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殿前司值班的是副都指揮使李大壯。
李大壯自從上次科舉泄題,他抓捕明教的逆賊不力,一直備受冷眼。好在趙煦終究也沒將他撤掉,費勁千辛萬苦,他總算是保住了自己的位置。
此時的李大壯一臉的嚴肅,正在各處巡邏着,他的兩名親兵一直緊隨其後。
忽地,就見有人急急地向這邊跑了過來,道:“太尉,不好了,皇后要生了!”
李大壯神色一動,立即“呸”了一聲,作色道:“閉上你的鳥嘴,皇后要生了,怎麼就不好,難道不生纔好?”
那報信的軍士微微一愕,隨即又說道:“不是——起火了,又走水了!”
李大壯大怒:“你這廝說話能不能一口氣說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遮沒消遣我!”
報信的軍士連忙結結巴巴地說道:“不敢,是這樣——皇后剛要生的時候,便走水了,萬歲殿那邊走水了!”
李大壯神色一緊,道:“那火勢怎麼樣了?控制住了沒有?還有皇后怎麼樣了?”
那軍士說了這一番話,氣倒是順了下來,語調便也冷靜平緩了許多:“呂無忌呂大官爲了救火,將絕大多數的內侍都帶走了,如今泰寧宮的只有十幾名宮娥守着侍候,內侍只有四五人!”
李大壯揚了一下眉頭,回過頭來向自己的親兵對望一眼,才又沉吟一下,忽地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斷然道:“皇后臨產,此乃國之大事,豈能不嚴加防範。況且,皇宮多年未曾有事,如今卻驟然走水,也未必就沒有內情。所謂‘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咱們身爲侍衛親軍,拱衛內廷乃是咱們應盡之責。如今,內廷正處危難之中咱們身爲臣子的,若不能在這等危急關頭玩狂瀾於既倒,如何對得起皇上的知遇之恩,如何對得起天下臣民的信任,如何對得起咱們身上這身甲冑?”
衆兵將沒有想到李大壯會忽然爆發出這等激情,盡皆被他感染到了,都激動起來,紛紛慨然應道:“願聽太尉差遣!”
李大壯緩緩地轉過身子,他手下的幾位都虞候紛紛圍攏上來。這些人都是官,雖然是武官,卻也染上了不少的官場習氣。他們可不會輕易被什麼忠君愛國,匡扶社稷的言語所蠱惑。大宋立國以來,一直打壓武將,扶持文臣。今日的武將,已經很少有人會先考慮什麼江山社稷,什麼國祚什麼民生,再考慮個人的前程與錢程。這也是爲什麼歷史上二十年後,當金兵揮軍南下的時候,數量上處在優勢的宋軍根本無從抵抗,一潰千里的原因了。
但是,今天這些都虞候的熱情卻是發自肺腑的。今夜並不需要他們拋頭顱,灑熱血,但他們卻可以立下平時不可能立下的殊勳。功勞是什麼,久歷官場的人對於這兩個字有自己獨特的理解。他們的處理方式,就是直接將之換算成高官顯爵、金銀財帛。
如今的大宋,雖然朝局上有些動盪,但那些能夠參與爭鬥的都是文人,文人是不怎麼屑於將他們武將拉近來參與他們之間的鬥爭的。所以,武將想要立功,也就沒什麼機會了。
從這點上來說,今夜的機會就越顯難得了。誰不想抓住這等好機會,立下一個大大的功勞,爲自己的前程鋪好一條金光大道。
每一個都虞候的眼神裡都充滿了熱切,他們都太渴望抓住今晚這立功的機會了。哦,準確一點說,他們都太渴望抓住今晚這天上掉下來的富貴了。
李大壯點點頭,道:“很好!”伸出手來向兩名都虞候指了指,道:“你們兩個迅速去關閉宣德門,外面不論誰要進入,一概不準!”
這兩人都不是李大壯的嫡系,得了個封鎖宣德門的任務,很有些不願,但也只能齊聲應諾。宣德門乃是整個皇城的主門,守住了宣德門,便是將來自外面的威脅一概排除在外面了。這功勞本來也算不小,但這畢竟離皇后可能遭遇危險的地方太遠,直接的護駕、救駕之功,他們是分不到的。
李大壯又指了指另外兩名都虞候道:“你們兩人,領人封鎖宣佑門,任何閒雜人等一概不得進出!”
“是!”兩人和李大壯關係一般,並沒有多少交情,得了這個任務也在情理之中。這宣佑門乃是進宮正門,封鎖住了這裡,也就大大限制住了皇城內衆人的行動自由。這雖然和護駕、救駕的關係也不大,但怎麼說也離皇后近了一步,論功行賞起來,比起前面兩位自然是要好一點。
李大壯又指着剩下的兩名都虞候道:“你們兩個領人前去萬歲殿那邊幫助救火。當然,若是發現可疑人等,也要當機立斷,迅速將其擒下!而且,能不殺傷人命,最好也不要殺傷人命,你們明白嗎?”
“明白!”
能不明白嗎?如果這火乃是人爲所致,那麼這放火之人也必不簡單。人家一般的人,就算對皇家仇恨無比,也不能在皇宮裡面鬧出一點點的小動靜,更不要說放火了!對於這種人,最好的辦法自然是將他們擒住了,交給皇后處置。若是一不小心將他殺了,很可能惹出大麻煩來。
李大壯最後又說道:“本將的親兵隨着本將前往泰寧宮,護衛皇后!”
衆親兵齊聲應諾。
對於這個安排,誰也沒有什麼異議。他們都是李大壯的手下,自然要聽從李大壯的安排。而設身處地地爲李大壯想想,他既然具備這調兵之權,不把自己安排到最容易立下大功的地方,又怎麼可能呢?若是能護着皇后生下小皇子,那是什麼樣的功勞啊!
李大壯斷喝一聲:“立即行動!”
衆將便紛紛回過頭去,調動起兵馬。而李大壯自己也道聲:“走!”便引着自己的親兵向泰寧宮而去。
一路上,他們看見不少的宮娥和內侍在那裡驚惶失措地到處亂撞,像是沒頭的蒼蠅一般。李大壯便不住地向他們喊道:“哪裡來的都給我立即會哪裡去,不要到處亂闖,要是出了事,我讓你們吃不了,兜着走!”
李大壯雖然對着真正的悍匪之時,顯得畏首畏尾,給人一種無能的感覺,但今夜他卻顯出了足夠的威風。他這麼鬚髮皆張地放聲一喊,面前的宮娥、內侍往往被他駭得面無人色,立即慌慌張張地回到自己的住所,任他外面有什麼動靜,都不敢再出來一步了。
就這樣,李大壯一行前行的路上,所有的喧囂都歸於寧靜,很快就把喧鬧得要沸騰起來的進宮狠狠地降了一把火。
不一會,李大壯便來到了泰寧宮的門口,遠遠的,便有人喊道:“什麼人,立即站住!”
李大壯率先停住腳步,並伸出手來,止住正欲繼續前行的手下。
“末將乃是殿前副都指揮使李大壯,不知是哪位中貴在前?”
對面的內侍首領卻絲毫不領情,聲音有些冷:“原來是李太尉!你身爲御前副殿帥,未經傳召,私自闖入這泰寧宮,卻是什麼道理?”
李大壯連忙解釋道:“末將乃是聽得有人稟報,言道宮中有亂象,又聽聞皇后娘娘正在臨產,末將深恐娘娘遭罹不測之事,特來護駕!”
對面那內侍陰測測地冷笑一聲,道:“李太尉用心了,你對娘娘的忠心,灑家已然知道,會稟告給娘娘的。只是,皇宮之內規矩森嚴,未經傳召是不能擅闖的,尤其是不能帶兵擅闖!李太尉的好心,灑家會奏報給娘娘知悉,如今就請李太尉原路退回,莫要引出不測之猜忌吧!”
李大壯心中便有些委屈,也無可奈何。這時候的武將是最容易引起誤會的,若是被對方誤會,不要說立功了,保命都未必能夠。他很是不甘心,但也知道內侍和他們殿前司因着職責的關係,一向互爲對頭,想要對方通融,將這功勞——也就是前途和錢途分給自己一份,那是絕對不可能的。至於對方所說什麼會把自己的忠心奏報給皇后知悉,也是一句騙鬼的話。奏報知悉他是一定會做的,只是那話恐怕絕不會好聽,不把自己說成逼宮的,就算很不錯了。
“如此,中貴多加小心!”
對面的內侍以沉默應答。
李大壯像是一隻鬥敗的公雞一般,回過頭來,道:“回去吧!”
他正要起身往回,卻發現有點不對了,他的親兵並沒有隨着他往回去,而是站在了原地。
“你們還愣在這裡做什麼,隨我回去吧!”李大壯有些恚懣,但他回過頭來,看見自己身邊那個年輕的親兵的時候,終於還是緩和了語調,儘量平聲靜氣地說道。
“回去?李太尉你覺得咱們應該回去嗎?”那親兵眼中閃過一絲戲謔的笑意。
李大壯神情立即變得陰晴不定,他顫聲說道:“你,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那親兵嘴角揚起了一個更大的弧度,笑容立即在他的那張還算俊俏的臉上擴散開來:“你說呢,李太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