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誰提了句,“伯誠,聽說你家那小姑娘也學琵琶,也給來一曲怎麼樣?”
舒安手中沒來得及吃完的雞翅啪得掉下來,油乎乎的小手一把抓住滕紹,“快快給我擋着,我要溜!”
滕紹自知道輕重,立刻點了點頭擋在前面,汝夢蝶也忙站起來幫忙拉着舒安往出跑,可還沒來得及到門口,就聽季伯誠閒慢的聲音溫和笑道,“小女不過八歲,能彈出什麼,別讓她現眼了!”
舒安頓時鬆了口氣,站在門口摸着肚子準備回來繼續吃,卻不曾想另一人笑道,“我們纔不信,老爺子培養出的女孩兒能差多少!哥們兒們,你們說,是不是!”
周圍人便立刻起鬨起來。汝夢蝶着急的小臉兒通紅,一把拉起舒安就往外跑,滕紹趕緊在前面給擋着。
舒安抑鬱了,這都什麼大人啊,誰說爺爺聰明她就得聰明!
“對對對!”衆人再度起鬨,扯着季伯誠笑,“哎伯誠,你別以爲我們要拿你家女兒跟人秦明的兒子比,差了八歲呢!我們這一羣哥們兒裡,可就你和文迅上過大學,怎麼着,你們這兒女也不該比我們的差對不對?”
“就是,伯誠,我們這是嫉妒你,特別嫉妒,所以你得滿足我們!”那人說的特別真誠,衆人鬨堂大笑。
“當年那高考多難,咱們伯誠和文迅不都考上了。這你們的孩子能比我們的差?”
“好好好!”季伯誠無奈的笑,指着他們道,“我算是明白了,你們今兒是看我們舒安漂亮,存心找茬兒是不是?”
“是是是!”一羣人起鬨,道,“一會兒啊,文迅家的也得來!”
騰文迅擺擺手無奈,“我家那小祖宗你們又不是不知道什麼德行,還是別了。不過我可說清楚,我們舒安表演行,你們不能多嘴多舌,還不能白看!”
“成成成!”一羣人答應的痛快。
可憐舒安那兒心中還沒來得及哀悼完畢,汝夢蝶還在拼命拉着她以小短腿兒的慢速度奔跑,就被某叔叔抓回來,哈哈笑着要把她抓過去彈琵琶了。舒安哀怨的瞅着爸爸,季伯誠從衆人中出來,俯身拉起她的手,輕而溫柔的說,“爸爸陪你。”
那一刻感受着父親大掌的溫暖氣息,舒安覺很有靠,很安心。以至於多年後每每想起,她便要淚流滿面。即便那時她身邊已經有了親生父親雷諾,卻深刻的記着那個在她兒時給過她全部溫暖的男人。
季伯誠帶着女兒到了後臺。秦明也特地帶着秦慕笙過來幫舒安選了把琵琶,從秦慕笙手裡接過琵琶的時候她擡頭望着他,他黑眸如水,淡淡對她點了點頭。舒安笑笑,深吸一口氣回頭笑着看着爸爸,季伯誠俯身拉起女兒,帶着她上臺。
舒安學琵琶其實也有三年了,五歲開始學,雖則老師說她生性愚鈍,到如今倒也學出些模樣了。
臺下衆人看着季伯誠帶了女兒出來,均是含着笑意互相看了一眼,有些心知肚明的也在心中感嘆幾分,但無不顯出贊同的意思。舒安有些羞澀,但不至於緊張,她剛剛上來前就想着老師講過的故事,準備把觀衆們當做南瓜了!
想想有這麼多南瓜,滕紹也是某隻南瓜,舒安就覺得好笑,大眼睛一閃一閃的坐在那裡,笑意嫣然。
季伯誠看了眼女兒,將麥克風拿過來壓低放在她面前,舒安點點頭,他便站在女兒身後。
“小女爲諸位長輩演奏一曲改編的鳳求凰,技藝生疏,望各位長輩海涵。”
她輕靈的聲音響起,居然也起到了秦慕笙差不多的效果,至少除了覺得無聊的小屁孩兒們,都還算認真的鼓掌。
滕紹同學特別找了最靠近舞臺的位子,坐的端正筆直,以行動表示對未來福晉的支持。
舒安低頭,認真的撥動琴絃。
琵琶這東西,在那個年代實在沒多少人會倒騰,若非是季家老爺子出身書香門第對樂器情有獨鍾且依着大家閨秀閨閣女子該學的規矩爲她找老師教學,她也沒機會學習。所以臺下聽得人均是看的很豔羨,卻也沒聽懂太多,只覺得彈得還算流暢。而舒安起初也只能努力記憶琴譜讓自己莫要出錯。
後來的半段熟悉了,思維漸漸也就散開,她眸子擡起不經意向臺下瞥了眼,竟見秦慕笙正坐在最靠近的位子上衝她微微勾着脣角,似笑非笑,眼底卻夾着幾分讚賞。舒安突然勇氣大增,亦不知怎麼了便想起司馬相如與卓文君的故事,彈得便動情起來,起起落落,如美貌女子款款行走於流水殤殤中,淡淡喜悅,淺淺哀怨,不驚不變,亦百轉千回。
一曲末了,餘音陣陣中,她忍不住吟唱“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豔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何緣交頸爲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皇兮皇兮從我棲,得託孳尾永爲妃。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餘悲。”
唱完,便恰恰住了曲。
臺下觀衆裡先是沉默片刻,繼而便是掌聲響起。不知誰高高喊了句,“伯誠,你這女兒,天下無雙啊!”
另一人笑道,“文迅,我今兒替我兒子跟你兒子爭一把,這小舒安將來是誰家媳婦,哈哈,可就未必嘍!”
舒安忍不住朝那人看過去,稍稍記下了他的模樣。多年後她遇到白朗,並不知當初說這個話的,正是白朗的父親。因爲那時,她已然忘記此人的模樣。
滕紹急了,蹭的跳起來,“這妞兒是爺的,爭什麼爭!”
底下便又是一通鬨堂大笑,騰文迅氣得無可奈何,只不住的指着滕紹抖索手,舒安氣得跺腳,羞憤的跳下臺階抓着滕紹打,“呸呸,你纔是妞兒,你纔是妞兒!”引得大人們陣陣鬨笑。
那笑聲中,卻唯有一人沒有笑。那便是秦慕笙,他看着她,離她並不算遠,卻覺得很遠。彷彿全世界都認爲她是屬於滕紹的,他卻很想知道,她呢?她心裡覺得自己也是屬於滕紹的嗎?
繼而秦慕笙又覺得自己矯情,八歲的小姑娘,她懂什麼?她懂得的,也不過是和誰好,和誰不好。她穿着校服彈琵琶的模樣,那樣乖巧可愛,又那樣帶着女子纔有的婉轉。她稚嫩的聲音,竟然已然可以唱出鳳求凰這樣的曲子,她可知,鳳求凰是個怎樣的故事?
那天夜裡的聚會裡,還有汝夢蝶的鋼琴獨奏。
只是比起秦慕笙驚豔的小提琴,舒安與衆不同的琵琶,她的鋼琴彈得即便很好也沒有引起太多的注意。
汝夢蝶有點兒不高興,舒安安慰她,“我聽了啊,我覺得很好!”她眨着大眼睛,很真誠的看着汝夢蝶。
“就只是很好吧?”
汝夢蝶撅着嘴仍舊有點兒不高興。秦慕笙和舒安演奏完的時候,好多人都在鼓掌。舒安學琵琶才三年,她學鋼琴都四年了,而且老師都說她很有天分。
“是特別好!”舒安很肯定的說,還想再勸解,頭頂上響起個聲音,“舒安。”
她一愣,立刻擡頭看過去,果真是秦慕笙正低頭看着她,面無表情,鐫刻的臉龐上亦看不出情緒。舒安忽然想起自己那會兒還想着和慕笙哥鳳求凰啥的立刻有點兒臉紅,還有點兒愧疚,心虛的站起來問候,“慕笙哥。”
“嗯。”秦慕笙淺淡的應了句,似是要說什麼,舒安身後的汝夢蝶也站起來問候,“慕笙哥哥!”聲音微微怯弱。
秦慕笙亦是冷淡的回了句,就問舒安,“滕紹去哪兒了,滕叔叔喝醉了。”
“啊?”舒安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忙順着秦慕笙的目光看過去,果不其然看見騰文迅趴在桌子上,爸爸季伯誠和伯伯秦明正在忙着扶他起來。舒安到處看了看,都沒有滕紹的影子,小眉頭一皺,拍了下手說,“慕笙哥你等着,我去找他!”
說着一溜煙兒跑出去。秦慕笙看她圓滾滾的小身子跑得幾乎要跌倒了,無奈搖頭快步跟上去。他身後汝夢蝶張了張嘴,委屈的看着秦慕笙跟着舒安離開,有些置氣的坐回去了。怎麼慕笙哥哥好像總和季舒安在一起呢?
找到酒店後面,舒安抓了個服務生問,“花園哪兒有水池子?”
服務員愣了下,指了指後面的那個噴泉池子說,“就那兒有。”
舒安點了點頭,小短腿兒發力跑出去,轉了幾個彎兒,果然見着滕紹正蹲在水池邊兒上往裡扔石頭,他旁邊蹲着個跟他差不多大的小男孩兒也扔着石頭,問他,“滕紹哥,你鬱悶啥呀!人家也沒說要搶走舒安啊!”
“滾你孃的,你懂個屁!”滕紹負氣的扔了個石子兒進去,白了那小哥們兒一眼。
“我懂個屁,你就懂,你連舒安說啥都不懂!”
那小孩兒不服氣的犟嘴,又被滕紹白了一眼,滕紹氣呼呼的說,“我怎麼不懂?鳳求凰,你知道是什麼不?那是司馬相如和卓文君的故事。”
“司馬相如是誰,卓文君又是誰?”小孩子表示自己真的很不懂。
滕紹頓了頓,看了看那孩子,估計覺得自個兒也沒辦法跟他解釋清楚,就只好說,“就是倆私奔的人的故事!”
孩子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又問,“那跟你和舒安有啥……”
話沒說完,滕紹腦袋後面就啪的響了一下,舒安氣鼓鼓的喊着,“滕紹,你丫跑水池子邊兒幹什麼,想掉下去啊!”
小孩兒忙站起來受驚般的看着舒安。舒安也朝他看過去,只見這孩子生的粉妝玉琢甚是好看,年齡應該是比舒安大些,個子跟滕紹差不多高,可臉卻很像個小孩子,顯得軟乎乎的可愛。
舒安大眼睛裡一下子有了光彩,笑眯眯上前問,“小哥哥,你叫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