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濃的夜色掩映下,一輛精簡的馬車踏着月光,在城外的小道上飛快地奔馳着。駕車人是個高大魁梧的漢子,濃密的雙眉微蹙,揮舞着馬鞭,狠狠地甩在馬背上,馬兒吃痛,四蹄不着地般地奔跑着。
漢子心中卻似是不滿至極:剛從突坦國回來,一刻也不歇地就要奔向西北,路過家門也不進,主人的身體能承受得了嗎?不就是一把破劍嗎?要不要這麼拼啊!
待行至拐彎處,漢子向地上一看,心中一驚,猛地用力拉緊繮繩。馬兒被拉得猝不及防地直立起來,前蹄在虛空中猛蹬幾下,這才站穩,雙蹄落地。
“主人!摔着沒?”車內一清亮的聲音傳出,微微透着些緊張。
“沒事。”是另一個人的聲音,低沉悅耳,如輕撫的琴絃:“阿冬出了什麼事?”
一眉清目秀的少年從馬車裡鑽出來,抱怨道:“就是!大哥,出了什麼事讓你這般冒冒失失的?”
阿冬瞪大着眼睛,指向前面只近在馬蹄一尺處的一團:“你,你看!那個,是人是鬼?”
少年好奇地走過去,見地上的那團黑白相間,好像還在怪異地顫抖。好像,是個人?待少年再湊近一些,只聽先前馬車中的另一人出聲:“阿秋,別動!”
阿秋連忙收腳,卻忽感一陣殺氣伴隨着一聲長嘯撲面而來,幸而少年人身姿輕盈,身法靈活,這才躲過驚險的直面一擊。
阿秋輕撫胸口,定睛一看,只見不遠處的樹枝上一團白絨絨的東西正殺氣騰騰地瞪着他:“這是什麼鳥啊?這麼兇!”
“極品玉爪海東青。”不知何時,季無塵已走到阿秋身邊。這隻海東青莫名地有些眼熟。似乎須彌殿裡也有人在養海東青。莫非是……
季無塵看着地上顫抖着的一團,心中一動,不顧樹枝上一雙犀利的鷹眼惡狠狠地瞪着他,徑直上前。
“主人!”阿冬和阿秋齊聲驚呼,生怕一旁虎視眈眈的海東青再發動攻擊。然而奇怪的是,見季無塵靠近,那海東青卻只是落在一旁,疑惑地歪着腦袋看着他,似乎認識他一般。
季無塵俯+下+身,伸手輕輕撥開濃密而散亂的髮絲,裡面竟藏着一張明豔如桃花般的容顏。只是此刻,這張俏臉上眼神迷離,正泛着不自然的潮紅。
季無塵的眼中閃過一瞬間的慌亂,很快,他低沉着聲音吩咐道:“阿秋,立刻回殿裡,把餘老找來!要快!”
“是。”
“阿冬,駕車去七裡城。”
阿冬一愣,脫口問道:“主人,九重城就在附近,爲何捨近求遠?”
季無塵搖搖頭:“想必她就是從九重城裡出來的。現在我們不清楚九重城裡的情況,帶着她貿然進入,不太妥當。”
他俯身抱住雲兮遙,擡頭看向近在咫尺的海東青小白,眼尖地發現小白的雙爪上竟沾着些許斑駁的血跡。阿冬正要上前幫忙,小白立刻撲閃着翅膀,炸了毛般地瞪着阿冬,蓄勢待發。不知道爲什麼這隻海東青獨獨不去攻擊季無塵,但季無塵相信海東青身爲萬鷹之王,攻擊力絕不在話下。
他伸手製止阿冬,打橫抱起雲兮遙,徑直鑽進馬車。
此刻的雲兮遙只感覺自己好像一會兒被冰凍在冰川之中,一會兒又被人扔進火海,難受至極。身體內像有冰火兩種力量抗衡,一半冷一半熱,遊走於經脈之間,如萬蟻同時啃食,又痛又麻又酸。兩股氣血在體內不停地翻涌,不時甚至衝上頭頂,嘴角處滲出一抹暗紅的鮮血。這感覺,真恨不得即刻抹了脖子!
事實上,她確實這麼做了。當冰冷的匕首抵着自己的修長的脖頸時,心中滿溢着說不出的快意。就這樣死了,或許也不錯。還不待她再有所動作,季無塵已一掌劈下來,匕首叮鐺兩聲掉落在地。手腕被季無塵緊緊地握着,使不上力。她迷迷糊糊地看着自己的手腕,困惑地研究着到底自己的手還是季無塵的手在不停地顫抖。
“雲兮遙,”季無塵沉聲道:“你這般輕賤自己的性命,我現在又何必救你!你自己不是很有想法嗎?你進須彌殿的目的是什麼?就爲了這麼一點痛苦,就放棄生命?你,太讓我失望了!”說罷,便頭也不回地出了馬車。
馬車的速度比剛纔更快上一倍不止,在搖搖晃晃中,雲兮遙的腦子混混沌沌地轉不過彎來。不過,季無塵失望的眼神和語氣,卻牢牢地刻在腦海裡。像是一把鋒利的劍,直插入她的心臟。心裡上的痛瞬時痛過身體,痛得不能自已。
她用力地咬着下脣,強忍着劇痛思索着,季無塵的話語還回蕩在耳邊。她來須彌殿的目的是什麼?自然是探查當年的真相!京城她早已無法繼續呆下去。而在江湖,除了須彌殿的多聞堂,還有哪裡可以探查到那黑暗中隱秘的往事?季無塵肯出手救她是她的幸運,他說得對,她有太多事還沒有完成,她怎麼可以就這樣死去?當年得知哥哥的死訊時,父親痛心疾首,一夜白頭。若是她死也了,遠在京城的父親又該怎麼辦……
季無塵靠着車門,坐在駕車的阿冬旁邊,閉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麼。
阿冬偷偷瞄了他一眼,心中暗道:剛剛還馬不停蹄,不顧自己身體地要連夜奔向西北,現在居然爲了救這個雲兮遙,勢必要在七裡城逗留幾日。還是第一次見主人對一個女人這麼上心,可見這個女人在主人的心中不一般啊!
想到這裡,阿冬不禁又偷偷瞄了一眼車門。雖然車門緊閉,但是不時從裡面傳出壓低的痛苦的□□聲,連阿冬也忍不住在心中痛罵:前幾日還生龍活虎的姑娘,今日見就成了這個樣子。誰這麼缺德,給一個姑娘家下這等虎狼之藥!還好是被我家主人發現,不然就這麼大咧咧地躺在路中央,指不定被誰輕薄了去!顯然,他已經自動忽略了盤旋在他們馬車頂上兇猛異常的海東青小白。
話說,會不會因爲這次相救,主人和雲姑娘兩人之間發展出什麼?不對,主人這麼高冷,應該是雲姑娘和主人間發展出什麼纔對。不知不覺,阿冬忍不住轉頭瞄去……
“專心駕車!”
“是、是主人……”阿冬立刻打了個冷顫,挺直腰板,怒視前方。主人不是閉着眼睛呢嗎?怎麼還是被他發現了……
七裡城的暗香樓裡,三十幾歲婦人打扮的孫媽媽戰戰兢兢地將已陷入昏迷的雲兮遙安頓好,這纔出了屋。
剛一出屋,就驚訝地瞧見季無塵正站在窗邊,靠着窗框,靜靜地望着屋內帳幔裡若隱若現的容顏。
“主人,屬下已將雲姑娘安頓好。若還有其他安排儘管吩咐屬下。”若是被暗香樓的姑娘們瞧見她們的孫媽媽居然對這個神秘男子如此恭敬,定會大吃一驚。
季無塵轉頭望向已泛着魚肚白的天空,輕嘆道:“折騰了一夜,辛苦了。你先休息去吧。”
“是。”孫媽媽終於鬆了口氣。這座暗香樓是須彌殿的暗部勢力之一,分屬多聞堂的情報點。七裡城城小且靠近九重城,並不是什麼重要城市,所以她以爲這輩子也不會見到傳說中掌管多聞堂的二尊主。
不想,就在昨夜,一位面覆黃金面具的神秘男子懷裡抱着一個明顯中了藥的姑娘突然闖進內院。她孫媽媽正要上前阻攔,卻見他們身後跟着的一個高大魁梧的漢子亮出多聞堂的牌子——竟然是二尊主大駕光臨!
只是,二尊主帶來的這個姑娘甚是奇怪。樣貌極美,就連她這個暗香樓的孫媽媽也不禁驚歎。然而她面上潮紅,身體卻忽冷忽熱,嘴角甚至還不時滲出發黑的鮮血。不對勁呀,她孫媽媽混跡江湖這麼多年,可這種症狀的毒卻是從來沒見過!
季無塵望着見亮的天色,雙手握拳,指節發白。一個時辰前,匆匆趕來的餘老診斷說,她今夜所中之毒與昔日便潛伏在她體內的花朝相沖,激發了花朝的毒性,以致此刻性命垂危。花朝毒本就兇險,再加上現在……就連餘老也只能試上一試。若能熬過今晚,今後便安然無恙,若不能……
季無塵閉上眼睛:天都亮了,你怎麼還沒醒?
“主人,”阿冬悄無聲息地來到季無塵的身旁,低着頭彙報道:“調查結果出來了。是持國堂的副堂主。”
季無塵轉頭瞪向他,眼神凌厲得駭人:“徐影之?!”
阿冬嚥了口吐沫,接着道:“不過,屬下找到他時,他已經死在了城郊的私宅裡。”
季無塵冷哼道:“便宜他了!查得出來是誰殺的?”
阿冬失落地搖頭:“一劍封喉,乾淨利落。劍用的也是市面上最常見的劍,查不出是誰殺的。”他頓了頓,面容有些扭曲地說道:“只是……只是,徐影之的下+身有被利物抓傷的痕跡……”
被利物抓傷?季無塵一愣,便立刻想起海東青爪子上的血跡。倒是隻護主的小傢伙。
“若是按徐影之的性格來說,他沒這個膽子。”季無塵手指輕敲着桌子,分析道:“他敢做出這種事,想必是同夥鼓動。而昨夜,他失敗了,同時找來了殺身之禍,怕是那個同夥下的手。目的就是殺人滅口,以絕後患……”
“阿冬,”季無塵吩咐道:“發出信號,命殿內的多聞堂弟子務必查出近期誰與徐影之走得最近。”
話音剛落,一個丫鬟出現在門口,行禮道:“公子,雲姑娘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