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嬌兒正自得趣,忽聽此言,那粉光脂豔的臉上登時便有些不自在。
偏偏還未得到大官人說出何時娶她。
頓時扭着胖韻的身子,非但不起身,反而將西門慶摟得更緊了些,撅着那塗得鮮紅的小嘴,嬌聲嗔道:
“哎喲我的大爹!爹爹好狠的心腸!這才溫存了多大一會兒,就要趕奴家走?方纔您還抓着奴家的心口說,這心裡頭只疼奴家一個呢!抓得奴家都紫腫了,你瞅瞅,你瞅瞅,是不是?”
不等西門大官人說話,她又哀怨得說道:
“您前些日不是說要接奴家進府,給您鋪牀疊被、端茶遞水,做個長久夫妻麼?”
“怎地今日倒把奴家當起外人來了?好大爹,您倒是給奴家個準信兒,到底幾時用那頂小轎兒,把奴家擡進您那高門大戶裡去呀?”
她這話半是撒嬌,半是試探,一雙水汪汪的杏眼直勾勾地盯着西門慶,帶着幾分幽怨,幾分期盼。
可她卻不知道,那答應娶她入府的色中惡鬼早就換了人。
現在這位西門大官人逢場作戲玩玩可以,娶回家卻是萬萬不行的。
眉頭倏地一皺,方纔還帶着幾分酒意的慵懶眼神瞬間變得銳利起來。
那目光往李嬌兒臉上刮過。
他放在李嬌兒腰臀間的手也停了下來:“嗯?爹說話,哪有你插嘴的份兒?叫你出去便出去,哪來這許多囉嗦!擡你進門?哼,爺自有主張,還輪不到你來聒噪!”
李嬌兒被他這驟然變冷的語氣和那銳利的眼神嚇得心頭一顫,臉上的媚笑僵住了,血色也褪了幾分。
她深知西門慶的脾性,翻臉比翻書還快,最是容不得人違拗,尤其是在他正經談事的時候。
方纔那點恃寵而驕的心思,被這兜頭一盆冷水澆得透心涼。
她慌忙鬆開摟着西門慶脖子的手,手忙腳亂地從他懷裡掙扎着站起來,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連聲道:“是是是!奴家該死!奴家多嘴!大爹息怒!奴家這就出去,這就出去!您慢慢談,慢慢談……”
聲音裡已帶上了幾分不易察覺的顫抖。
她不敢再多看西門慶一眼,低着頭,腳步有些踉蹌地快步朝門口走去,經過那幾個粉頭身邊時,沒好氣地低聲斥道:“還愣着作死麼?沒聽見大爹的話?快走!”
那幾個粉頭也早被西門慶的變臉嚇得噤若寒蟬,聞言如蒙大赦,慌忙跟着李嬌兒,魚貫而出,連大氣都不敢喘。
待那錦繡門簾落下,隔絕了外面的鶯聲燕語,包廂內頓時安靜下來,只剩下西門慶和應伯爵四人。
應伯爵知道早上吩咐的事情來了。
立刻放下酒杯一直屏息凝神,大氣不敢出。
小心翼翼地湊上前,弓着腰,陪着萬分的小心,臉上堆起十二分的諂笑,低聲問道:“哥哥,您有何吩咐?儘管說!”
“這兩個是我同鄉的發小,少在清河縣街上行走,與我親如兄弟一般,必不會耽誤哥哥的事情。”
西門大官人,臉上笑意盎然,他慢悠悠地又呷了一口酒,目光在應伯爵和那兩個吃得滿面油光、猶自回味無窮的漢子臉上掃過,帶着幾分玩味,再次開口問道:
“方纔的酒肉,吃得可還痛快?這麗春院的粉頭,伺候得可還舒坦?”
應伯爵和那兩個漢子聞言自然是連連點頭,臉上堆滿了諂媚和感激的笑容。
應伯爵搶着道:“痛快!痛快極了!託哥哥的洪福,小弟們今日算是享了天大的福分!”
那兩個漢子也忙不迭地點頭哈腰:“舒坦!太舒坦了!多謝大官人恩典!”“俺們這輩子都沒這麼痛快過!”
西門慶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他放下酒杯,身體微微前傾:“那……可想天天如此?頓頓有酒有肉,夜夜有佳人相伴?”
“大官人!若能如此,俺們給您當牛做馬也心甘情願!”
“西門大官人!您就是俺們的再生父母!”
西門慶大官人臉上的笑容倏地一收,,語氣森然道:“好!你們想認我西門慶做爹,但當我西門慶的牛馬也不是那麼好當的。
“既然想,那便替我去辦件事。辦好了,莫說今日這點酒肉粉頭,日後自有你們享不盡的富貴!”
他招了招手,示意三人湊近些。應伯爵連忙把耳朵貼過去,那兩個漢子也屏住呼吸,緊張地湊上前。
西門慶的聲音壓得極低,如同耳語,卻字字清晰:“你們三人,此刻便動身,去城南運河碼頭等着。就在那最僻靜、堆着破漁網和爛木頭的三號泊位附近貓着。”
“莫要聲張,也莫要讓人瞧見。約莫四更天光景,必有幾艘掛着‘廣源’號燈籠的貨船靠岸卸貨。你們只需扮作運工,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交代完畢,西門大官人身體往後一靠,掃視着三人:“此事若做得乾淨利落,神不知鬼不覺,回來之後,每人二十兩雪花紋銀,我西門慶絕不吝嗇!”
“到這裡吃一個月的花酒,全包在我西門慶身上!”
二十兩!這幾乎是普通人家幾年的嚼裹!
還能吃上一個月的花酒!
豈不是能把哪幾個粉頭給鑿穿!
應伯爵和那兩個漢子聽得眼睛都直了,呼吸粗重,臉上瞬間涌起狂喜和激動。
然而,西門慶接下來的話,卻如同三九天的冰水,兜頭澆下:“但是——”
“倘若事情辦砸了,或者走漏了半點風聲,被人拿住了把柄……”
西門大官人頓了頓,一字一句地道:“你們三個,休要再讓我在清河縣的地界上,看到你們半個人影!帶着你們的家人,給我滾出清河縣去!”
應伯爵臉上的狂喜瞬間僵住,化作一片慘白,額頭上瞬間滲出了冷汗。
那兩個漢子更是嚇得渾身一哆嗦,腿肚子都有些發軟,方纔的興奮蕩然無存,只剩下深深的恐懼。
應伯爵到底是見過些世面的,他強壓下心頭的驚悸,知道此刻已無退路。
但凡在這世道在外頭做幫閒,多少有些橫肉。
他猛地一拍胸脯,異常響亮地對天發誓:“哥哥放心!小弟應伯爵在此對天盟誓!此事若辦不成,或者泄露了半點風聲,不用哥哥動手,小弟自己便一頭撞死在這碼頭上!絕無二話!哥哥交代的事,小弟便是拼了這條性命,也定要做得妥妥帖帖,漂漂亮亮!”
他一邊說,一邊用眼神狠狠剜了旁邊那兩個還在發愣的漢子一眼。
那兩個漢子被應伯爵一瞪,也如夢初醒,慌忙跟着賭咒發誓:
“大官人放心!俺們一定辦好!辦不好提頭來見!”
“對對對!俺們要是辦砸了,天打五雷轟!自己滾蛋!絕不連累大官人!”
西門大官人看着他們指天畫地的模樣,點點頭:“去吧。記住,手腳乾淨些,莫要留下尾巴。”
“是!是!哥哥(大官人)放心!”應伯爵三人慌忙起身,對着西門慶深深作揖,然後腳步匆匆退出了“藏春閣”,身影迅速消失在門外的夜色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