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大官人亦是一怔!
這賀千戶軍伍行頭出身,難道也是個畏妻之人?
賀千戶被餘氏一問,臉上嫌棄的顏色頓時遮掩不住:
“西門大官人有所不知,本官行伍出身,慣見的婦人,須得膀闊腰圓,身高腿粗,臀如磨盤,乳似大饃!最重要腳丫子必須得大,底板須得厚實,踏地有聲,最好還有些怪味,這才過癮!那才叫結實!那才叫好生養!”
他斜睨潘金蓮,如視敝屣,彷彿看着什麼噁心的東西:“似這等瘦似麻秸!一身骨殖!那纖腰一捻,本官一把便能掐斷!那腳細得尖翹如雞爪,行路搖擺,風大些便能吹倒!這臉白如弔客,病懨懨!若上得牙牀,本官連氣力也不敢使,恐將她一身骨頭壓散了!有甚趣味?!硌得某家渾身不自在!”
賀千戶這番驚世駭俗之語,如晴天霹靂,震得滿堂皆驚!
餘氏徹底僵如木偶!
只覺一股邪火衝頂,眼前金星亂迸,一口老血就要噴出,幾欲昏厥!
她費盡心機設下“一桃殺二士”之局,竟成天大兒戲!
這滿院男人垂涎三尺的潘金蓮,在賀千戶眼中,竟成硌人骨殖、病鬼臉面、提水無力的廢物?!
潘金蓮更是如遭雷殛!
她素以美貌自矜,尤以一雙金蓮天足爲傲,勾得多少男子魂飛魄散!
水杏眼中,頭回露出茫然不解的複雜神色。
櫻脣微張,合不攏,渾似撞了邪祟,萬不信世間竟有嫌她容貌之人!
不過這轉念間,欣喜若狂!
這西門大官人……竟成了她的新主!
她偷偷擡眼,覷着西門慶——
但見他面如冠玉,脣若塗朱,兩道劍眉斜飛入鬢,一雙鳳眼,眼尾微微上挑,含着三分風流,七分邪氣。
更兼身姿挺拔,氣度風流,端的是個邪氣俊朗、倜儻不羣的人物!
她心尖兒猛地一顫!
被買到這家還以爲要貼給了這張大戶糟老頭子。
可又聽聞自己被餘氏送給了三寸丁谷樹皮賣炊餅的武大郎。
現在自己攀上西門大官人這等人物……
自己遇上的那些男人,連給這人提鞋都不配!
豈不是這老天也眷奴家的姿色?
不然怎會如此安排!
想到此處,心兒脹的滿滿的,那還扶着自己胳膊的大手彷彿火辣子一般,燙得酥麻。
而西門大官人也是一陣震驚後哭笑不得。
這賀千戶到是口味獨特,那雨姐在他面前怕是國色傾城。
豎起大拇指:“高!賀大人實乃高見!真真……真真深得閨中三昧,獨具慧眼識人!”
賀大人洋洋得意:“好說好說!”
西門大官人笑道:“賀大人既如此說,我便卻之不恭了。”
賀千戶把手一揮:“西門大官人莫要與我客氣。”
隨即,賀千戶下令留下幾名軍衛“協助”張家辦理交割事宜。
然後便與西門慶一同,拿着那新鮮出爐、浸透着張家血淚的“獻糧獻田”字據,在一衆軍衛的簇擁下,揚長而去。
且說二人一走。
這正廳裡,癱在紫檀木太師椅上的張大戶,喉頭“咯”一聲響,猛地抽回一口氣,悠悠醒轉。
他眼皮沉重如鉛,勉強掀開一條縫。
只見廳內空無一人。
唯有自己老婆餘氏披頭散髮,面如金紙,正扶着那張被軍衛踢歪的八仙桌沿,胸口劇烈起伏,如同拉破風箱。
張大戶掙扎着撐起肥胖的身子,嘶聲問道:“那……那兩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喪門星……走了?”
餘氏聞言,猛地扭頭!
那雙佈滿血絲的眼睛,如同淬了毒的鉤子,狠狠剜向張大戶!
她三步並作兩步衝到跟前,手指直戳到張大戶油光光的鼻頭上,唾沫星子混着脂粉味噴了他一臉:
“走了?!你這老不死的瘟豬!還惦記那兩個喪門弔客星?!你睜開你那對綠豆眼瞧瞧!這家裡……這家裡都快被他們刮地三尺,連耗子洞都掏乾淨了!”
張大戶被她吼得耳膜嗡嗡作響,心頭一緊,像被鐵鉗夾住,顫聲道:“刮……刮什麼了?”
“刮什麼?!”餘氏尖笑一聲,那笑聲如同夜貓子嚎喪,刺得人頭皮發麻!
她一把揪住張大戶那件簇新湖綢直裰的前襟,將他肥胖的身子從太師椅裡死命拖出半截,指甲幾乎嵌進他肥膩的皮肉裡:
“你的命根子!城外一千五百畝上等良田!地契文書,白紙黑字,被西門慶揣進袖籠裡了!”她每說一句,手指就狠戳一下張大戶的胸口,戳得他肥肉亂顫:
“還有倉房裡!一千八百石黃澄澄的上等精米!一粒不剩!全送給了賀千戶。”
張大戶如遭五雷轟頂!
一千五百畝良田!一千八百石糧食!
他眼前一黑,一股血氣直衝頂門,差點沒又暈過去,哆嗦着嘴脣:“還……還有嗎?”
“還有?!”餘氏猛地鬆開他,雙手叉腰,冷笑道:
“潘金蓮!你那心尖尖上、眼珠子似的騷狐狸精!也被西門慶帶回府裡受用去了,這會怕是在大舞棍棒呢,你還在這兒做春秋大夢?”
張大戶如遭雷殛!
金蓮……被西門慶帶走了?
那丫鬟水蛇腰一扭,金蓮小腳踩着碎步,如同風擺楊柳的模樣。
她那雙杏眼含春,看人時帶着鉤子,勾得他魂兒都沒了。
張大戶怒道:“混賬!混賬!混賬婆娘,你爲什麼不攔着?”
“不是說好了……說好了把她許配給武大郎那三寸丁?我們……我們怎能失信於人?武大那邊……如何交代?”
“交代?!我交代你祖宗十八代!”餘氏氣得渾身亂顫,反手一記響亮的耳光,帶着風聲狠狠抽在張大戶那肥膩的左臉上!
“啪”的一聲脆響,如同摔碎了個大西瓜!
張大戶臉上頓時浮起五道鮮紅的指印!
“你這老扒灰的!棺材瓤子!別以爲老孃不知道你肚裡那點蛆!”她指着張大戶的鼻子,破口大罵:
“失信於人!我呸!你是怕失信給武大郎那矮矬子,斷了你扒灰偷腥的路吧?老孃攔着不讓你碰那小蕩婦,你就把她配給武大郎?虧你想得出這頭頂生瘡、腳底流膿的餿主意!不就是圖那矮子懦弱,你好藉着探望的由頭,三天兩頭往他家鑽,去扒那小騷蹄子的灰嗎?”
“你這老不羞!老畜生!棺材都埋半截土了,還惦記着啃嫩草!也不怕天打五雷轟!我告訴你!那潘金蓮便是老孃我送出去的,你那點齷齪心思,還想着偷腥?做夢去吧!”
這一番話,如同剝皮抽筋!
將張大戶那點見不得人的腌臢心思扒得乾乾淨淨!
又想着這半輩子都沒見過的美人,此刻怕是被那西門慶抱在懷裡百般疼愛。
他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羞憤交加,如同被剝光了遊街,指着餘氏:“你……你……”了半天,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餘氏冷笑:“吐!吐乾淨了早點見閻王!也省得拖累這一大家子跟你喝西北風!你這老殺才!偏要去招惹那清河縣頭號活閻羅!如今可好!家業敗光,臉面丟盡!連個買來的小淫婦都保不住!我真是瞎了眼,嫁了你這麼個沒囊沒氣、只會鑽陰溝扒灰的瘟豬!”
張大戶只覺喉頭腥甜翻涌,“哇”地一聲,噴出一大口黑紅粘稠的淤血!
腦袋一倒又暈了過去。
這口鮮血把餘氏嚇了一大跳,趕緊上前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