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有牽掛,人就不能專心致志的去做一件事,作爲修行者來說,就會發生意外,導致走火入魔。所以,任何宗教有新弟子入門時,都會被告誡必須六根清淨。
“那只是一棵菩提樹。”三樹分辨。
“當你心裡產生牽掛的時候,是人是樹,有什麼分別嗎?”我問。
對於人類來說,任何事物都是先映入眼簾,然後傳達到內心,所看所想,都是內心觀照,所以三樹的分辯毫無意義。他牽掛那棵樹,等於牽掛某一個人,其結果殊途同歸。
“走吧。”我抓着他的肩膀,強迫他轉身。
“謝謝你的教導,但我總是覺得,從前塵緣未了,今天就是結局。”他說。
“你累了,心裡想的,未必正確。”我說。
三樹長嘆一聲,跟着我向外走,穿過那些繚亂的影子,一直到了石室門口。
我很希望我們能夠就這樣平安地走出去,把幻象甩在腦後,再不提起。關大娘從前說過,靈魂很重,常常堆積於地底凹處,所以典籍上纔有十八層地獄之說,一旦靈魂受控,刻意走到高處,就能擺脫危險,畢竟那些擾亂人心的幻象,只能存活於低處。
“走吧,走吧。”我一手抱着嬰兒,一手拖着三樹。
“謝謝你。”三樹低聲說。
“升上地面,就趕緊回甘丹寺去,潛心修行,不要再惹塵埃。”我誠懇的說。
密宗修行不易,三樹有今日的成就,不知費了多少折磨煎熬,如果就此失去,的確令人遺憾。
“夏先生,外界誘惑的確很多,剛纔我的心彷彿被分成了十幾萬塊,每一塊對應着一個牽掛,所以一顆心也被分成了十幾萬份,無力思考,只能隨波逐流,如果沒有你及時點醒,也許此刻,我已經魂飛魄散了。”三樹感激的說。
我苦笑着搖頭:“我是奇術師,遇到這樣的事必須得管,你不要謝我,將來有一天,如果你遇到同樣的事,能夠像我一樣奮不顧身去做,救就那些苦海中沉浮的人們。偉人說過,人人爲我,我爲人人,只有具備這種品質,我們身邊的世界纔會越來越美好。”
三樹連連點頭,對我心悅誠服。
過了兩個拐角,身後的女子呼喚之聲漸漸遠了,我鬆了口氣,總算可以靜下心來思考回到地面上以後的事。地脈是無法堵塞的,因爲它的深度無法測算,最少幾百米,最多幾千米、幾萬米,要想用水泥混凝土去填塞它,工程浩大不說,人力物力財力無法計數,這也正是歷代政府明知道有地脈的存在,而無能爲力的主要原因。
阿拉伯世界的傳說中,所羅門王曾經計劃封印地脈,調集了地球上十大沙漠的黃沙,全力以赴,灌入地脈,可惜的是,十大沙漠裡的黃沙用完了,地脈卻仍然深不見底,導致沙漠變成了綠洲和良田,同時,原先埋藏於黃沙中的金銀寶藏,也都歸所羅門王所有。傳說畢竟只是傳說,亞洲最著名的華裔地質學家李先生曾經下過定論,就算拆掉萬里長城,將其磚石運來填塞地脈,都只不過是滄海一粟,所以,地脈永遠不會消失,由此導致的地震和陸地板塊擠壓現象也不會消失,這是人類生存的最大威脅。目前來看,人力還不能徹底克服它,最穩妥最經濟的辦法,就是給地脈加上個蓋子,樹立醒目標識,以免百姓誤入。
我現在相信,這裡的一切並非王老先生親手建造,他只不過是借用了天然結構,在上面建立那樣一個石亭,佈下了風水迷局。
我正沉思之間,前面忽然傳來腳步聲。
“有人來了。”三樹警惕的說。
我們貼着牆根站立,等迎面而來的那人轉過拐角,然後暴起襲擊。
不過,當那人出現時,我和三樹同時長出了一口氣,來的不是別人,而是王太太。
“夏先生,終於見到你了。”王太太焦急的叫着,當她看到我臂彎裡的襁褓時,眼神一亮,倏地撲上來,雙手來搶襁褓。
我順勢向前一遞,讓襁褓回到王太太懷中。
“孩子孩子,孩子。”王太太又驚又喜的叫着,掀開襁褓一角,在孩子臉上親了又親。
嬰兒受了驚動,掙扎一下,大哭起來,嘹亮的哭聲迴盪在甬道里。
王太太開心的笑着,雙眼中淚水長流,奔波了這麼久,她終於找回了孩子,一顆心總算落地了。
“我們上去。”我說。
王太太抱緊了孩子,突然向我跪倒,深深的磕頭,額頭碰地,發出咚的一聲響。
我趕緊彎腰攙扶她:“請起請起,不要如此大禮。”
王太太掙扎着,又磕了兩個響頭,低聲說:“夏先生對我王家恩重如山,我王青花沒齒難忘,這次回去,就在祠堂裡供奉夏先生的長生牌,願夏先生好人一生平安。”
我扶她起來,笑着安慰她:“這次孩子能平安回來,是他的福氣,也是王家的福氣,不要忙着感謝我,先上去再說。”
不知爲什麼,王太太出現以後,三樹一直沉默,當王太太曝出自己的名字“王青花”的時候,三樹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怎麼啦,三樹?”我問。
三樹沒有理睬我,雙眼直直的盯着王太太:“你的大名叫王青花?”
王太太出於禮貌,輕輕點頭。
“你的,你的房間裡是不是供奉着一棵菩提樹?”三樹問。
王太太搖頭:“沒有,沒有菩提樹,只是一幅畫。”
三樹喉嚨裡發出咯咯的一聲,臉色更加難看,雙眼發直,好像立刻就要暈過去一樣。
我覺得事情不妙,立刻雙臂一分,左手抓住王太太,右手抓住三樹,帶着他們向前走。
“不是一棵樹,是一幅畫,不對不對?不是一幅畫,那是一棵樹,真實存在,纔有了那幅畫,不是嗎?”三樹喃喃自語。
“不管發生什麼事,我們上去再說。”我阻止他繼續說下去,免得節外生枝。
“那只是一幅畫,畫中有菩提樹,還有一位坐在樹底修行的高僧。”王太太說。
“那不是修行,臥在那裡,只是爲了阻擋寒泉留向樹根,你要知道,如果寒泉沖刷樹根超過三十天,當年菩提樹就不會開花,反之,滿樹皆是青花,入夜之後,每一朵花都發出青光,如同夜明珠一般,百里之外可見。”三樹說。
王太太哦了一聲,忽然站住,不再向前走,扭頭看着三樹:“你怎麼知道?你怎麼知道菩提樹發出青光,你怎麼知道當年我父親給我起名叫王青花,正是因爲家中供奉着這幅畫,你又怎麼知道畫雖然是死的,但樹卻是活的?”
話說到此處,答案連我都知道,王太太供奉的那幅畫裡面臥着的僧人就是三樹。
這種結論很難解釋,邏輯關係異常混亂,但是,這就是答案,無論我相信不相信,這就是唯一的答案。
果然,三樹回答:“不要問這麼多,因爲那僧人就是我。”
他也站住,隔着我,望着王太太。
我不禁苦笑,雖然已經極力的想拉他們出去,想把各種複雜的問題升上地面後再解釋,但天意如此,根本不給我化解這種危機的機會。
“好了,你們都說開了,就在這裡說吧。”我不再夾在在兩人中間做電燈泡。
“你就是菩提樹下的僧人?”王太太問。
三樹點頭:“是我,你呢?你就是菩提樹上結着的花?”
王太太也點頭:“沒錯,那幅畫是當年母親懷着我的時候,一位雲遊各地的喇嘛送上門來的,他曾留言,這就是我一生的緣分,聽花開,青華謝,青花裡來,青花裡去。”
三樹緊皺的眉突然解開,隨即哈哈大笑:“沒錯沒錯,菩提起,菩提落,菩提下生,菩提上歿,這也是我一生的緣法。”
王太太忽然雙手托起襁褓,向三樹遞過去。
“什麼?”三樹不解。
“一切緣法,皆在於這個嬰兒。”太太回答。
我的心猛的一沉,他說這樣的話,又做出這樣的動作,再聯想到他和那幅畫、那棵樹和三樹之間的關係,我對這嬰兒的出現,也有了不祥的預感。
“你是說,這嬰兒就是……”三述的話說到一半,沒有再說下去。
王太太連連點頭,但也沒有開口說話。
三樹接過了襁褓,凝視着孩子的臉。我從側面看,那嬰兒的五官面貌極有三樹的影子,嬰兒是王家的孩子,是王永幫的後代,如果他的面貌與三樹相似,那就代表他跟王家毫無關係。
“這樣的見面,真好。”王太太不再流淚,臉上浮現出幸福的微笑,只是,那笑容十分膚淺,我看得出,幸福之下掩蓋着最深的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