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樂瑾還沒來得及轉身,有一兩個下屬就奉上了待客的茶水。
南歌餘光一瞥,無疑是覃芸準備的。但這客人都被趕出去了,現下只好讓這個小丫頭替他喝了。
“俗話說得好,好男不跟女鬥。您大人有大量,肯定不會和我這樣的小老百姓計較那麼多的,對吧。那,我就先走了,家裡還有事兒呢。”
岑樂瑾帶着明媚的笑容和他道別。
南歌一個起身又落在了廳門口。
他的目光比昨夜要深寒很多,岑樂瑾愈發看不透這個男人了,不似紈絝子弟的浪蕩模樣,竟有幾分君臨天下的霸氣。
“說得倒是輕巧,但是這望蓉園可不是個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兒!”
岑樂瑾在心裡埋怨他:又不是我要來的,我憑什麼不能走,蠻不講理。
南歌若有所思地繼續說道,“不過,你若是能幫我取到夜螢蠱,我或許可以放你一條生路。”
岑樂瑾快速地翻閱大腦,似乎在某本破舊的藥典上看到過這個名字。她還記得當時剛看到古籍記載夜螢蠱的這頁就被爺爺發現了,罰她在繡樓上禁足半月,並且抄寫三百遍的《黃帝內經》。
“我……我沒見過怎麼幫你,換一個吧。”岑樂瑾試圖和南歌討價還價。
南歌完全不爲所動,“你什麼時候拿夜螢蠱來,什麼時候就來換解藥吧。”
岑樂瑾這才反應過來難怪自己在他房中怎麼撒潑都沒有脾氣,敢情早就悄悄投毒了,只是她又沒有嗅到什麼氣味——難道是先前聞到的銷魂香?可那是外客帶來的,那麼他究竟什麼時候下的手。
“怎麼?不信我對你下毒?”
南歌看着一臉茫然的野丫頭雲淡風輕地說道,“你若不信,大可看看胳膊上是否有一朵蓮花。每毒發一次,花瓣會增一瓣,待到長到九瓣之時,便是你的死期。”
岑樂瑾戰戰兢兢地捋起袖口,果真如他所言,左胳膊上赫然出現一朵鏤空的蓮花形狀。
這是——九蓮妖。九瓣蓮花生,壽元盡夭折。後人之所以以“妖”諧音,一爲它花開妖豔,二爲名字好聽。
岑樂瑾熟知這毒,無色無味,可溶於水,亦可附着於物。而且無藥可解的,只能以別的草藥壓制毒性蔓延體內,最多活不過三年。
他的心是真的狠。
岑樂瑾知道,此時她若不妥協,想必這個人面獸心的傢伙又會尋別的法子來折磨自己。倒不如先假意投誠,後面再尋生路,等回了綿山谷,總會好起來的。
“好。”
“喝了它。”南歌端着一杯茶遞到岑樂瑾跟前,眼中熠熠閃爍的寒光,又增添了幾分冷漠。
岑樂瑾猶豫了片刻:會不會剛纔看到的都是假象,會不會他又下毒了。
“怕?”南歌一聲冷笑,點了她的穴道,直直灌入她的喉嚨,眼睛都沒眨一下。
“我們都是孤兒,你何必如此?”
岑樂瑾被迫喝了那杯茶,滾燙滾燙的,忍不住斥責他的行爲實在卑鄙。
“正如你所說,你沒經歷過我的人生,談什麼指手畫腳。”南歌用話回噎她。
“我不覺得孤兒可恥。但做人,沒你這樣的!”被封住穴道的岑樂瑾,原地攥緊了拳頭和南歌對峙。
“不如,你來教我做人?”南歌高傲不可一世的態度讓岑樂瑾好厭倦。
“你不配。”
“而且我還告訴你,夜螢蠱我是不會幫你找的。反正我這條命,你喜歡就拿去,你瞧不上就丟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岑樂瑾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性子。開始是擔心他又使壞,可現在看來他壓根兒就沒打算放過自己,那先前的什麼也都做不得數了。
“你若是尋不到夜螢蠱,我就把你失身在王府的事情傳的人盡皆知。”
南歌拿女子最爲看重的名節威脅她。
“傳阿,反正你又不認識我。隨便你好了。”岑樂瑾滿不在乎地說道——綿山谷消息可是閉塞得很,到時候我在谷中隨便找個人嫁了你還能管的着?況且你說的別人憑什麼相信,眼見爲實耳聽爲虛。
“我先做個簡單介紹。”南歌換了個方式來給她洗腦,“我呢,天朝的雲京朔王,被太宗丟到這濮陽城當個什麼閒差。豐功偉業自是沒有,草菅人命倒是不少。哦,對了,前幾年我連着死了三個夫人,不知你可有耳聞?”
南歌寥寥數語,岑樂瑾聽得是一愣一愣的。
雲京朔王,連克三妻,舉國“聞名”。
岑樂瑾當時還以爲是街上說書瞎掰扯的戲本劇情,今日從他的口中說出,竟是如此平淡的描述,還沾沾自喜的頗爲驕傲。
“聽沒聽過有什麼打緊的。總而言之,言而總之,你這活兒我不接了,大不了殺了……殺了我。”岑樂瑾壯着膽子卯足了勁兒繼續無視他的各種恐嚇。
“要不,我帶你去看看她們的死相吧。”南歌不由分說就將她拽走。
南歌的力氣大得出奇,和內力一樣想象不到。岑樂瑾耷拉個臉就被他一路拽到了院內假山後的一處偏僻地。
“你到底要怎樣!”岑樂瑾雖自幼習醫,但最怕的就是這些屍體了。入宮按照他說的時間來推算,那麼那些不堪入目的東西怕是早都腐蝕的不成形。
“你怕的還挺多,一路都閉着眼睛。”南歌瞧見她緊閉雙眼在表達憤怒和害怕,某個瞬間對這個野丫頭居然萌生類似憐香惜玉的想法。
“死者爲大,你不將她們葬了居然還留着,口味太重了吧!”
岑樂瑾依舊是不敢睜開眼睛,手裡的拳頭攥得更緊了,嘴上仍是不饒人。
“你看看再想想有沒有說錯什麼。”南歌突然鬆開了一直拽着岑樂瑾的手。
岑樂瑾努力憑着腳步聲,他應當是往屋內北面去了,趕忙跟上。
可她始終閉着眼睛,方向感不行那是自然,更沒想到一個趔趄就磕到了一個堅硬的東西,整個人“嘭”地撞到在一個光滑的區域上。
她摸着區域的材質,好像是檀香木,又有點湘妃竹的觸感。
到底是什麼?
南歌好長時間沒發出聲響了,她也不知下一步該朝哪裡走去。
岑樂瑾經過了一番漫長的心理掙扎,緩緩睜開了左眼探探情況虛實。
“啊!”隨着一聲尖叫,岑樂瑾被眼前的一座佛像嚇得癱在地上。
——一尊被塑在棺材裡頭的彌勒佛黃金佛像。
這個人是腦子有病吧,岑樂瑾被嚇得魂不附體,在地上直哆嗦,半天說不出一個字,眼中只有無盡的驚恐和無措。
“一個佛像罷了,就失心瘋了?”
南歌的聲音從屋內東北角傳來,岑樂瑾此刻卻是什麼都聽不進去。
這和她夢裡的一模一樣:一個房間內,一具棺材,一尊佛像,黑的不見五指。
岑樂瑾不記得自己多少次在這樣的噩夢中驚醒。她不敢告訴任何人,連爺爺都不知道,以至於次數多得都懷疑這是夢境還是現實了。
她不知夢裡的事物有什麼預兆,只是在去過藏寶洞後就經常夢到了。
只是這一次,岑樂瑾真的嚇懵了,足足過了半個時辰纔回過神來。
恢復清醒的第一句話就是走到南歌面前問他:
“你,爲什麼,要帶我,來這裡。”
那咄咄逼人的架勢,一點也不輸於漠然無情的南歌。
“你可真是沒用。”南歌搖了搖頭,她比自己預想的差太多了。
手無縛雞之力,膽小如鼠,皮相尚可,可偏長了個不饒人的小嘴。
“你,再說,一遍。”岑樂瑾攥緊的雙手裡盡是奇綾香木散。在被迫更衣的時候她特意留了一手,正好這裡派上了用場。
“你,沒用。”
南歌失去了耐心,野丫頭沒有一絲悔意還變本加厲質問他,看來要得夜螢蠱還得再費些心思了。他想着,索性就關她在這裡磨一磨脾性算了。若是有用,她還能爲我所用;若是無用,擇日就處理了。
南歌夜裡對她的些許憐憫和疼惜,在次日太陽升起的那一刻便是蕩然無存。
沒有女人可以在他牀榻過夜。
這是南歌的底線。
上一個壞規矩的人被剝離髮膚,然後製成了青曼陀凝脂,按例分發給濮陽城的女兒家們。
岑樂瑾一步一步地靠近南歌,南歌也正向她緩緩走來。
正所謂天賜良機。
岑樂瑾右手輕輕撣過他的衣衫,奇綾香木散會慢慢滲到他的肌膚裡。
岑樂瑾嘴角微微上揚,一如南歌之前邪魅的笑容,魅而不俗。
“就這點手段?”南歌一眼就識破了岑樂瑾的小技倆,假裝不小心碰到衣服,順勢下毒蔓延,就和他做的如出一轍。
“十二個時辰後,我希望能聽到滿意的答案。”
南歌又點了她的穴道,讓岑樂瑾站在原地,不能說話,更不能走動。
岑樂瑾毫無所懼,毒既已下,他就一定會來找自己索要解藥的。
她在心中罵了南歌一萬遍臭流氓,也只能是無聲的控訴。
門外的阮巡看到主子出來了,便是穩穩當當地鎖上房門。
“主子,秋水莊的人還沒走。”
阮巡小聲告訴他這個消息。
“我說的話都是不當回事了麼?秋水莊再也進不得望蓉園半步。”
屋內的岑樂瑾感到非常委屈:我只是睡了他的牀,他小氣得要拿我的性命開玩笑;我明明當着那麼多人的面幫他說話,毫不領情就將我關押在這裡。
她此刻無一不覺得南歌就是個薄情寡義的男子,好在自己日後要嫁的郎君不會是這般冷血無情自私自利。
爺爺說過她還沒出生就同谷外的一個大家族定了娃娃親,成年後該家族會派人上門提親娶妻,不論相貌美醜,她都得從了。
岑樂瑾以前試圖想過逃婚,可現下被一個陌生人困在破屋子裡,她竟突然覺得要是自己已爲人妻或者會免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總而言之,除了爺爺,還會有旁人想着救她,不至於在這裡坐以待斃。
岑樂瑾根本聽不懂南歌在門外說了些什麼。本就和她無關的事情,爲什麼要被他拖下水,好沒道理的樣子。
然而,岑樂瑾恍惚想到夜裡溫柔的南歌,不禁在心中問自己“這是一個人嗎?前一個晚上像個文雅公子,今天瞬間就變成了冷麪王爺。”
門外。
“主子,那她呢?”
“藏好,別讓覃芸發現了。”
南歌敬重宅內最年長的管事,同樣也頗爲提防。
如霜長公主頭七剛過,覃芸就拿出一個漆盒告訴自己親生父母的慘案,並讓自己立下毒誓報仇奪位,僅以一道高祖的秘旨爲憑據。
起初南歌是震驚,接着更是疑惑。爲何長公主在世的時候什麼都沒同自己說過,且還允諾過太宗不會插手前朝政治。偏偏,覃芸挑了這時候說出所謂的真相,南歌倒是真的沒那麼確定聖旨的真假。
既是自己的出身,那理應由自己調查清楚前後原委。若要仔細調查一番,必得有個靠得住的生面孔去江湖潛伏成爲臥底爲他效命。
岑樂瑾的意外闖入,無疑是個最佳人選。
秋水莊夜螢蠱,她若是成功拿到了,那麼南歌自然不會虧待她。
若是失敗還泄露了身份,不出一炷香的時間,南歌就會送她去地獄。
“對了。野丫頭脾氣倔,你晚些時候給她送飯的時候說些好聽的,別忘了。”
南歌好像對岑樂瑾的脾性摸得是一清二楚,連他自己也不知是什麼緣由。
岑樂瑾知道男子封穴道最多不過四五個時辰,自覺着抗抗是沒多大問題的。
奈何她的老腰倒有點吃不消了。
岑樂瑾沒學過武功和心法,她的體質打小就不好,只能靠着不斷泡藥澡來增強體魄,最多不能間隔超過三天,而今天恰好是第三天了。
岑樂瑾只顧着想如何逃離這滿是烏煙瘴氣的舊屋,尤其是那尊佛系、那口棺材。這究竟代表着什麼,是預示未來會發生的事情麼?亦或是曾經的舊事。
南歌和她有一樣的疑慮。這屋子打他住進來那天起就這樣,多年無人問津。
南歌低估了岑樂瑾撒到他身上的奇綾香木散。他剛回到房內不出一個時辰就有了中毒症狀,毒性不強,但發作起來怪猛烈的。
南歌試着用內功排出奇綾香木散,多次均以失敗告終。以他對毒藥的瞭解,岑樂瑾下毒用量並沒有達到致死重傷的程度,只是沒想法這次竟無法用內力解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