”
一名健碩的農婦看到,立刻尖着嗓子嚎叫。
這下,頓時把整個大集都喊炸了窩。
旁邊賣糖葫蘆的老漢手一哆嗦,扎草靶子嘩啦散架,山楂球咕嚕嚕滾進驢糞堆裡。
表演胸口碎大石的大漢剛掄起錘子,下面青石板就“咔嚓”裂成兩半。
不是他會罡勁,而是下面配合的人手抖了。
猴戲班子更慘,七八隻潑猴吱哇亂叫,拖着鐵鏈子躥入人羣,打翻了包子鋪的蒸籠,又扯爛了“武家燒餅”的棚子……
集市人羣本就擁擠,混亂也引發連鎖反應。
很多人聽成了“虎妖下山吃人”,又見其他人都在跑,連忙抱起孩子,慌不擇路往外擠,有人踮起腳尖想看熱鬧,則被撞了個趔趄…
沙裡飛幾人也沒閒着。
眼看一個小孩被撞翻,倒在地上被衆人踩踏,沙裡飛直接上前,雙手交錯,用出巧勁分開人羣,將哇哇大哭的孩子抱在懷中。
武巴神力驚人,一掌將滾燙的油鍋拍回原位,又獨自撐起即將倒塌的粗木長幡。
但面對這混亂的人羣,他們能做的,也不過杯水車薪。
就在這時,龍妍兒突然動手。
她掐着手訣,白袖翻飛,密密麻麻的“霜蛾”頓時升起,尾部用於迷惑的熒光,雖說因白日難以發揮作用,但翅膀煽動的鱗粉,卻灑向人羣。
她的蠱術,普通修行者都扛不住,更何況這些百姓。
很快,集市上便出現詭異景象:
原本慌亂的百姓,全都兩眼呆滯,流着口水站在原地。
並且範圍還在不斷擴大。
“大膽!”
遠處客棧之中,傳來一聲怒吼:“光天化日之下,敢用蠱術傷人!”
話音未落,客棧二樓的窗戶已轟然碎裂,一道人影破空而出。
瞧着塊頭不小,但動作卻十分靈竅,落地時足尖點地,好似馬踏飛燕,蹭蹭兩下踩着涼棚支架,便直接躍到衆人上方,一掌拍向龍妍兒腦袋。
龍妍兒正在維持蠱術,淡淡一瞥,也不理會。
她知道,對方根本傷不到自己。
果然,身後的沙裡飛單手抱着小孩,另一隻手在腰間一抹,已拔出燧發火槍。
那人當然知道這是什麼,連忙抽手,強行來了個鷂子翻身落地後退。
“卑鄙!”
落地後,怒不可遏一聲叫罵。
卻是個身着錦袍的漢子,體型高大,手掌過膝。
生就奇相,功夫也不簡單。
沙裡飛可不慣着,直接反罵道:“瞎了狗眼,沒看到正救人麼?”
嘩啦啦~
遠處涌來一幫人,皆是練家子,手持刀槍棍棒,將衆人圍住。
與此同時,漕幫的幾名漢子,也回過神來。
“誤會,都是誤會!”
他們滿頭大汗,連忙擋在中間勸說。
“時二爺,這幾位是舵主的貴客…”
“沙大俠,這位是我們舵主師弟…”
一番勸說解釋,雙方纔收起傢伙。
沙裡飛嘟囔了幾句,仍守在龍妍兒身旁,而武巴也嘿嘿傻笑着,不動聲色將周圍人隔開,顯然不會因爲有關係,就放鬆警惕。
眼前這漢子,正是陳三的師弟,姓時名黑龍,傳聞是鼓上蚤時遷的後人,身手了得,腦子也靈活,開了景陽岡客棧,打起梁山遺風的名頭,算是當地江湖豪客。
正因爲他,景陽岡廟會這些年才發展起來。
而聽到漕幫弟兄的低聲耳語,時黑龍的臉上也頗爲吃驚。
“諸位大俠,在下魯莽,對不住了。”
時黑龍倒也不嘴硬,直接抱拳道歉。
“好說。”
沙裡飛咧嘴一笑,應付了過去。
誤會解開,事情自然也變得好辦。
龍妍兒手掐法訣,放開幻術,漕幫的人和時黑龍手下兄弟,則安撫驚慌失措的百姓,並且將傷者擡走,送往醫館。
時黑龍是大集召集者,明裡暗裡每年不少進項。
若不妥當處理,這大集怕是再也開不起來。
過了一會兒,混亂的集市終於散去。
膽小的百姓們,早就攜老扶幼,離開了這是非之地。
而膽大的,還有不少江湖藝人,則墊着腳尖,留下看熱鬧。
“都散了散了,別給老子胡說八道!”
時黑龍瞪着眼睛對周圍說道:“什麼虎妖,多半是山上哪裡跑來的老虎,諸位放心,老子這就上山割了虎鞭下酒,衙門可是說了,妖言惑衆,秋後問斬!”
他這一番話,連哄帶嚇,總算將看熱鬧的人驅散。
畢竟,真要弄得滿城風雨,即便他也吃不消。
做完這些,時黑龍便立刻轉身往客棧走去。
受傷的獵戶還在裡面,得先問清楚怎麼回事。
沙裡飛打了個眼色,幾人也跟在後面。
一來有些好奇,二來也想順道看看,能否接單生意。
時黑龍看到,心中微動,並未阻止。
這景陽岡客棧的佈置,顯然下了些功夫。
大堂懸着褪色虎頭酒旗,榆木櫃臺旁斜插武松打虎故事的桃木雕屏風,粗陶碗摞成塔狀,壓着《水滸》戲文拓紙,很有主題客棧的味道。
然而,畢竟年代久遠。
火塘上吊着的銅壺已被燻黑,焦香酒氣混着松脂味。
樑柱上釘滿獵戶寄存的皮毛,牆角熟銅哨棒複製品結滿蛛網,就連斑駁牆面上貼着的“三碗不過岡”黃紙,字跡也被油煙氣洇得模糊發暈。
幾名獵戶已經過簡單包紮,坐在大堂條凳上。
個個臉色慘白,正喝着酒壓驚。
“東家!”
看到時黑龍進來,全都連忙起身。
景陽岡客棧,以烈酒和上好的野味聞名。
若只靠別人送,難免有些供不應求,因此時黑龍專門僱了幾個獵人,常年行走山野,幫客棧供應野味。
“別客套,都坐着,到底怎麼回事?”
時黑龍拉過條凳坐下,面色凝重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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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家,可嚇死我們了…”
獵戶老張頭哆嗦着灌下黃酒,酒沫子順着鬍子往下滴:
“我們在山裡待了一晚,清晨那會兒,林子裡靜得瘮人,連個鳥叫都沒有。二愣子非說瞅見頭瘸腿鹿,俺們跟着血點子追到老鬆坡,突然聞着股子腥甜味……”
時黑龍眉頭一皺,“甜味…畜生不是臭的嗎?”
“是真的!”
老張頭連忙解釋:“就像…就像三伏天爛透的桃子,混着廟裡供香的味兒!”
旁邊沙裡飛聽到,頓時眼睛微眯。而其他獵戶,也七嘴八舌說了起來。
“那畜牲是從樹影子裡滲出來的…”
“對,青天白日啊,它眼珠子是綠的,瞅人像用冰碴子刮骨頭。”
“你們爲何說是虎妖?”
“三娃子放箭,箭桿子離弦就碎成木渣渣,它呼出的氣把俺們皮襖凍硬了,一跑嘩啦嘩啦響”
“山裡起了霧,逃到亂葬崗,石碑後忽然轉出個穿壽衣的老倌,臉抹得煞白衝俺們樂,可那笑聲……分明是虎嘯!”
聽着衆人的話,時黑龍也心中發毛。
這幾個獵戶他知道,都是從小在山裡跑的主,難免見些稀奇古怪的事,能把他們嚇成這樣,絕對不簡單。
想到這兒,時黑龍小心問道:“你們不是犯了啥忌諱吧?”
老張頭聞言苦着臉道:“東家,咱兄弟都是老手,怎會亂來。”
“上山前就燒了香,說話都顧忌着,什麼該動,什麼不該打,都記在心裡…”
說着,臉色忽然一變,“不會是那件事吧。”
“幹了什麼,利索點說!”
時黑龍圓眼一瞪,沉聲訓斥。
獵戶老張頭看了看其他人,搖頭道:“山上的武松廟年久失修,已經有些荒了,我們簡單收拾一下,山娃子又許了個願,說想打幾頭老虎。”
時黑龍臉一沉,“倒成我的不是了?”
景陽岡大半的名頭,都來自“武松打虎”。
客棧內的虎肉,自然是頭牌。
時黑龍也特意提高價碼,獵到老虎賞錢翻倍。
“東家莫怪。”
幾名獵戶連忙告罪。
時黑龍倒也沒真的生氣,而是沉思了一下,又扭頭看向旁邊的沙裡飛,心中一動,恭敬拱手道:“諸位大俠,怠慢了。”
“十二元辰的大名,在下也有所聽聞,可否…”
“當然可以。”
沙裡飛微微一笑,“就是咱們的酬金有些貴。”
時黑龍拍着胸脯道:“貴不算啥,只要諸位能除了此患,在下定不會虧待,諸位儘管報價。”
“豪氣!”
沙裡飛豎了個大拇指,“鄂州幫人辦事,酬金三萬兩,如今我們的行情自然不止這些,但既然是陳三師弟,就按這個算吧。”
此言一出,周圍頓時譁然。
“三萬兩!”
“真是獅子大開口,不如去搶!”
“請陽谷縣的柳真人,三千兩也夠了!”
聽着這些人的牢騷,沙裡飛微微一笑,也不解釋。
時黑龍方纔認出蠱術,卻還敢單槍匹馬對付龍妍兒。
雖說誤會解開,但也要試探一番。
若對方一口答應,那此人肯定有問題!
什麼虎妖害人,也可能是個陷阱……
“都閉嘴!”
時黑龍臉色難看,狠狠瞪了跟來的漕幫弟子一眼,這才抱拳道:“諸位,對不住,此事時某自己處理。”
聽着這話,沙裡飛徹底確認。
此人就是個棒槌,知道一些玄門的事,但卻瞭解不多。
以十二元辰如今的名頭,三萬兩銀子真不貴。
當然,這是整個團隊共同的酬勞,若他們幾個順手辦了,肯定便宜一些,但也是這些江湖中人接受不了的價格。
想到這兒,沙裡飛就準備帶人離開。
他們要麼義務除妖,要麼按照行情來。
總之,不能隨意接活,壞了十二元辰的身份。
這便是人心。
要的便宜了,反倒會被人輕視。
至於虎妖,也好解決。
張秋鎮有城隍廟,附近少不了玄門中人。
只要上報,自然有人處理。
但就在這時,之前一直沉默的趙驢子,忽然拽了拽他的衣服,上前一步開口道:“沙老哥是開玩笑的,此事我們辦,酬勞也好說,想要時掌櫃客棧裡的一件物事。”
這裡有寶!
沙裡飛一聽,頓時瞭然,也摸了摸大光頭,哈哈笑道:“那是,方纔開玩笑的,既然認識陳三,什麼酬勞不酬勞的,就算了。”
趙驢子還是不會說話,所以他打了個補丁。
果然,時黑龍聽到,頓時直搖頭,起身擡手道:“這是說的哪裡話?”
“也不打聽一下,時某豈是那種小氣之人,店裡有什麼儘管拿!”
說實話,他也不是傻子。
沙裡飛二人這模樣,分明是發現了什麼。
但他既不是玄門中人,也實在不想上報城隍廟。
畢竟人言可畏,即便捉了妖,景陽岡的生意怕是也黃了。
只能自己處理,隨後對外說是謠言。
而且他也很好奇,店裡究竟有什麼東西,能讓這些人看上眼。
“好!”
沙裡飛一口答應,隨後看向趙驢子。
而趙驢子也不着急,在衆人的目光下,大堂裡走了幾圈,又跑到後廚,抱出一隻肥碩的狸花貓。
時黑龍一愣,“諸位相中了這隻貓?”
他有些奇怪,爲了驅趕老鼠,客棧中養了好幾只貓。
這隻最懶,老鼠都不抓,還喜歡跑到後廚偷吃。
若非從小養到大,早就扔了出去。
趙驢子仍然不說話,抱着狸花貓在大堂內走了幾步,忽然兩腿發力,跳上桌子騰空而起,並且將手中狸花貓向上一拋。
“喵!”
狸花貓被直接扔上房樑,但落定後卻沒亂動,而是渾身炸毛,背部弓起,對着房樑角落不停尖叫,似乎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
而趙驢子,也如猿猴般竄上房樑,從懷中抽出一根紅繩,雙手翻飛,快若光影,將一件物事捆得結結實實,隨後才跳了下來。
衆人一看,卻是盞老舊的銅燭臺。
時黑龍滿臉詫異,“這…誰把燭臺放到了房樑上?”
顯然,他也不知道房樑上有此物,心中好奇,忍不住開口問道:“諸位,時某我說話算話,但就是想多嘴問一句,這是啥寶貝?”
看着趙驢子的動作,他已猜出這是個憋寶人,難免心癢癢。
“這是墓裡的‘長明燈’。”
趙驢子瞥了一眼,“有什麼用?跟你說了也不懂,你也用不上,但有人把這東西放在樑上,是想咒你。”
“晚上睡覺時,有沒有夢到什麼東西?”
此話一出,包括時黑龍在內的幾人,頓時面色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