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迴應她的是電話那頭再次傳來的重重咳嗽聲,她哥將語氣盡量放的輕鬆一點說道:
“敵人是有點兇,但剛剛已經被哥哥擊敗了……沒辦法,哥也是打工人,老闆平時待我不錯,危機時刻肯定要賣力一點維護老闆。”
江劍心抽了抽嘴角:
“我們這的打工人可沒你這麼忠誠,這邊都恨不得手撕老闆。”
電話那頭的青年疲憊的笑了笑,喉嚨裡發出含糊不清的笑聲,江劍心感覺他的聲音越來越虛弱,尾音像羽毛一樣輕輕的刮過耳膜,半響又聽見了重重咳嗽和痛苦嘔血的聲音。
“我怎麼感覺,你的情況很不好,到底發生了什麼……方便告訴我嗎?”
江劍心還是有些擔憂艾德里克的情況,之前幾次通話,青年的聲音都是沉穩禮貌,這還是第一次這麼狼狽。
電話那頭的青年乾嘔幾下,吐出血後,喘了幾口氣,似乎緩過勁來,用清晰一點的聲音說道:
“嗯,這件事挺複雜的……你知道的,哥畢竟是個信徒,先前打架的時候,敵人召喚出了神明分身親降,我一個人類到底打不過,也就受了一點小傷。”
“但問題不大的,妹兒你不要擔心……我主可是死寂之神,鬼門關是它府邸的大門——我橫跳多少回,都是死不掉的。”
江劍心聽了有些生氣和心疼,她不高興道:
“他們的神降臨了分身,你信奉的那位沒降臨幫你嗎?”
她以爲只是人類之前的切磋,卻沒想到這次宗教衝突很大,竟然有神插手了——
難怪她活蹦亂跳還有點欠欠的哥被打成這副一句三喘的虛樣兒。
“我向我主發出了降臨請求,只求一個分身降臨……但死寂神上沒有迴應。”
青年有些委屈巴巴,但又安慰自己似的補充道:
“這個……也可以理解,神上常年在外遊蕩,可能剛好……在忙吧。”
因爲死寂之神的沉默,所以他只能獨自面對教會的圍剿和降臨的敵神,與此同時,還要保住死寂神殿。
艾德里克都數不清自己到底死了多少遍,一遍遍復活再死亡,渾身都充滿着骨頭斷裂、血肉碾碎,而後又重組的劇痛。
按理說就算能無限復活,面對這麼多敵人,憑他一個巫師,也是難以守住死寂神殿的。
幸好機靈如艾德里克,知道老闆愛玩不戀家,又喜歡惹一堆仇家給他,作爲唯一的信徒,肯定有這麼一天要給它擦屁股。
因此他提前配備了小妙招——收了一本《上古禁術大全》,上面都是獻祭生命以獲取通天力量的強大禁術。
就這樣,倚仗老闆是鬼門關五星上將,他怎麼作都能給他踹回陽間,所以艾德里克手捧禁典逐幀學習,挨頁使用。
時至今日,拼着遍體鱗傷的身體,血戰數日,終於一力敵千,橫掃四方,替老闆守住了老巢。
剛解決完糟心老闆的爛攤子下了戰場,還沒休息上一刻,他就想起了自己失蹤的糟心妹妹。
彼時艾德里克殘破的身軀斜倚在祭壇石柱上,血紅色月光透過穹頂裂隙將他的影子拉的很長。
左半側軀體彷彿被巨獸啃噬過,碎裂的肩胛骨穿透皮肉支棱在外,三根斷裂的肋骨如同插在血肉中的斷劍,隨着每次呼吸在臟器間攪動出血沫。
冷汗混合着血水在下頜凝結,滴落在石磚上時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音。
他染血的指尖在手機屏幕劃出斷續的軌跡,不斷有新鮮血液從虎口裂痕涌出。
當終於按下最後一個數字,汗溼的後背已在石柱浮雕上蹭出蜿蜒血痕。
死寂神殿裡,古老的神像正用空洞的眼眶俯視着他顫抖的手指緩緩按下呼叫鍵,並努力露出笑容。
電話另一邊,江劍心被氣的臉通紅,拳頭咯吱咯吱作響,她沒料到她哥竟然受了這麼大的委屈。
虧她當初在鎮北城,見死寂之神渡化怨靈,還覺得它是個好神,到頭來冷漠無情,一點也不靠譜,也完全沒把自己的信徒當回事。
——讓一個人類跟神明分身相鬥,這真是一位神對自家的信徒能幹出來的嗎!江劍心鼓起了腮幫子,又氣又替他委屈的問道:
“那你現在受傷了,那位死寂之神有沒有降下力量讓你好起來?”
青年苦澀的笑了笑:
“沒事的,我馬上就要死了……”
——死了之後就能再次復活,到時候所有傷痛都會消失,他又能活蹦亂跳起來。
江劍心聽見自己老哥馬上就要死了,立即着急起來,她絞盡腦汁想了一圈,最後倉促的說道:
“哥,我先掛了電話,一會兒你看我危信。”
“嘟……”
“嘟……”
手機停留在電話掛斷頁,艾德里克靠在石柱上,感知着身體裡緩緩流逝的生命力,坐在血泊裡,透過碎裂的單片眼鏡,茫然的看向殿外血紅色的月亮。
雖然他能復活,但每次死亡都伴隨着痛苦,也許是死了太多次,他變得越來越麻木。
“嗡嗡——”
手機發出輕微的震動,艾德里克打開危信,看見自家妹妹的頭像正在晃動。
【江劍心】:〔閃圖〕
他點開了老妹兒發過來的圖片。
長按三秒後,閃圖上的馬賽克消散,露出裡面的內容。
那是一本白色日記的封面,上面一位長髮天使帶着笑意。
當圖片在青年眼前完全舒展的剎那,翡翠般的湖綠色光芒自屏幕中傾瀉而出。
半透明的光波如同仲春時節的潮水,裹挾着青棠花初綻時特有的清甜氣息,將他徹底淹沒在光霧之中。
艾德里克瞳孔微顫,尚未及驚呼便覺胸腔泛起暖意。
骨骼斷裂處發出細密的咯吱聲,溫潤的暖流自心口漫向四肢百骸。
他下意識按住肋間,卻只觸到光滑完好的皮膚,方纔可怖的傷口竟像被月光抹去的晨霜般了無痕跡。
手機屏幕依舊亮着,上面的閃圖已經失效了。
細碎的光塵落在他仍帶着血漬的睫毛上。青年怔然攤開手掌,看着指間躍動的螢綠色微光,直到指尖殘留的酥麻感提醒他,這並非失血過多的幻覺。
“咚——”
“咚——”
“咚——”
死寂神殿忽然響起三聲禮鍾,六百米開外,如潮水一般圍困着死寂神殿的教會衆人露出忌憚的神色。
“死寂神殿……怎麼發出了聲響?”
“難道是死寂之神降臨了?”
“這……”
不知誰先擺了擺手,教會的大軍便無聲無息的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