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唐來到範府的時候,立即感覺到了府中氣氛之詭異。範府雖然不是那種上千口的超級大家,但終究也算得上是一個望族。可這府裡上百口人竟然像是上百個啞巴一般,誰也不發一聲。就連那門邊的小狗兒,也是雙目直勾勾地看着李唐和範三一起行過來,嘴巴張都懶得張以下,更遑論狂吠了。
路邊偶爾也有下人經過,但一個個都是低着頭,一臉的肅穆,腳步放得輕之又輕,好像是怕驚到路邊的小螞蟻一般。
這樣安靜得有些壓抑的氣氛,讓李唐暗暗感覺不妙。隨着範三轉過幾個庭院之後。李唐便來到了一個幽靜的小庭院前。這庭院比起前面幾座庭院還要小一點,只是這庭院前面種了兩排花,兩排花之間的空地,又被開發成了一片小菜地。菜地上種的小青菜長勢倒是很不錯,綠油油的,看起來很是爽目。
範三引着李唐穿過小菜地之間的小徑,推門來到門內。卻見這小小的大堂之內已經坐滿了人,每個人都是低着頭靜靜地坐着。
到了這時候,李唐終於是確定範正平本人一定出事了。因爲堂前這些人,都是範家的族人,若是下人的話,在主人家中是沒有位置坐的。只有族長出事了,一族之中才會聚集這麼多人。
範三無言地帶着李唐來到一處房間面前,道:“老爺正在裡面候着姑爺,姑爺請進去吧!”
李唐默默點點頭,邁步走進了房間之內。果然如他所料,屋內的牀上,正躺着一個人,牀邊有兩名丫鬟正在小心地侍候着。只一眼,李唐便認出了那躺着之人正是和自己朝夕相對,卻始終沒有一句好話的範正平。
此時的範正平一臉的憔悴之色,眉宇間隱隱有一股紫氣在浮動,他的雙目已經頗爲無神。李唐看得一怔,知道他是中了毒,心下暗凜。
範正平一雙無神的眼睛一直看着房門,見到李唐進來,他的臉上閃過一絲欣慰之色,艱難地舉起手來,朝着那兩個丫鬟揮揮,意識她們出去。兩名丫鬟便頷首行禮,輕輕地轉身出了房門。
就這樣,屋內只剩下了李唐和範正平兩個。
李唐走上前去,說道:“讓我來幫你看看吧!”說着,便伸手去抓範正平的手,以便探脈。
範正平把手縮了縮,有氣無力地說道:“不必了,我的病,我自己知道。其實,我範家的人從來就沒有怕過死,‘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人的性命是最不能強求的。你的醫術,我早就有所耳聞了,不過,有些病,卻是人力所不能控制的,你就不必做無用之事了!”
李唐有些不滿地說道:“既然是相信我的醫術,你爲何卻還要欺瞞我的眼睛呢?是生病還是中毒,不需有什麼醫術,只消稍微有點常識的人,都是一言能看出來的,你又何必——哎,你都這樣了,我就不說你了!”
Wωω.ttKan.¢Ο
範正平眼角閃過一絲苦笑隨即,他艱難地長出一口氣,道:“你既然看出來了,那也罷了。不過,我確實不想瞞你,只是我若說中毒,你一定會懷疑錯人的,而且我說那個兇手,你也不會相信。所以,我寧願說生病!”
“不相信?”李唐冷哼道:“你說的是你的親兒子範宏德嗎?即使是他下的毒,我也沒有什麼不相信的!”
範正平無奈地搖了搖頭,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懷疑到他的身上。事實上,他也着實很值得懷疑,他被我關了這麼久了,心中懷着一些怨恨,也屬正常。況且,今天至今爲止,他還沒有出現,想必是趁機跑了。從種種跡象來看,確實都很像是他做的——你,你幹什麼去?”
李唐回過頭來,道:“我去把他找回來,我要親手把他揪回來!”
範正平惶急不安地搖頭道:“不要!不要!回來,我還有話要吩咐你,咳!咳!”
李唐見範正平猛烈咳嗽起來,心下不忍,又轉身回來,道:“你既然自己都懷疑是他所爲,爲什麼偏還要攔阻我?哎,我看你這樣子,還是讓我先瞧瞧吧,我到底是不是無能爲力,也要等看過了再說,是不是?”
範正平堅定地搖搖頭,道:“不必費心費力了,我說沒用就是沒用的!”
李唐心中狐疑更盛了。看範正平的樣子,似乎是全無活下去的意願。他爲什麼會不願繼續活下去呢?按照李唐的想法,應該這個給他下藥之人就是他的親生兒子,他纔會心灰意冷,萌生死志的。若非如此,這一切實在太過蹊蹺了。
範正平像是看穿了李唐的心思一般,苦笑一聲,道:“我知道你還在懷疑大郎,不過我可以確確實實地告訴你一聲:不是!我範正平一輩子從無虛言,到了臨了,也不會破這個戒。若是大郎下的毒,他雖然是我唯一的兒子,做此作奸犯科之事,我也不會輕易饒恕他的。不過,你信還是不信,我是左右不了了。我今天找你來,是有幾件事要吩咐。”
李唐見範正平一心爲範宏德掩飾,自己又堅決不願醫治,也是無可奈何。他只好儘量以平靜的語調說道:“有什麼事,你儘管吩咐就是!”
範正平眼中露出一絲光彩,道:“說實話,以前我對你確實有一些成見。不過,經過這幾個月和你朝夕相處,我其實早已經原諒了你,也認可了你。我如今只是悔恨,悔恨我爲什麼不早一點承認。若是早早承認的話,今日至少還可以見上曉璐一面——”
李唐聽到這裡,鼻子有些發酸,眼中淚水不斷地打轉,他忙起身道:“我去把曉璐叫來!”
範正平連忙拉住李唐的衣角,道:“不要!千萬不要!曉璐這個孩子看似頑劣,其實還是很孝順的。她若是知道我將不久於人世——”
李唐連忙插口道:“你不要如此說好不好,我就不相信這世上還真有解不了的毒!只要你肯——”
範正平搖頭道:“你不要再插話了,再插話,我恐怕交代都交代不完。不管我的話呢聽着覺得對還是錯,你還是等我說完,再說話吧!”
李唐見了始終迴避解毒救治之事,只好尷尬地點了點頭,道:“也好!”
範正平接着說道:“曉璐若是知道我過世,必然是悲傷過甚,有可能會動了胎氣。這絕非我所樂見的。所以,不論如何,你也一定要將這個消息隱瞞下去,能隱瞞多久,就是多久。知道嗎?”
李唐看着範正平近乎懇求的眼神,只好苦笑着點了點頭。
範正平略略舒了一口氣,道:“待你家小子出世了,你們小兩口帶着他一起到我墳前看看吧。其實,你很難想象,我是多麼希望看見你們的孩子。我想,不管這小孩是男是女,他若是兼有你的聰明果斷和曉璐的漂亮、活潑,定然會成爲一個極爲可愛的小子。只是,我再也不可能見到了!”
李唐幾次張開嘴,想要插話,但想起範正平的吩咐,還是沒有把話說出口。
範正平道:“還有一件事,我也要拜託你。想必,你也知道大郎和公主之間的事情了吧!你整個人,是不講什麼禮法,不顧什麼非議的。想當初,你就是這樣拐走了曉璐。不過,我範家自從先祖范文正公開始,就是天下道德楷模。我範正平雖然不肖,也不願墮了範家的名聲。所以,你不論如何也要阻止他們兩個人在一起!”
李唐苦笑道:“非是我不願答應你,兩情相悅的事情,誰能阻止得了?再說,就算我能阻止,我也沒有名目去阻止。要知道,在大家眼裡看來,我自己其身不正,已所不欲,勿施於人,我去阻止他們,豈不是有點可笑嗎?”
範正平喟然長嘆一聲,道:“你這話說的也是。那這樣好了,若是你真的阻止不了,我也不強求。但我希望你能記住,我的事情真的不是大郎所爲,若是關鍵時刻你能救他一命,就救他一命吧!他雖然不成器,卻終究是你孩子的舅舅。”
李唐聽得範正平一直在強調這毒不是範宏德下的,對自己的判斷也就懷疑了起來。李唐對範正平的性格是很瞭解的,他從來就不是一個能說謊的人,這樣的人即使偶爾說謊,也不會把一句謊話來來回回地重複。
但是,除了若不是範宏德下的毒,範正平有什麼理由拒絕救治呢?而且,關於這件事,他甚至一個字都不願提起,明顯就是想把這件事變成一樁懸疑了。換句話說,即使不是範宏德下的毒,範正平也明顯是在爲這下毒之人掩飾,又有誰值得他即使丟了性命,也不願將之泄露出來呢?
當下,李唐點了點頭,道:“只要查明今天的毒不是他下的,若是他有什麼危險,我一定盡力幫他解圍。”
範正平卻搖搖頭,道:“這正是我要說的第三個請你幫忙的地方,也是最後一個。不管是對誰,你千萬都說是生病,不可說是中毒。你是聞名遐邇的醫士,你的話,別人會更加相信一些!務必!務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