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廷與聖山的關係,和大幹與天瑤聖地的關係有些相似,在夜聽瀾親自去做國師、多方面涉足大幹朝政之後,二者就更相似了。
原屬於一種皇權與宗教互相配合的關係。
天瑤聖地並不都是出家人,他們的出家,只是修行到了一定層面之後的主動行爲,是爲脫紅塵,沒有太多的宗教意味。但建立在世俗的國觀是有的,國觀必須吸引民衆甚至公卿大臣的信仰,而不僅僅是修行相關。
皇權和教權往往是會有爭端的,如果夜聽瀾不親自去就任國師,國觀只會漸漸被顧戰庭掌控,替皇權搖旗吶喊。當夜聽瀾親自就任國師之後,則成了對君王的強大監督和掣肘。
那還是夜聽瀾沒有世俗權欲,她只爲了民衆,不能讓顧戰庭亂來,僅此而已,這就已經讓顧戰庭渾身不自在了。
如果她有權欲呢?
那顧戰庭就會骨鯁在喉。
原本妖域這邊的關係,會比大幹的健康不少。
聖山是被視爲萬妖之源的,之前龍傾凰也對陸行舟說過,大幹的動植物想要妖化很困難,但在妖域就常見,這是聖山地脈的影響,因此這座山本身就對妖有神聖祖庭的意味。
大幹皇室只是面上尊重天瑤聖地,背地裡可未必。而妖域這邊多族首領都信仰聖地,曾經戰亂之時也會聽聖地的調停,包括龍傾凰。
雖然龍傾凰並不像別人那樣有信仰,但有尊重。因爲聖山不僅是妖脈祖庭,並且由於教義的緣故,他們不涉及權爭,沒有佛國之類的政權體系。在聖山擁有超品而妖域很多族羣都沒有的情況下,聖山從來沒有想過統治他們,這在野蠻的妖域是很難想象的一股清流。
最終妖域被龍族統一,聖山在其中從未掣肘。在一統妖域之後,聖山對於穩定也起到了不小的貢獻。
龍傾凰之於聖山的關係,大致就是顧戰庭信任尊重夜聽瀾的情況,那簡直是夜聽瀾夢寐以求的一種狀態。
可惜這邊作妖的卻反倒是聖山,畢竟不是誰都是夜聽瀾。
龍傾凰再喜歡陸行舟、對他的智慧再是信任,一時半會也很難讓她相信好端端的聖山有問題。要有問題早有了,戰亂之時就能讓龍族一統妖域的腳步無限期拖延,怎麼會是現在作妖?
可惜陸行舟越發確定聖山有問題。
他能望氣的。
聖山之上隱含的黑氣……是什麼概念,還需要細察。
就像他住在皇宮就感覺到斷子絕孫之氣脈,這可很難說得明白。
在與知客僧幾句對話時,寺廟方丈率一羣高層僧侶急匆匆地迎了出來,顯示出妖域老大還是龍傾凰。
陸行舟暗道單是這個表現,夜聽瀾可做不出來。或許顧戰庭之所以一直對天瑤聖地有意見,也就是面上沒給到他身爲皇帝的掌控感?
話說方丈應該也是妖,但修行強於陸行舟,陸行舟竟看不出他是什麼妖。說來妖族聖地是佛門好像也沒毛病,黑熊精都能做方丈還會偷袈裟呢。
“阿彌陀佛。”方丈率衆行禮:“不意陛下蒞臨,有失遠迎。”
龍傾凰笑道:“陸公子說的話,你們都聽見了?哪個殿是管姻緣的,我們去拜拜。”
方丈便也笑:“誰能管得陛下的姻緣。只能說是祝福。”
瞧人家多會說話。
陸行舟便道:“佛法無邊,也管不得?是不是說明佛法沒有那麼強?”
“因爲佛法不爲管人而生。”方丈低喧佛號:“見過生龍子。”
陸行舟:“……”
看陸行舟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臉色,龍傾凰笑出了聲:“正式封號當是丹霞縣子,生龍子這種玩笑之稱,不上大雅之堂。”
方丈行禮:“是。”
一行人不再寒暄,舉步上階,一路往上方巍峨主殿而去。
陸行舟問:“方丈如何稱呼?”
方丈道:“老衲普渡。”
“……這法號有點大啊。”
普渡笑笑:“這是老衲師父對老衲的期許,恩師所賜,大小都得受着。”
陸行舟道:“我稱方丈,方丈沒有反駁……那麼祭司之名又是怎麼回事?”
“於寺廟是方丈,於妖族是祭司,不衝突的。”
“我是不是問題有點多?”
“縣子從大幹初至,不瞭解妖域情況,問題多才是正常的。”
“那再問一個問題?”
“縣子請說。”
“方丈是什麼種族啊?”
“老衲本體不過一隻老鱉。” “有私生子嗎?”
“縣子說笑了,老衲不孕不育,怎麼會有私生子。”
“你說你有一百七十四個?”
普渡:“?”
陸行舟道:“所以這聖山妖衍之地脈、寺廟宏大之佛法,都治不了方丈的不孕不育?”
龍傾凰眯起了眼睛。
卻聽普渡道:“老衲是主動絕育,與此無關。”
周邊高層僧侶臉上都泛起了怒色,顯然陸行舟這麼問是非常惡意且無禮的,但龍傾凰不阻止,他們更不敢當着龍傾凰的面斥責她的男人……即使還不是她的男人,這也是幹國使臣,也得妖皇才能主持公道。
一個個臉色憋得很不好看,頻頻偷眼去看龍傾凰。
龍傾凰也若有所思地看着陸行舟,感覺陸行舟平日裡風度儒雅,很難得這麼咄咄逼人甚至都有點沒素質了,不知道他故意問這些是想得到什麼結果……但不管對聖山有沒有疑慮,龍傾凰都不會去拆自家小男人的臺,不可能去阻止。
結果陸行舟就更囂張了:“方丈也需要主動絕育才能心如止水麼?說明修持不行啊。”
普渡還是沒生氣,只是嘆了口氣:“聖山地脈與衆不同,在此地呆久了容易引發繁衍之慾。”
“那爲何一定要在聖山建寺?”
“聖山總是要人護持的。”
“那要麼方丈去妖都建寺,陛下另外派人護持聖山可好?以免方丈還要割雞割雞。”
龍傾凰心中微動。
此寺很早很早以前就在聖山,彷彿一體,倒是給人造成了思維盲區,沒想過其實他們可以換地方。當然,這思路也不能隨便幹,妄遷祭司聖地,各族反應不好說,需要強壓。如果寺廟自身還有嚴重牴觸和反彈,那就更難做了。
人之常情,就算拆遷讓人搬家,一般人也沒那麼樂意,何況祖祖輩輩在這裡居住的寺廟?
陸行舟是真敢想。但這話對於一位帝皇是實在太有魔性了,一念既生,就有點蠢蠢欲動。
聖山這麼重要的繁衍地,爲什麼不是帝皇控制在手裡,要給一羣僧侶祭司來負責?哪怕他們面上再尊重妖皇,似乎也隔了一層。
起碼現在妖域眼中的聖地,究竟是這座山,還是這座廟,很不好說。
這可是有區別的。
理論上的聖山,本來只是這座山,妖衍地脈的根源。但現在人心中的聖山,似乎是這座廟了,包括此前龍傾凰自己心裡都是,此刻被提醒,才恍然驚覺,這聖地不知不覺被混淆了……
龍傾凰在動念,普渡顯然是急了,再保持不住慈和的笑容,神色嚴肅起來:“縣子說笑了。敝寺祖祖輩輩居於此,可沒有搬遷的打算。”
說着眼睛頻頻去瞥龍傾凰,龍傾凰微微笑着,終於打了圓場:“山有點高,一路閒聊嘛。方丈何必焦急。”
陸行舟知道她也動念了,便也微微一笑,沒再多說,轉而開始聊起了路邊的特色植株。
本來這些話他也可以私下對龍傾凰說,激起帝皇對聖山的控制慾還是很容易的,非要這麼當衆咄咄逼人毫無爲客的素質,顯然還另有用意。
阿糯被陸行舟牽着小手往上走,小腦袋左右轉着,一路都在讀心。
這麼多僧侶,總有植物成精的吧?就算修行高深讀不了,這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應該可以。
結果這一路瓜都快把她吃撐了,天知道做出一副天真遊覽的模樣多艱難。盛元瑤沒來,實在虧大了。
一路上氣氛就有些沉悶,普渡都不敢和陸行舟多說話了,怕一開口要麼就說他割雞,要麼就叫他搬遷,沒一句能回。
好不容易捱得上了主殿,一尊碩大的佛像在其中,倒也不知道是不是如來。僧侶們看着陸行舟都有點膽戰心驚,你辱方丈也就罷了,我們還能忍,要是辱佛,你讓我們該怎麼表現?
陛下護着男寵,妖域要亂了啊!
結果陸行舟這回倒是很有禮貌,正兒八經地點香拜佛,合十叩首。
國人見廟拜拜,多半如此,信不信沒關係。
倒是有點嘆氣,這輩子兩次拜佛,旁邊都是敵人環伺……上一次是在夢歸城的寺廟,旁邊不是嬰鬼就是霍琭,還有一隻小妖女。
這一次身處敵營,不是古界就是妖僧,還有一隻大龍娘。
上一次拜佛時心裡唸叨着,佛祖保佑我拿下這隻小妖女,結果靈驗得很,連自己的一血都被拿了。
這次也念叨一下,保佑馴龍成功,不知道還靈麼?
這副態度倒讓緊繃着以爲他要鬧事的和尚們長長吁了口氣,也讓龍傾凰覺得陸行舟給的是自己的面子,大家都很高興。龍傾凰笑眯眯地附耳:“許了什麼願?”
陸行舟笑道:“你猜?”
我猜?當然是你之前說的舉案齊眉。
龍傾凰笑得眉眼彎彎:“我猜你一定心想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