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觴的話,讓屋內二人呆住了。
江漪猛地推開姜守中,粉臉酡紅,惡狠狠瞪他一眼,冷冷道:“什麼新娘咒,什麼待郎歸,我就不信了,這屋子我非要出去不可!”
江漪起身再次衝向屋門。
不出意外,當她前腳觸及屋門時,宛若地獄裡升騰而起的烈焰好似再次涌來,疼的女人跌倒在地上,發出慘叫聲。
“江漪!”
“別碰我!”
江漪瞪着想要攙扶她的姜守中,額頭汗珠涔涔,咬牙嬌喝道,“出去!”
姜守中無奈,只好走出屋子。
望着屋外冷冷盯着江漪的方子觴,姜守中說道:“我不管她是不是成爲了這裡的新娘妖物,有我在,你殺不了她。”
方子觴沒有說話,如一尊冷峻的雕塑直直立着。
許久,他低頭望着手裡沾滿烏黑血液的重劍,冷笑道:“不急,很快你就會後悔的。月食之夜一過,她就會變成妖物,愈發生不如死。”
說罷,方子觴轉身離去。
姜守中緊皺眉頭,回頭望着癱坐在地上發呆的江漪,神色滿是憂慮。
原以爲解決了幽曇,一切危機便解決了。
沒曾想,江漪的危機早早就埋下了。
姜守中不禁有些懊惱自己的後知後覺,若當初選擇從官道走,沒有前往新娘墳那種地方,也不會遇見這些爛事。
眼下又該怎麼辦?
殺了江漪?
眼睜睜看着她變成那種新娘怪物?
亦或者洞房?
洞房就別想了。
別看這女人平日風騷的不得了,但骨子裡卻對男人極是厭惡,保守得很。想要和她洞房,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
正想着,西側的天邊忽然泛起些許玫瑰緋紅色。
姜守中扭頭望去。
便看到有一輪太陽,緩緩從西邊升起。
這……
姜守中嘴角抽搐不定。
遠處傳來方子觴的聲音:“抓緊,月食之夜馬上就要結束了,你再猶豫,別說這女人你救不了,那小丫頭你也別想救了。”
姜守中看向江漪。
後者鼓着嬌紅的腮幫子,似一隻嗔怒的河豚,氣呼呼道:“看什麼看!老孃寧願死,也不會洞房!”
隨着西出的太陽緩緩升起,萬道霞光傾灑而下。
江漪的身體發生了變化。
她身上的衣衫泛起一抹淡淡的硃紅,緊接着,一道道銀色的花紋在衣衫上蔓延開來,竟是嫁衣顯現之兆。
而女人的肌膚也開始出現點狀,類似於蛇鱗的斑塊。
“姜墨!殺了我!”
感受到身體的變化,江漪神色驚恐,衝着姜守中吼道。
對於女人,尤其對於她這種愛美的女人而言,成爲如新娘妖物那種噁心怪異的妖物,是無法接受的。
遠處方子觴嘲諷的聲音又傳來:“磨磨嘰嘰的,真不是男人!直接進去把那娘們給辦了,到時候誰都救了!”
“你閉嘴!”
江漪幾乎都要發瘋了。
方子觴笑道:“小子,老子先去那邊睡一會兒,也懶得聽你們小兩口的洞房聲。等月食之夜徹底結束,不管你有沒有洞房或者殺掉那女人,老子都會出手!”
說罷,方子觴帶着一串笑聲遠去。
姜守中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思考能解決的辦法,可始終難找頭緒。
他猶豫了一下,朝着屋門走去。
江漪立即尖叫道:“別過來!你敢進這屋子我就去死!”
姜守中無奈道:“江夫人,現在我也沒有別的辦法救你,你自己想清楚,到底要不要救自己,要不要救你姐姐。”
江漪望着手背上浮現出的鱗片斑點,神情滿是掙扎。
她沉聲說道:“姜墨,殺了我!”
姜守中道:“你確定嗎?你不想見你姐姐了?你死了,你姐姐會有多傷心?”
“她都不想見我,我死了她指不定有多開心呢!”
江漪嬌媚的臉上滿是悲色,對姜守中說道,“姜墨,你知道我的性子,我求你殺了我,別讓我變成妖物。”
姜守中問道:“那春夏秋冬呢?你死了,她們不是也死了嗎?”
江漪神色一變,呆呆無言。
她可以不在乎生死,可以負氣不見姐姐,但唯獨那四個丫頭她放心不下。
在她心裡,那四個丫頭宛若女兒一般。
是她看着撫養長大的,
尤其如今四人被困在桃源聖地,下落不明,她若是死了,那四個丫頭就更危險了。
姜守中走進屋內,想要伸手去拍對方的肩膀,猶豫了一下,又縮了回去,輕聲說道:“江夫人,如果……”
“要對我負責?”
江漪似乎看穿了男人的心思,譏諷道,“姜墨啊姜墨,你終究還是太不瞭解我了。”
她擡起玉手,輕撫着男人的臉頰,淚水漣漣:
“其實我很自私,我就是一個壞女人,我不在乎什麼名聲,什麼名利。其實,也不在乎那些喜歡我,或者討厭我的人。”
她的手緩緩下移,握住了姜守中手中的劍。
鮮血順着指縫滴滴落下。
女人脖頸也開始有青色的鱗片蔓延。
江漪閉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氣,道:
“那四個丫頭的命是我救的,若是因我而死,也是她們的命數。
姜墨,殺了我吧。拿着我的頭去見我姐姐,告訴我,下輩子我不會再做她的妹妹。我會永遠恨她,我要讓她內疚一輩子!”
姜守中自嘲道:“殺了你,輕塵就永遠無法原諒我了。而我自己,也下不去手。”
“怎麼?你想對我動強?”
江漪直勾勾的盯着他。
姜守中搖頭:“我又不是畜生,自然做不出那種事情。”
說着,他鬆開劍柄,起身後退了兩步,轉過身道:“任何人都是自私的,我確實有過貪戀你身子的想法,但我更尊重你。你的命,你自己選擇,我無權做決定。”
江漪雙眸空洞地望着手中之劍,神情迷離恍惚。
太陽一點一點的爬起,原本黯淡無光的天空,漸漸被暈染出玫瑰金的絢麗光芒。
破敗的屋子一點點翻新。
燭光燃起。
跳躍的火苗將整個屋子都籠罩在一片緋紅色的詭譎氛圍之中。
江漪拿起長劍,橫在自己脖頸上。
她的目光穿過朦朧的淚霧,凝視着姜守中的背身,柔聲說道:“姜墨,日後對輕塵要好些……””
說罷,她手臂用力。
然而,當劍刃剛觸及嬌嫩的肌膚,一絲刺痛傳來,江漪的手卻不由自主地停住了。
女人神色掙扎,幾次想要用力,但都沒能下得去手自殺。
尤其每一次嘗試,她都會聯想到之前被姜守中掐着脖頸幾乎死亡的那一幕。
窒息的恐懼,如同跗骨之蛆,緊緊纏繞着她。
這世上很多人都怕死。
而那些曾無畏生死之人,一旦真切地感受過死亡的迫近,便會在心底種下深深的恐懼,變得比常人更甚。
江漪不確定自己是哪種人,但此時她確實沒勇氣下手。
“姜墨,你來殺我!”
江漪淚水再次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以命令式的口吻說道,“我曾親手殺了你一回,此次便當作是償還!”
見姜墨站着不動,她怒斥道:“快點,沒時間了!”
姜守中最終轉過身來,緩緩接過了女人手裡的長劍。
江漪擦了擦臉上的淚水,緊閉雙眸,揚起皙白的脖頸,聲音略帶顫抖卻又強裝鎮定:“下手利落一點,我怕疼,別讓我死的太痛苦。”
姜守中依舊在苦想着解決辦法。
可隨着月食漸漸隱去,本就紛繁複雜的思緒,此刻卻愈發如一團亂麻,一片空白。
想起那些新娘妖物恐怖而又悲涼的處境,想起二兩,姜守中牙關緊咬,揮起長劍。
“等一下!”
江漪忽然叫住他。
女人說道:“我好像還有些遺言沒有交待,先等我說完遺言你再殺我。”
“那……那說吧。”
姜守放下了長劍。
可江漪憋了半晌也沒蹦出一個字,她委屈巴巴的看着男人:“姜墨,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啊,要不你幫我提醒一下?”
遺言這玩意怎麼提醒?
姜守中有點懵。
面對美婦求助的目光,姜守中撓了撓頭,吶吶道:“一般的遺言都是留下了什麼財富啊,或者什麼遺憾的事情之類。”
“財富?財富……”
江漪美目一亮,“對,對,財富,我得把這個交待清楚。
姜墨,如果你未來進入桃源聖地,能救下那四個丫頭,就告訴春雨,銀月樓名下的所有產業,一半留給她們,一半給輕塵。
對了,一定要給我修建一座很大很氣派的墓地,比皇帝的陵墓還要氣派。”
江漪伸手比劃着,“如果你沒能救到那四個丫頭,回頭去銀月樓,地下十丈左右有一間密庫,位置在兵器閣樓後方的柴房裡。
想要進入裡面,就必須在門外朝右第三棵槐樹上敲擊六下,機關門纔會打開。
密庫裡有銀月樓所有的賬本乃至產業和情報機構的標記密語,大洲,燕戎都有。你把這些東西給輕塵,就當是小姨送她的嫁妝。”
姜守中點了點頭:“我記下了。”
他舉起長劍。
“等一下!”
江漪急忙又說道,“還有,在我臥室牀榻下有一把鑰匙,你去無禪寺的羅漢殿,裡面有一個掃地僧人。
你把鑰匙給他,他會帶你去一個地方,裡面有不少寶物,你自己分着看吧,想給誰就給誰,自己留着也行。”
姜守中愣了一下,說道:“我會把這些東西全部交給輕塵。”
“無所謂了,反正輕塵是你的女人,到頭來還是你的。”江漪自嘲道,“忙碌了半輩子,沒想到便宜了你。”
姜守中乾咳了一聲,也不好再說什麼,舉起長劍。
“等一下!”
“江夫人,能不能直接說完。”
姜守中無奈道。
江漪一臉認真說道:“還有一件事,染府大門的牌匾後面有一個暗格,裡面是一對虎符。
你帶着它去找秋棠關的雲飛虎將軍,我在那裡私自眷養操練了七千死士精兵,還埋有六百萬兩軍餉,還有一些甲冑器械。
這些人絕對忠誠於我,你以後若用得着,可以用虎符命令他們,
還有……”
江漪吧啦吧啦說了一大堆,聽着姜守中目瞪口呆。
之前笑稱江漪是京城的土皇帝,如今看來,一點都沒說錯。
難怪諸葛玄機曾說道:得江漪者富甲天下。
頂級富婆啊。
等江漪說完,外面的天空已經是亮了大半。
見女人不說話了,姜守中試探性的問道:“遺言都交待完了?”
“動手吧。”
江漪閉上美目,睫毛微顫。
沒等姜守中舉起劍來,她連忙擡手:“等一下,等一下,我再想想。好像,好像還有一些沒交待的遺言。”
姜守中嘴角微微抽搐:“時間怕是來不及了。”
江漪愣了愣,看了眼屋外和自己的身體,神情黯然下來。
她再次閉上了眼睛,聲音低沉而無力:“罷了,罷了,人生在世,本就充斥着諸多遺憾,你動手吧……”
姜守中舉起長劍。
江漪忽然睜開眸子,望着要動手的男人,咬牙切齒道:“姜墨,你還真要動手殺我啊。”
姜守中懵了,攤手道:“不是你讓我殺的嗎?”
“我讓你殺你就殺?我讓你休了其他女人,你去休嗎?我又不是你老孃,說什麼你都聽!”
江漪越說越氣,臉頰漲得通紅。
“那你說怎麼辦?我讓你自殺,你也下不去手啊。”
“廢話,這世上有幾個自殺能下得去手。”江漪秀目圓睜,雙手緊握粉拳,身子因憤怒而微微顫抖。
“所以只能我動手啊。”姜守中也有些急了,聲調不自覺地拔高了幾分。
“我的命憑什麼你來動手?”
“你讓我……算了,算了。”見識了和女人吵架的胡攪蠻纏姜守中擺手,“我懶得跟你吵,那我先出去,等你變成妖物了我再來殺。”
“你混蛋!”
江漪眼中淚光閃爍,好似一汪隨時都會決堤的湖水,“你還是不是男人,有沒有一點憐憫心?你就眼睜睜看着我變成怪物?”
姜守中炸毛了:“你說怎麼辦?洞房?你願意?”
“廢話!我死都不會答應!”
江漪語氣堅決。
姜守中攤手:“那不就得了嘛,我只能等你變成怪物。”
江漪直勾勾瞪着男人,氣的胸膛起伏:“我不答應,你就不能……不能禽獸一點嗎?”
禽獸?
姜守中一頭霧水,旋即反應過來,神情怪異的看着女人說道:“對不起,我不是那種人。那種事我做不出來。”
“這時候你裝什麼正人君子啊!”
江漪氣惱的俏臉漲得通紅,“你要不是畜生,不是禽獸,怎麼會招惹那麼多女人!混蛋!你今天必須給我禽獸!”
姜守中無可奈何,只好進屋。
而女人卻嚇得臉色蒼白,怒斥道,驚慌結巴道:“姜墨,你……你……你別亂來!你敢碰我一下,我死給你看!”
姜守中站住身子:“那算了?”
江漪瞪大了眼睛,氣急道:“你個混蛋!你給我進來禽獸!”
“你不是說要死給我看?”
“你要欺負我,我肯定要以死相搏啊,你當我江漪是勾欄裡的女人嗎?”
“好,好,好……我明白了。”
姜守中苦笑着搖了搖頭道,走向女人。
“你別過來!”
“江夫人,要不——”
“閉嘴,你現在是禽獸!”江漪怒聲打斷他。
“那我開始脫了?”
姜守中臉上露出一抹尷尬,雙手停在半空,不知該如何是好。
“不許脫,你敢脫,我就——不是,你怎麼就真的不脫了?”江漪氣得直翻白眼。
嗤啦——
“你撕我衣服做什麼?你給我滾出去!”
“我真是服了,你這女人欠揍!”
啪!
屋內終於安靜了。
紅燭搖曳,光影在牆壁上晃盪,盪出一幕怪異的洞房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