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天門和秋水莊在相反的兩個方向,一個小路癡和一個小哥哥不停在討論什麼吃的喝的玩的樂的,似乎有一方很想窺探另一方的童年。
“符半笙!你能不能,不要總問我小的時候了。”岑樂瑾開始還很有興趣一五一十娓娓道來,可說的多了她便不安。
那些忘記的、記不清的事情,她真的不知要怎樣詳細闡釋。
偏生,有個人就是不死心,一個勁兒問問問。
給她買冰糖葫蘆、千層肉餅、臭豆腐、酥餅等等傳統街頭小吃,一個吃的正高興,另一個一問,吃人嘴軟的那個人當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知。
“瑾兒,你這三日,可是用了我不少銀兩。”符半笙嗔怪她能吃。
岑樂瑾舉一反三,無比驕傲地說,“我可是打碎了他房中的全部瓷器,還白撿了一身新衣裳呢。”
“房中?你們有肌膚之親了?”要不是岑樂瑾說漏嘴,符半笙斷然沒有往那一層上想過。
好歹,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再不濟,也沒這麼心急倒貼吧。
符半笙不禁感嘆:什麼樣的人收養她的,調教的這樣不懂分寸。
“肌膚?那是個什麼……”岑樂瑾臉上又一紅,想起南歌曾經吻過她,想起他深情的眼神(反正在她看來有過短暫的深情款款),似懂非懂地點頭連聲稱道“嗯,對。”
符半笙一口老血差點吐在地上。
事隔十幾年找回的人,早就被一個混蛋玷污了!
作爲長兄,怎麼可能當做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符半笙心中發誓,一定要將行苟且之事的男子五馬分屍,曝屍荒野,讓他永世不能超生。
“這件事,你不要和任何人提起,知道嗎?”
秋水莊錦繡峰腳下,符半笙語重心長地告誡岑樂瑾。
她點點頭。
“真是個人畜無害的小女孩。”符半笙無奈地搖搖頭。
“我不小了,而且誰說我無害的?”岑樂瑾不屑聽到這樣的評價,一點也不中肯,甚至是降低了她的智商。
“有害還能被人下九蓮妖?”符半笙很漂亮的一句回懟。
岑樂瑾又被一個男子堵得啞口無言,上一個這麼說她的人還在垂死掙扎的邊緣,怎麼又……出現個。
“你,總是讓我想到不該想的人,真是頭疼至極。”
“到了。”還好符半笙沒有聽見岑樂瑾的蚊子哼,憑着上次的印象,他可算走了條正確的山路,直達秋水莊正門。
“你有沒有覺得很奇怪?這麼大的莊子,連個門童都沒有。”岑樂瑾難得警覺了起來,莫非是有人佈下了天羅地網就等着她了?
“難不成你還希望有重兵把守?”符半笙雖知處處透着危險的訊息,仍是和岑樂瑾半開玩笑,沒有弟子阻攔的秋水莊處處都是殺機。
“我好心提醒你。”岑樂瑾覺得他真的不識好人心。
“我功夫不錯,你多擔心擔心自己。”符半笙嘴上這麼說,等岑樂瑾真的有危險了,出手的還是自己。
“我自認武功比不上你和他,但保護自己還是綽綽有餘的,你那個師兄上次就是我的手下敗將。”岑樂瑾自信滿滿地告訴他。
符半笙只說了兩個字“天真”。
這世上輕功在符半笙之上的人,寥寥無幾。
“岑姑娘來了,莊主已經恭候多時了。”
說話的恰是逮着她的玄武堂堂主嚴凜。
“是嚴堂主阿。前任謝莊主屍骨未寒,而今你又奉他人爲主,不知死去的人泉下有知的話,該是什麼樣的心情。”符半笙不懷好意地說道。
“閣下還不知吧,長天門已經開始追殺你了。”嚴凜同他保持了很遠的距離,另一細看,不少秋水莊弟子手持利劍藏在暗處都準備下手。
他怎麼知道我要來?岑樂瑾滿腹疑惑,她可不認爲邱一色會這麼瞭解自己,再說一向唯命是從的肖堯師兄不是在南歌的營中麼?
“姑娘下個月就是朔王妃了,怎麼也得從秋水莊風風光光地出嫁。”嚴凜慈眉善目的模樣看上去竟格外瘮得慌。
“那——我先進去,你自己一個人慢慢對付咯?”岑樂瑾小聲和符半笙商量着,對方果斷不贊成。
“你我既是兄妹,那麼就是有難同享,有福同當。你怎麼好意思舍我一個人對付他們這麼多人。”符半笙只是爲她一個人進去復仇而擔心,畢竟在他眼裡,岑樂瑾就是個什麼都不會的小笨蛋。
“他……應當不會再傷我了吧。”她說起邱一色的時候突然沒了信心。
不會麼?那日她差點就死了,還是沈清荷拿命救回來的,可醒來後他居然還好意思和南歌揹着她籌劃什麼。
漸漸想到因爲莫名其妙的藥物而丟失的記憶,她對邱一色的信任危機已經達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請,”嚴凜攤開左手,讓岑樂瑾過去。
“她一個人,不能去。”
果不其然,符半笙剛想跟上,幾十個秋水莊弟子從四面八方圍截上來。
“她會沒事的。只要你死了,便不會有人懷疑她的身份。”嚴凜只留下這兩句話就消失在他的視線裡。
越寒蟬被殺的消息會是她放出去的?符半笙這三天和岑樂瑾形影不離,她絕對沒有這個時間的。
莫非是那日的瘋女人?符半笙也是不能信的,他堅信一定是嚴凜在報復上次的事情。
誒,他仰天長嘆,說了三個字“得罪了”。
外院,刀光劍影,互相
內院,波濤暗涌,互相試探。
“爺……爺。”不得不說,和邱一色獨處的時候,岑樂瑾是有那麼點害怕。
這個老頭兒十分擅長製毒和煉毒,武功也是深藏不露。
她此刻還是不宜公然撕破臉。
“小瑾,我對不起你。”
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突然撲通一聲跪在她面前,熱淚盈眶地看着她乞求諒解。
岑樂瑾覺得詫異:他哪會這樣低聲下氣。
“你……是真的和我道歉?”
“許多事情是我做錯了,你能不能原諒我?就這一次,好不好?”邱一色的口氣很卑微。
她爲母報仇的意願忽然間動搖了不少。
於情,邱一色對她有養育之恩;於理,邱一色只是失手誤殺。
岑樂瑾知道自己那會兒肯定是很小隻一個,因爲連母親的容貌都記不清了,只有個大概的輪廓。
“可……”岑樂瑾又不甘心就這樣放過殺母仇人。
“你放心。我會給你帶上最好的嫁妝,風風光光進府,朔王也已經答應我此生都不會納妾。”邱一色看到她的眼神愈發柔和,趕忙說出來要爲她去雲京前打點好一切一說。
“爺爺,爲什麼騙我的,會是你。”岑樂瑾慶幸自己還好沒有輕易相信他的懺悔。
“我沒有……的確,我抹去你的記憶,但是,出發點真的是爲了你好。你小小年紀,又何必一定要執着那些捕風捉影的謠言。”邱一色在她面前裝的有些倦了,說話也高聲了起來。
“謠言?若真是謠言,您在害怕什麼?”
“你打小就身子弱,思慮過多影響不好。”邱一色繼續滿嘴謊話忽悠岑樂瑾,殊不知,這會兒的小搗蛋鬼邏輯思維是絕對完美。
“究竟,是我打小就孱弱,還是您後天用了什麼讓我變得不堪一擊?”
岑樂瑾質問他,孩子似的眼裡射出悲喜,但是夾着驚疑的光,雖然力避他的視線,張皇地似乎要破窗飛去。
“小瑾,你有好些日子沒有泡藥澡了。熱水已經命人備下了,你等會兒就去吧。”邱一色見苦肉計失敗,拍了拍膝蓋上的灰自己先起身了。
“不如,您先泡着。”岑樂瑾轉身離開,當然是被他制在原地一動不動。
“卑鄙!”
岑樂瑾已然不顧什麼恩情親情,吐了他一臉泡沫星子。
“我是真的慣壞你了,愈發沒規矩!”
這老頭兒的點穴手法不如南歌厲害,但岑樂瑾依然是無法瞬間解開穴道。
兩個婢女架着她去了浴桶泡澡:熟悉的草藥味,熟悉的大木桶,熟悉的——身影?
彩兒!
她居然還活着。
岑樂瑾覺得又驚喜又失望:爲什麼彩兒在秋水莊,是被邱一色綁來的嗎?
“彩兒!”她叫了一聲丫鬟的名字。
彩兒回頭一看,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小姐呀。
但是她不能和小姐相認,甚至,都不能說話。
放眼當下整個秋水莊,除了一位堂主,其餘人都是被邱一色下了血誓一毒——你不知道誰是你的子蟲,只能選擇都聽命於這個名不正言不順的邱莊主。
“彩兒?”她又喊了一聲。
岑樂瑾任由她們扒光了衣服,涼風將身子浸沒在灑滿玫瑰花瓣的溫水中,墨色青絲漂浮在水面形成一張妖異的網。
“你們先下去,我來伺候。”彩兒終於出聲了,哪怕第一句話不是對岑樂瑾說的。
“是。”
直到彩兒確認,侍女沒有在屋外窺聽,才走到岑樂瑾跟前。
“你不該來這裡的。”礙於處境,彩兒不能透露太多信息。
“彩兒,他對你做了什麼?”岑樂瑾焦急地問她。
彩兒是她從小到大,最貼心的一個婢女了。
囉嗦歸囉嗦,凡事總是最爲她着想的人了。
“秋水莊子時會有一輪換崗。”彩兒沒有說太多,只是儘可能給岑樂瑾暗示讓她儘早離開這是非之地。
“那你呢?”岑樂瑾算是聽明白了。
邱一色是故意綁着她最看重的丫頭在秋水莊,就算託南歌來找,也能很快找來。
“有些事,總是要有代價的。”
彩兒不知給她的背上擦了什麼草藥,岑樂瑾只覺得肌膚上一陣清涼。
和藥澡裡某位藥材特性相斥的東西?
“好了,該更衣了。”
這是岑樂瑾泡的時間最短的一次了。
“時間,會改變很多的,包括人心。”
這是彩兒最後和她說的話。岑樂瑾斷然想象不到,伺候完自己沐浴的丫鬟足足過了五日才被下人發現曝屍荒野。
外邊的符半笙短時間不好一次性解決這麼多秋水莊的弟子,他只能用輕功和他們周旋。
而另一人的生死,幸得兩個女人的眷顧,撿回了一條命。
“娘……娘……”南歌昏迷的時候,一直不停呼喚母親。
扛着他走了很遠很遠山路的女人,把南歌丟在帳外就離開了。
女人好像知道點什麼,可是現在卻並不是個母子相認的契機。
“玄胤,你可算醒了。”禇仲尼看到他睜眼的時候,愁雲全數散去,心中一塊大石頭總算落地了。
“趙玄胤,你把小瑾帶去哪裡了!”被鐐銬栓着的肖堯,一直就跪在主帳內,同禇仲尼一起“守”着南歌。
“她……” 南歌最後的記憶停留在洞口那裡。
“她沒有回來嗎?”他還以爲是岑樂瑾救的自己。
“沒有。”禇仲尼把熬好的一碗藥端到南歌跟前,語氣平和地說。
“師兄,她當真沒有回來過?”南歌一臉不相信。
“騙你做什麼!”禇仲尼翻了個白眼,緩緩說道,“我是在營帳外撿到你的,差點就不行了,知道嗎?”
“那她人呢?”南歌又問了一遍。
“你和她一起走的,你怎麼好意思一個人回來!”肖堯罵罵咧咧起來,完全沒有端莊大氣的儒雅君子模樣。
“這個就不知道了。反正帳外地上,就躺着你一個。我也詢問過巡防的士兵,說是一個女人扛你來的,剛放下就走了。但……”禇仲尼話還沒說完就被揪起了衣領。
“那女人呢?”南歌的眼神像極了豹子,獵食的那種豹子,極度凌厲。
“但,據手底下的人說,那女人絕不是岑樂瑾。”
聽了這話,南歌的手才捨得鬆開。
“我去,找她。”一碗湯藥下肚,某人已經拿起衣裳和外袍準備往外走。
“假惺惺的,裝腔作勢。”肖堯譏諷道。
“還有一件事。秋水莊給你送了封信,你要不要看看?”禇仲尼從兜裡掏出來牛皮信封。
某人放下衣服,直接一手奪來撕開外面。
信箋上僅有一個字:瑾。
南歌手一抖,肖堯和禇仲尼都看到了內容。
“他們抓了小瑾,我也要去救人。”肖堯嚷嚷着要禇仲尼放了他,還是南歌親自缷的鐐銬。
“你殺了我,就一定能救回她麼?”南歌被肖堯架着刀威脅的時候,頭腦格外清醒。
既然他們的目標一致,爲什麼不合作呢。
“你什麼意思?”肖堯深深懷疑南歌的居心。
“我知道是誰做的局,你我倒不如一道陪他唱完這齣戲如何?”南歌在徵求另一個同夥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