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清炒南瓜尖

朱襄命人將扁鵲和他的弟子們安頓下來後,神色還有些恍惚。

朱襄按着子楚的肩膀使勁晃:“那可是扁鵲!神醫扁鵲!”

差點被晃暈的子楚擡起一腳向朱襄踹去,朱襄放開按着子楚肩膀的手,側身躲避子楚的踹擊。

“扁鵲之名我也聽過,神醫之名倒是沒聽過。”子楚表現得十分冷淡,“他的醫術,可能和宮裡的太醫差不多,有什麼驚訝?”

朱襄激動道:“你沒聽過扁鵲的傳說嗎!”

子楚道:“那又如何?有傳說的神醫很多,有名聲不代表醫術好。醫術好的人肯定都會進入王宮。”

朱襄語塞。這什麼屬於王公貴族的自信和偏見啊!民間也有神醫好嗎!

被子楚連潑幾盆冷水,朱襄勉強冷靜下來。

他和子楚認知的差異,大概是當世人的視野差距,或者後世人對歷史名人的濾鏡差距?

現在扁鵲的名聲似乎真的沒有那麼突出,只是一個行爲符合當代現實的好醫家,沒有神異之處。

傳說都有誇大的地方,或許他見到真正的華佗,華佗也真的不會做在現代社會也非常困難的開顱手術。

朱襄胡思亂想了一番,但還是非常開心遇到了扁鵲,興沖沖地去詢問扁鵲要不要接受他的資助。

朱襄聽了“扁鵲”名號的來歷後,尊重扁鵲的選擇,沒有說讓扁鵲成爲家中的供奉醫者。他只是提出無償給扁鵲一些方便,方便扁鵲研究醫術和在民間行醫。

如果扁鵲能隨時與他通信,換了地方和他說一聲就更好了。遇到親朋好友生病,他就可以去請扁鵲來看看。

雖然子楚說秦國太醫和民間神醫扁鵲的醫術差不多,在這個時代靠譜的好醫生太少了,朱襄還是希望能多認識一位,就當多上一層保險。

朱襄半真半假道:“聽聞醫術好的人都會爲貴族服務,扁鵲卻在民間行醫。我希望你能培養出更多的人,有朝一日,不是貴族的人也能尋找真正的醫家醫治。”

朱襄說到這,心裡真的有點沉重了。

“老翁也聽說過,我是庶民出身。庶民若生病,大部分時候自己扛,扛不過就憑藉經驗找些草藥,再扛不過就尋找村裡的巫醫。”

“巫醫一般是對草藥比較熟悉的人,但大部分人並不懂醫術,只是用些神鬼託詞騙人,比如燒香磕頭包治百病之類。”

“我希望醫術能夠普及,所有人生病後都有機會找到真正的醫者醫治,就像是我希望人人溫飽一樣。”

朱襄不好意思道:“這個理想距離現實很遙遠,但再遙遠的路都是從腳下出發,既然我遇上了先生,便期望着遇見先生這件事,能讓我與理想的距離縮短几步。”

扁鵲直直地看着朱襄的雙眼,心中涌出難以言喻的感情。

“扁鵲”是一種鳥,在趙國的民間傳說中,“扁鵲”代表着希望和幸運,所以那位民間的名醫纔會傳出“扁鵲”的名號。

“朱襄公,你所說的理想,也是我的理想。”扁鵲握住朱襄的雙手道,“但我不知道如何去做,朱襄公能教我嗎?”

朱襄有些尷尬道:“這、這怎麼能說教?我們一起進步!”

扁鵲道:“無論年齡地位,達者爲師。我聽聞朱襄公防治瘟疫的事後,就知道朱襄公一定就是我所希求的那位老師,所以我纔來拜見你。請朱襄公教我!”

朱襄慌亂地跟着“撲通”一聲跪下:“先生快起來,我……唉,我儘量想想辦法,我們一起想辦法。我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訴你,你來寫醫書教學生,如何?”

窗外,抱着嬴小政偷聽的子楚把懷裡沉甸甸的兒子放下,揉了揉手臂。

嬴小政先用嫌棄的眼神鄙視了一下柔弱的父親,然後壓低聲音道:“我就知道,那個叫扁鵲的肯定不是偶遇,一定是衝着舅父來的。”

子楚道:“世間出現一個大賢之後,天下有向學之心的人都會雲涌而至。”

嬴小政捏着自己肉乎乎的小下巴,陰森森道:“只要舅父在,天下英才盡入我手!”

子楚低頭看着嬴小政的小肉手:“不是你手,是盡入秦國。”

嬴小政道:“入秦國就是入我手!”

子楚嫌棄道:“你先把牙齒長出來,再說這句話吧。”

看見兒子吃癟的小表情,子楚露出暢快的神情。

朱襄好不容易勸好扁鵲老爺子,神情疲憊地出門,一出來就看到一大一小未來秦王父子倆在偷聽。

“你們很無聊嗎?楚國人都要打過來了,你們無事可做?”朱襄沒好氣道。

嬴小政辯解:“楚國人打過來,和我這個七歲的小孩有什麼關係?孩童理應無事可做。逃避工作的是阿父又不是我。”

子楚:“……”如果朱襄不在,他一定把兒子按在膝蓋上打屁股。

在咸陽的時候,有一日嬴小政鬧得太過,被子楚按在膝蓋上一頓拍。

嬴小政打着哈欠,一滴眼淚都沒掉,把子楚氣得要上棍棒。

這時候朱襄適時出現,搶了光屁股的嬴小政,抱着就跑。

那之後,子楚就不再親手打嬴小政,直接找雪姬告狀。

雪姬的手比他重,能把嬴小政打得嗷嗷哭。偶爾上棍棒,朱襄也只能眼巴巴看着不敢勸更不敢搶。

“他因敬仰你而投奔你,你怎麼還不高興?”子楚問道。

朱襄道:“不是不高興,就是覺得壓力有點大。”

朱襄停頓了一下,疑惑道:“我有那麼出名嗎?連扁鵲都來投奔我?”

子楚和嬴小政同時露出“你逗我”的無語神情。

你自己的名望如何,你自己不知道?朱襄/舅父你是傻子嗎?!

朱襄看着未來秦王父子倆的神情,訕訕道:“啊,原來我真的很出名。那以後是不是還會有更多的歷……有才能之人來找我?”他不用去尋找歷史名人,改歷史名人來尋他了?

子楚好奇:“你還希望誰來找你?”

朱襄琢磨了一會兒,道:“好像沒誰了。”

他記得的戰國名人不多,要麼是政兒手下的,要麼是被政兒手下滅掉的。所以他什麼都不做,該來的歷史名人肯定會在政兒手下雲集,確實沒有特別嚮往的人。

非要說有想見到的人,那些人要麼沒出聲,要麼就是孩童。比如他很想見見政兒家的悲劇的好大兒扶蘇。

不知道政兒現在還會不會把好大兒取名爲扶蘇。不管政兒的長子是不是叫扶蘇,以政兒的性格,應該會把長子交給自己養育吧。

嬴小政拉了拉朱襄的袖子,朱襄條件反射地將嬴小政抱起來。

嬴小政問道:“真的沒有了?以後沒有英才了嗎?”

朱襄笑道:“政兒身邊的英才還不夠多嗎?”

朱襄道:“那政兒就快點統一天下,這樣天下英才想要做出一番事業,自然會來尋政兒,不用政兒去尋找他們。”

子楚不滿道:“政兒他阿父還在這,你這話怎麼不和我說。”

朱襄抱着政兒,與子楚一邊往居住的院子走,一邊貧嘴:“哦?夏同你也有這樣宏偉的願望?那我問你,如果你統一天下,要給自己取怎樣的名號?”

雖然知道朱襄在開玩笑,子楚還是很認真地思索起來:“稱號不是後人定嗎?不過若能統一天下,自己先定個稱號也不錯。昭如何?秦昭王?”

朱襄“撲哧”笑出聲。

老秦王快來,你孫兒搶你的稱號!

“政兒,來,教教你想象力薄弱的阿父,如果你統一了天下,要給自己定什麼樣的名號。”朱襄拍了拍坐在他手臂上的嬴小政肉嘟嘟的小屁股,“讓你阿父知道人與人之間的差距有多大。”

嬴小政鄙視地瞥了子楚一眼,道:“統一天下的功德超過了三皇五帝,我會取三皇五帝稱號合一,不稱王,稱‘皇帝’,自我起,便是始皇帝。皇帝至高無上,怎麼能讓後世人定諡號?從今以後廢諡號,我是秦始皇,我的後人就是秦二世、秦三世,直至萬世!”

這話他在邯鄲腦袋不清醒的時候,對他舅父嘀咕過。當時舅父把他抱起來親親,說政兒太厲害了,但這句話不能告訴別人,等當了秦王才能說。

然後他過了幾日來到夢境房間,腦子變得清醒,雙手錘頭差點沒把自己氣死。

這種話也能亂說嗎!夢境外面的我,你是傻子嗎!

還好舅父過分寵溺自己,不在乎自己這些胡言亂語。

不過現在,雖然他還不是秦王,但舅父問了,他便也說了。

子楚臉皮狠狠地抽搐了幾下,表情變幻不定,頗有些咬牙切齒之感。

朱襄在一邊拱火:“是不是很尷尬?是不是無地自容?看看差距,這差距,嘖嘖嘖……”

子楚深呼吸了一下,冷靜下來。

他似笑非笑道:“政兒說的有道理。若能統一天下,確實該稱‘皇帝’。今後我就是秦始皇,政兒就是秦二世了。”

朱襄發出洪亮的大笑聲。

嬴小政石化,裂開。

子楚笑眯眯地摸了摸石化並裂開的胖兒子的小腦袋:“謝謝政兒。”

嬴小政抖抖抖,石化雕像裂開的痕跡越來越大。

朱襄繼續大笑。

你以爲我是在欺負子楚嗎?不,我也是在欺負政兒!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會這樣!政兒這副表情真是太可愛了!

“舅父……舅父……”石像嬴小政風化後變回了肉嘟嘟委屈小外甥,抱着朱襄的脖子磨牙。

子楚繼續摸着兒子的小揪揪:“政兒以後就是秦二世了,開不開心?”

嬴小政氣沉丹田,尖叫聲差點把朱襄和子楚的耳膜刺穿:“不開心!”

子楚和朱襄一同暢快大笑起來。

……

選稱號還在很遙遠的未來,現在子楚只是王孫,政兒還是王曾孫。

楚國人果然蠢蠢欲動,子楚忙着安撫民衆,籌集後勤;王翦忐忑不安地鞏固城防。

朱襄繼續種田。

打仗歸打仗,也不能荒廢了種田,耽誤了農時。

即便王翦抽調了當地青壯農人臨時入伍,村裡的婦人老人小孩也能種田。

朱襄帶去了耕牛和鐵器,減輕了他們的種田負擔。

“朱襄公,他們會不會燒了我們的田?”這裡的人沒有秦國農人那麼壓抑。朱襄對人和善,他們多見了朱襄幾面,就敢直接找朱襄說話。

朱襄笑道:“不會。他們隔着長江……就是那條大江來打我們,大軍會在江水中被擋下,渡不過來。我們在大後方,戰爭波及不到我們。”

年老的農人問道:“真的不會嗎?他們真的打不過來嗎?”

朱襄指着自己道:“你看我還在這裡和你們一起種田,如果能打過來,我不早跑了?我好歹也是貴族。”

年老的農人神情一僵,然後露出了有些輕鬆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對啊,朱襄公還在這裡!”

經過這次對話之後,忙碌的農人臉上的忐忑不安少了許多。

戰國的領土主權變換頻繁,今天給這個國君交稅,明天給那個國君交稅,農田動不動就被堅壁清野燒成一片灰燼。

楚人雖然已經吞併吳越許久,但民間總有些運氣好活得長的人,記得當年吳越楚大戰時的絕望。

重稅徭役雖然可怕,但至少還能給人熬下去的微小希望,若遇上戰亂,那是真的一點念想也沒用了。

李牧攻佔吳城,吳城不戰而降,當地經濟沒有遭到破壞。

農人在惶恐中迎來了新的國君,現在舊的國君要來攻打他們了,他們是不是又要迎來絕望了?

經歷過的人很恐懼,沒經歷過的人也很茫然無措。

朱襄這句話給他們吃了定心丸。

對啊,朱襄公都在這裡,或許他們的舊國君真的打不過來。

如果秦人沒有必勝的把握,怎麼會教導他們耕地,怎麼會給他們新的種子,怎麼會爲他們提供耕牛和鐵器?

貴人們不會做虧本的事,所有的善意最終肯定都要看到回報,沒有什麼無緣無故的善意。

秦人一定是確信能收到下一年的賦稅,纔會如此做。他們確信這一點,心安了。

朱襄帶着弟子們行走在田間,一邊指導他們耕種,一邊收集着農人們的言語和思想。

當農閒時,他便召集弟子講學,詢問他們的思考。

“賦稅和徭役壓迫着農人,但如今這些壓迫卻是一件讓農人心安的事,因爲他們以賦稅和徭役作爲秩序的象徵。”朱襄道,“這就是國家和黎民的契約,國家向黎民徵收賦稅徭役,黎民從國家中求得秩序安穩。如果這個契約破壞,黎民和國家的信任被打破,就會生出民亂。”

“國君想要有所作爲,就需要更多的賦稅和徭役。但賦稅和徭役過多,就會打破黎民的信任。如何在其中取得平衡,就要看國君和臣子的智慧,這也是你們應該思索的內容了。”

朱襄私下問嬴小政:“政兒,你說這維持平衡的最關鍵一點是什麼?”

嬴小政道:“舅父,你直說,我懶得想。”

朱襄:“……”

他發現政兒逐漸進入叛逆期,不像是三四歲那麼可愛了。要是小時候的政兒,肯定會鼓着腮幫子認真地思索好久,然後眼睛亮閃閃地拿着答案來詢問自己。

現在的政兒,大大的眼睛變成了死魚眼,“舅父說,懶得想”。

“若是你舅母在這裡,我肯定讓你舅母揍你!”朱襄捏着嬴小政的腮幫子道。

嬴小政得意道:“舅母不在。”

朱襄深呼吸,鬆開嬴小政的腮幫子,道:“其中的關鍵,就在於國君要認清‘公’與‘私’。”

“政兒已經看了許多典籍,無論哪家學派中所闡明的聖君,都是一個大公無私,一個純粹的‘國君’形象。國君若做所有事的出發點都是爲了國家,無論賦稅還是徭役都是爲了國家,那麼他就是聖君,哪怕失敗了也是聖君。”

“比如同樣是修水渠,如果你是爲了灌溉,那麼就是正確的行爲;而若你只是想要下江南遊玩,那麼就是昏君暴君。”

“各個學派的先賢都希望約束國君的私人慾|望,比如少蓋宮殿,少出去遊玩,少因爲私人感情任命大臣……”

朱襄還未說完,嬴小政就露出了嫌棄到作嘔的表情。

朱襄失笑:“我說的是聖君,但坐上王位的是有欲|望的人,哪怕聖人也是人,有自己的好惡。普通人賺到了錢之後就想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國君坐擁天下,怎麼可能完全不享受?”

朱襄腦海中閃過漢文帝。

若秦朝不二世而亡,大概率漢文帝也不會出現了。

漢文帝真的是一個符合“聖君”之名,懂得節制欲|望,體恤百姓的好皇帝。

“可以享受,但不要浪費。”朱襄拍了拍嬴小政的腦袋,道,“比如你可以在庫房裡堆滿絲綢衣服,每天換個四五套。但別把絲綢用來鋪地,更別把絲綢撕着玩。”

“黃金可以用來打造器械,甚至可以做成房屋,但不要當石頭丟水裡看水花。”

“瓷器用來觀賞和食用,不是用來摔碎聽響。”

“國君不可能完全大公無私,但只要心存節制,享受但不浪費,便也能成爲一個好國君。”朱襄颳了刮滿臉嫌棄的嬴小政的鼻子,“這之間的平衡點,聰明的政兒一定能找到。”

“哦。”嬴小政淡淡道。

朱襄笑道:“你還小,慢慢想,想不明白就問身邊人,我們還能陪你很久。”

“好。”嬴小政收起嫌棄的表情,道,“我明白舅父的話,我會好好想。”

朱襄見嬴小政真的把他的話聽了進去,心頭微暖。

他早就發現自家政兒的早熟已經不能用過分聰慧來評價。一個孩童再怎麼聰慧,但人生經歷就那麼一點,不會讓他們有超過人生長短的經歷。

朱襄曾經腦洞大開,以爲自家政兒是重生的秦始皇。

不過很快他就丟掉了這個想法,因爲重生的秦始皇是斷不可能抱着他的脖子,撒嬌多要一塊點心的。

他家始皇崽真的是一隻可愛的小崽崽,即便有過人的才華和心智,也是符合年齡的真正孩童。

朱襄又猜測,自己有神靈教授知識的事是假的,但政兒說不定真的有神靈教授知識。

不過他就猜一猜,不會去深究,也不會去詢問。

就像是他的親朋好友都覺察到了他的怪異,都默契地不提這件事,並默默幫自己隱藏一樣。

政兒在其他人面前也沒有展現出神異,只在與他朝夕相處的自己面前沒有隱藏。他會默默守護政兒,當做什麼都沒發現。

這是他和政兒之間的默契。

只是之後朱襄在教導嬴小政的時候換了一種方式。他不再像對待普通孩童一樣直接灌輸自己的三觀,而是把嬴小政當作一個已經有了完整三觀的成年人,用商議的語氣,以交流的方式告知嬴小政自己的思想。

至於嬴小政接不接受,就看嬴小政自己。

朱襄還帶着嬴小政去見識更多的思想,與自己相似的,與自己迥異的,甚至與自己敵對的。

他相信嬴小政能吸收衆家之長,得到自己的結論。

哪怕這個結論可能和他希望的不一致,但嬴小政的人生是嬴小政的,朱襄只能決定自己的人生。

朱襄優哉遊哉地教導着自己的小外甥時,長江邊上的戰火終於打響了。

現在戰國四大名將,有兩人都在吳城,一明一暗與楚國人打仗,朱襄對此次戰事一點都不關心。

李牧和王翦合力了還能輸?那對面怕不是白公和廉公跑來了。

李牧和王翦在前線一明一暗指揮戰鬥,子楚親自負責後勤,蒙武負責支援,秦王在城中喝茶等消息。

而朱襄繼續帶着嬴小政在城外種田。

農人本來想捲包袱逃跑,見朱襄還在田邊晃悠,他們便放下包袱,扛着農具,繼續在田間忙碌。

除草,澆灌,澆灌剛學會的綠肥和農家肥……農人抹了一把臉上的汗珠,看着田間生長起來的稻苗,露出了憧憬的笑容。

他們從未如此精細地伺候這一田地的稻苗,但朱襄公說有用,他們就想試試。

朱襄公的名聲,哪怕是埋頭田間,連七國的名字都叫不全的農人們都如雷貫耳。誰不會記得一個擅長種田的大貴族呢?

扁鵲也擼起衣袖和褲腿跟着一同在田間忙碌。

朱襄說,草藥遲早需要自己培育,醫者也需要學會種田。食藥同源,田地間有世間萬物的學問。

朱襄並不是胡扯,他是真心這麼想。

他前世時,農學教授還會研究藥草種植,與醫學教授合作發表論文——然後論文被除草的傻乎乎學生拔掉(不是)。

朱襄淺薄的草藥知識,就是從這些同事的血淚中瞭解。

無論農學還是醫學,科學的實驗流程都差不多。

控制變量,分組研究,實驗記錄……朱襄將現代科學的實驗流程教給扁鵲,特別是人類的朋友小白鼠。

他希望從這時候開始,中醫就從經驗醫學中走出來,即便仍舊有玄學的成分存在,大部分病例也能歸於系統和科學,成爲可以複製的病例,而不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奇蹟。

扁鵲奉上的醫書朱襄看完了,大部分內容都和《黃帝內經》差不多。

《黃帝內經》是一本經過許多代醫學家編撰增補,最後成書時間在兩漢的醫典。

《黃帝內經》最初只有薄薄幾張紙,其言論在《周禮》中能找到;春秋戰國時許多醫學家將自己的經驗添加進《黃帝內經》,其中一半內容應該都是戰國時成書,特別是在成都挖掘的醫學竹簡木瀆問世後,可以看到“扁鵲”一脈的醫學,基本都和《黃帝內經》一致。

再後來,兩漢的醫學家繼續對《黃帝內經》進行增補,所以現在《黃帝內經》雖然已經存在,但《黃帝內經》確實成書於兩漢。

不過其實兩漢之後,還有後世醫學家繼續增補《黃帝內經》。只是那時候人們不再認可對典籍進行增補的事,所以後世人增補的《黃帝內經》不列入《黃帝內經》內,雖然內容沒什麼問題,學醫的人也會繼續學。

這個就是名號的問題了。

扁鵲現在寫的醫書,或許其中內容就會加入《黃帝內經》。《黃帝內經》並非純粹的醫學典籍,而是“道醫”,即加入了道家哲學思想。許多現在搞不明白的病例,都引入了道家學說,比如陰氣陽氣正氣邪氣之類的來解釋。

雖然現在用這些話能自圓其說,但醫家都知道,這只是權宜之策。

醫家是最重視實踐的人,他們很希望尋求一個確切的結論,所以在先秦兩漢時,外科十分發達,大部分名醫都做過手術,幹過解剖。

後來儒家思想盛行,解剖和外科都變成了骯髒的事,醫學發展就開始原地踏步,只深究藥方,醫書成了藥書。

朱襄教給扁鵲後世的科學實驗和醫學常識後,若這些知識能傳下去,或許中醫能更快地從傳統醫學向現代醫學蛻變。

至少,別灌人童子尿了,始皇尿也不行!

朱襄想到這一點,都滿臉膈應。

朱襄沒有拉着扁鵲一直種田,當扁鵲瞭解了一些種田常識後,他就給扁鵲開闢了一個藥園,把自己能收集到的有抗菌和抗蟲效果的藥草移植到藥園中,讓扁鵲和其弟子管理。

南瓜有抗絛蟲和抑制血吸蟲產卵的效果,也被移植到了藥園中。

南瓜很快就發芽,秦王在藥園裡逛了一圈,把南瓜尖尖採了要朱襄做菜吃。

管理藥園的醫者們看着秦王囂張的氣焰,都憤怒地向朱襄告狀。

南瓜尖尖都被採了,以後要是不能開花結果怎麼辦?這人怎麼這麼過分,採一點夠吃就行,他全採了!

朱襄聽到告狀消息後十分無語。

他也忍不住問老秦王:“稷翁,你要吃多少就採多少,爲什麼全採了?”

雖然前線在打仗,但很無聊的秦王道:“我本來只想採一點,但看他們在瞪我,我就讓人全採了,哼。”

老秦王露出了霸氣十足的冷笑。

朱襄:“……”好了,他明白了,他的君上現在是一個老頑童。

朱襄悄悄告訴扁鵲秦王是他長輩,請不要與秦王計較,然後認命地給秦王做了一桌清炒熗炒蒜蓉南瓜尖。

秦王非常慷慨地把幾盤南瓜尖賜給了藥園。

然後藥園的弟子們更生氣了。

這什麼人啊!挑釁是不是?!

朱襄哭笑不得。他也不知道老秦王是良心發現,還是故意挑釁了。

“稷翁,真的很無聊嗎?那稷翁要不要去管理後勤?把夏同換下來?”朱襄提議。

秦王道:“這是給他的磨礪。”

朱襄絞盡腦汁:“那稷翁和我一起去巡視田地?”

秦王想了想,實在是無聊,便同意了。

朱襄找了一匹小矮馬讓秦王抱着政兒坐着,自己牽着馬去田地巡視。

秦王不喜歡和陌生人有過多交流,大多時候都板着臉等着朱襄和人嘮嗑,觀察朱襄私底下的言行舉止。

秦王對嬴小政道:“你舅父現在和在長平的時候沒區別。”

嬴小政回答道:“舅父現在和在邯鄲的時候也沒有區別。”

秦王道:“他已經是長平君,應該有區別。”

嬴小政道:“但舅父就是舅父,沒辦法,已經定性了。”

說完,他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舅父說,這叫土豬吃不了細糠。”

秦王嘴角狠狠抽搐:“真是你舅父自己說的?”

嬴小政皺着小臉反問:“稷翁,除了舅父,還會有誰說這種話?”

秦王一想,好像除了朱襄真的沒誰了。

他安靜下來,又陪着朱襄逛了幾日。

“政兒,朱襄一直這麼有耐心嗎?”秦王問道,“他現在和那庶人說的話,昨日剛說過。”

嬴小政道:“舅父一直這麼有耐心。才兩遍算什麼?我見過舅父在蜀郡的時候教一個農人種水稻,一個簡單的施肥流程,舅父說了五十七次,我數了。”

秦王得到了一點小小的震撼。

他不知道自己該是震撼朱襄居然這麼有耐心,還是震撼嬴小政居然無聊地數這個。或許都很震撼。

秦王問道:“你舅父難道就是天生聖人嗎?”

嬴小政道:“我很想說是,但舅父自己說他這樣的人,世上多的是。他只是運氣好有我這個外甥,遇到了曾大父那樣好的國君,能發揮出自己所長,踐行自己的理想,所以才成爲別人口中的聖人。但他其實離聖人差得遠,他就是一個種田的。”

秦王摸了摸嬴小政的腦袋:“真是奇怪了,我怎麼沒見到他說的‘世上多的是’的和朱襄差不多的人?”

嬴小政道:“我也是這麼想。但舅父說得很肯定。”

嬴小政沉默了一會兒,道:“或許真的有,只是我們沒看到,而這個世道也不需要。”

聖人有朱襄一個人就夠了,如果還有更多的聖人,不爲自己所用,就不應該存在。

聖人的號召力太強了。

跟着舅父出遊這段時間,嬴小政看到了天下庶民歸心,看到了天下英才投奔。

這是他的舅父,舅父收攏的民心就是他的民心,舅父麾下的英才就是他的英才,所以他不會忌憚,只會高興。

但這個聖人是別人,嬴小政只會起殺心。

哪怕這個人是他的兒子,是他的臣子,他也會起殺心。

親人和臣子都會有私心,但他的舅父後代只有他一人,所以他不懼怕舅父有強大的力量。

但對老秦王而言,也是這樣嗎?

嬴小政擡起頭,仔細看着他的曾大父。

夢境中的自己從未有機會看到這位充滿了傳說,譭譽參半的老秦王。

他見到了,感受到了這位老秦王的威壓、英明和多疑。

年老的帝王就是這樣嗎?自己將來是不是也這樣?

夢境中的自己是不是已經這樣?

“政兒,我很羨慕你有這樣的舅父。”老秦王道。

嬴小政笑道:“很多人都會羨慕嫉妒我。”

老秦王摸了摸嬴小政的腦袋,露出了慈祥的笑容,就像是一位真心爲曾孫開心的老人。

或許他此刻的確是真心的。

他已經老了,越老越恐懼,但也越老越灑脫。

他會防備太子柱,甚至防備已經成年、羽翼漸豐的子楚,但這位小小的曾孫,一直不是老秦王防備的對象。

政兒是他的曾孫,就算成爲秦王,那也是第四代的秦王。若要忌憚,也該是子楚去忌憚,而不是曾祖父忌憚。

老秦王對嬴小政使出的手段,一直不是因爲嬴小政,只是因爲朱襄。

身爲君王,即便他知道朱襄沒有私心,知道朱襄凝聚的力量都會成爲秦國的力量,但有一個天下人人人稱讚的聖人臣子,他仍舊會習慣性的忌憚。

這就像是他曾經時不時對白起動殺心。

他難道不知道白起沒有反意,不知道白起即便與他舅父爲友也不會改變對自己的忠誠,不知道白起視自己爲恩主絕對不會背叛自己和秦國?

他都知道。

但他仍舊會時不時對白起動殺心。並非白起之錯,只是白起在秦國軍中聲望太過,動搖了秦王的威信。

他時不時地敲打一下朱襄,也是這個原因。

“政兒,如果你手下的人功高蓋主,你會如何?”朱襄走到稍遠的地方與農人攀談,秦王才問道。

嬴小政難得在老秦王面前露出了一個不怎麼像孩童的清淺微笑。

“曾大父,我的功德不會有任何人能超過,所以我無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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