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雲兮遙是被房舍外的喧鬧聲吵起來的。
“天啊!我在須彌殿裡呆了這麼久,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大的陣仗。”一人嚷道。
雲兮遙抻了個懶腰,迷迷糊糊地坐起身,隨手摸了摸小白頭頂上的絨毛。誰大清早站人家院子門口嚷嚷,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可不嘛,各堂堂主一齊出動,和大門外面那麼多官兵對峙,大尊主和二尊主已經趕向大門口。天啊,想想都可怕!還好大尊主不許我們低級弟子們靠近大門,不然我定會嚇得癱掉!”另一男子顫聲道。
“就你那點出息!我跟你說哈,似乎是兩位尊主犯了事,官兵要捉拿他們呢!咱們快跑吧,須彌殿要完了!”
這下,雲兮遙徹底清醒了,她迅速穿好衣服,披頭散髮地衝出房舍,揪住一個增長堂弟子,兇巴巴地問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快說!”
弟子見這女子不知從何處跑出來,身着一襲白衣,披散着的頭髮遮去了半邊臉,眼神兇狠似地獄裡爬出來的女鬼,頓時嚇得雙腿發軟,磕磕巴巴地回道:“今、今早一對官、官兵來到須彌殿大門口。說、說是私藏象胡,犯、犯了重罪……”
不等說完,雲兮遙推開他,回屋隨手抄起髮簪和皮鞭,邊束起頭髮,邊直奔大門口而去。若是沒有昨夜節日裡的畫舫聚會,她或許還不會關心須彌殿的存亡。可如今,她雖不是他們中的一員,但她想幫着他們留住那份親人般的溫馨。
須彌殿地處北地邊疆,帶着官兵們來這裡的應是北地的將領,只是不知道是哪位。先靜觀其變,若是到了萬不得已,她便亮出腰牌,相信北地將領不會不給她這個郡主面子。不過,這樣一來她也就暴露了身份,會被押解回京城,再也見不到他們……
烏雲遮天蔽日,不見陽光。空氣裡沒有一絲風,悶得叫人喘不過來氣。眼看着大雨將至。天空中盤旋着幾隻烏鴉,怪叫着落於孤零零的樹杈上,好奇地看着下面劍拔弩張的衆人。
此刻須彌殿與官兵的對峙已經到了白熱化。增長堂的薛堂主、廣目堂的張老堂主、持國堂的韓堂主皆站於大門口,面對北地衆官兵組成的方陣分毫不讓。北地將領向異身着銀質鎧甲,威風凜凜地面對着三人冷哼:“哼,不過是一羣烏合之衆罷了。你們以爲你們有多大的能耐,說輕了也就是一羣素衣平民,說重了就是山寨土匪之流。呵,把你們的頭兒叫來也沒用,朝廷叫你們做什麼,你們就得做什麼!”
京城裡的那位大人已經不爽須彌殿這幫人很久了,須彌殿今日要是敢反抗,信不信他立刻帶着這隊官兵衝進去一鍋端了他們!任他江湖第一大幫派如何風光,都得在他的刀劍下消失!如此一來,他的官位勢必會連升三級,財富名利唾手可得!
這時,須彌殿內一前一後緩緩走來兩名年輕的玄衣男子。前者丰神俊朗,一雙桃花眼顛倒衆生;後者則黃金面具遮去大半容顏,神秘冷峻讓人不可捉摸。
季無塵當先一步問道:“須彌殿同北地官兵相安無事多年,不知今日是哪陣妖風把向異將軍給吹來了?”
“哼,少廢話。你會不知道?故意藏匿和倒賣象胡乃是承燁國重罪,你們就等着吃牢飯吧。”向異手握重劍,擡着頭斜睨着季無塵。
季無塵絲毫不畏懼,只是甚是疑惑地思索道:“此話從何而來?在下從未聽說過殿內有藏匿象胡之事。須彌殿向來對弟子們要求嚴於律己,這種知法犯法之事,弟子們也定是做不出來的。”他回頭看向其他幾位堂主和副堂主們,神色狠厲道:“你們可聽說殿內藏匿倒賣象胡之事?若是被我查出來,立刻廢了你們的武功,逐出須彌殿!”
見幾人戰戰兢兢地皆搖頭不語,他轉回頭來直視向異的眼睛,說道:“向將軍,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季無塵的目光太過森寒滲人,向異不禁心中一顫,本能地別過頭去。但想起對方不過是個江湖匪類,不足爲懼。這才又重新拾起剛纔的氣勢。
“到底是不是誤會,暫且不論。你在這裡百般阻撓我查證確是事實!怎麼,若心裡沒有鬼,又怎麼不敢放我和衆將士們進去?”什麼誤不誤會,只要進了須彌殿,就算沒有象胡,也要弄出個象胡來定你們的罪!
增長堂副堂主霍堃怒目圓瞪,大吼道:“須彌殿乃江湖第一大幫派,只靠口說無憑的一句話就想闖進我們須彌殿?休想!”
向異剛要張口說話,卻聽身後突兀地傳來一聲:“呦,今日是怎麼了?這須彌殿的大門口怎的如此熱鬧?”
季無塵抿脣微微一笑,望向向異身後,做了個揖,高聲恭敬地說道:“謝老,今日須彌殿突然有事,怕是無塵不能同謝老續上前日的那盤棋了。”
向異回頭,驚詫地看着迎面而來仙風道骨般的老人。原本以爲今日對付須彌殿這幫烏合之衆必然手到擒來,卻不想突生波折。想不到,這幫人竟有如此手段,竟能請得來謝其忠!
謝其忠是什麼人?年輕的時候可是帝師!已故的二皇子和如今的六皇子也都是他親自教授。雖然現在年紀大了,已告老還鄉遊歷四方,但他德高望重在朝廷上的威懾力依舊不同凡響,就連當今龍椅上的那位也要對他禮讓三分!
面對謝老,他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北地小將軍豈敢不敬?
向異趕忙恭敬地行禮道:“謝老可還記得西南向家?”
老人鬚髮皆白,身體消瘦而硬朗,穿着一身灰色短打,看起來平凡無奇。然而,他卻有着一雙鷹一般的眼睛,似乎可以直接看穿人心。他輕飄飄地瞥了向異一眼:“哦,向家的小子啊。怎麼不呆在西南,卻帶着這麼一隊人馬氣沖沖地跑來東北人家須彌殿大門口呢?”
躲在一邊石柱後的雲兮遙捂着嘴,差點笑出聲來。謝爺爺真是絕了,就差直接說他不在自己家呆着卻像小孩子跑來人家門口胡鬧一樣。
向異戰戰兢兢地摸了一把汗,解釋道:“謝老,在下如今已是北地的駐軍將領,昨日有人來報說須彌殿私匿象胡且暗中倒賣象胡。這可是要殺頭的大罪!所以今日一早,在下便帶着將士們來此查探,卻不想遭遇阻撓!還請謝老替在下評評理。”他就不信,出身帝師的謝老會向着一幫江湖蠻人。
“哦?他說的可是真的?”謝老斜睨着季無塵問道。
季無塵趕忙答道:“確有其事。但,無塵並非阻撓,只是疑惑從未曾聽說過殿內有關象胡之事,這裡面或許有什麼誤會。”
“無塵,”一直站在一旁不動聲色的大尊主季晨朝終於開口道:“就讓他們進來查證又如何。我須彌殿身正不怕影子斜,現在又有謝老評理,你還怕什麼?”他望向向異身後的一大隊人馬,眯着眼道:“不過,我須彌殿小得很,這麼一大幫人可容不下。向將軍,謝老,兩位請!”季晨朝伸手擺出恭迎的姿勢。
“是,大尊主。”季無塵應道。
“這……”向異猶豫道。只他一個人進去,可就做不成小動作了。那他來須彌殿這一趟可不就白白浪費了機會?回去向京城的那位也無法交代!
季無塵搶先一步插口問:“向將軍可還有何猶豫的?是技不如人,怕我們須彌殿吃了你,還是不相信謝老會公正處理?”
話音剛落,當先一步的謝老立刻回過頭來,眼神犀利地盯着向異。
此時的向異已是騎虎難下,他只好瞪了季無塵一眼:“我自然相信謝老的爲人!”說罷,便跟上謝老的腳步進了須彌殿。
躲在一旁的雲兮遙看着他們的背影會心地笑了笑。有謝爺爺在,定不會叫那向異囂張了去。
忽然若有所感,她轉頭望去,見徐影之正站在不遠處靜靜地盯着她,那眼神熾果果的毫不掩飾。想起昨夜無意撞見之事,雲兮遙心中甚感厭惡。她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便頭也不回地奔向封煙谷。
兩日後,京城一處極盡奢華的宅院內,一深衣男子顫抖地跪於廳堂之下:“主子,原本只是小事一樁,卻不想他們竟請來了謝其忠……向異辦事不力,未能找出定罪之證據,屬下已懲罰過他了。”
“恩。該罰。”坐於主位之人漫不經心地輕應一聲。
男子猜不出主子此刻是何情緒,不敢擡頭,哆哆嗦嗦地繼續彙報道:“不,不知爲何,錢莊的銀錢週轉出現問題,未能兌現承諾,格桑門已與我等反目……”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一句如同蚊吟。主子的懲罰出了名的恐怖,可是會去掉大半條命的!
“你知道爲什麼錢莊出了問題嗎?因爲他們已經發現有我們的存在!”
主位之人狠狠地拍了下桌子,怒氣漸生。男子不禁打了個寒戰。
“哼,叫你們出去辦事,沒一件成功的!還在我面前晃悠什麼?自己去領罰!”
男子不敢違抗,低頭應道:“是……”
待男子剛要起身離開,卻又被那人叫住:“等等。”
“主子,有何吩咐。”男子跪回原位。
“這須彌殿如此應對,必然有能人在掌控。聽說須彌殿內有兩位尊主,所謂一山不容二虎,這大尊主和二尊主兩人關係如何?”
一想到這兩個人,跪下的男子就十分頭疼:“銅牆鐵壁。這兩人似乎分工不同。大尊主季晨朝名聲在外,在江湖上已成名多年。而這二尊主金面修羅似乎並不是老尊主所生,他來歷十分神秘,無人知曉,就像是一夜之間突然出現一般,只是近幾年纔出現在須彌殿內,活躍於江湖之中並漸漸聲名鵲起。於此同時,須彌殿也是在兩人的掌控之下逐漸發展成了江湖第一大幫派的。”男子想了想,嚥了口吐沫,又補充道:“江湖上傳言,金面修羅身虛體弱不常使出武功,若真是如此,那麼他在須彌殿中所扮演的應當是軍師這個角色,爲季晨朝出謀劃策。”
主位之人點點頭:“你分析的不錯。懲罰暫且免了,你下去吧。”
男子急忙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磕頭跪謝:“謝,謝主子不罰之恩。”
與此同時,須彌寶殿內,季晨朝拆開飛鴿傳來的信件。季無塵坐在一旁出聲問道:“讓我猜猜,這信裡所說的,可是……”他伸手比了個三個手指。
季晨朝挑眉,瞭然地點頭笑道:“雖然不想承認,可事實卻是如此。真是什麼都逃不過你的眼睛!”