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畢業的時候,楊御幾乎認爲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一直以來都認爲像自己這種性格的人不會喜歡上別的女生,在他眼裡,女人簡直是世界上最膚淺最無聊的動物。種種的搭訕技巧,一眼就能看透,她們看上他的什麼呢?無非就是外貌,或者是好專業,好成績,是未來的績優股?成天被這種人圍着,他幾乎要懷疑世界上有沒有愛情這種東西。
但是,曾依卻是個例外。她就像一個精靈一般,沒有裝腔作勢,甚至有點傻乎乎的,一開始她是真的對他視而不見,而不是如關昕一般的欲擒故縱,而後來她的坦誠,更是深深的打動了他。他遇到的倒追的女生也不少,各種手段的都有,有人比她更直接,但是卻沒有一個人像她那麼自然……那麼打動他的心。她有一點懶惰,有一點迷糊,但是更讓人感到的是她的可愛,心靈純潔剔透,她努力的追求,卻從不耍手段,她努力的生活,從不求回報,她努力對別人好,卻總是不計較別人的態度,關昕處處擠兌她,她似乎毫不在意,大大的笑容是她的招牌,坦白的說她並不令人驚豔,甚至不是特別漂亮,但是卻獨有自己的韻味。就像一朵太陽花,迎着金色的陽光微笑,但是,他沒有想到的是,她的生命,也將如太陽花般短暫。
他一直知道她有先天性的心臟病,但是她表現的那麼樂觀和開朗,他雖然擔心,但是選擇性的忘記,或者他內心深處一直想要忽略,但是很快,他就發現這根本由不得他忘記。一開始的時候兩人的工作都很忙,他是一貫的好強,而曾依則是因爲熱愛。但是曾依的生活卻及其有規律,除非偶爾的加班,一般她都會親自買好菜,回來親自下廚。她買菜的時間很長很長,不過幸而他工作的時間也很長很長。無論她的工作有多忙,也無論他的,晚餐是一定要一起吃的,這在兩人是一個不成文的約定。
有幾次他突發奇想陪着她去買菜,見她在裡面逛來逛去,好半天手裡還是空空如也,他有些不耐煩“你到底想要找什麼?”“沒有啊”她很無辜的看着他,“我只是想要找到最綠的青菜嘛。”“反正都是吃下去,差不多就行了。”楊御有點好笑“不一樣的”曾依小小聲的反駁“不一樣的。”
楊御發現她有時候很珍惜時間,但有時候正好相反。事實上,什麼事情,只要她想做,馬上不計後果的就要去做,包括工作還有玩樂。她甚至可以說是有點任性的,會很早很早把他從被窩裡搖醒,然後去很遠的地方看日出,她可以花上所有的獎金來買一張小藤椅,就是因爲她覺得和她的小陽臺很配。她可以用一個晚上的時間把他所有的衣服翻出來細細的熨一遍,然後分類放好,她可以花好幾天的空閒時間來縫製一個靠墊而不願意買。
楊御還記得在上大學的時候,有一次他好幾天都找不到她,每次打電話都說還在實驗室,後來他都有點生氣了。而生日的時候,她卻送給他一個大大的驚喜,一具摩托車的模型,惟妙惟肖。每一個細節,甚至油漆的顏色,都和他最喜歡的那款一模一樣。
她知道他喜歡賽車,知道他最喜歡的是哪一種型號,所以抽“空”——事實上是在她作畢業論文的所有空閒的時間裡,用導師實驗室裡的廢棄材料做成的。驚喜歸驚喜,他卻沒有表現出來
“這幾天都是幾點睡覺的?我每天晚上打電話到你們宿舍都找不到你”“這個……”吐了吐舌頭“我不記得了。”“以後不要再這樣了,只要是你送的禮物,什麼我都會很開心,不要把自己弄的這麼辛苦。”她聽了,一言不發,沉默了一會,奪過模型就走。“依依,依依”楊御追了上去,扳過她的身子“怎麼了?爲什麼嘟着嘴?”“你一點都不開心,我這麼做都是希望你能開心阿,你開心我就開心,就覺得我的辛苦沒有白費,但是你這樣子,我覺得自己吃力不討好。”噼哩啪拉的說了一堆,好難過,委屈的撇了撇嘴。
“笨蛋”敲了敲她的腦袋“你在想什麼,我當然開心,但是我心疼你太辛苦。” 這才綻開笑顏“不辛苦”拖着他往他們宿舍走“走吧,我要把它放在你每天都能看得見的位置。”
如果日子一直這麼過下去,該有多好,每天上班的時候,會時不時的收到她的“騷擾信息”,有些內容他看了,都不由得一樂,每天回家的時候,都能看見他們租的小屋暖暖的燈光,在門口能聞到香噴噴的飯菜味道,吃飯的時候聽到她的快樂的說話和笑聲,晚上能感覺到她的體溫。
但是,某天他回到家的時候,卻是滿屋子靜寂和黑暗,那片黑暗,讓他的心,一點點的沉了下去。
鑰匙掉在地上,響了一聲,不知道爲什麼這種聲音讓他心裡發冷。“依依”大步走進房間,把燈打開,看着空蕩蕩的屋子,不由得大叫一聲,覺得這可能是曾依心血來潮開的一個小小的玩笑,“依依,依依”連續喊了幾聲,還是沒有人回答,只有空房子傳來的一點點餘音。
坐在椅子上,迅速的開始打她的手機。一聲,兩聲,好多聲,沒有人接。聽着手機中的女子不厭其煩的提醒,覺得自己開始呼吸困難。使勁的展了展僵硬的手指,才發現自己的手心全都是冷汗。站起來走了一圈,勉強剋制住自己的慌張,細細思索她會在哪裡,卻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集中精神,心就像堵在嗓子眼中一般,難受的甚至有點想嘔吐。
不敢離開,怕出去以後接不到電話,但是乾等待的感覺幾乎要把他逼瘋了。許久許久,彷彿過了幾個世紀,刺耳的電話鈴聲才驀然劃破寂靜。
“曾依家嗎?”是一個焦急的聲音,“是”剛發出聲,楊御才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有多麼艱澀和沙啞。那邊的聲音急急忙忙的說道“她心臟病突發被送到人民醫院……”她剛說出病房,楊御已經扔下電話,朝門外衝去。
曾依靜靜的躺在牀上,臉色蒼白的看不到一絲血色。楊御的心,直到看見了還在波動的心電圖,彷彿才又活了過來。她的同事緊張的在一旁陪着,告訴楊御曾依在和她們談笑風生的時候,不聲不響的趴了下去,她們一開始都還以爲她是覺得累了,想要休息,後來覺得不對勁,才送來醫院。
“你是?”頭髮花白的老醫生很有威嚴的掃了一眼臉色鐵青的楊御。“我是她的丈夫”斬釘截鐵的回答。“病人的情況很危險,像這種先天性心臟病的患者,你應該讓她隨時在身邊帶着急救的藥,你看今天多危險,再晚一點就沒有希望了。”老醫生嚴厲的教訓到。目光轉向曾依,嘆息道“不過這孩子也真不容易。”低聲的問道“她今年多大年紀了?”楊御怔了一怔“二十三。”老醫生點點頭“已經是個奇蹟了。”憐憫的看了楊御一眼,欲言又止,那眼神,讓楊御的心彷彿在冰窖中一般。第一次明白了,什麼叫做恐懼。
“御,你來了。”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曾依艱難的伸出手。楊御板着臉,沒有吭聲。“怎麼了?你在生氣?” 曾依好脾氣的猜測“爲什麼?你看我這不是挺好的。”“你這也能叫‘挺好的’?!”忍耐了一天的怒氣終於發作,顧不得牀上的人才剛剛好轉,要失去她的恐懼牢牢的攫住了他,讓他覺得自己沒有辦法呼吸。“你就這麼怕麻煩,就不能隨身帶着藥?你知不知道我看到你躺在病牀上,心裡有多……害怕?”最後兩個字幾乎說不出,只能把她的小手牢牢的握在自己的掌心裡,把頭埋了進去,感受她的溫暖。
曾依愣了一下,有點委屈,感覺到他伸過來的手,又笑了起來“沒關係的,我已經好了。”頓了一頓,慢慢的說道“我媽媽從小就沒有瞞着我我有心臟病,她好偉大,明明知道這樣,還是義無反顧的照顧我,早早就告訴我這個現實,就是爲了讓我自己去選擇我要的人生。我很早以前就知道自己和別人不一樣,我只有別人的四分之一甚至五分之一的壽命,雖然機率不大,但是我動手術還是有一定的希望,但是我不要,我不要冒風險,我不想賭博,至少,現在,我還自己掌控着我自己的生命。”笑了一笑,“我從來就沒有後悔過我做得每一件事情,事實上,我活的比大部分人都快樂的多。我已經很滿足了,真的。當過了二十歲的生日,我就在想,上天對我已經夠仁慈的了,我每一天早上醒來,發現自己還在呼吸,都好開心,這一天,又是賺回來的。我在上帝給我的這一點時間裡,完全沒有浪費呢,而,還能夠碰到你,我實在是想都不敢想,老天對我,已經很好很好了”
楊御一把摟過她,緊緊的,低低的聲音從她胸口傳來“我不會讓你死的,依依。”察覺到他的聲音竟然帶有一絲哽咽,她忽然感覺眼睛裡模糊了一下,還沒等自己發覺,一滴淚水已經滑落,滴入他濃密的黑髮間。
“御,你快下班了吧”電話裡傳來曾依一如既往愉快的聲音,楊御馬上覺得精神一振,手下的工作做得更快,“嗯,馬上”“我在家裡好無聊。”電話裡的人聽出他的一心二用,開始撒嬌。楊御不由失笑,幾乎可以想象出她皺着眉頭說話的樣子。“想吃什麼?我下班帶回去給你,好不好?”“不要,我想自己燒菜,外面做的不營養也不好吃。等會幫我買菜回來。”“好。”話語間是不由自主的寵溺。
“耶!”電話那邊傳來一聲歡呼“我要王大媽的小白菜……不知道在哪?就是菜市場阿,對了,從那個靠近首飾店的門進去,然後,讓我想一下,向右拐,對向右拐,然後就能看見一個賣醬料的地方,從那裡向左拐,恩,然後一直走,走一會,再向左拐一點點,就是了。”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手下下意識的畫出的‘地圖’楊御目瞪口呆,摸不着頭腦“你不能用東南西北嗎?我都被你說亂了。”
“哎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路癡。” 曾依振振有詞的反駁“良牙。”楊御好笑的低低的抱怨了一聲“什麼?”曾依沒有聽見。“沒什麼,就這些?”“不是,還有,我還要……”好不容易記好了購物單,滿滿的一張紙,亂七八糟的地圖,迷宮一般,從來不知道菜市場有這麼複雜。楊御不由得對自己苦笑了一下,讓曾依回家來絕對是個錯誤的決定。病還沒有大好,偏要回家,說是受不了醫院的消毒水的味道。雖然不情願,但是卻不忍心看她蹙起的眉頭,捨不得看她不開心,只能同意。
提着一手的東西走出熙熙攘攘的市場,楊御不由得鬆了口氣,他還從來沒有覺得這麼累過,看來買菜還是一件體力活,真不明白爲什麼曾依平時這麼熱衷,而且對於哪家的什麼菜比較好了若指掌。雖然她指定的地方確實好一點,但是在他看來卻差不了多少,至少沒有差到要特地跑去買的地步。無奈的嘆了口氣,剛要回家,卻看到了附近的首飾店,似乎想到了什麼,快步的走了過去。
手指剛碰到門,門就被啪的一聲打開了,曾依跑出來,眉開眼笑道“回來啦?我快要餓死了。”接過他手裡的菜,跑進廚房“我一聽就知道是你的腳步聲,看來我現在的耳力越來越好了。”笑眯眯的說,沒有提及其實每有一個人上來,她都會打開門看一下是不是他。她知道自己生病他很恐懼,自己又何嘗不害怕從此會永遠離開他?看不見他,心裡好擔心,故意打電話讓他買菜,想聽他的聲音,故意指定地點,也不過是想和他多說說話。
他跟了進去“依依”“嗯?”“以後要記得隨身帶着你的藥。”“不要,好麻煩,好像向所有人宣佈‘我有心臟病一樣。”曾依想都不想的一口回絕。可是還沒等曾依醒悟過來,一根細皮繩圈在她的脖子上,然後楊御幫她在後面牢牢的打了一個結。曾依低頭一看,皮繩上面掛着一個別致的小墜子,像是藏銀,有點黑,做成一個圓筒的形狀,雖然很簡單,但是古樸可喜。曾依一眼就喜歡上了“好漂亮的墜子。”“你看,我也有一個。”見她高興,楊御拉開自己的襯衫,讓她看自己的墜子。“是一對!”更加開心,對這個墜子愛不釋手。玩了一會,發現圓筒似乎能夠打開“嗯?這裡面是什麼東西?”楊御但笑不語。曾依白了他一眼,自己掰開一看,呆住了,裡面裝的,竟然是幾粒她的藥。怔怔的看着手中淡黃色的藥片,曾依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這下你不會嫌麻煩了吧,記得,要一直戴着它,好不好。”使勁的點點頭,撲到他的懷中,緊緊的抱住他,一句話也不說,就這麼抱着,良久,直到墜子咯得心口,發疼。“我一定不會有事情的,我要一直陪着你。”低低的說,像是在保證,又像是在起誓。
過了好一會,才戀戀不捨的從他的胸口擡起頭來“我今天做你最愛吃的荷葉飯。”紮上圍裙,把電飯煲裡剛煮好的飯打出來,放上一點蝦米,切好的蔬菜,肉丁,翻炒了幾下,裹在洗乾淨的荷葉當中,重新放入電飯煲蒸。轉身把鍋清洗乾淨,剛要炒菜,楊御從背後緊緊的抱住她“依依”“怎麼了?”任他抱着,輕輕的問“我愛你”彷彿心裡最柔軟的地方被打開,曾依竟然覺得自己的眼眶有點溼了“我也愛你。”
隔天半夜,楊御支起身,靜靜的看着曾依的睡顏,她睡的那麼沉靜,脣邊還有淡淡的微笑。輕輕的撫了撫她的頭髮,把她胸口的墜子小心翼翼的打開,把藥片倒了出來,仔細的數了數,果然少了兩粒。閉了閉眼睛,輕輕的執起她的手,不出所料的在她的手背上看到了針孔。“依依,依依”靠在她的頸間,心如撕裂般的疼痛“我該怎麼辦?”
無論兩人怎麼樣的小心翼翼,該來的總還是要來的,想躲也躲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