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了！”秦慕笙猛地打斷他，“我不是來聽你懺悔的！”
季伯誠苦澀的笑了笑，點了點頭，透着經歷世事沉澱出來的平靜，道，“我見你，也確實不是爲了懺悔，但這些話不說出來，後面的，沒辦法說。”
“你不必試探我，這裡沒有監控。”秦慕笙冷冷道，卻沒有做出任何過冷的動作。
季伯誠微微掃了眼他身後隔着遠遠的看着自己的舒安，心中滿意，竟笑出來。
“慕笙，我謝謝你照顧舒安。這世上，我最不放心的女兒，只有交給你才能放心的死。”
他口氣淡淡的，但語調卻很沉，明月清風般的，卻壓在他胸口讓他覺得很難受。秦慕笙從他話裡分析着，突然蹙眉。
“你……”
“慕笙，我知道這話跟你說你必然不相信。但是兩個億，我從來都沒有見過。我已經認罪了，是我認得。我不能再拖下去，拖下去，死的就不是我一個人。”季伯誠說的很平淡，可是秦慕笙分明看到他眼裡映出舒安的影子，知道他其實捨不得，季伯誠收了目光，聲音更沉，“騰文迅什麼都不知道，我希望你不要去問他，給他留一條活路，也給舒安留下未來可以依靠的人……”
“他沒有管舒安。”秦慕笙打斷他的話，他覺得他太天真了。
可季伯誠居然笑了，笑着看着他說，“你不是管她了嗎？有你在，舒安不會無依無靠。”
秦慕笙猛地有股怒意，恨恨的盯着季伯誠，他中了他的圈套，他從一開始就認定了，他必定會要舒安！
“舒安不是我的親生女兒，她沒有流着我們季家的血，她在我身邊長大，從小就很懂事，很小心的讓我們喜歡她，別把她送回孤兒院，所以……別恨她，她，並沒有從我這裡得到太多，不該爲我承擔被恨的後果。”
聽起來，季伯誠的口氣像是請求。這些事，秦慕笙知道，舒安知道，可是天下卻都知道，季伯誠愛這個女兒，寵着這個女兒，所有季家的人都把舒安當個寶貝般的看待。包括他，也包括滕紹。
他想讓他不要因爲他恨着舒安，所以，才把話說的如此絕情！
秦慕笙面色冷冷的，沒有接話。反問，“你說，你沒有貪污？”
“哼！”
季伯誠輕笑反問，“我要是貪污，舒安還用受那麼多苦嗎？”他看着秦慕笙面上不確定的神色，苦笑道，“他們一直在逼我，其實我早就想認了，但我知道如果他們逼我，就一定會告訴我舒安受了很多苦，我在等，等到你回來接她。所以，我前些天得到消息就認罪了。”
秦慕笙控制不住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這個人，心計如此深沉，跟他從前印象裡的季伯誠完全不同！
他突然明白，若非沒有心計，他怎麼在官場裡混，又怎麼能把這麼一件天大的貪污案大事化小到如今的程度。所有矛頭都對準他，一個牽涉都沒有，連滕家都沒有牽涉進來！
“慕笙，幾年前，兩家老爺子在選繼承人的時候我就知道必定會出事，老爺子也知道，所以，他留了東西給我，他讓我交給舒安，希望藉此保護住那孩子。可我不能，我是舒安的父親，我知道這東西只會害了她。我希望她和你好好的，好好的一輩子。我知道你如今的身份，娶舒安，大概不可能。但我也不是沒有準備，只要你真心想娶舒安，去找滕文迅，他會給舒安個好的不能再好的身份，足以配得上你秦家！那份東西，在瑞士銀行保險櫃裡，名字是你的，密碼，是你的生日。”他頓了頓，道，“記住，不到萬不得已不要拿出來，否則，會有很多人，爲了這件事喪命，牽扯太廣，太大！”
“牽涉太廣，太大？”
秦慕笙重複，心中卻有一片清冷。
他如今覺得牽涉多而不願意說出來的秘密，可知已經傷害了他全家人？
季伯誠從他的話音裡聽出了他的怨憤，苦澀一笑，“慕笙，我對不起你爸爸，當初沒能主動挽回局面，造成今天這樣，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是被誰害的。但，我知道這件事不能繼續下去，否則，會有千千萬萬個秦家，姚家和易家，滕家，還有跟你們跟我們有關的人，也許都要家破人亡。”
他擡起眼睛看着秦慕笙，重重嘆息，“我沒有那麼高尚，我之所以留着他們，希望他們多少良心發現，能好好對待我的舒安！可是……”他看着他，那雙蒼老的眼睛卻異常堅定執着的看着他，“可是慕笙，我只能把舒安交給你，她的青春，她的餘生，全部都交給你。在爺爺知道我無法挽回局面以後，我們只能爲自己心愛的孩子做出最後的選擇，那就是，讓她和你在一起！”
秦慕笙胸口沉得要命。
比起秦明，季伯誠是個太過負責任的父親，他用盡生命愛着一個並不屬於他的孩子，用盡生命保護着那個孩子，甚至不惜以自己的名義爲代價，以自己的生命爲代價。他沒辦法對着這樣一個人，說他恨着他，想要報復舒安！
“慕笙，如果可以，這件事不要再查下去，我不希望你們兩個都陷入危險，你爸爸的命，是爲了換你的命，就像我的命，也是爲了換舒安的命一樣，所以，珍惜你們的生命。你是個聰明人，你比很多人優秀，憑藉你的能力可以讓自己也讓舒安過的好，別再查下去了，死我一個，足矣！”
他說着站起來，似乎要走的意思。
“關於那兩個億，你無話可說？”秦慕笙站起來追上去。
“能說的，你都查到了。”季伯誠回頭衝他笑了笑，從懷裡掏出一封信放在桌上，叮囑他，“給舒安吧，告訴她，我不會再見她了。她從前不是我的女兒，以後，更加不是季伯誠的女兒！”
說完，他轉身就走。
直到走到門口，季伯誠終於忍不住回頭朝着舒安看過去。她雙手扶着鐵欄默默望着他，大大的眼睛彷彿一聲一聲的叫着爸爸，像小時候那樣，等待着撲進他的懷裡撒嬌，可是他再也不能用雙手擁抱女兒，再也不能看着她長大，爲她準備嫁妝，他甚至，什麼都沒能留給她，哪怕一件有紀念意義的東西……
他看了眼秦慕笙，心中終於有些安慰，轉過臉，對着舒安微笑，點頭，轉身依舊如同從前每個早晨上班那樣，默默的，腳步穩重的緩緩離去。
舒安，把你交給秦慕笙，爸爸放心了。
舒安，後半生，好好的，要幸福。
舒安，爸爸愛你，爺爺，也很愛你。
舒安的身子一點點從鐵欄上滑落，她跪坐在地上，望着那個消失的背影不住的哭泣。心中無數次的默默喊着，爸爸，爸爸！可是，這將是她最後一次見到季伯誠。從此以後，這個深深愛過她，保護過她，給過她比生命更加重要的愛和幸福的男人，再也不會出現在她的生命中。
他將他所有的愛，都傳遞給了秦慕笙，將他視若珍寶的女兒交給了他。自此，舒安的人生和秦慕笙的人生，糾纏牽扯，再也無法分開。
秦慕笙手裡捏着那封信，突然覺得自己的手指在發抖，不停的發抖。彷彿那信太沉了，沉得他捏不住。
他長長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轉身回去。
耳邊，還是季伯誠的嘆息。
“你爸爸的命，是爲了換你的命，就像我的命，是爲了換舒安的命，所以，珍惜你們的生命。”
“別再查下去了，死我一個，足矣！”
“她從前不是我的女兒，以後，更不是季伯誠的女兒！”
秦慕笙竟覺得自己的腿像灌鉛了，怎麼走也走不動。他只好停下來，卻看到舒安坐在地上，哭的肝腸寸斷。他又想起那人的囑託，俯下身慢慢把她抱起來，在她耳邊輕聲說，“舒安，他不見你，是爲了你好。”
“我知道。”舒安哭泣着道，不停的點頭，“我聽到了，我聽到爸爸這樣和我說。可是慕笙哥，我們真的走到那一步，山窮水盡了嗎？”
漆黑的眼眸，那麼黑，黑的沒有盡頭。秦慕笙看着她，只覺絕望瀰漫了他的視線，漸漸的，連他都覺得沒有了力氣，想要倒下去。可是本能中有人說，“不行，秦慕笙，你得站起來，這一切既然是個陰謀，那就總有能查清的時候！”
他覺得這聲音真可笑，簡直像電視劇的臺詞。可是居然那麼有力，讓他真的站起來，抱着舒安，給她一點兒安慰。
車上，舒安已經不再哭泣，只是低着頭默默的，一言不發。秦慕笙能看得懂她，知道她心裡總是還抱着些希望，雖然很渺茫了。舒安是個知天命的人，到此時此刻，她的希望不過是上天讓事情有轉機，若是沒有……
其實，她知道沒有的。
“他給你的信。”秦慕笙把信遞給舒安。
舒安早就看到了，只是微微驚訝，便接過來當着秦慕笙的面兒拆開。信的內容並不多，告訴她不要再糾結於這件事，告訴她好好跟着秦慕笙，告訴她，不必再爲他奔波。只有最後那句話讓舒安再次心痛起來，他說，“舒安，好好對慕笙，我欠了他的，也欠了你秦伯伯的，如今我以生命償還你秦伯伯，請你，以餘生好好愛他。慕笙需要你的愛，他的人生中，唯有你不可缺。”
看着信，舒安心裡五味雜陳。很冷，因爲她想告訴季伯誠，我的生命，從你帶我回季家那天開始，就不可缺少了你。很暖，因爲她知道即使他無數次的說她不是他的女兒，也還是在爲她考慮。
他知道，或者世界都可能不要她，唯有秦慕笙，即使恨，也絕對不會拋棄她。
可是，事情真的就沒有轉機了嗎？即便是慕笙哥，也不可以嗎？還是爸爸，他覺得慕笙哥，不會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