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間,沐七郎數次求見,皆被未名宗弟子推託“宗主今日很忙,不見來客”,直至五日後,阿九從京城歸來,方答應再見沐七郎。
議事廳,似在宴請未名宗有身份的弟子,大廳兩側擺着酒宴,每桌都有一隻滷製好的雞蛋,一大盤滷牛肉,一大盤涼拌豬頭肉,一大盤的涼拌三絲,每桌上又放了兩大盤水果。
鳳九一次次舉杯,一次次拂袖,目光逶迤地向兩側的弟子投去,沐七郎被年輕的女弟子直接安排到阿九右下首位置上。阿九目光轉移之間,露出威凜的氣勢。偶爾,她會碰到他無意中轉移而來的目光,僅是一瞬,他轉開,她亦別開。
莫名地,沐七郎的心有些凌亂償。
鳳九垂眸時,心下暗暗想到:昔日沐天洲算計於她,若沐天洲以爲她會按照他的算計去走,亦或認爲她會心軟地幫扶沐家,這就大錯特錯了。
她帶着四大功勳名門之後入世,是爲了行善,也是爲了自己積福,像這樣的她,又怎會爲了沐家去違逆天命攖。
說到底,她鳳九也有自己的私心。
善要行,仇要報,錯了就要糾正。
至於沐家,還不值得讓她爲了他們去放棄自己的決定,即便她想放棄,知曉天命的功勳名門之後又如何肯違逆天意。
沐天洲生生折損了她兩世壽緣,天地所生魂魄亦如人一般,有自己的壽緣,每一個魂魄若不出意外皆有萬世之壽,就如生老病死於人一樣公平,許富貴貧窮不同,但誰也逃不開生老病死這幾字。無論她是俗世凡人,亦或是山野生靈,都會有萬世的壽緣。
現在,沐家希望她能站在沐家那邊,可笑可嘆,在她明白,算計她的人不僅是沐天洲,甚至於沐家的當家人也成爲同謀之時,她又怎麼可能去幫沐家。
鳳九舉杯,弟子們也舉杯,她朗聲道:“嘉王,一千萬三百五十萬兩銀子都備好了,沐家的下人在我未名宗爲非作歹,他可是奉你沐家之令所爲。想昔日,我未名宗上下在你晉國皇族投下幾萬萬兩銀子不眨一眼,而今爲示誠意,讓你們補上這個虧空,你們就不願意了?
這世上,可沒有隻進不出的好事,就是名門世家交朋結親,也有個禮尚往來。你是皇族,我們是江湖中人,不要求公平對等,至少沐家也當尊重我未名宗。”
這麼大一筆銀子,讓晉國皇室補虧空,這如何可能。
沐七郎勾脣苦笑,晉帝派給他的這個差事,還真是難辦。“溶月公子,這虧空的銀子,早前的樓主獻給了朝廷。”
鳳九氣惱道:“我未名宗的錢,憑什麼要給晉國,我未名宗弟子遍及天下,可不是晉國的未名宗,而是天下百姓的未名宗。我溶月一不是晉國人,二更不是晉國的下人奴婢,這銀錢原就是我們未名宗的。來人!送嘉王殿下!無法顯示晉國的誠意,就妄想讓我溶月出山,也拿我溶月太不當回事!”
鳳九下令趕人,上來幾名弟子,架了沐七郎就走。
沐七郎朗聲道:“如果朝廷補上虧空,是不是溶月公子就能爲我晉國所用?”
鳳九勾脣冷笑,“誰不知道晉國沐家最善過河拆橋,不說旁的,就看夜龍鐵狼衆將軍就知道。未名宗在你們沐家付出了三萬萬餘兩銀子,可昔日數位將軍,一人不過一百萬兩銀子的贖銀,你們都不肯,着實讓人寒心。要與你們沐家這樣的僞君子談,不看到十成的誠意,我溶月絕不會談!”
她說得斬釘截鐵,機會是有的,給的卻是能抓住機會的人。
鳳九厲喝道:“自你沐家接掌未名宗,將未名宗搞得烏煙瘴氣,雞飛狗跳,怨聲載道,卻將一個爛攤子留給我來處理,巾幗樓消息網一團凌亂,絕技樓弟子更是走的走散的散,百業樓一筆筆銀子只出不進,大店鋪變中店鋪,中店鋪變小店鋪,一副落敗之狀。
你沐家派來打理的人,而是步步緊逼,欺我未名宗的元老、功臣,曾經的副宗主夜龍,今又何在?被沐家逼得走投無路,再無下落。曾經的懲惡樓主鐵狼又何在?他遠走天涯,再不問世事?曾經的百業樓主,在夜龍、鐵狼等幾大樓主的襄助指點下替沐家賺了三萬萬一千八百三十二萬兩銀子,更是被他們遠走海外。
這些人才的流失,你沐家如何與我交代?一千三百五十萬兩銀子必須補虧空,否則,這個後果,就由沐家皇室自己去背。”
沐七郎被架走了。
鳳九依舊悠閒自在地與衆弟子吃酒歡聚。
沐七郎再次被拋到了未名宗山門外,隱約之間,聽到一陣操練兵馬的聲音,他心中一緊,卻見心腹侍衛奔來,揖手道:“嘉王殿下,未名宗是要反了!剛纔我們幾個去瞧了,那山林之中有一處校場,裡頭有數萬人馬,瞧上去有大半就是曾經的赤膽軍將士。”
晉國內憂外患,外有強敵,雖與北齊結盟,可晉國着實可惡,因取得江南,又在北方攻擊北齊,晉國周圍都是趙國的地界,要穿過趙國的地界與北齊勾通,簡直太難。晉國就像是大海上的座島,而大海就是這趙國,北齊是與晉國遙向對望的另一個島。
沐七郎覺得頭疼,如果未名宗當真反了,晉國的局勢就更爲艱難。
沐七郎回到洛城,坐在廳上沉默不語,他必須得回京城,請晉帝示下,補虧空才能顯示誠意,亦才能與溶月談判;若不補虧空,未名宗肯定地藉此爲名,反了晉國。
溶月公子現在可是聲聲否認自己與沐家有任何的關係,還說她被夢周算計陷害,又拿沐家令未名宗失望寒心說話。
沐七郎準備了太多的話,總是來不及與溶月公子說就被生生憋回去,人家不承認她與沐家的關係,你怎麼說,她不認,你非說她是沐家人,你拿什麼證明?
*
晉國京城,皇宮養心殿。
沐七郎跪在大殿中央,將自己兩次被未名宗趕出來等事細細地說了。
申半仙立在一邊,怒火燃燒:“這個溶月好大的膽子,她竟敢讓朝廷補上一千三百五十萬兩銀子的虧空,如果不給,她是不是就要反了?啊!”
晉帝望向一側的沐元浩,“二皇兄,你以爲呢?”
沐元浩定定心神,“溶月不是以前的溶月……”
以前那個,用的是沐容的軀體,好歹還能與沐家扯上關係,可現在這個,連人家的身份都沒弄明白。當年她能讓未名宗相信她是沐容,現在她就能讓未名宗弟子相信她纔是溶月公子。
此人定有後招,否則不會一出現就將未名宗上下擰成了一股繩。
沐元浩問:“國庫還有多少銀子?”
晉帝道:“不到二千萬兩。”他立時明白了沐元浩的意思,“讓朕補上虧空,那晉國怎麼辦,四十萬雄兵還在鎮守邊城,這筆錢可不能給她。”
沐七郎道:“溶月聲聲言說要看到沐家的誠意,還說這些年給沐家投入了三萬萬多兩銀子,沐家卻因一個將士一百萬兩銀子的贖銀都不肯出,已寒他之心。若是不肯補虧空,卻想讓他出山助晉國,他是絕不會答應的。”
晉帝喝道:“反了!未名宗這是要反了!”
申半仙揖手,“稟皇上,未名宗反心昭然,不如派重兵剿滅未名宗!”
晉帝沉吟:“派重兵平叛……”問沐七郎道:“未名宗校場有多少人馬?”
“回父皇,有十五萬之衆,林間山谷那麼長,密密麻麻全是兵馬……”
“溶月幾時還有這麼一筆銀錢養如此雄兵……”如果是晉國的,就又多一支與趙國抗衡的兵。
申半仙輕嘆一聲:“皇上,這事不好辦,太難了!補上虧空,晉國艱難;不補虧空,未名宗必反。未名宗與我晉國爲敵,那就是趙國的朋友,萬一內外夾擊,我晉國危矣,還望皇上早下決斷!”
晉帝來回踱步,從邊陲調兵,若被趙國瞧出,定會出兵重擊。
若不調兵,十五萬兵馬一旦出擊,洛城保不住,京城、鹹城亦得保不住。
未名宗這是擺明了一定要反,他要給了銀子,他們還是會反。
反骨昭昭,他是絕不會給銀子,這是晉國國庫最後的銀錢,不能交出去。
晉帝指着申半仙,“你立馬卜卦,問問上蒼,是滅未名宗還是補虧空?”
因爲沐家出過一個沐天洲,晉帝對神靈很是敬畏。
他決定不了,那就交給上天決定。
申半仙瞧出晉帝的意思,若他說補虧空,這就如同要了晉帝的命,說到底,世界能如溶月那般不愛錢財,不愛權勢的還真是少數。晉帝嚐到了做皇帝的好處,哪裡還會放下身段,只想用強勢的手段。
申半仙批了一陣卦,俯身道:“稟皇上,上天顯示——滅未名宗!”
“滅,是滅……哈哈……好!”晉帝帶着慍怒,更是下定了決心,連上蒼都在幫他,“傳朕旨意,召神勇軍二十萬大軍前往洛城綠林山一帶,將未名宗夷爲平地!”
沐元浩揖手道:“皇上,一旦調神勇軍去洛城,誰來對抗趙國水軍?”
晉帝險些忘了這件大事,“調神勇軍十五萬,再調烈血軍五萬人馬前往洛城……不,不,調神勇軍十五萬,朕再調烈血軍十萬急行軍趕往洛城,定要將未名宗滅得一個不剩。”
申半仙高呼:“皇上聖明!”
心下卻微微一笑:女神謀,接下來就看你的了,你手裡可只得一萬五千人馬,可到底使了什麼法子,竟讓沐七郎與御林軍侍衛看到是十五萬人馬。
晉帝太想打勝仗,他在與趙國交戰中敗了,就想在與未名宗激戰中獲勝。
江南十五萬人馬,鹹城又有十萬,若是急行軍,四天後就能抵達洛城,用的時間皆是一樣的。
晉帝意氣風發,他打不過趙國,難道還打不過一個江湖門派,該死的未名宗,居然有這麼多的兵馬,必須得滅。
申半仙告辭離去,回到太清宮,寫了一紙小紙條,從籠中抓出一隻信鴿,上面全是都一行數字,就算有人截下信鴿也難以破獲消息。
女神謀,貧道可是很期待你接下來要做的。
*
鳳九很快收到了消息,看罷上面的數字,不用翻書,她就知道了意思。
紫嫣輕呼一聲:“主子!”
鳳九輕嘆:“我們的人已經誘晉帝入局,晉帝已調神勇軍十五萬人馬、烈血軍十萬來洛城剿滅未名宗!”
紫嫣面有憂色,“主子,我們只得一萬五千人馬,就算上宗門還有一千餘人的男女弟子,可他們中只得三成的人有戰鬥力,能上戰場還不到一萬六千人。”
鳳九輕聲道:“兩軍交戰,用的是策略。我會佈下法陣,若鐵狼等主將按我所言行事可與晉軍一戰。兩軍前來,我亦有對策……”
幾日後,洛城貴族攜家帶口逃出城中,聽說未名宗在山上操練了十五萬雄兵,而晉國朝廷要剿滅未名宗,這麼人交戰,洛城還不得變成沙場,還是逃走保命的好。
無論是山上的還是朝廷的,沒一個是好惹的。
“晉帝不是未名宗真正的宗主?”
“如果他是宗主,爲什麼未名宗上下只聽溶月公子一人調令的?”
早前所說的那此話,不足讓人取信,否則未名宗怎麼敢操練雄兵,這分明就是晉帝一人的說辭。
定是因爲什麼,晉帝與溶月公子反目,方纔有了現下的戰事。
十月二十八,這一日被記入了趙太祖皇帝的《本紀二》之中,據正史記載,這日辰時,烈血軍主將沐五郎先一步抵達未名宗山下,當即下令擂起戰鼓,原在山下巡邏的士兵驚慌失措往山上跑,沐五郎率先追擊,然,一個時辰後,明明只得三裡不到的山路,卻相隔未名宗主山有十里之遙。
這詭異的變化,立馬讓沐五郎憶起了晉邊城時的情形——陣!這是一個不知名的大陣,而他們迷失在這大陣之中。
就在他們還未回過神,弄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突見鐵狼領着無數未名宗弟子從山上衝下,立時間廝殺之音動聽,兩軍奔向彼時,突然在半道,鐵狼帶着弟子卻陡然轉身離去,而烈血軍的嘶喊聲還在。
山林入口處,沐六郎、沐十郎帶領的神勇軍快速往裡趕。
“六哥,快點!那邊已經交戰了,再晚了,這剿滅未名宗的軍功就該被五哥給搶了!”
只是,待他們十五萬人馬抵達,看到的卻是沐五郎與十萬不知所措的將士。
沐六郎道:“五哥,你們不是在交戰?敵軍呢?”
沐五郎如夢初醒,“從頭到尾都是個陷阱,未名宗請神謀族後人助戰,剛纔鐵狼帶人出現,就是誘敵之計,是想把你們誘入大陣,想將我們二十五萬人馬活活困在山野……”
上當了!
從一開始,這就是個局。
可沒人看透。
誰能想到,未名宗會在他們下山的必經之地佈下陣,他們一進來,就入了陣,想出去卻不容易了,如果他沒猜錯,入口處的陣法必然已作修改,這是爲了防止他們走出去。
未名宗的瞭望塔上,阿九靜默地看着山下,方圓五里皆是陣法,而早前的百姓聽說朝廷要滅未名宗,早就嚇得離開了這一帶,如此正成全了阿九。
從她上次回晉國京城,她就在佈局了。
到了今日,也非一日之功。
鐵狼很是激動,顫着音兒,“主子,我與神謀同出一門吧?屬下就帶三千人佯裝迎敵大喊一通,沐五郎就上當了,現在山下被困住了二十萬人馬,如果讓人知道,我們未名宗其實只有一萬五千人,只怕晉國再度成爲笑話。”
鳳九看到空中的信鴿,將手臂一伸,信鴿停駐,她取出字條,上面依舊是一串數字,“夜曜與一萬弟子已自密道進入京城,只待申半仙放出信號煙火就行動。”
不多會兒,空中又來一隻信鴿,金輪捉了鴿子,取了字條遞給阿九。
“申半仙已控制住御林軍。”阿九望着遠方,“今日三更一刻,成與否就會有消息傳來。”
金輪揖手,“公子神機妙算,京城一定會大捷!”
鳳九問:“與阿籌遞消息了?”
“我這就放信鴿傳遞消息……”
鳳九回過神,一手負後,走在木階上,“不必告訴他,他會夜觀天相,今兒這麼大的事,他定會知道。”她頓了一下,“三日前,我傳消息給諸葛神謀,讓他抓住時機……”
空中,又飛來一隻信鴿,金輪很是興奮,縱身一躍,平地躍起了幾十丈高,端端捉住了信鴿,從裡面亦取出一個紙條,隨手將信鴿塞到籠子裡,“公子,是諸葛神謀的消息,前日夜裡,他已領兵奪下鹹城,鹹城晉軍十五人馬,死三萬,活捉八萬餘,還有的人已逃走。昨晨開始整頓鹹城,已發兵奪下鹹城所屬各縣城,清拿晉國臣子……”
一朝天子一朝臣,趙國是不會用忠於晉國的臣子。
沐家用自己的親信、家僕、家將爲臣,亦用自己的姻親、同窗等人。
這些人,趙國是萬不會用的。
對於一些原是憑科舉、戰功入仕者,反倒沒有這些忌諱。
鳳九走了一截,突地放慢了腳步,“我去修改陣法,鐵狼你多留意些,按照約定的時間申半仙的弟子無慾道長該到了,若此人到,帶她去議事廳。”
“是。”
鐵狼難掩喜色,“紫嫣,沐家的人該死,爲了一百萬兩銀子,竟不願贖我們,還懷疑我們,這會所有的大仇、怨恨都報了。”
季紫嫣笑着:“也不知大哥現在何處?”她望着阿九遠去的背影,“阿狼,不是有一萬五千人馬,可今兒只出來三千人,其他的人呢?”
鐵狼道:“兩日前由一個叫夜曜的人帶了一萬弟子去京城,這是宗主的意思,我沒細問。剛纔收到的信鴿消息,說他們已從密道進入京城的事,今晚會有大行動,宗主對京城志在必得。”
鳳九將入口的陣法重新進行了設置,花了近兩個時辰方改好,未名宗上山下山的路又可以正常使用,她特意在路口進入陣法處立有一個牌子:“此地路塌,不通!”
那路是塌了,是她令弟子故意炸塌的。
鳳九改好入口,騎馬圍着大陣轉了一圈,這一圈下來,又是二個時辰,何處生門,何處死門,何處困門瞭然於胸,滅生門,改設困門等等,最後只留了兩個生門,而這生門的位置極偏,若有人從這裡逃出,她就會網開一面放其生路。
鳳九回到未名宗。
有弟子來稟,“宗主,無慾道長來訪!”
無慾道長是個三十出頭的年輕道士,帶着三分書卷氣,生得清瘦,手裡抱着一柄拂塵,與阿九行了禮。
鳳九請他落座。
“無慾道長可知來此之意?”
“師父已道明原委,讓我助公子維護陣法。”
鳳九點了一下頭,有侍女新沏了茶水奉水,她不緊不慢地道:“此陣乃是天羅陣、地網陣、八面埋伏陣三陣演變而成的大陣,其間共有一百零八個陣眼,我現下留了兩個生門陣眼,若有人從這裡逃出,可放其生路。但生門亦是需每日調換,你師父說,在他的十幾個弟子裡,你是唯一一個自幼酷愛陣法之人。”
他自動請纓,就是想學佈陣之術。
鳳九是什麼來頭,他沒有問,但申半仙言辭間充滿了敬重之色。
鳳九着金輪取來佈陣圖,圖上有一百零八個陣眼,她用手一點,一目瞭然,待無慾瞧看時,心中大駭,如此大的陣法,因地制宜,卻能將人困於其中,“現下只餘了兩處生門,共有十八處生門爲改動生門,可從生門改爲死門,亦可改爲困門。你往後每日黃昏將兩門改爲生門,但凡陣法師,便有網開一面之說,必須留下生門,若從生門逃生者,放其逃生,這是天意……”
她頓了片刻,“除這十八外,其他地方一律不得改動,牽一髮而動全身,一旦陣眼動,裡面就會增添無數亡魂。”
她不是怕死人,只是不想牽累無辜的人。
她要困住二十五萬雄兵,而不是要致他們於死地。
無慾揖手道:“公子能否將這佈陣圖相贈?”
鳳九道:“此乃神謀族法陣,如果你能尋出十八處可變陣眼,我可點撥你一二。”她將圖紙快速一轉,再轉,不知道是轉了五六次還是十幾次,待她停下來時,無慾只覺眼花繚亂。
十八處陣眼,她先前標註過的,可現在哪裡還尋得見標物地,那殷紅的紅點不見了,無慾定定看着陣圖,腦子裡刺痛難耐。
這陣圖,在發生變化。
鳳九淡淡地道:“此陣圖與大陣相連,你若尋不出十八變陣眼,就不能改生門,更不能改出困門,而由生門改爲死門,你更做不到。”
落音,她輕嘆一聲:“是我着相。”
一刻功夫、兩刻功夫……
直至一個時辰後,無慾還是無法尋出陣眼,頭上細汗直冒。
鳳九勾脣苦笑,“你無法上任,今晚我會親自調整陣法,明日一早,我隨你同回京城。”
無慾一臉愧疚。
女神謀的佈陣之術,非他所及。
他一瞧陣法就頭痛欲裂,難不成這陣法之中還隱含了修爲。
她的佈陣術到底有多高?
無慾如此一想,越發覺得汗顏。
夜裡,阿九帶着金輪調整了陣眼,這次將六處陣眼設成了幻門,一旦進入幻門,就會產生各種幻覺,有生離、死別、愛、恨、嗔、癡,一旦熬過一關,即可出得幻門離開山林。
不能有人維護陣法,也只能這個法子。
第256-257章 萬世傳說(12000+)
金輪隨鳳九一同佈陣,也瞧出一些,“公主,爲何不封生門?”
“這是神謀族自先祖時就留下的規矩,就算設下幻門,也必須留下一處生門,網開一面的規矩不能壞。這處生門在僻靜處,一側是幻門,一側是困門,三日不動應無礙。他日,我白日在京城,夜裡會來這裡維護生門。”
“公主如此豈不辛苦。”
“曾以爲無慾道長會改陣法,今日才猛然憶起,這是法陣,武師以下修爲的人,根本悟不透裡面的玄機。攖”
改完了法陣,鳳九帶着金輪到了一處山谷,立在樹梢,靜靜地俯視着山谷的地形。
金輪突地驚呼一聲:“公主,這裡好像一隻棲落在此的鳳凰,你瞧,東邊是石頭,好像一隻鳳頭,它又是谷尾;再往下,是鳳凰的身子,谷口有三個分叉,有一叢草、一叢灌木,還有四處山水形成的小溪,我的天,這怎麼瞧着像是九尾鳳凰……”
鳳九意味深長地笑。
金輪心裡發毛。“公主……償”
“你沒說錯,此處正是棲鳳谷,俗稱鳳穴。你看谷口,那裡有七八座墳塋,其間只有一座壓住了鳳脈。”鳳九指着那座長滿了雜草的鳳塋,“他的後嗣女兒必然入宮爲寵妃,若沒有鳳頭正鳳脈的女子爲後,她就可尊及後位。”
“公主來這裡作甚?”
“這個時辰是下葬的吉時。”
“下葬?”
鳳九突地捧出一個瓷壇來。
“公主,裡面裝的是……”
“沐盛榮的骨灰!”
金輪驚得張大了嘴,她明明聽見鳳九告訴文籌,說沐令山遇上塌方被埋在一個棲鳳坡的地方,而那處就是人間鳳穴。可這裡纔是真的。
“公主,爲什麼?”
鳳九說了謊話!
“我想替沐家保住一脈骨血,沐家人裡頭,就沐元濟父子還算可愛,雖然明知是死,卻固執地要守忠君之道。”
對沐家,她到底心存一份歉疚,就讓她替沐氏嫡支保住一脈。
鳳九離了樹梢,捧着瓷壇走向鳳頭的石臺,許因這裡是石臺,沒人把屍骨埋在石臺之下,但瞧此處地形,定是有人瞧出此地乃是鳳脈之地,否則谷口不會埋下幾座新墳,早的像是三年前埋下,新的似兩三月以前。
鳳九一揮衣袖,石臺升起,她揮起寶劍,幾下掘了一個坑,將骨灰瓷罐埋到坑中,她連挽了幾個手訣,咬破食指,出來的不是血珠,而一股紫金色的煙霧。
金輪輕呼一聲:“魂血?”
鳳九看指尖的煙霧進入瓷罐,只片刻,就與這鳳穴的鳳氣融爲一體,這是鳳穴之氣已成,再揮指一點,裡面有的挫骨灰飛散,落在石臺下的泥土之中,再辯不出哪裡是骨灰,尋裡是泥土,她合上瓷罐,在小坑裡填上土,再將石臺移下,一切都瞧不出這巨大石臺下會埋下了一個男子的骨灰。
金輪不解地道:“公主,你用自己的魂血爲引,摧動鳳穴瑞氣,你這樣做值得嗎?”
值得嗎?
爲了保住沐家一脈,她不惜撒謊騙人,謊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甚至尋到這處鳳穴。
“金輪,這不魂血,這是我百世的福廕瑞氣。”
金輪心下訝然。
百世福廕,不留給自己,竟是這樣給了不相干的外人。
這可是比魂血更爲珍貴,金輪在家族中的古籍裡看過關於福廕之氣的說法,通常擁有福廕之氣的人,不是上界的仙人就是累世善人、得道的高僧、道人,尋常人是無法擁有那些祥瑞福廕氣,而她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鳳九手尖飄出的福廕氣。
爲了保沐家一脈,她做出了這般大的犧牲。
就算是人間俗世的父母,即便對自己嫡親兒女,有多少人能捨棄自己累世的福廕來護全兒女,愛兒女也僅是今世之愛。
鳳九如此做等於一個人將修了百世的善緣在一朝之間突然就捨棄了,這份大度可不是尋常人能做到的。
金輪問道:“公主,多少家族百世的行善,也未必會擁有這樣的福廕瑞氣,你這樣做未免待他們太好了。”
她能爲沐家做的,只能是這些,想讓她保全更多的人,她做不到。
她入世,一是替己報仇,清理本門叛徒;二是了結與樑宗卿的情緣;三是助真命天子一統江山。
鳳九神色淡然,“沐家不是不可以爲帝,除非有千世大善人用他累世的福廕瑞氣來換。可是天地間,別說千世大善人,就是百世大善人也幾近於無,十世大善人倒是有數十個,可他們又如何捨得犧牲福廕瑞氣來換他人的帝王之氣。
沐家因數代沙場殺伐,到了此輩就算不會滿門絕嗣,也會人丁凋零。用我百世的福廕瑞氣換沐家嫡系三百年家族氣運。但願沐家懂得行善積德,也不枉我今日犧牲。”
有人說,人生就是一場修行。今世因,來世果,鳳九對沐天洲有恨,甚至於對沐家其他人也無甚好感,但是對沐家到底還有一份心軟。其他的沐家人不保,但她想保住沐世安母子,更想用這樣的法子保沐世安一脈平安。
三百年後,沐世安這一脈會如何卻不再是她所能掌控的。但她曾偷偷地替沐世安這一脈占卜過卦像,說到占卜,她在世外時就沒準過,許因她來自世外,到了俗世倒還準過幾回。
金輪面露狐疑:“公主是聖魂轉世,這是你的第一世,你何來的福廕瑞氣?”
她是第一世,何來這麼多的福廕瑞氣?
這一點,就連鳳九也解釋不通。
她感覺到自己體內的福廕瑞氣就如江河之磅礴,就像一個經歷了若干世的生靈,又行了若干世的善緣……
只是,這怎麼會?
莫不是她體內福廕瑞氣乃是上天所賜?
這樣的好東西,必是修行無數世才擁有的,就說金輪自己,別說那樣濃厚的瑞氣,怕是一縷也尋不出來,擁有福廕瑞氣的人,那定然是上界的仙人吧。就算是仙人,也不會拿這樣的好東西去保螻蟻般的凡人。
鳳九也說不清,她是在醒來後發現自己體內擁有磅礴的福廕瑞氣,別人有一縷就是善緣、是累世造化,可她卻奇異地擁有很多。但就算是很多,那一縷瑞氣也是極爲精貴,是她行善百世所化。
鳳九回答金輪的話。
金輪摸了摸頭:莫不是還有什麼是她不知道的。每個人都有秘密,這許是公主的秘密。“公主,如果沐家湊足千世福廕瑞氣,是不是就真的可以擁有帝王氣?”
“福廕瑞氣,得它的主人自動獻出,若是硬搶,只會起到相反的作用。”
天地生靈,若擁有福廕瑞氣,多是留着自保,又如何捨得贈與不相干的外人。就好比,一個人可以飛昇成仙,他會把成仙的機會讓給別人嗎?不會,肯定是給自己。
金輪總覺得這事古怪,鳳九未免對沐家太過寬厚,這着實不應該。難不成沐家對鳳九有什麼恩惠,可想了良久,說到恩惠沒有,倒是有近仇。金輪百思不得其解,想問鳳九,可鳳九的樣子顯然不打算告訴她實話。
*
次晨,無慾還在山上等鳳九露面,卻被未名宗弟子告知:“道長,宗主去京城了,昨兒夜裡出發的。宗主說,讓道長白跑一趟,實在不好意思,還請道長莫要見怪。”
哪是人家的錯,着實是他自認對陣法有研究,可與鳳九一比,立見高低,阿見的佈陣術令他望塵莫及。
鳳九因要乘仙舟,她不想讓無慾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
仙舟上,鳳九換回了自己本來的打扮。
金輪亦現真容。
“公主,再不把人皮面具摘下來,我的皮膚就要悶壞了。”
鳳九揚手遞給金輪一瓶珠膏:“送你養皮膚。”
這是東海鮫珠?
傳說東海有鮫人,落淚成珠,這可是養顏駐顏的寶貝。
近了京城皇宮上空,鳳九將仙舟駕到僻靜處,收回仙舟,與金輪一前一後往養心殿方向移去。
宮裡,很靜!
靜得讓人壓抑。
殿宇鱗次櫛比,宮廊繁複。高敞巍峨,斗拱飛檐,無窮無盡的宮闕樓閣,在這宮燈稀疏的黑暗裡,曠寂而冷清。
太清宮,申半仙正與夜曜相對而座,品茗說話,兩側立着幾個小道士,面容之中俱是恭謹。
鳳九盈盈淺笑,聲音如風中銀鈴一般悅耳,“你們倆倒是好不悠閒,我在洛城爲困二十五萬大軍頗費了一番心思。”
申半仙當即起身,揖手道:“有勞女神謀!”
鳳九道:“京城如何了?”
“沐氏皇族一個不少,全都困在養心殿。沐氏姻親已關押大理寺牢房;追隨沐氏的臣子家眷已關入刑部大牢。”
鳳九勾脣:“大王爺好魄力,短短時日,就能辦得如此漂亮。”
“本王還不是用了些非常手段。”
她稱呼一聲“大王爺”,申半仙頗是受用,她本是想喚“破王爺”,誰讓申半仙名喚趙破,聽聽這名字,可不有意思得緊,他小字承載,卻沒有承載應有的福氣,堂堂趙國先皇的嫡長子,竟做了個江湖騙子、道士。
鳳九掃過夜曜:“夜公子還得多勞心,在趙國未入京之前,萬不可生了事端。諸葛神謀已攻下鹹城,最遲兩日後就能抵京。”
夜曜應聲“喏”,眉眼之中有敬重之色。
鳳九用三千人困住了二十五萬大軍,此等手段,聞所未聞,他又憶起晉邊城時的情形,對這女子更重感激。
鳳九知曉他的身份,卻從來沒說一個字,就像他從來都是夜曜,不是什麼夜羅,也不是什麼夜龍。
鳳九笑道:“大王爺見到故國老鄉,就沒什麼想法?”
申半仙大笑起來,“聽說夜公子是白真大師舉薦給女神謀的?”
“白真是一代高僧,他說夜公子有些本事,我還能不信?不是有句話,叫‘不看僧面看佛面’,大王爺覺得此人如何?”
“不愧是白真舉薦的人才,無論是武功還是帶兵的才幹,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夜曜,曾是江湖中人人聞風喪膽的殺手夜羅,亦是後來晉國的名將夜龍,只是現在,在他對晉國失望後,得白真大師襄助,改頭換面,有了一個新身份,成了趙國人。
鳳九瞄了一眼夜曜,“大王爺,還請在趙帝面前替他多多美言。夜公子什麼愛好沒有,就想建功立業報效朝廷。”
“待見到皇上,本王定向夜公子請功。”
夜曜揖手行禮,“多謝大王爺提攜!”
“你這小子懂竅,本王也喜歡得緊。鹹城城破,只怕有不少逃兵往京城方向來,令守城衛、御林軍都用心些,誰要禍亂京城,本王第一個不饒他。”
鹹城城破得太快,也至鹹城的貴族連逃避戰亂的機會都沒有。可這一場,逃跑的士兵卻不少。
烈血軍的軍規比其他兩軍更嚴,着實是沐五郎這人好大喜功,有功勞全是他的,有錯處全是別人的,軍中怨恨他的人亦不少,他一離開,就有許多人生了逃離之心。聽說是諸葛韞領兵佈陣,又有趙國榮王趙然爲主將,嚇得不少人開小差尋機會逃跑。
夜曜領了十幾名未名宗弟子到宮中各處巡邏,對幾個頭領叮囑道:“你們各領人馬去城門與城中巡視,從今日起,一入二更二刻宵禁,不允任何在大街上行走……”
他原是早前領兵打過仗,又做過殺手,打理過未名宗,而今的實力,在同齡人中少有人及。
申半仙年少時坑蒙拐騙,什麼人沒遇到過,是真有才,還是做樣子,相處一陣就能摸着底細,對夜曜是真心賞識。更是因此次夜襲皇宮,襄助他的人是夜曜,反而是事半功倍,有條不紊。
夜曜對沐家是有怨恨的,他是知曉溶月的秘密,可沐家卻是家月凰離開的真兇。在得到權勢之後,沐家的兄弟友愛之情早已打破。甚至於最後,沐元浩連一個未出生的孩子都容納不得,只因沐元澤的疑心,沐元浩就逼女兒落掉一個胎兒,逼着她與夜龍和離。
僅此,就寒透了夜曜的心。
在他看來,沐家根本不配做他的君。
鳳九道:“大王爺,晉帝關押何處?”
“養心殿!”申半仙補充了一句,“所有皇家兒郎皆在養心殿,而女眷則統絡關在鳳儀宮。”
“都去瞧瞧罷!”她問道:“沐家的忠心宮人如何處置?”
“太后、晉帝、皇后等最忠心的宮人已全部誅殺,他們身邊的服侍宮人是本王的人。”
讓鳳九殺人,不難,但像申半仙這樣大肆殺人,她做不到。
鳳九殺前百業樓主是對方太過猖狂,觸了她的底線,非說她是沐容。而她偏因自己曾是沐容之事,引爲恥辱,從小到大,只有她欺人的,可她卻被沐天洲算計當成了一枚棋子。
*
養心殿。
晉帝一夜之間蒼老了十歲。
沐元浩兩房的庶子們坐在他的身側,沐元浩一臉沮喪,雖猜到了結局,卻沒想來得這樣快,早前想着怎麼還有半年時間。
鳳九一襲白衣,領着金輪翩然而入。
晉帝雙眸噴火:“你是誰?”
他顯然已經記不得,就在不久前,鳳九曾當着他的面對沐天洲下狠手,也曾在晉宮與他們有過一面之緣。
申半仙笑道:“晉帝,這位是名動天下的女神謀。神勇軍十萬將士、烈血軍十五萬將士,已盡數被她佈下奇陣困於洛城山野,他們回不來了。哦哈哈……本王再告訴你一聲,鹹城已破,現在我侄兒趙然與諸葛神謀正領三十萬雄兵直奔京城。就算神勇軍從江南撤回,也奈何不得趙軍。”
沐元浩似不相信。除非是天兵天將,怎的這麼快。而他,更沒有想到,申半仙,沐家老祖宗的關門弟子,居然會是趙帝的兄長、大王爺。
沐十八郎提高嗓門,“妖道,你胡說!胡說……”
“妖道?天下皆知,真正的妖道是你們沐家的老祖宗沐天洲、夢周。”
申半仙說得輕鬆,他被沐天洲利用了幾十年,還險些被他奪舍,這個仇他可不會忘。
鳳九道:“晉帝,再給你最後一次機關,遞降表,歸順趙國。”
這是唯一的活路,好死不如賴活着。
晉帝聽罷,悽然苦笑,“從一開始,未名宗就是一個局?”
鳳九點頭,“未名宗何來十五萬兵馬,只得一萬五千人,我不虛張聲勢如何讓你派重兵攻山?”
這是陰謀!
晉帝狠得咬牙切齒,當時沐元浩就有阻止之意,勸他舍一千萬兩銀子。“溶月公子到底是誰?”
鳳九勾脣:“她是名門之後,卻不是晉國人,而我將沐天洲如何算計她的事和盤托出,沒有人會容忍旁人的算計,更沒有人容忍被人看成利用的棋子。”
當日,若晉帝選擇歸降趙國,她會和盤托出真相,可現在她卻是不會承認的,她是溶月,她是天女魂魄的事,將會永遠成爲秘密。
沐元浩想到溶月,想他沐家待她可不薄,“如果我沐家補上虧空,她會助我沐家?”
“她會下山,但,這會實施另一個計劃,甚至比現下更順遂。”
比現下更對趙國有利,那就是對晉有害。
申半仙聽到這兒,“女神謀還有比這更完美的計劃?”
鳳九悠悠道:“一個優秀的軍師,總會朝最好的方向努力,卻又做最壞的打算。我入世以來,對天下大勢進行分析,也認真了曉晉國沐家的所有人。
二房沐元浩,看似不爭不搶,其實是沐家最冷靜、沉穩的人。他冷靜地知道,就算他想搶奪,也搶不過老太君的親生兒子,索性放手。他同時也是最狠辣無情之人,對結髮馮氏如此,馮氏可是助過你,如果沒有她向你出謀劃策,你怎會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庶子,得沐令公父子看重出仕?你說你以前不知道馮氏的身份,其實你早就知道,你選擇不說,是因爲你要利用馮氏在仕途走得更遠。當你知道馮氏拒絕在涼帝面前替你說情,你立馬告訴老太君、兄弟,說她是通政司的暗人。
三房沐元澤,文質彬彬,其實心機最多,有天下文人的缺點——多疑,大抵書讀得太多,都免不了多疑。你懷疑沐容會奪你帝位,派自己的心腹忠僕進入未名宗,故意用強硬、卑劣的法子讓未名宗上下離心,甚至逼走未名宗弟子,你減弱沐容在晉國的勢力範圍,以爲就不會威脅到你的皇權。”
沐元澤多疑有私心,最終也壞在這上面。
她的話說得直白、赤果,沒有半分掩飾,似要將沐元澤的僞裝一層層剝去,讓他毫不掩飾地出現在世人面前。
申半仙聞到此處,面含譏諷:“什麼名將之後沐家,原來也不過是肖小之輩,就憑他這等心思,如何與我趙氏相比。”
趙帝對文籌,那是十足的信任、倚重,亦君臣、亦師徒、亦朋友,時常與文籌同榻而眠,在趙國傳爲佳話。只要文籌獻的策,趙帝會召重臣商議,一旦大家認爲可行,就會實施。即便偶爾有重臣不同意,趙帝也會贊同文籌的建議。有時候說是商議,其實不過是走走過場。
趙帝,被趙國稱爲“聖君”,而文籌則是“賢臣”,有聖君賢臣打理的朝堂,又豈是沐家可比擬的。
鳳九道:“成也沐容,敗也沐容,一面希望借她的命格輝煌沐家,一面又防備她、算計她、甚至於瓦解她的勢力。像你這樣的人,生於亂世,做不了一統天下的大皇帝,因爲你的多疑,會是你前進道路上最大的阻力。”
這是女神謀給沐元澤的判詞,一句“你做不了一統天下的大皇帝”,定格他的命運。
沐元澤怒不可遏,又羞又惱,聽着這字字句句直擊要害的話語,他恨不能將此女千刀萬剮。
“朕做不了明君,就只有趙硠可以?”沐元澤苦笑,帶着悲愴。
趙硠,當今趙帝的名諱。
鳳九不答他的話,繼續道:“沐二郎,沉穩有餘,圓滑不足,扮演長子的身份太久,總覺得所有沐家的姑娘兒郎都應該聽他的,可他除了命令,你可以做這事,又可以阻止你不能做這事,從未真正替弟弟妹妹做過什麼。他對沐家的付出,遠不如他的妻子。
沐五郎,野心勃勃,在得知涼帝將晉國公的爵位賜給了他父親,就打着主意要搶奪爵位,後來沐三老爺一朝登上晉帝的位置,他想的就是如何搶儲君之位,心胸狹隘,所有的好處、功勞就該歸他,所有的壞處就是別人的,自以爲是,爲達目的不擇手段。此子若沒有好大喜功又心胸狹隘這兩大缺點,許會成爲亂世中一代奸雄。此子不能得到大權勢,一旦握有大勢勢,就會是一個暴君,他聽不進任何人的勸告。”
她還真是張狂!
她就像一個高高在上的神,俯視着俗世的螻蟻一般。
沐七郎靜靜地看着這個白衣女子,細細地回味着在未名宗見到溶月的情形。
那時候,溶月身後就有她出謀劃策。
溶月是個奇女子,再多一個女神謀,他們怎會不被算計。
沒人知道,鳳九再度易容成溶月,除了對付晉國,更是爲了解散未名宗弟子數千,也好保他們的平安。就如她所言,是她將他們領入了未名宗,在天下一統之時,她就該還他們一份安寧。
“沐七郎,是晉帝几子中唯一一個沒有野心,只會安守本分的兒子,若在太平盛世會是一位治理一方的賢臣,可這是亂世。”
她只淡淡地說了這麼一句,不是譏諷,更多的是愛才惜才的語調。
“沐十郎的性子更簡單,他只想青史留名,證明他不比自己的哥哥們差。”
鳳九走了幾步。“晉帝,你可以拒絕上呈降表,這對趙國沒有任何的傷害,你遞了降表,趙國反而爲難,殺不是,留不是,還得保你們一條命。但若你拒絕呈降表,這件事就容易多了,就照着歷朝歷代的規矩來。”她扭頭問申半仙,“大王爺,皇上是如何對待大周皇室的?”
申半仙平靜得沒有一點漣漪:“男丁一律賜死,上年紀的女眷送入庵堂爲尼,年輕的沒入掖庭爲婢,終身不得踏出宮門半步。”
宮婢,是沒有出宮的權力,只能在宮中做一輩子的粗活。
鳳九問道:“這麼說,晉國皇室的歸宿也是如此?”
她早就想到了,得到了證實,還是有些惋惜,好在離開趙國都城時,她說服了文籌,想讓他替沐世安一家五口說好話。
她保不了更多的人,但能爲沐元濟保住一脈香火。
“當如是。”
鳳九突地有些同情他們,只是一瞬,“沐家的女兒、年輕女眷也得沒入掖庭爲婢?”
“這是她們的宿命,怨不得人。命好些的,若會些歌舞本事會送往宮中樂坊爲伎,若有人喜歡,可做趙國權貴的姬妾。”
樂坊藝伎,說是藝伎,其實就是妓,是供人玩弄,在權貴眼裡就如同一件物件,雖然活着,卻沒有尊嚴。
鳳九掃過大殿上的男子,除了晉帝兄弟,都是些或年紀偏小、或文弱不能征戰的皇子、公子,少年、青年兒郎都在沙場。
晉帝眼珠子一轉,“朕要見溶月,朕要見她!”
“如果晉帝有話轉告,我樂意代爲遞話,但若你要見她,我代她遞一句話給你:沐家與她沒有半分關聯,從一開始就是你們沐家在算計、利用,是沐家欠了她,你沒權要求她再爲你們做什麼。”
沒權要求她作何,也沒權要求溶月爲他沐家做什麼……
晉帝還想滅了未名宗上下,滅未名宗是其次,他想要殺了溶月。
他早已經忘了,他所擁的一切,皆是因溶月而得來的。
溶月成全了他的皇帝夢,可他卻在暗中瓦解溶月的未名宗勢力。
當他發現,巾幗樓消息網已是一亂糟時,他撤銷了巾幗樓,然,溶月一現身,巾幗樓卻在她一令之下又活了,真真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沐元浩問道:“那麼……溶月遣散未名宗弟子,從一開始就是計,你的意圖就是要未名宗背叛晉國。”
“背叛?”鳳九聽到這個詞,不由笑了起來,“先有未名宗,後有晉國,要說反叛當是晉國背叛了未名宗。你們記住了,從開始到現在,未名宗與晉國只是合作關係,是站在平等的高度,從來未名宗都不是晉國的臣子,更不是晉國的奴才。”
她頓了片刻,眉梢難掩不屑之色,如果沐家未曾建立晉國,沐家還能給她一個好印象,可撕破了僞裝,真相是那樣的殘忍。沐元澤爲晉帝,不是她逼的,而是沐元澤自己選擇的路,當初的他們,完全可以選擇依附一個大國,做大國的臣子。
沐家幾十年維持的表面謙恭有禮,也變成了現下骨肉相殘,親人算計的面目,瞧得久了,讓她倍感厭惡。
“遣散未名宗,是我的主意。讓所有未名宗擁有一份自己的家業,也是我的主意。”
溶月是她,女神謀還是她。
鳳九揚了揚頭,“我就想證實晉帝是不是想對未名宗趕盡殺絕,而事實證明,你們確實動了這樣的狠毒之心,既然你不仁,未名宗爲何要與你們講情面,那……便一決生死。未名宗弟子,一直以一統江山爲任,讓他們助趙國得到晉國,是他們作爲未名宗弟子做的最後一件事。待趙國皇族進入京城,從此之後天下再無未名宗,只有趙國的臣民。”
遣散是真,而她卻下令所有人最後做一件事:助趙國得到晉國。
原來是這樣……
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個局。
女神謀算到了晉國的反應,挖了一個坑,看着晉帝跳下去。
鳳九聲音很冷,冷得沒有任何的情緒。“大王爺,着人看牢他們!”
申半仙與看守的未名宗弟子叮囑了幾句,這些弟子換上了御林軍侍衛的服侍,現在卻是京城得用的將士。
鳳九翩然而去,只留一抹美好的倩影。
沐家的覆滅,註定是天意。
在上天面前,世俗凡人就像螻蟻一般。
她雖惋惜,卻不想爲了凡人去抗天意。
沐家欠了她……
沐家利用了她……
她爲什麼要去幫他們?
她鳳九是個恩怨必報之人,沐天洲是主謀,晉帝等人就是從犯,他們誰也逃不脫干係。沐家的老太君、雷氏、沐元浩、沐盛昌全都知道真相,他們瞞着,利用的也只是她。
她保住了沐家的一絲血脈,爲了瞞天過海,她將沐盛昌的屍骨葬在了鳳穴之上,如果沐家對她有恩,她替沐家保住一脈,也當是回報沐家之恩。
她不是一味善良之人,誰觸及她的底線,她也會下狠手。
而沐天洲的算計、沐家當家人的欺瞞,就是她的底線。
那樣驕傲的她,那樣張揚的她,怎會容忍旁人的算計利用。
申半仙跟上鳳九,“公主要去鳳儀宮麼?”
“成王敗寇,有何好瞧。老太君畢竟是個老婦人,善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