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晚，姜立偉和蔡晚秀都沒怎麼睡，早早的就起來送女兒姜榆去火車站。
行李是早就收拾好好了的，前前後後不放心的檢查了兩三遍，除了那五十塊錢，基本都是四季衣服和鞋子，怕去了那邊住處不習慣，也沒地方買，又帶了一牀乾淨褥子。
本來姜榆還想帶高中的課本，好準備幾年後的高考，但一看行李箱塞得滿滿當當，只得作罷，等去了那邊再做打算吧。
這個年代的火車站永遠嘈雜、慌亂，上這趟車的大部分也都是和姜榆一樣上山下鄉的知青，有的朝氣蓬勃，臉上充滿了對建設祖國的自豪，有的則是哭聲連連，捨不得家裡父母。
被這情緒一渲染，姜榆也忍不住紅了眼睛。
“爸、媽，你們快回去，我自己上車。”
“人這麼多，我們先送你上去，把行李放好。”
隨着列車員吹響哨子的聲音，火車“嗚嗚”的開動，車上車下的哭聲更大了，還有追着火車跑的。
姜榆將頭從窗戶口伸出去，見自己媽媽也是其中的一員，使勁的朝她揮手。
“媽，回去吧，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蔡晚秀大聲吼：“記得寫信。”
姜榆眼眶紅紅的，直到看不見人影，才低頭坐好。
周圍基本都沉浸在分別的傷感中，突兀響起一個嘹亮的女聲：“有什麼好矯情的，咱們這是去下鄉建設，是爲國家做貢獻，應該自豪和光榮纔是，都像你們似的，國家還怎麼繁榮？”
車廂寂靜無聲，沒人搭話。
“尤其是極個別女同志，一看就吃不了苦。”
姜榆擡頭，見大家目光都看向自己。
這是在指她？
頓時有些無語。
慷慨激昂的是一位留着齊耳短髮的精幹女生，看着姜榆的眼神特別嫌棄，彷彿她就是一個拖累。
不過既然人家沒指明，她也就沒打算搭理。
但是她不說話，這副出衆的長相自然有人躍躍欲試着爲她出頭：“這位女同志，你這樣說就不對了，爲國家建設是應當，但是與父母離別怎麼就不能傷心了？活都還沒開始幹，你又如何知道人家吃不了苦。”
“就是，總不能看人家長得漂亮就歧視吧？你這是思想不端正，主席說過，婦女能擋半邊天，難道只有長得醜的行，長得漂亮的就不行？”
這話一出，車廂裡頓時響起一陣鬨笑聲，那齊耳短髮女生臉霎時就被懟紅了。
於是悄悄的瞪姜榆一眼：“一看那手細皮嫩肉的就知道沒幹過活，能吃的了苦纔怪。”
如果這時姜榆還不出聲，就真是一個軟包子了，她淡淡道：“既然上了這趟火車，自然是做好了吃苦的打算的。”
“就是，真不想來，人家長這麼好看，有的是辦法不來。”
雖是爲她說話，但姜榆聽着卻不怎麼高興：“爲國家建設，不論美醜，都是進步青年。”
那男子被反駁也不生氣，只憨憨的笑：“對，你說的都對。”
齊耳短髮女知青嫌棄的看他一眼，對姜榆卻是改觀了不少，她倒也不扭捏，大大方方的道歉：“剛纔是我以貌取人了，和你說聲對不起，但希望你說不怕辛苦的事，能夠說到做到。”
姜榆無奈，但願這樣的激進分子不是和她分到一塊兒，不然天天都得被盯着。
“我叫許紅霞。”短髮齊耳女生朝她伸出右手，“在喬市下車，你呢？”
姜榆心裡一個咯噔，壞了，還真是一個市，別到時候還是同一個公社吧？
“姜榆，也是去喬市。”
“你們叫我劉建就行。”坐在姜榆旁邊的男生喜滋滋的自我介紹，“不過我不和你們一個地兒，我要去桐市。”
“我也是分配到了桐市，我叫嶽峰。”
“誰問你們了。”許紅霞翻了一個白眼，她似乎還覺得去喬市不太好，抱着胸埋怨道，“按我當初的想法，我是要去大西北的，我媽非悄悄給我改來了喬市，真是。”
姜榆暗想，這纔是親媽呢，別看現在鬥志昂揚的，真要去了大西北開荒，有你哭的時候。
四個都是年輕知青，其中許紅霞的話最多，劉建和嶽峰又想在姜榆這個大美人面前表現，一路都話題不斷，從最新的國家文件聊到鄰居家的小孩，無所不談。
姜榆大多時候都是含笑聽着，只偶爾纔回一兩句。
雖說搭話的時候少，但她表情認真，尤其是被一雙烏黑的瞳仁看着的時候，就覺得她特別真誠。
因此到了火車開到省城停靠時，許紅霞已經對她大爲改觀，並強烈和劉建換了座，與之並列坐在一起。
這時姜榆已經知曉，她們兩人就是去同一個地方下鄉建設，未來還會相處好幾年。
省城上車的人比他們陵城還多，不管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姜榆都沒出過遠門，再加上此時也沒了分離的悲傷，因此十分好奇的往外看。
“宵哥，這兒！”
人羣中，一個瘦高個用力的揮手，他揹着大大的包袱，讓人懷疑會不會將他的身材壓垮。
“來了。”楚宵提着行李箱，踩着軍靴朝好兄弟項天佑走去，他身高腿長，站在瘦高的項天佑身邊，竟還比他高半個頭，再加上那輪廓分明的臉和深邃的眼眸，在人羣中鶴立雞羣一般。
“宵哥，你一個人來的啊？”
“嗯。”楚宵漫不經心的回答，神情懶散打量前方的車廂，然後眼神掃到一處時，霎時就呆愣住了，耳邊再也聽不見好兄弟的聒噪聲。
長到二十二歲，楚宵從來不知道何爲心動，當爸媽和他提及終身大事，也只覺得女人麻煩，婚姻是墳墓，所以爲了逃避娃娃親，他毫不猶豫的選擇下鄉。
可是這一刻，他似乎聽到了花開的聲音，心臟“咚咚咚”跳動的厲害。
原來有的人，在人堆裡就會發光！
這便是書中所說的一眼萬年麼!
當姑娘的眼神掃過來時，他甚至不知該作何表情，等想好怎麼對視，人家早望向了別處。
頭一次楚宵對自己的長相產生了懷疑。
他眼神像要黏在人家臉上，然後發現周圍不止自己一個人這樣着看的時候，瞬間心裡一陣煩躁襲來。
又暗暗吐槽自己，真像個流氓。
可是他的目光就是挪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