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並不知道她是誰,名字只是一個代號。她可以叫紅袖招,也可以換回本來的倪姓,更可以化名爲千千萬萬人。如果要認清她,就是要認清她的本質以及我和她之間固有的關係,而這種關係,或是朋友,或是戀人,或是親人,或是陌生人,用“關係”來界定她的本來面目。
“不要說話,多情人。”她輕輕說。
絲竹聲越來越妖嬈動人,四周的喧囂聲消失了,紅袖招在我耳邊的喘息聲卻越來越動人。
我想推開她,但她反而貼得越緊。
“噤聲,官家到。”外面有人恭恭敬敬地稟報。
我猛地發力,身子向後一仰,全力掙脫紅袖招的糾纏。
“你——不要!”她驚呼一聲。
我這才發現,自己身後竟然是一片虛空,掙脫她之後,倒翻跌落。幸好,我在落地之前,擰腰發力,輕輕側轉,飄然落地。
四周環境真的變了,雕樑畫棟,紗燈低垂,滿地都鋪着猩紅的地毯,而室內的所有器物竟然全是黃金打造,在紅燭影裡反射着熠熠的光彩。
這裡像是古裝劇的拍攝現場,但僅僅是“像”,四周既沒有攝像機也沒有工作人員,有的只是真真正正的富麗堂皇、皇家氣派。
向前十步之處,兩扇紫檀色雕花門緊閉着,門外不斷有人影閃動,每個人都深深地彎着腰,腳下匆忙卻不發出一點聲音。
“哈哈哈哈……”門外忽然響起笑聲。
笑聲一起,四周便越發寂靜了,彷彿門外侍立的人連呼吸都屏住,一言不發,一聲不出。
“來得晚了,美人等得煩了吧?”那人問。
門外有人顫聲回答:“不不,恭迎官家,恭迎官家……”
那人一笑:“大家都退下吧。”
聲一落,門外的影子立刻退散,一個不留。
我站在原地,腦子裡走馬燈一般旋轉,明明知道這是何時何地,但卻不敢相信,甚至還在心底不斷告誡自己:“這是‘癔症之術’的幻覺,不必擔心,一切都是幻覺,不用擔心……”
吱呀一聲,門開了,一個男人一步跨進來。
他的手中握着一把摺扇,正輕輕搖動着,更顯得步態輕盈,身姿瀟灑。
看起來,他應該是輕車熟路,反手關了門,才擡眼向房間裡看,正好與我四目相對。
“嗯?你是誰?”他微微變色。
那人有一雙細長溫和的丹鳳眼,兩道斜插入鬢的柳葉眉,天庭飽滿,地閣方圓,滿臉都是掩飾不住的靈氣與貴氣。
他穿着普通的青色長衫,但衣服上沒有一絲褶皺,更沒有一絲微塵,就像剛剛做好、熨平一樣,極新,但又沒有新衣的匠氣,顯得分外不凡。
“你是誰?報上名來。”他又沉聲喝問。
我知道我是誰,可就算告訴他我的名字和來歷,他都未必能懂。
“官家來了,請坐吧。”有女子從重重簾幕後面輕盈地走出來,聲音嬌滴滴、顫巍巍的。
我聽得出,那正是紅袖招的聲音。
“他是誰?”那男人沉聲又問。
“他是我弟弟,江南第一弄簫高手,今日剛剛到京城來。在京城裡,我是他唯一的親人,所以,他就來投奔我。官家愛樂器,酒後,我讓他弄簫一曲,以娛官家清聽。”紅袖招經過我的身邊,走到那男人身邊去。
我無法抑制心中的震愕,因爲紅袖招竟然沒有換裝,與四周環境格格不入。
“好,美人,既然是你家人,赦他無罪。”那男人望着紅袖招,臉上的笑容再次浮出。
對於歷史上發生在汴梁城的故事,大多數人耳熟能詳。爲了所謂的“招安”,水泊梁山想盡辦法,最終藉助於一個女人之手,獲得了免罪手諭,並以此爲基礎,讓飽受奸佞權臣中傷詆譭的英雄們在天子面前顯露本來面目。
紅袖招所扮演的,就是那與帝王暗通款曲的瓦子巷花魁。
我不知自己爲何在這裡,如果是紅袖招的“癔症之術”所致,她一定是要借我的手做些什麼。
“上酒,開宴。”紅袖招一聲吩咐,立刻有人送上來珍饈美味、玉瓶美酒。
美色當前,那男人已經沉迷其中,凝視着紅袖招,似乎已經忘記了我的存在。
“殺了他。”紅袖招的聲音輕響在我耳邊。
我一怔,不知這個“他”是指誰。
“殺了他,就是他,這就是改變歷史的最好時刻。”她再次補充。
恍惚間,有人走到我身邊,雙手捧着一隻托盤,送到我面前。
托盤裡放着一隻翻鱗大鯉魚,通身都打了花刀,口張着,尾翹着,彷彿只要客人一下箸,它就要搖頭擺尾受驚而去。
從張開的魚嘴裡,我看到了一把短刀的赤銅色刀柄。
“送上去,拔刀,切斷那人的喉嚨。”紅袖招的聲音第三度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