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7章 一氣貫之

顧爲經第五次選擇澆灌百藝樹的時候,剎那之間,百藝樹便發生了變化。

分外玄妙的一幕,如千年的時光在指尖轉瞬之間流走。面板上那一株小小的枝芽呼吸之間無聲生髮,變爲了如畫刀畫一般粗壯的大枝。

顧爲經曾認真的盤算過自由經驗值的具體分配方案,併爲澆灌“百藝樹”預留出了特定的比例,希望把更多的經驗值放在最需要提高的技法之上。

計劃趕不上變化。

爲了那幅《人間喧囂》,他曾在西河會館之中一度消耗了他絕大多數的自由經驗值。

而現在。

等再度有了些空餘的自由經驗值。

這項手指塗抹法,便成爲了顧爲經所最需要的技法——

誰說沒有畫具的?

沙灘是無窮延展的畫紙,手指便是他千變萬化的畫筆。

安娜的慾望總是很強烈。

“即使在海島上,我們也可以去開個畫展。”她說。

她不厭其煩的鞭策着顧爲經,讓他拔高自己的目標,迫使他變得堅硬,迫使顧爲經努力的思考。

她讓他相信他應該也必須成爲馬仕畫廊裡最好的創作者,讓他去戰勝世上的一切敵人。

伊蓮娜小姐開畫展的方式是,哪怕身處小小的海島之上,她的心已經飛到了阿布扎比那間藝術館之中,已經在腦海中撥通了公關大師們的電話號碼,讓他們臣服於自己的佈置。

安娜的心中永遠充滿着野望。

她要讓自己佔據優勢,她要策馬揚鞭的奔向荒野,她要讓自己大展宏圖。

顧爲經相反。

人總是很難鋪就自己的命運,所能做的,無非是在命運的粗暴關口做出自己的想要的選擇。

他興致勃勃的計劃着雙年展,卻在飛機起飛之前,撥通了豪哥的電話。

他和伊蓮娜小姐在貨輪上探討着愛,探討着藝術,探討着人生。24小時之後,他來到了與世隔絕的荒島。

它帶給了顧爲經強烈的關於人生無定的觀感。

一個普通人,所真正能夠把握的——僅僅就只是此刻而已。

不是十年後,不是十個月後。

只有現在。

只有嘀嘀噠噠所流逝着的每一秒鐘。

安娜的熱烈和顧爲經的清靜,安娜的野心和顧爲經的平淡,兩者沒有好壞高下之分。

伊蓮娜籌劃着他的畫展。

顧爲經也籌劃着他的畫展。

不是那座位於海沙之間的中東盧浮宮,而就在這裡,就在這座海沙之間的荒島之上。

“有意義的。”

顧爲經對自己說。

“那麼,就在這裡開始畫畫吧。”

即使身在荒島之上,他們也可以嘗試着去開個畫展。

——

顧爲經依舊着手從最簡單的線條畫起。

手指塗抹法主要是一種塑造色彩紋理的方式,和畫刀畫一般,提升到傳奇級以後,帶給顧爲經的是難以被言語所言說的豐富經驗以及掌控力。

畫刀畫技法教會了顧爲經怎麼掌控畫刀。

而手指塗抹法則教會了顧爲經怎麼去掌控手指——

是的。

掌控手指。

自出生那一刻起,十根手指就是顧爲經身體的一部分,他熟悉到幾乎忘掉了它們的存在。

而直到現在,他才意識到了如何去操作它們。

顧爲經的意思是說,每一個普通人在清醒的時候的多數時刻,都在運用着自己的手指,但在人們從桌子上拿取杯子的時候,會留心指關節是怎麼彎曲,肌肉是如何收縮與舒張,掌中的五根手指是怎麼相互配合的麼?

通常上述的一切,都是在自然而然的狀態下進行,它們都只做爲“抓取”這個意識的一環存在。

在用手指畫畫的過程之中,年輕人開始重新理解他的手指。

顧爲經就彷彿從出生以來,便坐在輪椅上的殘疾人,開始第一次嘗試着用自己的雙腿走路,相當於一個因爲久坐在書案之前,身體肌能出現勞損的患者再一次嘗試着重新舒展身體。

他在學習一種新的步伐,一種新的鍛鍊方式,一種新的……

手部語言。

並非是關於抓捏拿取的語言。

而是關於跨過畫布的邊界,直接去親手觸摸色彩的語言,關於用手指直接去抓取線條的語言。

手指即是他的畫筆。

在這場伸展練習裡,顧爲經剛剛還是個跟隨伊蓮娜小姐的呼吸節奏就喘個不停的初學者,現在,他便像是太極宗師或者瑜伽高手一樣,能夠在悠長的吐息之間,如貓一樣,靈巧的伸展或者蜷縮那些線條。

不需要特意思考。

不需要練的氣喘吁吁,大汗淋漓,不需要對着單詞書一個又一個的揹着難懂的單詞。

顧爲經僅僅憑藉心中微妙的念頭就可以表達它們,就可以用手指書寫、頌讀它們。

那些輕重塗抹,蜿蜒變化,全部變成了身體直覺的一部分,顧爲經從沙上抓起這些線條,就像拿起杯子喝口水一樣的輕易。

繪畫成爲了手指新的母語。

沙上的痕跡順着顧爲經的食指指甲月牙似的細尖前行,他指尖發力的時候,痕跡就迅捷有力。

他的手腕放輕,筆痕也就跟着一同放輕,平緩而含蓄。

不光是食指,五根手指竟然都能夠使用。

不像是畫畫。

更類似於彈五絃的古琴。

他每根手指捻住不同的琴絃,託、抹、勾、打、提、劈,這隻沙琴所發出的琴音,也就是琴絃所震盪出的線條,也就隨之一同的搖曳、起伏、盪漾。

時而冰泉冷澀。

時而高山流水。

食指的力道最正,是端正執筆的中鋒,筆畫正直平順,沙子被整齊的推開,凝而不散。拇指則是藏鋒,線條厚重而含蓄,筆鋒藏於線內,沙子像雲朵一樣層層的散開,無往而不復……

不光如此。

國畫最神異的地方就在於,墨線具有獨立的生命,它從來都不是焦黑的一團。

顧爲經也能像暈染顏料一樣,勾勒出不同墨線的質地。

國畫裡線條濃淡深淺變化,一來是通過筆鋒和筆力的不同,二來就是硯墨時加水配比的不同進行調配。

在沙子上,他則也可以通過沙子本身的層次感,去塑造出從最厚重乾枯的焦墨,到淡灰色的影子一般的清墨的色彩變化。

這當然很難。

對顧爲經來說,又並不難。

傳奇級的技能最厲害的地方在於,它並不是讓一項繪畫的技藝由難變到更難,而是讓它們由難變簡。

猶如詩歌,猶如音樂。

它將最複雜,最婉轉的意象,用最幹練,最有韻律的方式表達了出來。

手指本來就是嬰兒的第一根畫筆。

顧爲經此刻則回到了嬰兒的狀態,他用澄澈的心感受着那種澄澈的技藝。

於是。

他畫出來的線條,同樣也是如此澄澈。

——

安娜末稍處微微自然彎曲的髮絲披散在肩膀處,把樹枝橫着拿在手裡,像樹懶一般緩慢的踱步踱了過來。

在家女人每天都要做一段時間的行走練習。

她不準備因爲身處荒島之上就對自己的日常習慣做出任何的妥協。

裙子垂落在伊蓮娜小姐腿肚子處,她赤着腳行在沙灘上,腳掌的足弓緩慢的踩出一個接着一個月牙狀的腳印。

月牙從林子邊向着海岸一直延伸。不出意外的話。

也許就這麼一直沿伸到岸邊的泛着白花的海浪邊去。

天空美得孤獨,金黃的日頭依舊掛在那裡,她所盼望着的航船,或者遠方出現的搜救飛機,依然沒有任何的蹤跡。

安娜望着火堆邊的顧爲經。

獨自一個人在火堆邊認真的研究作品的年輕藝術家,本身就是很有藝術感的場景。

顧爲經身上的清靜感感染了伊蓮娜小姐,同樣也推開了安娜。

伊蓮娜小姐知道。

她只要走過去,便會迅速的快速沉淪在熱切的興奮感之中,想要把他的畫展,把“他們”的畫展,變爲現實。

她剛剛去洗澡。

一定程度上就是想要用清清涼涼的水花擦去身體上的躁動。

海風吹着她的身體,讓她雀躍的暢想慢慢的冷卻。

繁華總是易碎的,就像正午濃烈的日頭會一滴一滴的滴入深夜一樣。

那麼。

她暢想着九個月以後的阿布扎比美術展,又是否真的像安娜所以爲的那樣,那麼的具有意義呢?

安娜是說。

她要以什麼樣的身份介入顧爲經的個人展覽呢?

熱心的朋友。

樹懶先生?

樹懶先生能夠說服馬仕三仕改變他的主意麼?樹懶先生能夠說服馬仕三世給顧爲經更多的時間麼?

還是說。

她要繼續一邊偷偷的給顧爲經策展,一邊藏頭露尾的對所有人宣稱自己是個中立的批評家,給顧爲經撰寫評論文章。

這太奇怪了,對於《油畫》雜誌的藝術總監來說,這樣的雙重身份,勢必會造成某種市場倫理的衝突。

安娜感受到她在某種割裂的身份定義裡越走越遠。

伊蓮娜小姐想起了著名的安布魯瓦茲·沃拉爾,那位藝術經紀人結識了塞尚,爲行業新人塞尚策化了人生之中第一場個人的藝術專題展,並將他一手推到了“歐洲現代藝術之父”的位置。

後來。

他還曾爲高更、馬蒂斯,畢加索,都策劃過個人展覽。

某種意義上。

伊蓮娜小姐想要在部分領域,做到相似的事情,可她卻發現,自己無法光明正大的成爲這樣的人。

不是她無法再在《油畫》雜誌上發文章。

安布魯瓦茲·沃拉爾也是一位批評家,寫了很多的鼓吹塞尚的文章。

她當然可以表達自己的主觀看法。

但——

“中立的,客觀的,沒有偏見的評論家伊蓮娜小姐”和“策劃了展覽的伊蓮娜小姐”她只能選一個。

這個問題始終始終困擾着安娜。

所有繁華都是易碎的。

所有快樂,所有的幸福也是。

無論她此刻多麼興奮的策劃着這一切,多麼投入的思考着顧爲經畫展的安排,她終究都不可能親手爲他締造出人生中第一個個人展覽。

偏偏是她。

她不可以。

《油畫》雜誌的藝術總監不可以。

要是她一邊策劃了展覽,一邊又爲了彰顯公正性,狠狠的罵它。

那整場展覽就會成爲徹頭徹底的幽默玩笑。

怎麼做都不合適。

這是一團亂麻一樣的,讓最聰明的貓貓也無法解開的難題。

「讓繆斯女神見證你的一切,並不是用你的言語,而是用你的本來面目」——《油畫》雜誌新版的封面語其實真的寫得蠻好。

她總覺得這句話,布朗爵士是說給自己聽的。

布朗爵士實際上從來都是一個很有能力的人。

很多時候。

安娜都小瞧了對方。

她以爲自己看穿了對方,對方可能也看穿了自己,也許布朗爵士尚且不理解那是爲什麼,但他看到了她的遲疑、彷徨與恐懼。

在繆斯計劃的問題上。

伊蓮娜小姐認爲他在那裡又當選手,又當裁判,把布朗爵士噴的狗血淋頭。

換到自己身上。

她就有深深地吸一口氣,一頭埋在沙子下面,開始安心的裝起鴕鳥。

所謂的“樹懶先生”,在這件事裡,無非是腦袋上的那一層熱沙,所提供的都是用來掩人耳目的虛幻的安全感。

她認爲她可以又當偵探貓的經紀人樹懶先生,又當《油畫》的藝術總監安娜·伊蓮娜。

不。

從始至終。

她都是自己。

就像明明邀請函就在那裡,她卻無法成爲新加坡雙年展的評委一樣,不是對所有其他畫家不公平,就是對偵探貓不公平。

如果莫奈知道他終將失去卡美爾。

如果卡美爾知道,她會早早的死去。

那麼。

在撐着陽傘走在巴黎正午的晴空下的時候,她還會那樣扭頭回眸微笑麼?

伊蓮娜小姐原本可以繼續懦弱的在沙子裡當幾天快樂的長脖子鴕鳥。

但當她選擇勇敢的把頭從沙子裡拔出來。

她就要面對這樣的問題。

伊蓮娜小姐想要走到海邊散散心,她扭頭回眸,想了想,又朝顧爲經那裡踱步走了過去。

她看到了沙地上連綿的線條。

平直細勁的線條。

挺拔爽利的線條。

含苞待放的線條。

那些線條以顧爲經爲圓心,呈弧線排布,向外散開。

一開始僅僅只是普通的線,不成形,卻有體。

伊蓮娜小姐卻能看出它的疏密,俯仰,聚散,甚至是正反。

那些線條如蛇在地上游動,如樹木的枝杆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巧妙的向着陽光處延伸。

它變得越來越靈活,越來越生動。

漸漸地。

這些線條連綿在一起,藻荇交錯,開出了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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