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心不斷,奉的什麼道?!”
聽到田千戶介紹靜海幫主,李衍冷笑道:“我就不信津門這些破事,魯靜海不知道,無論他有什麼關係,靜海幫都必須剷除,一個不留!”
田千戶聞言,明顯有些詫異,“李少俠,這些人是殺不盡的,咱們清除建木既可,你想幫武師傅報仇,殺了於文海便是,若真把靜海幫連根拔起,怕是會得罪英王,對你不利啊…”
李衍聽罷,臉色立刻變得難看。
“李少俠莫誤會。”
田千戶連忙搖頭道:“在下這番話,並無半點歹意。”
“實不相瞞,在下追查趙長生,雖說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但着實有心無力,唯有李少俠你,屢次三番識破其陰謀,事關神州命運,不可大意。”
說着,嘆了口氣,“在下於都尉司任職,朝中這些破事見的多了,其中利益糾纏,互相牽扯,很多時候即便皇上也得妥協,天下間小人太多,別因他們誤了大事。”
這一番話,可謂是苦口婆心。
李衍臉色稍緩,拱手道:“多謝大人好意,但此事不容妥協。”
田千戶面色變得凝重,“少俠如此堅持,莫非另有原因?”
李衍點了點頭,沉聲道:“福壽膏!”
“福壽膏?”
田千戶愕然,搖頭道:“此物在下也聽過,以前醫者用來治病,不足爲奇。靜海幫雖售賣此物,但吸食者大多是爲非作歹,貪賭好色之輩,死不足惜。”
“田大人此話差矣。”
李衍沉思了一下,將鴉片大範圍流通,所造成的危害一一講述。
“百姓不事生產,人鬼不分…朝廷無可用之兵,國庫空虛…外敵入侵…”
李衍已是儘量細說,但看到田千戶的表情,他還是停下了嘴。
人,永遠想象不到自己沒見過的東西。
即便他說的再多,估計別人也覺得太過誇張。
這一刻,李衍心中忽然有種無力感。
然而,田千戶卻明顯注意到了另一件事,眼睛微眯,沉聲道:“依李少俠之見,將福壽膏流入神州,是那些紅毛番在搗鬼?”
李衍點頭道:“很有可能。”
田千戶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李少俠之憂慮,在下願意相信,但如今大宣朝鼎盛,無論朝上袞袞諸公,還是民間百姓,估計都會覺得危言聳聽。”
“實不相瞞,此事很難辦,但若牽扯紅毛番,或許有破解之道。”
“哦,大人請說。”
李衍連忙開口詢問。
此時他可以理解,很多疾病,只在病入膏肓時纔會理解。
即便他今日將靜海幫剷除,也難以根除後患。
“那些紅毛番,着實狼子野心!”
田千戶臉色變得陰沉,“在下這次前往江南,雖說是查案,但也瞭解了很多事。”
“那些紅毛番來自海外大陸,他們早已侵入南洋諸國,冒充我大宣藩屬國朝貢,賄賂江南官員走私,甚至與倭寇勾結,劫掠往來船隻,上岸燒殺強掠。”
“看似貪財,但野心絕非如此,幾條航道島嶼都已被他們控制,掐住了南洋海道要害,可恨江南有些敗類,爲獨佔海上利益,竟與這些外族勾協。”
“這次歸來,我原本就要將此事稟告皇上。陛下有經略四海之心,若得知福壽膏是這些外族陰謀,必然有所提防,說不定會嚴厲禁止。”
“如此也好!”
李衍聞言,也點頭贊同。
這也是個取巧的辦法。
畢竟,殺人容易,破貪心難。
“好!”
田千戶沉聲道:“既如此,我便立刻上京,向陛下稟明此事。”
“多則三日,少則兩日,我便會帶人折返。”
說着,扭頭看向一旁,“王百戶。”
“卑職在!”
在其身後,一名精幹的中年人立刻上前抱拳。
田千戶又看向李衍,開口道:“我雖離開津門衛所,但如衛所掌印羅千戶也會賣我面子,這位是津門衛所的王百戶,我走之後,李少俠有什麼事儘管向他提,這是朝廷手令,必要時可調動津門衛所。”
說話間,已從懷中掏出枚沉重的玄鐵令牌。
“李少俠務必小心,等我歸來!”
待李衍接過令牌後,田千戶便抱拳起身離開。
李衍倒也不覺得突兀,這田千戶行事果決,在蜀中之時他已見過。
很快,食肆內就只剩下李衍和那位王百戶。
見這王百戶如門神般站在一旁,李衍無語搖頭,“王大人請坐,無需拘謹,在下來的匆忙,一些情報來不及蒐集,還請給我講講這津門局勢。”
“嗯。”
王百戶坐下後,低頭沉聲道:“津門不大,各方勢力駁雜,但歸根結底,都與京城那邊脫不了干係,所以我都尉司行事,也只能儘量低調。”
“前朝大興年間,津門是金帳狼國屯軍之所,待本朝立朝,方設天津衛,五十年前,增設天津左衛、天津右衛,合稱‘天津三衛’,位於城北,隸屬兵部直接管轄,共有九千兵馬。”
“所以,津門實則爲軍中掌控,後來因運河樞紐而繁榮,纔有了戶部關稅署、審計署、鹽運使司等衙門,陛下還特意下令,沒有虎符調動,衛所兵馬不得離營…”
李衍一聽,頓時瞭然,“文官制武將?”
他直接挑明,但王百戶可不敢搭這話,只是點了點頭,繼續說道:“津門三衛不得離營,他們心中有數,也不敢亂來,但水師營要負責運河安全,所以能在碼頭往來自如。”
想起那天碼頭所見,李衍沉聲道:“我知道,他們和靜海幫也牽扯頗多。”
王百護點頭,繼續說道:“除此之外,就是津門八大家,皆爲糧商鹽商,因運河而發家,與津門文官走得更近,背後也牽扯到朝中不少大臣,津門不少鏢局武行,都是靠着八大家討生活。”
白手套!
李衍立刻明白了這些人的來頭。
說到這兒,王百戶又看向三岔河口方向,搖頭道:“他們如今的日子,也不好過,是開海以來,因津門有出海之利,且靠近京師門戶,所以工坊作坊林立而起,各州商會蜂擁而至。”
“都是過江的猛龍,難免會壓制八大家。”
“前幾年津門江湖拼殺,背後都是這兩方爭鬥,唯獨靜海幫一家獨大,將城中大小幫派一舉剷除,東西南北城的混混鍋伙,也盡數歸入其麾下。”
“雙方算是井水不犯河水。”
“原來如此…”
李衍沉思了一下,“這靜海幫,到底是誰做主?”
王百護回道:“原本是魯靖海說了算,但如今多是三當家於文海負責。”
李衍眼睛微眯,“二當家呢,甘心居於人下?”
王百護嘴角一彎,“李少俠果然厲害,二當家確實與於文海不合。”“二當家,名叫張天魁,綽號‘鐵臂龍王’,原本是魯靜海同袍之子,因其父親在北疆戰場救魯靜海而死,所以從小被收養,視若己出。”
“此人也不簡單,祖上是津門‘腳行’把頭,自幼習武,整日在碼頭跤場摸爬滾打,十二歲便能摔翻成年漢子,因天生巨力且脊椎異於常人,被滄州跤王劉鐵山收爲關門弟子,習得‘七十二路擒龍跤’,十分兇悍。”
“十八歲,便單槍匹馬挑翻南市三大跤場,以一招‘龍王甩尾’將對手連人帶跤衣釘進土牆,又水性驚人,所以得了綽號‘鐵臂龍王’。”
“而且此人還是術士,被魯靜海請來異人,傳授神打之法,自創武法‘海河十八絆’,在津門無論江湖還是玄門,都是排得上號的狠角色。”
“但此人有個毛病,嗜酒且暴躁,難以擔當大任。”
“三當家於文海,原本是京城落地的秀才,後來加入靜海幫,因智計過人而得重用,待魯靜海歸隱修煉後,便直接主持幫中大小事務,以至於幫中之人,只認‘三爺’之名。”
“張天魁原本以爲能得幫主之位,自然懷恨在心…”
聽着對方講解,李衍暗中記下,隨後又開口問道:“津門的紅毛番商人,似乎和水師營走的很近,可知是誰在撐腰?”
王百護想了一下,搖頭道:“也是我等失職,那些紅毛番商人來到津門碼頭後,還算老實,只是四處結交打點做生意,因此我等並未在意。”
“至於水師營,有海運總兵和漕運總兵。一個叫鄭國熙,一個叫周康,分別負責海河出海口巡視和運河巡檢,海運總兵與開海派關係莫逆,漕運總兵則和靜海幫牽扯頗深…”
不愧是都尉司的人,輕鬆就將津門局勢分析的一清二楚。
李衍點了點頭,剛要說話,卻眉頭一皺,看向門外。
但見鷹隼立冬從空中呼嘯而下,手裡還抓着根竹筒。
李衍面色凝重,立刻取下查看。
鷹隼立冬負責溝通呂三那邊,方纔還要查看於文海傳信的目標。
如此匆匆而來,必然出了事。
“李少俠,可有變故?”王百護見狀連忙詢問。
“沒什麼。”
李衍看向遠處的玉皇閣,冷笑道:“看來我們的行蹤已經泄漏,人家已經找上了門…”
…………
城北晉州商會,大門緊閉。
晉州屬黃土高原,溝壑縱深,山高路遠,因爲土匪多的原因,所以富人多修建高門小戶,一旦大門封堵,便如同堡壘一般。
此刻,“堡壘”小窗戶上,不少人正探頭探腦。
但見下方大門外,圍了百餘名大漢。
他們個個身高馬大,膘肥體壯,赤裸着上身,紋龍畫虎,腰間繫着碩大的牛皮帶,銅虎扣,黑褲牛皮靴,吹鼻子瞪眼,氣勢兇悍。
這些人一看,就是跤場的力士。
但津門的百姓都知道,這些壯漢都是靜海幫二當家手下,綽號“海河金剛”。
眼下,這些漢子皆扛着漕運鹽包,裡面堆滿黃泥,一次次搬運,猛然甩在地上,很快塵土飛揚,將晉州會館門前青石板路,鋪成了黃泥跤場。
不僅如此,他們還扛着一根根碗口粗的碼頭槓棒。
“九河下梢爺最大!”
隨着漢子們囂張跋扈的聲音,竟徒手揮舞,用出“千斤墜”的功夫,如錘子般將槓棒夯入土中。
咚!咚!咚!
隨着一聲聲巨震,會館照壁裂開蛛網紋。
“海河龍門陣?”
晉州會館的老掌櫃,臉色有些難看,對着下方拱手高呼道:“張二爺,你與我晉州會館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不知如何得罪了閣下,弄得如此大陣仗?”
遠處街道上,一名漢子斜靠在太師椅上,四仰八叉,左腳踩椅。
他帶着墨鏡,同樣赤裸着上身,渾身肌肉虯結,青銅跤環在脖頸叮噹作響,其胸口青龍吞水紋隨肌肉起伏,竟似在濁浪中翻騰,正是靜海幫二當家張天魁。
聽着會館掌櫃問話,他一聲冷笑,忽然擡手。
嗖!
手中鐵球呼嘯而出,會館石獅獅首直接崩缺一角。
甩出鐵球后,張天魁才摳了摳耳朵,斜眼一瞥:
“你們晉商在太原擺譜,爺管不着,但到了這三岔河口…”
“是龍得盤着,是虎得給老子窩着!”
這混球…
會館老掌櫃有些無奈,“張二爺可否明示?”
“有個叫李衍的…”
張天魁懶洋洋道:“聽說還是什麼十二元辰,昨個鏟了我靜海幫的場子,我也不爲難你,把他交出來,隨後老子擺酒給你晉州商會賠罪。”
會館老掌櫃聽罷,頓時心中一咯噔。
昨晚的大火,他當然知道,卻沒想是李衍做的。
但交出人,是萬萬不可能。
李衍可是秘冊上的貴賓,交出就是砸了會館招牌。
想到這兒,老掌櫃連忙拱手道:“此事必然是誤會…”
“誰特麼跟你誤會!”
張天魁摘下墨鏡,圓眼一瞪,“老東西敬酒不吃吃罰酒。”
老掌櫃也臉色陰沉下來,“張二爺,靜海幫真要與我商會爲難?”
晉州商會,同樣是龐然大物,自然不怕一個津門本地幫派。
“哎呦,我尼瑪…”
張天魁眼睛一挑,“得,罰酒你也別吃了!”
說罷,命手下擡來十筐發黴漕米,當街架鍋,熬煮起了“折籮飯”。
所謂“折籮飯”,就是剩飯剩菜混合,加熱後重新食用。
若碰到紅白喜事、節慶宴席,因爲菜餚豐盛,常有剩餘,爲避免浪費,主家經常將剩菜分給親友或貧苦人家,也算是節儉惜物。
但這玩意兒,也不全是好的。
各地丐幫弟子,專門在酒樓、飯館外等待收集折籮,做的跟泔水一樣。
靜海幫做得“折籮飯”,就是這種。
沒多久,會館外便惡臭熏天,引的綠頭蒼蠅嗡嗡亂竄。
張天魁舀起半勺臭粥,直接潑向會館朱門,哈哈笑道:
“聽說,那李衍是關中刀客?”
“告訴他,靜海幫晌午管夠鍋貼!”
“哈哈哈…”
周圍大漢全都一陣怪笑,各個臉上帶着混不吝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