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迅速向前,過了青銅馬車,飛快地左右一瞥,隨即折向東南,進了那家名爲“薔薇海”的咖啡休閒吧。
按照從網吧過來的路線推斷,劫持者再蠢,也應該知道避嫌,先找個安靜穩妥的地方落腳,確定沒有危險後,再處理手裡的人質。
如果我是他們,薔薇海就是最好、最直接、最順理成章的藏身之地。
“歡迎光臨。”吧檯後戴着眼鏡的女服務生站起來。
我向大廳裡瞥了一眼,迅速發現了東北角卡座裡的五個人就是我追蹤的目標。
“一杯拿鐵。”我說。
女服務生重複:“一杯拿鐵,好的,先生請找位子坐,五分鐘後給您送過去。”
我沒有刻意掩飾行藏,而是繞過吧檯,筆直走向東北角卡座那邊。
那五個人的身材都很魁梧,年齡也都不超過三十歲。
卡座很寬敞,左右各有一個長沙發,長度達到三米多,至少能容納五個人並排坐下。
五個人分爲兩邊坐着,夕夕被圍在最裡面,被五個人嚴嚴實實地擋住,站在門口的位置是什麼都看不見的。
我之所以判斷夕夕在這裡,是因爲曾經在網吧裡跟這五個人照過面,即便是沒有搭過話,我也能嗅到他們身上桀驁不馴的江湖氣息。之前,他們五個人分散在網吧的各個角落裡,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他們是一夥的。唯一的解釋,就是他們故意裝成絲毫都不認識一樣,如今綁架得手後,一起撤退,已經覺得高枕無憂了。
我坐下,就在長沙發的一角。
“你是誰?”有人問。
“你們要找的人?丐幫要殺的人。”我回答。
當我坐下時,五個人的手全都插進了口袋裡,應該是已經攥住了各自的武器,隨時都會暴起發難。
“不要動,派出所隔得近,想進去吃牢飯的話,我也不攔着。”我淡淡地說。
日已西斜,陽光射進來,落在靠窗的桌上,盪漾着絢麗的光影。
這本該是一個風輕雲淡、和平安寧的下午,繁華的泉城路上車水馬龍,外地慕名而來的遊客摩肩接踵,共同譜寫着濟南城美好的未來。可是,偏偏在盛景之下,不時有濁流暗涌,發出不和諧的噪音,譬如眼前這五個綁架者。
“我們不針對你,還是別惹事吧?”一個人假笑着說。
“放了她。”我回答。
“擋別人財路如殺別人父母,這是濟南人的老話了,不會不懂吧?”另一人囂張地說。
我點點頭:“懂。”
“懂?那你還不趕快拔腚?”那人見我低調,越發態度強硬。
“放了她,我就走。”我不動聲色地說。
他既然用“拔腚”這句土語代替“滾”,那就一定是濟南本地人。濟南土語中,“拔腚”基本是一個代表詞彙,全國各地只有地地道道的濟南人才會使用它,外地人根本連它是什麼意思都弄不明白。
“找死啊你?”那人的氣焰持續高漲。
另外四人一起笑起來,吩咐勸阻:“好了好了,都少說幾句吧,今天這件事到此爲止,大家都不要說話了。”
大家都是江湖人,誰也不會太傻,這四個人已經看出了情況不對,面對我這樣淡定的態度,如果任由自己同伴說大話、說狂話,只怕就要壞事。
“好,人留下,你們走。”我說。
服務生把咖啡送上來,托盤裡還有一小塊蛋糕,外加一把僅有兩寸長的不鏽鋼叉子。
在櫃檯前,我看到點餐單上有拿鐵配蛋糕的圖片,當然也注意到了有蛋糕必有叉子,否則怎麼會單點拿鐵呢?
“辦不到。”五個人異口同聲地迴應。
“怎麼才能辦到?”我擡頭看着對面的人。
“除非我們死——”
對面的人冷笑着說,不等他話音落地,我已經抓住了那把不鏽鋼叉子,在桌上放着的四隻手手背上連刺四次。
叉子有三個尖,四隻手背上各添了三個並排的尖孔,隨即冒起三顆血珠來。
三個人一起縮手,原來其中兩隻手是屬於同一個人的。
“這一次,扎手,下一次,扎脖子。”我輕聲說。
叉子尖上見血,我從餐巾盒裡抽出一張,慢慢地擦拭叉子。
“你、你……找死?”有人怒吼,但沒人起身動手。
真正的高手即使是用一枚繡花針也能刺殺敵人,達到“化腐朽爲神奇”的境界。昔日江湖上的“繡花大盜、紅線女”皆是如此,令六扇門裡的人傷透了腦筋。我本來不想動手,是這五個人太不識相,看不清現實,所以我只能稍稍施以薄懲,讓他們知難而退。
“叉子髒了,看來只能下手抓了。”我放下叉子,用右手拿起蛋糕,左手端着咖啡杯。
這是一個陷阱,任何人都明白,當我兩隻手都被佔住的時候,是沒辦法繼續用小叉子傷人的。
與我並排坐着的那人按捺不住,向前探身,撈起叉子。
他只做了這麼多動作,我的那杯熱咖啡就潑在他的臉上,空杯也罩住了他的嘴和鼻子。
同時,我從他手裡搶過叉子,反手插進他的胸口。
叉尖長度有限,只要不刺關鍵部位,就不會有生命危險,僅僅是皮肉受苦。
“呃!”那人悶哼一聲,拔出叉子,疼得五官挪位。
“你們是丐幫的,所以我出手留情,不想鬧大。就這樣,走吧?”我說。
五個人同時起身,那唯一沒有受傷的人向我抱拳拱手:“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騎驢看唱本,一邊走一邊瞧。”
我點點頭,起身讓道。
“夏先生,他們說,有人綁架了丐幫的紅袖招。”夕夕突然叫起來。
“什麼?”我剛纔太急於解救夕夕,腦子裡有些混亂,竟然沒有深入考慮丐幫向我、向越青幫夕夕動手的主因。
如果不是被逼急了,丐幫也不會冒着全盤傾覆的危險向越青幫和我動手。
“他們說,有人綁架了紅小姐,還留下字條。”夕夕回答。
“是的,有人綁了紅小姐,留字條說,將會把她據爲己有。”那沒受傷的人說。
“字條呢?”我問。
“不知道,我們得到的命令,是帶走她。”那人回答。
“把她帶到哪裡去?”我追問。
“先帶走,然後等着有人跟我們聯繫。”那人並不清楚,只是盡其所能回答我的問題。
夕夕是越青幫的人,如果丐幫敢對她下手,那麼肯定是覺得越青幫綁架了紅袖招,才“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說的是實話吧?”我皺着眉問。
那人點頭:“絕對實話,我們只是下面幹活的,高層的事,我們一概不知。”
我揮揮手:“走吧。”
那人把一張百元鈔票放在桌上,然後帶着同伴匆匆離去。
夕夕並沒有表現出太多恐懼,而是有着與她的年齡絕不相稱的鎮定。
“你沒受傷吧?”我問。
夕夕搖頭:“沒有。他們的確是丐幫底層人物,一切行動都要聽從電話指揮。你進來的時候,他們在等電話。”
“走吧。”我說。
走到吧檯付賬的時候,女服務生遞給我一張留言條:“先生,剛剛有位客人留給您的條子。”
我又是一驚,而且懊悔自己的大意。
丐幫在這裡接頭,咖啡館裡一定不止埋伏着一隊人馬。我只關注那五個人,卻完全忽略了來接頭的人。
那紙條上寫着一行小字——“丐幫爲魚,外敵爲龍,龍臨濟南,羣魚驚散。期待夏君,魚躍龍門,翻身爲龍,大殺千山。”
我有種直覺,寫字條給我的是個女人,而且從紙上的筆跡和措辭口吻分析,一定是個跟我有過接觸的女人。
“那客人走了多久?”我問。
女服務生看看錶:“大概十分鐘,您剛剛進來,客人就放下紙條離開了。那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年輕女孩,長髮長裙,氣質很棒。”
夕夕哼了一聲,白了那女服務生一樣。
女孩子永遠都愛吃醋,無論這醋來自何處、去向何方、吃不吃得着。
“謝謝。”我放下一百塊錢,帶着夕夕離開咖啡館。
青銅馬車那邊的孩子們已經散了,我向南北看看,遊客也隨着夕陽西下而漸漸散去。
“那人肯定早就走遠了。”夕夕說。
我點點頭,剛想把紙條塞進口袋裡,轉念一想,又拿給夕夕看。
“這是某一個你的崇拜者吧?”夕夕咬着脣問。
我搖頭:“我根本猜不到是誰,但看留言的口氣,是一個對當前的江湖形勢比較瞭解的人,而且沒有惡意。”
濟南號稱“泉城”,本地多水,水中多魚,那麼所有本地的江湖豪傑自比爲“魚”,還是比較恰當的,比自稱爲“地頭蛇”要好。
外地爲龍,來勢洶洶,張牙舞爪,不可一世。
面對這種局面,魚只有化爲龍纔有資格跟敵人殊死一戰。
我又記起了鐵公祠事件,在那場慘劇裡,我和大哥是魚、是兔,在龍與鷹的羣起攻擊之下,毫無自保能力。
“只有化爲龍,才能自保,才能保護別人、保衛家鄉。否則,國土又將再遭踐踏!”我憂心忡忡,但又如此告誡自己,絕對不能臨陣逃脫。
“你去哪裡?”夕夕問。
“我有一些事要做,在這裡分手吧。”我說。
“夏先生,如果需要幫忙——”
我及時阻攔夕夕說下去,無論越青幫有沒有實力,我都不想跟他們合作。自己的事自己去做,靠山山會倒,靠人人會逃。如果假手他人,最終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好了,就到這裡吧。”我淡淡地說。
“嗯,我的書店、奶茶店會一直開在那裡,隨時歡迎夏先生蒞臨指導工作。”夕夕展顏一笑,盡顯小女孩頑皮本色。
我鄭重其事地望着她,一字一句地提醒:“我唯一要給你的指導,就是注意個人安全。這是套話,但卻是大實話。真的,夕夕,你根本不知道濟南江湖上的水有多深,一分鐘一秒鐘的疏忽,都會讓人死無葬身之地。我不管你來自越南還是哪裡,不管你屬於越青幫還是其它什麼幫派,都要勸你,要麼金盆洗手退出江湖,要麼乾脆哪兒來的回哪兒去。江湖不是個好玩的地方,尤其是你們女孩子,真的不適合摻和進來。”
夕夕睜大了眼睛,咬着嘴脣看着我,似乎在品味這段話的含義。
“聽懂了嗎?聽不懂?”我問。
她搖搖頭,忽然指向那青銅馬車:“如果你肯陪我到那裡去坐,我願意再聽你講這些枯燥乏味的大道理,講多久都沒事。”
我不禁苦笑,自己本來是好心給她傳道、授業、解惑,反而演變爲我求她聽的事實了。
“行不行?”她的長睫毛上下撲扇了幾下,漆黑的眸子如黑珍珠一般靈活地轉來轉去,觀察着我的臉色。
“我……好吧。”我勉強點頭。
她屬於那種很乖巧、不討厭的女孩子,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讓人的心軟乎乎的,不忍心拒絕她任何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