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是不能用“如果”來塗改的,因爲那是全部都是既定的事實,一天一天、一年一年累積起來,猶如大樹的年輪,每一個細節都代表一段艱辛的回憶。
“好了,拋下這些‘如果’,我們來談正事。我認爲,照片上的人一定是跟你們夏氏一族有關係,即使不是你,也是你的血親。那麼,請告訴我,你們家族歷史上是不是曾經有過這種以一敵百的抗日英雄?”冰兒正色問。
我搖搖頭:“這問題無需考慮,沒有。”
記憶中,我們夏氏一族一直都很衰弱,自從鐵公祠事件後,爺爺的病一天比一天重,根本沒有告訴我一些有用的家族訊息。直到最後,我仍然對祖上一無所知。
“只有找到他,才能找到所謂的神相水鏡。”冰兒又說。
我糾正她:“那未必是神相水鏡,或許只是一種幻術。鐵扇公主的芭蕉扇只是神話裡的寶物,現實中豈會存在?”
《西遊記》給中國人描述了一個半人半神、半仙半鬼的複雜世界,而東土和西天,則成了人界與仙界的標誌性地名。
冰兒充滿了想象力,所以纔會有那麼神奇的聯想,但我必須把她的想象力拉回到現實中,才能合力去解決問題。
“你這人,好沒意思的。”冰兒笑起來。
我再次搖頭長嘆:“生活不是小說,更不是神話,我們必須腳踏實地地活着,才能活的更安全。”
“咳咳,咳咳……”大廳的西南角柱子後面響起了老年人的咳嗽聲。
我和冰兒這才意識到,原來咖啡堡裡有比我們早到的客人,剛剛大聲談論,大概是影響到了人家。
“喝咖啡吧,聊得太嗨,有點得意忘形了。”冰兒又吐了吐舌頭。
我端起杯子,輕啜咖啡。
咖啡堡沒從天地壇街搬走之前,我囊中羞澀,從它外面經過了很多次,卻從未進去過,只是隔着窗子看着裡面屬於別人的世界。
眼下,世界變了,我已經不是昨日破帽遮顏過鬧市的下層貧民,而是一躍成爲當下濟南城內奇術界的新秀,受到各方關注。
我唯一要感謝的,就是“爲大哥報仇”這個堅定的信念。它讓我時時警惕,不隨波逐流,被世俗的洪水淹沒、沖垮。正是明確知道肩頭的責任,才找不到崩潰的理由,一步步咬着牙挺過來,不被生活的艱辛壓倒。
“未來,革命尚未成功,我還要繼續努力。”我在心底給自己打氣。
“夏先生,我希望你能把‘梅花公館手記’連看十遍,把所有細節記住,然後對照着濟南歷史捋清楚線索。到那時,咱們再討論,就能碰撞出思想的火花,找到問題的關鍵所在。”冰兒信心滿滿地說。
冊子和照片在塑料袋裡,塑料袋就擺在冰兒左手邊一尺遠的地方。按理說,這是一個非常安全的距離,任何人想搶走它、偷走它都是不可能的。
我和冰兒都不是馬虎大意的人,明白“梅花公館手記”的重要性,所以要放在兩個人的眼皮子底下。
“剛剛我看到櫥窗裡擺着點心,樣子好誘人,一定非常好吃。你等着,我也當一回主人,替你點幾樣點心吃——”冰兒一邊說一邊起身,向着櫃檯方向舉手示意。
那種情況下,很自然的,我就轉過身,跟她一樣,望着櫃檯。
那女服務生正在櫃檯後拿着毛巾擦拭杯子,向這邊掃了一眼,立刻放下手裡的毛巾,快步向這邊走過來。
“小姐,請給我來一份你們店裡最好吃的招牌點心。”冰兒吩咐。
女服務生微笑着點頭:“好的,我們咖啡堡裡的傳統點心是現烤曲奇拼盤,由八種不同口味的曲奇拼成,分別是原味、椒鹽、鳳梨、香芋、黑巧、芝麻、黃油和南瓜。請稍等五分鐘,我去通知廚房。”
我看着桌子側面擺着的桌牌,牌面上除了桌號,還列明瞭本店的招牌產品。
“請給我朋友來一杯卡布奇諾,我再來一杯黑咖啡。”我說。
卡布奇諾奶油味重,又稍稍偏甜,是很多女孩子喜歡的咖啡。
冰兒欣然點頭:“嗯,謝謝,我正有此意。咖啡品類繁多,但到了任何城市、任何一家咖啡館,我最不想錯過的,都是卡布奇諾。”
女服務生很識趣,指着桌牌介紹:“卡布奇諾和現烤曲奇拼盤是我們咖啡堡開店十二年來最受歡迎的招牌產品,在同行認可的產品標準之上,廚師又做了微妙的創新,使得它具有獨特的風味,別家爭着模仿,但卻失之毫釐,謬以千里。請二位稍等,曲奇出了烤箱就會送上來。”
聽了她的介紹,冰兒躍躍欲試:“好啊,那我真的要好好品嚐一下你們店裡的曲奇了。”
女服務生退下,冰兒把桌牌拿起來,認真地讀着上面的推薦產品。
她此刻的表情神態與連城璧提供的視頻裡有着天壤之別,不再是鎮守一方的丐幫天宗龍頭,而是一個貪嘴的小姑娘。
那女服務生一定會把冰兒誤認爲是我的女朋友,這是不言自明的。
表面看,我們只不過是一對閒閒無事、沿街亂逛的情侶,但誰也想不到,我們此刻討論的,卻是關係到奇術界、江湖世界的一件大事。
此前,我知道神相水鏡是寶物,卻不懂它具有什麼樣的奇特能力。如果冰兒的話屬實,那吃掉了大隊日寇的鏡子就是神相水鏡,則它的殺傷力實在是驚世駭俗,就算日寇將幾十萬關東軍全都派遣到山東來,在它面前,也只不過是張飛吃豆芽——小菜一碟。
即使放在今日,戰爭武器的研發日新月異,性能呈幾何級數增長,若是遇到神相水鏡那樣的寶物,也將全軍覆沒,所有武器射入虛空之中,毫無建樹。
所以說,我必須好好閱讀“梅花公館手記”,從另一個角度窺探隱藏在文字之下的秘密。
當我轉過頭,望向那塑料袋的時候,突然發現裡面放着的東西已經有了顏色。
之前我說過,“梅花公館手記”的封面封底都是木板製成,又加上年代久遠,所以木板都變成了灰黑色。現在,裝着塑料袋裡的東西卻變成了彩色的,而且上面印着花花綠綠的文字。
“壞了!”我低叫一聲,一把抓過塑料袋。
“梅花公館手記”沒在裡面,取而代之的,卻是兩本《濟南旅遊指南》。
“中招了!”我沒有絲毫猶豫,翻身躍起,向着剛剛傳來老人咳嗽聲的地方衝過去。
那柱子的直徑有兩尺,可以輕鬆藏得下一個成年人。
我繞過柱子,那邊的桌邊沒有人,但桌上的那杯茶仍然冒着嫋嫋的熱氣。
冰兒趕過來,只比我晚三秒鐘。
“我出去追,你把服務生叫過來問清楚,看看坐在這裡的老人有什麼突出特徵。你問她的時候,給我打電話,我必須聽到服務生說的每一句話。”我急聲吩咐,然後在冰兒肩上輕拍一下,隨即飛奔出門。
太陽已經升到了街對面店鋪的頭頂,時間差不多是上午的十點半鐘。
街上的車和人都明顯增多了,來來往往,匆匆而行。
我一躍上了旁邊的一輛三輪車,站在後車廂裡,手搭涼棚向山大路南北看。
在濟南,老年人出來活動的高峰期是在早六點到上午九點,一般以鍛鍊、買菜爲主。還有一個時間段就是在下午的三點到五點,以遛彎、散步、下棋爲主。
我要搜尋的目標是六十歲以上的男性,背部應該微駝,外表打扮十分普通,並不引人注意。
之所以做出這樣的判斷,全都是從他不經意間發出的咳嗽聲裡得來。
如果我是那老者,偷竊得手後,一定會貼着街邊走,藉助於各種商店門口的紙箱、車輛、廣告牌作掩護,儘快由山大路岔開去,進入另外的橫向小街,藉以躲開追兵。
遠遠的,我望見南面的一家沙縣小吃門口有一個頭發全白的腦袋閃了一閃。第六感告訴我,那就是由咖啡堡出來的小偷。
我毫不猶豫地跳下車,向南飛奔,直追過去。
冊子很陳舊,但又夠不上古董的級別,引起慣偷出手的可能性很小。所以,此人一定是有備而來,目標不是我和冰兒身上的錢物,而是那塑料袋。
他的掉包手法也真是奇妙,能夠在極短時間內拿走冊子和照片,再用其它的廢書頂替。這種連續動作如果交給正常人來做,至少需要五到十秒鐘,而他在一兩秒鐘就能完成,並且絲毫沒有引起我們的注意——當然,我們連他何時接近、如何得手都沒看見。
濟南城內小偷雖多,可擁有這種神乎其神的偷竊技能的,卻根本找不出來。
我再次回憶他的咳嗽聲,試着分析他的籍貫,並以此來剖析其下手目的。
等我追過沙縣小吃的時候,目標已經不見了。
我向前跑出三十米,迅速地觀察山大路兩邊的橫巷,根本沒有那老者的影子。
“店裡!”我不假思索地做出了判斷,並且大步流星向回走。
果不其然,我回到沙縣小吃門口時,一個老者正背對門口坐着,後背微駝,衣着平凡,不時地捂着嘴輕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