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華宮在大宋的地位,和大唐的感業寺差不多。大凡被貶的宮人,都會被髮落到這裡來爲道姑。不過,瑤華宮雖然也佔了一個“宮”字,卻並不在皇城之內,而在汴京城東一個不起眼的庭院裡面。它的後面是一條小巷。
當李唐跟着趙煦還有童貫三人來到瑤華宮的後門門口,李唐立即便知道今天要見的是什麼人了。
當今皇帝趙煦的結髮妻子姓孟,也就是後來鼎鼎大名的隆祐太后。歷史上,這個女人命運之坎坷,絕對可以說是大宋宮闈的第一人。她曾經幾度被廢,又幾度復位,金人攻入汴京之後,掠走了所有的宮人,她卻由於居住在瑤華宮,躲過一劫,高宗趙構繼位之後,被尊爲太后,又遭遇了“苗劉兵變”,被迫垂簾聽政,然後是平叛、還政等等。
總而言之,這個女人的故事寫成一本書,絕對是情節曲折,故事生動。
然則,趙煦來這裡做什麼?李唐心下暗暗揣測,既然都把她給廢了,還來看她做什麼,而且還帶上自己。
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皇帝和廢后之間還有往來之事,應該都是皇家密事吧!既然是密事,李唐一個新科進士知道了,心下豈能不忐忑。有一個道理,很殘酷,但也很真實:知道得越多,死得就越快!
不過,既然是來了,李唐也只好硬着頭皮任由趙煦安排了。總之有一點是肯定的,趙煦不會專門爲了要自己的腦袋,才把皇家的這些秘辛泄露給自己知道的。
瑤華宮的後門也是有皇城司的軍士守衛的,不過,當童貫取出一面令牌在他們面前一露,大家立即便都成了啞巴了瞎子。
童貫上前輕輕敲門,立馬便有一個道姑出來應門。這道姑年紀大約十七八歲的樣子,模樣頗爲俊俏,眼角含着一股子柔媚的笑意,讓人很難把她和“出家人”三個字聯繫在一起,倒更覺得她像是走南闖北的藝伎,甚或是青樓裡賣笑的姐兒。
趙煦命童貫在外面守着,自己則領着李唐隨着那小道姑走了進去。看趙煦的安排,李唐便知道他對此地已經是輕車熟路了,應該早不是第一次來了。
隨着那道姑轉過幾個庭院之後,三人便來到了一處僻靜的別院前。這別院前面的空地上,種着一顆碩大的桂花樹,此時桂花已經開始盛開,遠遠的便可聞見一股濃濃的香味。不過,那樹下卻十分乾淨,枯花、敗葉一點也不見,顯見主人是剛剛用心清理過地方了的。
那道姑來到門前,輕輕敲了一下,對着裡面輕輕喊道:“大師,趙居士前來探望!”
不一會,門“吱呀”一聲開了,裡面走出一個二十六七歲的緇衣道姑來,頭上扎着道士髻,手上握着一把拂塵。這道姑雖無十分顏色,但面容還算頗爲俊秀,算得上是一個美女,只是比起範曉璐、胡清兒這個級別的,又差了不少。
不過,她一出現,就立即攝住了大家所有的目光。原因就在於她那一雙眸子。這雙眸子雖然並不是十分靈動閃亮,但裡面卻隱隱地包涵着一種動人心魄的憂鬱。當這雙眸子裡射出來的光芒落在你身上的時候,無論你是多麼鐵石心腸的人,都難免會跟着惆悵起來。
這就是鼎鼎大名的孟皇后嗎?果然是名不虛傳哪!李唐暗忖。
孟皇后看見,緩緩地走上前去,伏拜於地,口稱緩緩地說道:“貧道衝真,拜見趙居士!”
趙煦連忙上前拉着孟皇后的皓腕,把她扶了起來,口中說道:“愛卿快快起來,你身子違和,莫要多禮!”
本來,皇帝是稱皇后“梓童”的,不過,既然是廢后,又是道士,這稱呼就有些難說了,趙煦以“愛卿”這樣含糊的稱呼來喚孟皇后,倒也是一個很不錯的權宜之策。
李唐聽這帝后二人又是居士又是愛卿的,這稱呼可謂亂套之至,心下想笑又不敢笑,只好低頭苦忍。
忽然,他忽然耳邊一熱,像是有一陣熱風吹過,連忙回頭看時,就見方纔領路那小道姑正笑吟吟地站在自己身邊,一臉詭異的笑容。
李唐嚇了一跳,雖然兩個人各自的老大正在含情脈脈,不過這樣就來勾勾搭搭,總是十分危險的吧?再說,李唐如今也沒有心思去勾搭小娘子——儘管眼前這個是這個時代罕有的制服小娘。
李唐連忙向旁邊移了一下。那小道姑眼中露出戲謔的笑意,也往旁邊移了一下,還伸出手在,輕輕地在李唐的大腿上輕輕拂過。
李唐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他萬萬沒有想到居然會有被小娘子調戲的一天,而且,這小娘子膽子還真不是一般的大,自己都以實際行動示弱了,她卻仍然敢繼續進逼!
李唐心下暗暗苦笑,暗想這瑤華宮的小道姑確實不是人當的。一般的道觀的姑子還可以自由上街,若是真忍不住了,還可以換上平民的裝束去尋找一點豔遇。但這裡卻是被皇城司和殿前司同時看顧的重地,誰也難以隨意進出,平日裡這裡面的姑子們極難有機會遇見男子,更別說和男人發生一點什麼事情了。況且,象這個小道姑這樣的小娘子,正處在雙十年華,正是對男女情愛最是渴慕的時候,被囚在這一畝三分地也就罷了,日夜還要侍候主子。這還真不是人乾的活計。
不過,理解歸理解,這小道姑的行爲,李唐還是不能同意的。飢渴成這樣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一旦被兩位主子看見了,自己倒黴倒也罷了,李唐這個剛剛獲得公務員通行證、正在憧憬美好生活的年輕人也要受到她的牽連,這也不是鬧着玩的。
這麼想着,李唐便又向邊上移了一步。
這一回,這小道姑倒是沒有再跟上來,而是幽怨地斜乜了李唐一眼,低下頭去,不再說話。
李唐正送了一口氣的時候,忽聽趙煦叫道:“李愛卿!”
李唐連忙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
趙煦指了指已經坐在桂花樹下一張石凳上的孟皇后道:“這位衝真法師,近來似有二豎爲虐,你是醫道聖手,就請你幫忙診斷一下吧!”
李唐這回總算是明白過來趙煦爲什麼要帶上自己了,原來是要給孟皇后看病!
不過,此時李唐卻有些爲難了,按照規矩,醫士在給宮裡的女官看病的時候,是不能接觸到女官的身體的,而且還要儘量避免看見女官的容顏。不過,由於目前的情況所限,不看見孟皇后的尊容是不可能的,但是把脈又豈能不接觸身子?李唐自認還沒有“懸繩把脈”的本事。
看見李唐爲難的樣子,趙煦隨意地說道:“李愛卿不必爲難,一切從權便是。”
李唐只好點了點頭,走了過去,向孟氏道:“請——仙長把手伸出來,放在這石桌之上,待小人爲您請脈!”
孟皇后微微點了點頭,正色道:“有勞!”便照做了。
李唐探手過去,仔細地爲孟皇后把起脈來。趙煦臉上也很是緊張,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李唐,期望從他的臉色上看出一些端倪來。倒是那個小道姑嘴角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眼光不時從場中的三個人身上流過。
李唐雖然臉色並無任何變化,心下卻是暗暗叫苦。隨着時間的推移,他已經漸漸看出,孟皇后的脈象並沒有什麼出奇之處,甚至可以說是毫無異常之處。換句話說,孟皇后身上應該是什麼病都沒有!而且,爲了保證不看錯,李唐還特意多把了好一陣子脈,進行了好幾次的確認,得出的結論始終都是如此。
而剩下的時間,李唐的心思其實已經不在這脈象之上了,轉而開始思忖如何措辭。既然孟皇后說自己有病,那自然就是有病,沒病也是有病。若是李唐照實說話,孟皇后愣說自己這裡不舒服、那裡不痛快,趙煦自然會選擇相信她,而不是李唐。那後果——
想了一陣子,李唐終於找到了一個他認爲還過得去的說法。於是,他站起身來,欠身向趙煦說道:“陛下,這位——衝真法師身子並無大礙。只是長期鬱結在心,導致身體血脈疏通不暢——”
他這麼說,其實已經是最好的說法了,因爲任誰都看得出來,孟皇后確實是孤獨寂寞,導致長期鬱結,這一點不用李唐說,孟皇后的眼神一直在釋放這種信息。
趙煦打斷道:“李愛卿,莫要和朕說那些醫理了,朕不懂,直接說怎麼辦吧!”
李唐想了想,道:“臣可以開一個方子,幫助衝真法師調理一下身子。不過,這病藥物調理其實效果並不會太好,主要還是要修養身心,平日裡需要有人多和她聊天、嬉戲,讓她漸漸放開心懷。這纔是正道。”
李唐心下暗暗想道:“你們演這一出裝病,不就是爲了誘惑皇帝多來看你嗎?我現在就做一個順水人情,幫你們一把,這樣,你們總該沒有話說了吧!”
果然,此言一出,孟皇后那哀婉的眼神裡閃過一絲光芒,而那小道姑則是更爲大膽,偷偷地向李唐豎了一下大拇指。
趙煦蹙着眉頭,想了想,道:“朕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