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張大戶暈倒。
不知是死是活。
西門大官人和賀千戶面面相覷之際。
一個穿着深紫色遍地金通袖襖、下系墨綠妝花緞馬面裙的婦人,猛地從人堆裡衝了出來。
正是張大戶的正房妻子餘氏。
這婦人年近五旬,鬢角已見霜華,但此刻臉上雖也煞白,卻帶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勁。
這餘氏的名氣某種程度還大過這張大戶。
乃是遠近聞名的悍婦妒婦,但精明算計更勝過張大戶。
她看着這賀千戶雖聲色俱厲,卻並未立刻下令拿人抄家。
又看着西門慶那副悠閒搖扇的模樣,分明是在等着什麼!
哪有軍衛辦案還帶着不相干人士上門的道理。
而這賀千戶隱隱站在西門慶身後一步。
如此情形,心中燈亮。
說什麼私運軍需,明明是是自己老爺截了人家的金銀花,人家此刻報復來了。
賀千戶是官面上的虎,西門慶纔是那暗處的狼。
這哪裡是來辦鐵案?分明是餓狼上門,要敲骨吸髓!
餘氏心一橫,今日形勢不放血斷臂是不可能了,總歸是人在比什麼都強。
她“噗通”一聲重重跪倒在地!
膝蓋磕在冰冷堅硬的磚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仰起臉哀求:
“賀大人開恩!西門大官人開恩!求您二位高擡貴手,救救我張家滿門吧!我家老爺是冤枉的!天大的冤枉啊!定是被外頭的仇家,栽贓陷害!”
“大官人看在同鄉多年,往日也曾有些來往的份上,在賀大人面前美言幾句!我張家……我張家願意傾盡所有傢俬,變賣產業,補償軍需損失!”
“只求……只求賀大人和大官人網開一面,饒了我全宗這幾十口人的性命吧!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她一邊哭求,一邊用額頭重重磕向地面,咚咚作響,額上很快便見了紅。
雖說是婦人,心腸也是狠辣。
幾下便皮開肉綻,鮮血混着淚水糊了滿臉。
那眼神卻死死盯着西門慶,不言而喻!
“夫人這是何必...”西門大官人嘆了口氣:“快快請起。你這是做什麼?折煞在下了。賀大人奉旨辦案,鐵面無私,豈是我等草民能妄加置喙的?所謂國法如山!”
話鋒接着一轉:“不過嘛……賀大人統領軍衛,保境安民,日夜操勞,責任重於泰山。如今東南匪患猖獗,將士們浴血奮戰,這軍需糧草,更是維繫國本的重中之重。”
“你張家若真能識大體,顧大局,主動拿出些誠意來,彌補軍需虧空,助賀大人穩定軍心,爲國分憂……或許,賀大人念在爾等悔過之心,體恤上天有好生之德,法外施恩,也未可知啊?”
餘氏一聽,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也顧不得額頭的疼痛,連連磕頭,聲音帶着劫後餘生的顫抖:“願意!願意!我張家願意!傾家蕩產也願意!但憑大官人和賀大人吩咐!只求活命!”
西門慶這才擡眼,看向賀千戶,微微頷首。
賀千戶會意,捋了捋頷下短鬚,臉上的怒容稍霽,但聲音依舊冷硬:
“哼!爾等私藏轉運被劫軍需,罪證確鑿!按律當抄家問斬,禍及九族!然,上天有好生之德,本官亦非不教而誅之人!念在爾等婦孺或不知情,更念及爾等若能真心悔過,戴罪立功,主動獻納軍糧,彌補朝廷損失,本官或可酌情上奏,陳明爾等悔罪之誠,爲爾等求一線生機!然,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家產充公,在所難免!”
餘氏心提到了嗓子眼,忙不迭地問:“但不知……賀大人需要多少糧草?我張家……砸鍋賣鐵也必湊齊!”
賀千戶伸出兩根手指,斬釘截鐵,不容置疑:“一千八百石!上等精米!顆粒飽滿,不得有半點黴變砂石!三日內,必須如數運抵衛所軍倉!少一粒,遲一刻,休怪本官翻臉無情,按律行事!”
一千八百石!
餘氏心中一喜,這雖然是張家所有糧倉存糧的八成!
但也不過是咬咬牙的事。
不敢有絲毫猶豫:“是!是!民婦記下了!三日內,一千八百石上等精米,必當如數奉上!絕不敢誤!”
西門大官人看了一眼賀千戶。
難怪這清河縣的縣令賺的盆滿鉢滿,而這賀千戶窮到如此境地。
虧空1800石,就要1800石。
說清水又不清水。
有賊心又沒有賊膽
明明眼中覬覦大廳內的豪物,卻張口不提。
西門大官人把手中川扇一收:“張夫人,光是糧草,怕是不夠啊。賀大人爲朝廷、爲軍務,日夜操勞,此番爲你張家這破事,更是勞心勞力,擔着天大的干係。這上下打點,安撫軍心,哪一樣不要耗費?再者,你張家產業,尤其是那些田產……”
餘氏心中一震,跪在地上低着腦袋咬着牙關繼續聽着。
西門大官人頓了頓,眼光掃過癱在椅子上昏迷不醒的張大戶,最終落在餘氏臉上:“清河縣城外東南那五百畝上等水田,引運河活水灌溉,畝產兩石半,是清河縣頭等的肥田;北門外那六百畝旱田,雖稍次,卻也種得好麥子。”
“還有西郊那四百畝桑麻地,養着幾十戶織工,年入頗豐……這加起來,不多不少,整一千五百畝良田沃土!這些田地,如今沾染了‘通匪’的污穢,留着也是禍根,徒惹是非。不如……一併‘獻’出來,由賀大人代爲處置,或充作軍屯,或變賣充作軍資,也算是爾等徹底洗心革面,與過往一刀兩斷!賀大人,您看如何?”
賀千戶心中狂喜,面上卻肅然點頭,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西門大官人所言極是!田地乃根本,沾染了這等滔天罪孽的污穢,留之無益,徒招禍端!一併獻出,方顯爾等悔過之誠心!本官代爲處置,也算物盡其用,爲國分憂!”
餘氏只覺得心口如同被剜去一塊肉!
一千五百畝良田!
這西門慶好狠毒的心。
張大戶被清河縣人稱作張半田。
夫妻倆人通過各種手段放債兼併了清河縣土地。
如今擁有清河縣近半的田地。
攏共2000餘畝良田,裡頭既有張家留下來的宗族田地,又有自己夫妻這些年攢下的基業!
雖說年收成不如綢緞鋪,當鋪和放債,但勝在收入穩定,根深蒂固。
或是出租或是自種,地勢又好,旱澇保收。
是張家安生立命的根本。
可如今這西門慶顯然把自己財產調查得門清,張口就要走了1500畝良田,留下的500畝瘦的很,大部分還是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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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此處她眼前發黑,幾乎暈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